计,利益苟且。便觉得愧对于你。心中常想,清白如你,又岂能与这俗世的纠缠,日夜相伴。”
“夫君难道忘了,我亦是凡夫俗子。少时学艺深山,艺成远赴洛阳,所求亦不过是一时俗名。若非夫君与我相伴多年,一朝梦醒。哪来今日这清平安稳的时日。”公孙氏亦道出心声:“夫君心怀天下,欲救万民于水火。个人的得失,且能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听闻洛阳乃天下之中,却不过区区百里,难有作为。长安才是龙兴之地。偌不费一兵一卒,得西域五十五国,以为屏障。三辅兴盛,指日可待。并凉北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皆是天下雄兵,夫君若能收为己用,何愁天下不定?”
轻轻顿了顿,王妃又道:“蓟国汉胡羌蛮,杂居已久。彼此累世通家,不出三代便成一家。天下大同,大汉再无异族之困。那时,我便与夫君乘一叶轻舟,或骑一匹骏马,相伴遨游这升平天下。”
刘备轻轻点头:“夫人之心,为夫已尽知也。”
见刘备无动于衷。须臾,王妃眸生春水:“时不我与,夫君何不抽身?”
刘备笑问:“夫人既居上,何不先抽身?”
公孙氏孤苦无依,命悬一线。又身具美德,素怀大义。与刘备相扶相伴,走到今天。以前种种,今日来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庄子曰:“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解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微之可志也。”
王妃生下嫡长子刘封,乃蓟国第一顺位继承人。若有一日刘备君临天下。又何须如陛下这般,整日忧心外戚篡权。当然,作为向来备预不虞的刘备,完备的制度约束亦是关键。
趁稻作还未开始。冬季未能完成的通渠圩田,春季正当时宜。蓟国号九河之地,丰沛多水。境内泽薮遍布,时有水患。若种五谷,常颗粒无收。改种稻谷后,年年丰产。
旱地改水田,乃是蓟国民生第一国策。其次才是汉胡杂居,撤村并邑,诸如此类。
让逃入蓟国的百万百姓,能尽快自给自足,不再空耗粮食储备。亦事关生死存亡。开春后,兵祸骤起,陆路交通早已断绝,乘船出逃,北上渤海,停靠泉州港的难民船只,却与日俱增。蓟国高官宗人,举族逃难者,远不止钟繇一家。
经多方查验,确认无误,迁居临乡外城。外城宅院也早已造好。开盖即食,开门即用。十分方便。
或说。“世家大族借黄巾之乱洗地”的谣言可休矣。此次贼乱,关东豪强首当其冲,深受其害。城外坞堡先被攻破,黄巾贼烧杀淫掠,举族被害者,比比皆是。种种暴行,令人发指。许多豪强举族避入深山大泽,即便死于猛兽之口,亦不敢轻易露面。有道是苛政猛于虎。黄巾贼尤胜苛政十倍。更加上黄巾贼只论人头,不论田产。世家大族过百者,亦被扑杀殆尽。如何讲理去。
压迫越深,反抗越烈。想着那些曾质妻鬻子,易子而食的农人,手握钢刀,攻破豪强坞堡时。面对豪强的妻女,会如何施暴,普通人根本无从想象。
一言蔽之,此乃陛下欲借黄巾反贼之手,血洗关东豪族。不料战火绵延,已远超陛下掌控。
事实上,豪强和世家,还是有区别的。诸如陈寔之家,文风鼎盛,乡里传有美名,自然可称世家。然却并非豪强。若细言之,可简单理解:世家和豪强,乃“文豪”与“土豪”之分。
蓟国几位谋主皆以为,陛下之所以敢坐视太平道飞速壮大,甚至明知必反亦颇多纵容。乃因陛下或许自以为胜券在握。也就是说,陛下自以为,能将大贤良师玩弄于股掌,且拥有可随时扼杀黄巾乱贼的雷霆手段。
擒贼擒王。
能一举剪灭波及全境的黄巾之乱,陛下所持,必是刺客。
陛下或早已在大贤良师身侧,埋下一颗暗子。只需必要时一击而中,行斩首行动。黄巾军必然瞬间崩盘。
此计对付诸如愚昧的游牧、狂热的教徒、愤怒的暴徒等等,凌驾于世俗皇权之上的暴力组织,屡试不爽。
此计之所以能够实现。充当黄巾内应的中常侍封谞,当居功至伟。至于欲用红丸毒害刘备的永巷令徐奉,从现有信息来看,他确实是忠于大贤良师的太平道内应。毒害刘备之事,当与陛下和皇后无关。
陛下后宫过万人。如此规模,已直追先帝。刘备望尘莫及。花费多出自西园万金堂。陛下自己花钱蓄养婢女,却也无可厚非。时下蓄奴成风,豪强大族多以奴仆,婢女互赠。动辄数百,多则成千上万。
蓟国之外的人命,实在是不值钱。
刘备可不敢与陛下相比肩。依律,王爵可纳小夫人四十人。陛下金口玉言,赐刘备和亲五十五国公主。已是荣宠过厚。再多娶,恐遭人非议。
王太妃言道:吾儿何不将窦氏孤女,一并娶回。省得日后麻烦。
刘备想了想,还是回绝了。
和亲之事,干系重大。且又是陛下赐婚,必然万众瞩目。万一被人揭发,便坐实大不敬,欺君之罪。恰逢国难之时,若遭御史弹劾,岂非自找麻烦。
王太妃亦点头称善。
三月末。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长安城出发。载满五十五国时节,前往蓟国王都,商议和亲大典事宜。
西域藩商,蓟国百姓皆翘首以盼。
1。135 兵出陇右()
五十五国使者,刘备大多面熟。年前在西域成立大使馆时,一干人等便已分批入驻。各为其主,处理涉外事宜。再见都护大人,已是万里之遥的蓟国。都护已称蓟王。
作为使节,汉礼自当信手拈来。
“下臣等,拜见蓟王。”
“诸位免礼。”刘备伸手虚扶。
蓟王宫虽远不西域诸国宫廷华美,金碧辉煌。却胜在上邦气象。一路所见,蓟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城外碧水如带,水天一色。城内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各式机关器,更是闻所未闻。得知每家院中皆有一座盛装粮食的仓楼时,使者们的惊讶溢于言表。穿金戴银,满身绫罗,皆不稀奇。每家每户人吃马嚼,还有余粮,才是真富足。
有余粮才是富足?
陪同的蓟国官吏,想想便心悦诚服。
按后世分类。金银绫罗,属于耐用消费品。而粮食则属于快速消费品。金银首饰可长久佩戴,但粮食却要天天消耗。进粮能多过出粮,家中才能得以留存。西域各国受条件所限,可不是家家都有余粮。不然,各国也不会向赀库踊跃举债,多半都被用来购买越冬口粮。
农人良田皆不足是其一。种田利润远不及经商是其二。
这便是丝路城邦的弊端。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如何择选,无需多言。
后世封建王朝,多行重农抑商,便是此因了。大家都去经商,何人种田糊口?
按照两位国相与五十五国使节商定的流程,典礼汉胡相合。与取乌莲和副伏罗氏时类似。五十五国公主从长安城出嫁,在易水港登船,入涞水抵达南港。刘备亲率迎亲车队,自南港迎入宫城。入临乡城时,需绕城一圈,方可入宫。
再行汉式婚仪。交拜礼前行揭幂礼。取下公主头戴幂篱,乃是蓟国婚礼的固定仪式。亦是胡俗汉化。
百官朝贺,普天同庆,欢欢喜喜,送入寝宫。
为体现封建礼制。五十五国公主,将七人一组,分成八队。刘备一日之礼,不能过七人。
于是,与普通婚礼耗时要长。此次和亲,一头一尾,耗时八日。最后一组七公主,需耐心等待数日。蓟王才分身有术。赶来揭幂,再行同牢合卺,结成夫妻。
换句话说。婚礼前半部皆无差,只是到了揭幂礼时,分成八次完成。如此一来。既一次娶全,又避免僭越指嫌。
与蓟国普通民众,热热闹闹,欢天喜地不同。世家豪右,看得却是和亲背后的巨大利益。刘备本就是都护西域的辅汉大将军,西域五十五国皆以都护府马首是瞻。如今再结姻亲,关系更加稳固。若刘备与公主诞下麟儿,便是西域诸国,乃至都护府的最佳继任者。若刘备与诸国公主之子,继任西域诸国。那么整个西域,将变成蓟国之藩国。
西域乃至整个西凉,不在帝国眼中,皆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今“西羌反,边章、韩遂作乱陇右,征发天下”。见“役赋无已”。司徒崔烈以为“宜弃凉州”。陛下诏会公卿百官时,特命辅汉大将军幕府三位属吏列席。(崔)烈坚执先议。傅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
帝以问燮。燮对曰:“昔冒顿至逆也,樊哙为上将,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顾计当从与不耳,季布犹曰‘哙可斩也’。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藩卫。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右;宗世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海内为之骚动,陛下卧不安寝。(崔)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烈不知之,是极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帝以燮议。
傅燮名声大振,响彻京畿。众人这才得见蓟王识人之明。天下英才,已尽入彀中。
而就刘备所知。舍弃凉州,并非崔烈一人作想。朝堂之上,颇多人赞同。百年羌乱,朝廷耗资亿万。刚刚平定,如今又反。彼时劳民伤财,三辅之地战祸绵延,早已破烂不堪。入不敷出,还需年年贴钱。关东富庶,乃帝国心腹之地。只需守住三辅京畿,凉州便弃之亦不足惜。待收拾关东乱局,行休养生息,兵精粮足,再举全国之力西进。光复西凉,重开西域。犹未晚矣。
也即是说,此乃壮士断腕之策。
如今关西,关东二地同时播乱,以帝国今时今日之实力,已不足以两线作战。
故而舍弃已成“鸡肋”的西凉,全力东顾。扫平黄巾贼乱,重拾吏治。待关东大地为帝国造出足够新鲜血液,再挥军西进,收复旧日河山。
崔烈不过是挑了个头而已。
说实话,此计可行。只是牵扯太大,何止断腕,分明是割去胸腹之肉。换做西凉百姓,谁人又甘愿被弃。
更何况,西凉之外,还有辅汉大将军都护的西域五十五国。
是夜,黄门令左丰亲登辅汉大将军府,问计府丞贾诩、长史盖勋、从事中郎傅燮。
左丰与蓟王相交莫逆,自不是外人。这便开门见山:“圣上遣奴婢星夜来问,湟中之乱,当作何解?”
右丞贾诩反问道:“敢问少令,陛下可真有弃西州之意?”
“祖宗之地,如何能弃!”左丰怒气自生:“若在陛下手中丢失祖宗之土,百年之后,还有何面目见列位先皇!”
贾诩这便试问:“若遣西域都护府兵马入关平乱,不知少令以为如何?”
左丰大喜:“湟中逆贼,已聚拢十万兵马。都护府……可有足够兵马与之相峙?”
贾诩摇头:“都护府不过数千兵马,尚不满万人,何来十万。”
“杯水车薪,如之奈何!”左丰叹息。
从事中郎傅燮却言道:“都护府可将西域五十五国联军,入关破贼。”
“西域诸国能拼凑多少人马?”左丰再问。
“数万兵马。”长史盖勋答道。
左丰忙问:“能抵十万贼军否?”
“或可一试。”贾诩高深一笑。
1。136 后果前因()
“既如此,奴婢这便回宫复命。”左丰大喜而归,却又忍不住回问:“不知王上有几分胜算?”
贾诩笑答:“即便不能一战而胜,我等亦定将贼军挡在函谷关下。”
“如此,陛下足以心安。”左丰终是放心。
送走黄门令左丰,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笑容背后,却有难掩感伤。
“陛下果不许主公插手关东之乱。”长史盖勋长长叹了口气:“私心如此之重,竟视江山社稷为无物。陛下之举,着实令人痛心。”
贾诩怅然一笑:“所谓‘家国天下’。陛下视天下为一己之私。平日卖官鬻爵,多行中饱私囊。如何能坐视主公趁乱扬名,又如何允许‘汉室旁支’火中取栗,取而代之。”
“唉……”从事中郎傅燮亦忍不住一声叹息。
言及陛下。定不可忽略他的皇商身份。
以及陛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思维。
所以陛下为人处世,第一要务:有利可图。
原则上奉行:趋利避害。
行动上执行: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的方针。
今关东,关西二地,同时播乱。关东自然权重。关西诚如崔烈所言,仅具有象征意义。完全无利可图。但是,若就此放弃,乃至天下哗然,陛下亦难堵悠悠众口。这便是为何豪商多行善举。与后世一有钱便投身慈善是一个理。
背后吃相再难看,人前亦需假扮和善。虽明知不可为名声所累,却也需顾忌人言可畏。
陛下思路不复杂。
首先,如何趋利避害。
且看,孰轻孰重。两害:羌胡与黄巾。两利:关东与关西。
羌胡<黄巾。关西<关东。
于是,两相权衡。为祸关东的黄巾,显然是大害。而祸乱关西的羌胡,自然是小害。
为今之计,当先保关东尽快拨乱反正,重回吏治。至于关西大地,只需在平定关东前,局势不再继续糜烂,未成二贼东西夹攻洛阳之势便可。
而在订策前,还需考虑陛下心中的危机等级排序。
天下升平时:外戚>党人>世家>反贼>宗室。
天下播乱时:宗室>反贼>世家>党人>外戚。
时天下大乱,宗室便是陛下的心头大患。前汉末年。多少巨贼假宗室旗号,又有多少汉室宗亲拥兵自立。更始帝之玄汉。刘盆子之建世。光武之后汉。皆是葬送前汉国祚的罪魁祸首。黄巾军若仿效绿林、赤眉,另立新帝,则今汉国祚难存矣。
时至今日,当如何趋利避害?
当快刀斩乱麻,出兵讨贼,以雷霆乘崩之势,拨乱反正,尽快令天下复归升平。
带入陛下“天下播乱时”的利害算式。
心腹大患乃宗室,断不能用。于是蓟王刘备作为宗室最强者,陛下要尽可能使他与战乱剥离。不可让他参与平乱,并趁机收买人心,壮大声势。也不可轻易治罪。若逼迫太甚,蓟王一怒从贼,则江山危矣。所以,不作为便是刘备明哲保身之道。
既如此,又该如何化解宗室篡位之危?简单至极,只需扫荡群贼,带入陛下“天下升平时”的利害算式。宗室的威胁,自然降到最低。那时,传承有度,宗法森严。便是蓟王刘备,又岂敢僭越。待此时,再反观战乱之际,陛下最为倚重的外戚,遂与宗室掉了个个。成为升平年代,陛下的心头大患。
当然,这是陛下最理想的设计。然时局崩坏之迅疾,已远超陛下所料。关东、关西二贼,似有两面夹攻洛阳之势。
眼看乱局无法收拾,又当如何趋利避害?
作为最善讨贼的蓟王刘备,陛下不得不启用。于是在实际行动上,采取“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的战略方针。
所以,陛下决定将权重最轻的关西,交给刘备去平定。
即便蓟王平定关西,所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