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天下有变。”贾诩低声言道。
刘备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主簿:“文和天纵奇才,能得文和辅佐,乃是备之荣幸。”
贾诩笑揖行礼:“能得明主,亦是诩之大幸!”
刘备伸手将他托起:“且看京都洛阳之行,又能积攒多少人力财力。”
贾诩抬头看了眼刘备,这便言道:“诩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诩观主公所交诸君。以曹操、二袁,最是人杰。然,人杰必不甘居人下。曹操、二袁……”
“皆是豪雄。”刘备已然明白主簿所言:“曹操、二袁,皆出身世家豪族,且素有大志。若天下有变,必将崭露头角。乱世之中,能保一方百姓平安,亦是大功一件。”
“主公之心,诩已知也。”贾诩长揖及地。
刘备也想过。若杀了曹操、二袁,天下会如何?
黄巾之乱在所难免。此亦非张教主之祸。正如先前所说,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便是后世王朝所做之事。
今汉也是一样。
自从光武帝车驾入洛。已两百年过去。两百年间,人口渐多。土地兼并却日益严重,政治体制愈发腐朽。天灾**,内忧外患。大厦将倾,崩塌在即。
陛下曾在刘备面前掷杯言道,天下便是一门生意。
若以生意论天下。世家占七分,王侯占三分。百姓卖儿卖女,民不聊生。竟未能占上半分。
刘备倒也想问陛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只可惜自己来的太晚。
上苍借太平道之手,血洗重来。
历史的滚滚车轮下。刘备凭一人之力,已无法阻止。
没有曹操、二袁,天下就不会大乱吗?
若无人掣肘,董卓又当如何?
杀了董卓,何进又当如何?
杀了何进,宦官又当如何?
杀了宦官,党人又当如何?
杀了党人,这黄巾之乱又当如何?
整个权力架构,官僚体制,从上而下,皆脓肿溃烂。医头顾不上医脚,医内顾不上医外。单杀一人,又有何用!
唯有从上而下,血洗一遍。
如何能破?先吃饱饭。
饭不够吃又该怎么办?
两个办法:夺人土地口粮。杀减吃饭人口。
所谓王朝更迭,推到重来。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1。56 静观其变()
汉末五千万之众。到三家归晋时,不过剩下寥寥数百万口。
吃饭的人,少了。
待休养生息,子嗣繁衍。人口众多乃至僧多粥少时,便再血洗,杀人减口。
纵观整个封建时代,便会发现一个简单至极的现象。每有朝代新创时,皆人少而国狭。待人口增多,国土亦开始扩张。兼并来的土地,便是为了养活不断增多的人口。然而在封建体制下,随财富积累,自然会产生分配不均。大量财富向少数人群聚集。大量底层人口赤贫如洗。于是饥民揭竿而反。均田分产,杀人夺食。只求一口饱饭。
暴乱过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田地荒芜,人口凋零。先前被少数人囤积的大片良田,皆成无主荒地。‘明主’再行屯田养民,将先前尽毁于暴乱中的村落、良田,再次修复、开垦。如此反复。
此不是救世。根本就是封建时代的‘休克疗法’。
如何解决?
很简单。让生产力与不断膨胀的生产关系,时刻匹配。
具体办法?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刘备的临乡,便是他的试验田。
如能成功,便推广全国。然,位卑言轻。单凭今时今日的他,是无法做到的。如何才能身居高位?
唯有将原本根深蒂固的利益链条,上层建筑,悉数打破。
此便是恩师、四位大儒、乃至主簿贾诩口中的‘待天下有变’。
刘备要如何做?
‘静观其变’。
身边所有人,甚至刘备自己都知道,这是他唯一也是最佳的选择。奈何心有猛虎,恶极噬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历史巨变,那种深深的无力挫败,时刻炙烤着他的内心。
若无来自母亲,妻子、义弟、挚友的情感维系。刘备绝不是今日之人畜无害,温润如玉的刘备。
曹操说,论天下英雄,唯使君操耳。
此句不见史料。然而作为一个靠谱的说书人,必然是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共同点。
用后世的话说,两人是同一枚硬币上的正反两面。
本质别无不同。
言归正传。
胡姬酒肆,后楼精舍。
鸡鸣时分,曹操猛然惊醒。翻身坐起,只见室内铜灯如豆,对面袁绍、袁术,鼾声四起,睡意正浓。用力拍了拍脑袋,赶走宿醉的眩晕。见床前矮几,上置一(陶)瓯。伸手取来,沾唇一试,乃是清水。这便仰头饮尽。烟熏火燎的腹中,顿时一片清凉。精神为之一振,这便麻利起身,取长袍束带,发冠丝履。
今日早朝,断不能迟到。
着急忙碌间,忽心生一念。
身形随之定住。
须臾,又双手持冠,颓然坐在榻边。
打量着手中小冠,曹操忽然哑然一笑。眼角似有泪光,却不去擦拭。反手将小冠掷出,临窗高卧,不久已鼾声大作。
隐隐约约,耳畔似有人言。
“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且都噤声!
别搅了曹某人一席清梦。
“孟德?孟德?”
怎又有人呼唤?
不耐烦的睁眼。却见袁绍、袁术二兄弟,透着一丝坏笑的脸。
“孟德。日上三竿,朝会怕是赶不及了。”袁绍笑道。
“该死!”曹操以掌击额,满脸懊恼:“昨晚大醉,追悔莫及!”
曹操的表情,袁术很满意。眼中虽笑,口中却劝道:“那乌烟瘴气,尿骚刺鼻的朝会,不去也罢!”
袁绍亦笑劝:“先时你为北部尉,年前又征为议郎。两份差事,兢兢业业。可谓忠心赤胆。先前你棒杀蹇图,得罪权贵。近日你又屡次上疏,直言弊政。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谋诛宦官,不料其事未济反为宦官所害。你上陈窦武等人为官正直而遭陷害,乃致满朝奸邪,而忠良之士却不得重用。言辞恳切,却不知有无被陛下所纳?”
“本初乃大将军门下首席,又何须问我。”曹操答道:“在其位,谋其政。身为议郎,自当顾问应对,直言进谏。至于陛下采纳与否,我其能知?”
“如你所说,满朝文武,多是奸佞鼠辈。我早知无力匡正,这才屡辟不就。”袁绍叹了口气:“只求大匠能再进一步,早登大将军之位。到那时……”
说着。袁绍竖起右掌,重重下劈。
此话对袁术索然无味:“且不说这些。今日金水小市开张,必然热闹非凡,如何能少了我等。”
“同去!”曹操一跃而起。
之所以着急开张,乃因财政捉襟见肘。春暖花开,万物萌生。姻婚嫁娶,喜生贵子。实在是举不胜举。竟有三公年过半百,垂垂将死还要娶妻?!
能蠢动一下,算您老赢。这礼金,我出便是。
皆知临乡侯豪爽利落,一掷千金。如此财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如何能少了份喜帖?
于是乎……
刘备要参加的喜宴,竟从春深夏初直排到秋末冬寒!
参考给两位太后和何皇后的礼单,从三公始,如此逐次降等。合算下来,亦是一笔巨款!
不去,伤情。去吧,伤财。
如之奈何。
做一个视金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的豪杰,容易么我。
下朝后,陛下临轩高望。见群臣三三两两,出宫门,上车驾,皆奔上东门而去。不禁问道:“阿父,今日有何喜事?”
张让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今日临乡侯金水潭小市开张,群臣皆去恭贺。”
“哦?”陛下一愣:“为何百官皆知,独朕不知?”
“陛下明鉴。”张让谄笑道:“临乡侯并未通知,百官之所以自行前往,乃因……”
“说来。”
“乃因,先前府中有事,皆向临乡侯府投过喜帖。正所谓礼尚往来。如今临乡侯喜事临门,焉能不去?”张让躬身笑答。
“呵呵……”陛下笑着点头:“百官必是冲昨日抵港的那一万石临乡名产而去。”
“正是,正是。皆知临乡侯富甲一方,为人又豪爽利落。虽拜卢尚书为师,却并不与党人沆瀣一气。整日飞鹰走犬,击鞠饮宴。身边皆是游侠,公子。或如袁绍、袁术之流。故而,临乡侯的金碗,端着最不烫手。”
“有理。”陛下一声长叹:“翠玉琼浆,琉璃香露,皆已风靡宫闱。百官亦有家眷,如何能免俗?”
张让瞥了眼陛下,知其心意,这便说道:“何止是百官,便是老奴,亦想去沾沾临乡侯的贵气……”
陛下哈哈一笑:“你这嬖奴。倚老卖老。朕之钱货,比临乡侯如何?”
“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岂是临乡侯可比?”张让等的便是此句,心中早就打好腹稿。
“如此,从邸库中再取一亿钱,存入你家便是。”陛下大袖一挥。
“老奴,叩谢天恩!”张让狂喜跪地。
1。57 借鸡生蛋()
待恭送陛下回宫,亲随小黄门这便问道:“阿父,家中存钱再多,也是陛下所有。与我父子何干,又有何可欢喜?”
张让笑答:“痴儿,岂不闻‘借鸡生蜑(蛋)’?陛下将财货存在我家。虽不属我,却可为我所用。先前扶风孟陀,无钱买官,便赠我一斛菖蒲酒,乃拜凉州刺史。众人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莫非还有隐情?”小黄门急问。
“我便跟他说,两千石凉州刺史易得。然陛下要二千万的修宫钱却难少分毫。”张让嘿声一笑:“他散尽家财,只为见我。何来两千万?”
“孟陀如何作答?”小黄门追问。
“他能如何?面露难色,跪地无声罢了。”张让语气一转:“见他掏不出这笔修宫钱,我便说道,‘陛下知你囊中羞涩,特许就任后再加倍偿还’。”
小黄门先是眉开眼笑,跟着一想又不对:“阿父,加倍亦为陛下所得,与我父子何干?”
“痴儿!孟陀有没有,又是何时出这笔修宫钱,陛下岂能尽知?陛下问起,我便说孟陀已足量缴纳。待他到任,将四千万钱尽数送来……”
“便有两千万入了阿父的私库!”小黄门恍然大悟。
“一进一出,两千万入手。”张让低声笑道:“今陛下又给一亿。我便能再赊卖五刺史。如此,借陛下之钱,生我家之财。一亿钱转手变两亿。库中铜钱分文未少,陛下如何能知?”
“阿父高妙……”小黄门喜不自禁。
殖货里,金水潭。
此乃主簿贾诩,最风光的一天。
本以为殖货里深处,金水潭小市名声不显。主公又未曾提前送帖。草草开市,无人知晓。岂料百官皆到!
一问方知。刘备只把消息告诉了恩师。好让恩师安排学坛士子,参访太学。不料今日早朝,等开朝会时,恩师随口一说。于是左右相传,百官皆知。
足见主公之盛名,洛阳城一时无两。
刘备却心知肚明。所谓礼尚往来。今日金水开市,百官皆来。他日家中有喜,刘备又岂能不去?
刘备正与恩师、刘御史、陈太常、张司空、杨司徒、崔太尉等人闲聊。
忽听背后一声轻唤:“玄德?”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正是神情倨傲的何大匠。
刘备急忙上前,先长揖行礼:“大匠亲临,蓬荜生辉。”
“哦。”见刘备笑脸相迎,何进面色顿时和缓不少。这便回礼:“听闻金水开市,某家特来相贺。”
“劳大匠费心,备感激不尽。”刘备再拜。
见刘备对何进甚是恭敬,且全无避讳。崔太尉偷眼看向身旁同僚,又看刘备恩师。皆面色如常,这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
张司空笑道:“玄德汉室宗亲。大匠乃属外戚。宗室相交,不可以同僚相待。前些天,大匠在菟园摆宴,玄德乘御赐车驾亲往赴宴。后来皇后召见,亦多称赞。此乃天子家事,我等不宜议论,亦并无不妥。”
恩师轻轻点头:“司空所言极是。”
向来黑白分明的刘御史亦附和道:“我等皆外臣,玄德乃宗亲。自然不同。”
崔太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说到底,终归是自家门徒,怎么看怎么好。
刘备正与何进叙话,又听一声轻唤:“老奴,拜见君侯。”
抬头一看,正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
“老大人快快请起!”不等曹节跪地,刘备急忙上前扶起:“不过是财货小事,老大人何须亲临。”
曹节仰望刘备,目光炯慈。宛如打量自家后辈。
刘备心中一暖。内官虽是家奴,又何尝不是家人。否则,陛下又岂会称张让为‘阿父’。赵忠为‘阿母’。
崔太尉又偷眼去看恩师等人,顿时了然于胸。
不等张司空开口,这便抢着说道:“大长秋兼尚书令乃天家嬖奴。玄德见他老迈,伸手搀扶亦是得体。”
众人立时对铜臭未散的崔太尉,高看一眼。
“威考此语,可谓老成持重。”难得刘御史亦夸赞。
恩师一语中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老奴此来,除去贺喜,亦来复命。”曹节耳语。
“莫非七人身世,老大人已经知晓?”刘备大喜过望。
“幸不辱命。”曹节笑答。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春深日暖,单衣薄透。长此以往,必出大乱。刘备焉能不喜。
曹节又道:“线索虽多却也杂乱。且容老奴细细梳理,再告知君侯。”
这点时间刘备等得起。这便正色道:“假以时日,备自当洗耳恭听。”
正说着,忽听户枢声响。
金水市门,缓缓开启。
金水小市,环绕金水潭而建。乃是一个环形商街。街道两侧宅邸,皆被刘备以市价买来,改造成商肆。商街与殖货里道相交的外围,建有一栋阔气的门楼。楼上高悬一匾。匾上蒙红绢,不见其字,不知是何用意。
此门楼,即是金水市门,又是金水市楼。二合一用。
先前此门紧闭,百官皆站在市外。如今开启,正欲入内一观。
却不料门前又横置一条蜀锦缎带。带上花团锦簇,甚是喜气。然众人皆不知其意。纷纷看向刘备。
刘备这便出列。先恭请恩师,再请三公、九卿,背靠门楼,依次列在缎带之后。刘备又请何进、曹节入列,站在自己身侧,与百官隔开。便有酒肆胡姬手捧漆木托盘,走到礼宾身后。
盘中有一金剪。剪身赤金,剪柄上铸绳纹,环顶圆孔亦系彩带。
见刘备持剪,置于缎带之上。
百官纷纷效仿。随刘备轻轻一剪,缎带分落。与三公九卿并列的何进,这便笑问:“玄德此是何意?”
百官亦侧耳。
刘备将手中一截锦布头,遍示众人笑道:“剪断彩锦剩布头。名曰‘好彩头’。”
“原来如此。”何进大喜。
曹节看着手中断锦,又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