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渠帅争相抱拳。
“且都唤来。”
“喏!”
须臾,数百个孔武有力的昂然大汉,便齐齐走上前来。
关羽手指钱山言道:“且去自取,能搬多少是多少。”
“喏!”一群力士,这便扑上钱山。
眼见一串串铜钱背上身,围观贼众双眼冒光,不停吞着口涎。
须臾,便有一浑身堆满铜钱的力士面红耳赤,连试几次,皆未能站起。奋力撕扯,轰然摔落,溅起一阵铜钱雨。惹来一阵哄笑。
一缗钱重约十二斤。十缗重百二十斤。百缗重千二百斤(300kg)。
单凭一人之力,又能取走多少?
话说刘备少年时,堆钱伐贼。丹阳白毦,取走十万。强如周泰、蒋钦,也不过取走一箱。一箱亦是十万,却要加箱重。
终于有力士醒悟。狠心卸去一半铜钱,终于站起。晃晃悠悠走下钱山。饶是短短百步,已气喘如牛,满头大汗。还没走出城门,便不支倒地。
见众人出声耻笑,关羽又言道:“如有人自觉力大,亦可一试。”
“我来!”便有数十宿贼自行出列,奔向钱山。
亦不过取下数万铜钱。卯足力气,走到城门,转身再看钱山,又看身上铜钱。恼羞成怒,奋然掷钱于地。又坐在钱堆上,只顾喘气,跟自己较劲。
见众人渐渐无声。关羽这便言道:“你等可知。蓟国五十亩稻田,产谷几何?”
“我等不知。”人群有气无力。
“一亩六石。五十亩田,年可得谷三百石。折钱九万。你等可知,蓟国兵丁一年能领军俸几何?”
“我等不知。”贼众再答。
“士卒月俸六百钱,伍长月俸一千钱,什长月俸两千钱,队率、军曲候,更多。”
“若能落籍蓟国。户户可分得良宅一座,美田一顷。月月还有军俸可得。便是普通士卒之家,一年足可得钱二十万。”关羽环视黑压压的泰山贼众,微微睁开双眼:“可比身上负钱乎!”
颜良早已醒悟:“身背数万铜钱,如何返乡?即便得返,坐吃山空,又能花到几时?”
“何不投靠蓟王,谋个富贵长久。”昌霸振臂高呼。
一语惊醒梦中人。
贼人议论纷纷,大小渠帅皆沉思不语。
不久便有人算出损益得失,这便重重跺脚道:“唉,此钱不要也罢!”
“钱山虽多,却搬不走。如之奈何。”亦有人醒悟。即便能扛走十万钱,还不如蓟国一年所得。再说,钱不露白。满身铜钱,归途势必凶险,生死亦是难卜。即便平安得返,左右山寨皆知携钱而归,必眼红来抢。乱战一起,山中老小焉能不被贼人所害。
此钱烫手。
长乐短痛,便是如此简单。
山贼亦不傻缺。很快想通一切。
“不要了,不要了!”挂满周身的钱串,纷纷扔回。便有人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无铜一身轻!
与膨胀到擅自称帝的张举一样。上至渠帅,下到贼众。面前一座钱山,如何能不财迷心窍。只需恢复清明,晓以利害,一场兵变之危,旋即化于无形。
关羽智勇双全,真乃上将之才。
1。90 万军丛中()
二贼授首,贼军如鸟兽散。
除去几座王都大城,挤满贼兵。散落各处的城邑,并无多少兵丁驻守。麴氏先登以曲为单位,分头出击。清缴残敌,光复城池。
南路贼兵遂解。
又闻海贼大军已北上。三千余艘大小船只,数万贼众,齐奔渤海而来。
事不宜迟。横海左司马潘鸿亲领麾下明轮斗舰出西林港,逆北巨马水而上,奔赴逎国。
为防蓟国增援,上谷乌桓已先行焚毁逎国港。以为能将蓟国舰队挡在河面之上。奈何数艘大小不一的机关船,沿明轮斗舰与野岸一字排开。船翼翻转,很快便拼起一座下坡浮桥。
所谓浮桥,便是指用船或浮箱代替桥墩,浮于水面为桥。军用浮桥又称舟桥。《诗经·大雅·大明》有“……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之句。记载的便是周文王于十三年(前1184年)在渭河架浮桥,娶太姒为妻之事。今汉大河水道,亦有蒲津桥等舟桥往来南北。
对于蓟国将作馆来说,完全没有难度。
舟桥搭设完毕,便有一将拍马冲下。正是后军校尉张飞,张翼德,亲领麾下一千精骑,驰援逎国。
恰逢月落日升,水雾弥漫。河滩枯草晨雾缭绕。早起的乌桓骑奴,三三两两赶往河边取水饮马。河中忽传来阵阵马蹄激起的水响。骑奴纷纷直起身,搭手张望。一匹高头大马,冷不丁从雾气中溢出。骑奴猛然后仰躲避,扑通一声跌坐浅水。
宛如灵蛇般的矛尖,贴面而过。锋利的蛇刃寒气逼人,带起一串殷红的血珠。
伴着压抑的惊呼,周围骑奴纷纷跌坐浅滩。越来越多的骑士,呼啸而去,竟将浓雾撕碎。
这些卑微的骑奴,无一人遇害。
奴隶们先胡乱摸过己身,又互相看过彼此。性命犹在,眼中皆是劫后余生的莫名慌张。
旭日初升,隆隆声便响彻乌桓营地。张飞遥见王帐,蛇矛一指。
身边精骑这便呼啸而出,挥刀扑上。
敌袭的马蹄声,草原人再熟悉不过了。何需哨兵示警,这便三三两两冲出帐篷,披挂上马。草创的大营,散落四周的拒马鹿角,早被绣衣吏暗中撤去。寨门亦被提前开启。箭楼上守卫皆不见踪迹,鲜血却滴满木梯。不用说,也在昨晚及天明前,被人割断喉咙。正因为尸体还未凉透,鲜血才未凝固,溢出箭楼,沿木梯流下。
上谷乌桓王难楼亦奔出王帐。
放眼望去,见来袭只有千骑。这便微微松了口气。粗声吆喝左右,迅速上马迎敌。
到底是马背上的民族。片刻便有突骑抽刀上马,三三两两奔出大营。
看似胡乱搭建的帐篷,却畅通无阻。突骑绕行期间,好似乱流归海。转眼便汇聚成一支数量可观的骑军,奔杀而出。
张飞一马当先。率领近卫精骑,突奔在前。一千精骑快速摆成锥形阵,根本来不及张弓搭箭,与不断壮大的乌桓突骑迎头相撞!
预想中,敌我双方,迎头互抵,人仰马翻的场面,根本没有出现。
相撞的刹那。对面忽飞出一条噬人铁蟒。突骑颈间接连飙血,整个人斜刺飞出,倒撞下马。
锥形骑阵,宛如一柄利刃,直插胸腹。乌桓突骑队列,被从当中生生剖开。对面突骑一分成二,左右断颈,接连跌落马背。我方精骑劈波斩浪,摧枯拉朽。一举凿穿敌阵,杀入大营。
丈八蛇矛,马战无敌。一个字,粗长!百炼精钢,双开刃。被猛张飞舞动成锯,专断人颈。若遇强敌,便用矛尖蛇信,一矛刺死不提。
一双环眼锁死上谷乌桓王难楼。如此两点一线,何其简单。
路遇帐篷,挥手劈开。路遇拦住,飞身跃过。路遇截兵,一矛刺死。一千精骑横扫大营,直冲王帐而去。
打头一将,人马漆黑发亮。手下无一合之敌,左右无三合之将。万军丛中,只见一支蛇矛虎虎生风,恰似乌龙狂舞,飞沙走石。沾之即死,触之必亡。便有突骑舍命相填,顷刻间便人仰马翻,血崩落地。被他破阵而去。
眼看王帐在握,左右又有突骑悍不畏死,舍命冲来。
张翼德怒从心起,一声爆喝:“呔——”
吼声如雷贯两耳,又似大虫下山岗。腥风扑面,战马受惊。不顾背上骑士呼喝,自顾四散奔逃。
目光与那莽撞人隔空一碰,上谷乌桓王亡魂皆冒,肝胆俱裂。此时不走,还等何时!这便夺过缰绳,翻身上马。
“哪里逃!”头顶炸雷再响,耳后疾风呼啸。
生死之间,被一声疾呼救下性命:“校尉矛下留人!”
“哼!”手腕一抖,吻向后心的蛇矛陡然偏转,正中右肩,透胸而出。
“啊啊啊——”心头一凉,人竟被凌空跳起。低头一看,蛇矛正卡在肋骨之间,血流如注。剧痛钻心,饶是号称草原雄主的上谷乌桓王难楼,亦放声悲号。
“想保此獠性命,还不下马乞降!”将二分之一处矛杆夹在腋下。张飞枪挑难楼,遍示众人。散落大营的乌桓突骑,面如死灰,纷纷下马。更有千夫长见势不妙,率众夺营而出。被迎头一阵箭雨,射落马背。
麴英领麾下部曲,早已断了乌桓归路。
待平虏校尉文丑领麾下抵达,战斗早已完结。
将难楼扔给军士止血包扎,张飞这便赶去与文丑相见。
“校尉何其晚来!”张飞嘿声一笑。
“校尉何其猛也!”文丑亦当世一流,抬眼便知张飞身手。
“临来时大哥已交待,自家事,自当上心。”张飞抱拳。
“校尉且去歇息,余下交给某便是。”文丑亦抱拳。
“有劳。”
“不送。”
一千精骑,多有顿挫轻伤。皆无大碍。有绣衣吏记录功勋,何须猛张飞善后。回去涂抹活血散瘀的跌打药酒,不日便好。
厮杀一起,逎国国君便登城眺望。
见蓟国精骑如猛虎入群羊,杀得不可一世的乌桓突骑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方知蓟国势强。天下已无人可出其右。心中感叹万千。身旁有猛虎侧卧,此后需好生维系两国关系才好。
为避嫌。刘备此次未调动归义三侯国一兵一卒。草原外的高车十二部,更是未动用分毫。所凭,皆是蓟国兵丁。
饶是如此,亦势如破竹,一战而胜。
两位义弟,更视十万贼军如草芥。
草草包扎,难楼与麾下千夫长、百夫长、等一众王庭高官,便被押解临乡。
船停南港。听闻上谷乌桓王被俘,万人空巷。围观人群,指指点点。先时,祸害北疆如猛虎,边民闻之变色,避恐不及的三郡乌桓中最强大的一支。上谷乌桓,今一战覆灭。
北疆皆平,蓟国再无虎患。
1。91 饭稻羹鱼()
颗粒归仓,稻作还不算完。需将田中稻花鱼捕获,方能结束整季稻作。
稻花鱼、禾鲤干、鱼酱,皆是临乡名产。亦是农人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事实上,稻田养鱼历史悠久,影响深远。并非刘备首创。
《史记》中记录,楚越之地自古便有“饭稻羹鱼”的传统。后世《魏武四时食制》亦有“郫县子鱼,黄鳞赤尾,出稻田”之文字。但并非所有鱼种,皆适宜在稻田养殖。蓟国农人,尤其是江南山蛮,淮泗百姓,经过反复试养驯化,从鲤鱼中择出一种适宜于稻田饲养的“田鱼”。又称“禾花鲤”、“禾花鱼”,大量繁殖。此鱼肉质细嫩,无泥腥气,味道鲜美,鱼鳞也柔嫩可食,且兼有观赏价值。已风靡北地。
鱼米又获丰收。先时,老族长曾言,稻花鱼产自稻田,理当算田赋之内。刘备好言拒绝。这些年,改良后的禾花鲤季季丰产。单此一项,便可为农人带来数万,乃是十万钱的收入。关羽说,普通农人一年有二十万钱的收入,绝非刻意夸大其词。
北地虽一年一熟,临乡却相当于两季。稻一季,鱼一季。
若以年收二季论。蓟国的田赋已减至五十,甚至六十税一。如何能不让周遭农人羡慕。
三百里督亢秋成,稻香千里。
王都临乡城亦不例外。南北二路战事,自有幕府左丞与军司空操心。刘备全部的精力,皆在临乡稻收上。各城粗略汇总,一千万亩良田,均产六石有余。如此丰产,不见颗粒归仓,再将稻草切碎与苜蓿混合青储,制成饲料。刘备如何能安心。
于是,刘备接见上谷乌桓王难楼一行人的地点,也改在了正巡视各城的游麟号明轮船上。
“大王受惊了。”居七阶高台王座上的刘备,俯视阶下。此情此景,方才明白,何为“阶下囚”。
“王上兵精将猛。此战虽胜,然是福是祸,尚难料也。”难楼倨傲一笑。似颇不服气。
刘备点头轻问:“大王是否与太平妖道沆瀣一气,欲借陛下之手杀孤王?”
密谋竟被刘备窥破,难楼面色变了又变:“王上…何以见得。”
刘备轻叹了口气:“家国天下。想你一介胡人,如何能知帝国,家事、国事之奥妙。必是受人蛊惑。见利忘义,短视近利。”
“王上教训的是。”心中倚仗被揭破,难楼还有何话好说,这便俯首认输:“此番返回王庭,自当洗心革面,从此两家休兵,永不为敌。”
目视伏地认输的上谷乌桓王,刘备又言道:“可惜晚了。大王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你要禁锢本王?”难楼满脸不可思议。话说,三郡乌桓皆是汉庭策封,建制上与蓟国平级。作为大汉的诸侯王,刘备又岂敢擅自禁锢藩属国王!
“非也。”刘备摇头道:“大王性命难保。”
“你敢杀我?”
“然也。”
“不怕我麾下数万勇士,二十万部族,南下报仇?”难楼声嘶力竭。
“大王留在王庭的二十余万部族,此刻正被押往蓟国安次县。”刘备言语虽轻,却不啻五雷轰顶。
难楼浑身颤栗,冷汗连连:“你果真……引高车十二部南下寇关?”
“非也。”刘备轻轻摇头:“乃是右北平乌延与辽西丘力居,联手抄掠上谷乌桓。”
“什、什、什么!”难楼一时间又如何能相信。丘力居不是自己的盟友吗!怎么会……
“三郡乌桓却又四部。少了大王这部,三家不多不少,刚好三郡。”刘备微微一笑:“我家三弟,‘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大王能幸免,正因孤欲借大王项上人头,洗刷污名,以正视听。”
“求王上保全家小。”难楼面如死灰,已知必死。
向来利落果敢的刘备,却并未答应。而是起身送别:“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难楼悲怆出声,宛如死狗,任由绣衣吏架出。
家国天下。说白了,便是家、国、天下,三级政权架构。
列候称“家”也。于是,列候、诸侯王、天子,乃为大汉朝自上而下的权利架构。时下,当真没有世家什么事。
于是。武人、文人,寒门、高门,儒家、百家,皆可自愿出仕三家。家臣,亦是一个被允许存在的权利体系。享受和出仕朝廷相似的待遇。这便是所谓的“郡国并行。”
为体现尊卑,家臣系亦有所削减。这便是所谓的“列候次减”。
加之,辅汉大将军又有假节之权。节,代表皇帝。持节,则代表陛下亲临。举凡如分封诸侯、搜捕罪犯、镇压叛乱、出使藩邦及签议和约等,皆可代天子行事。
所以,刘备以幕府五校为平贼主力,便是此因。
代天子平乱,乃是辅汉大将军的职责所在。
假节之权,当真强大。尤其对刘备这样,不仅拥有官职,又拥有食邑的诸侯王来说。
被难楼部族盘踞的上谷郡,惨遭另两家乌桓抄掠。王庭百万牛羊牲畜,还有二十余万部民,被尽数运来蓟国。卖家两位国相早已谈好。‘两脚牲畜’的售价,比照十万羌人。如此暴利,试想丘力居和乌延又如何能免俗。
沿途州郡,胆战心惊之余,又纷纷暗自庆幸。乌压压的人畜仿如蝗虫过境。万幸秋收已过,未曾啃食农田。饶是如此,满地枯黄的野草亦被啃食一空。光秃秃的旷野,冷风一吹,黄土飞旋。煞是冷清。
游牧民族,国土意识,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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