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世间罕有。陛下焉能不怜爱?”
“难怪,正月旦会时,陛下竟与之相比。”
见小黄门似懂非懂,张让微微叹气。出身相若,境遇相同,皆是外因。最主要,临乡侯纵有千般好,得不到宗亲、豪右之心,便只能老死于封邑,登不了帝位。一个做不了皇帝的天家麒麟,陛下焉能不喜?
此,才是关窍之所在。
想到这里,张让又忍不住叮嘱道:“以后再遇少令,不可直呼其名!避而不见最好,不然便绕着走!”
“阿父……”小黄门满脸不服气。
“痴儿!为父是为你好。攀上临乡侯这株高枝,可保黄门令一生富贵平安。为父老矣,终有散手人寰的一天。你若与少令结怨,到那时,还有谁人能护你周全!”
说到这里。中常侍骤然停步。仰望着满天星斗,巍巍宫廷。突生感慨:“这禁中,又何尝不是血雨腥风……”
赏赐多少不重要。
赏赐所含圣意,却很重要。上陵礼祭,临乡侯斩杀战马,拖行长水军士。却受陛下所赏。显然,陛下也认为,临乡侯做得对。
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即便你是世家豪右,又岂能置天家威仪于不顾!
五官中郎将董重,虽贵为外戚。可刘备却也是汉室宗亲。又岂能任由袁术挥鞭喝问。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此时窦太后尚在。董太后亦不敢过于跋扈。董重被一剑削发,亦不敢出声。临乡侯府更是上下如常。刘备早就打好主意。最不济夜入董府,尽诛恶首。陛下怪罪,赎金免死便是。
区区钱银,君侯多的是。
若花钱还不能消灾。
哼哼……
“麒麟拖捍鬼”,遂传为佳话。
殖货里下水管网改造,如火如荼。
刘备归府后,便将太后所赐绶带,交由七色婢细细查验。七姐妹针线深得母亲亲传,便是拆开后再原样缝合。细密的针脚,一个都不会错。这些都需要些时日。不等刘备交割完马市胡姬酒肆,府外已有消息传来。
史涣来报。言,长水校尉袁术袒胸露腹,自跪门前。乃是负荆请罪而来。
刘备叹了口气。好个能屈能伸的‘路中捍鬼’。
识时务者,岂非俊杰?
这便亲出相迎。
1。30 洛阳小市()
出府门,果见袁术坦露胸腹,跪在阶下。
双脚裹着的厚纱布,依稀还有血迹印出。
刘备并未居高喝问,而是一步步走下石阶,站在袁术面前。躬身言道:“校尉创伤未愈,何须如此?”
“末将惭愧。”袁术抱拳道:“不明原委,一心只想着为好友出头。以下犯上,请将军海涵。”
“既如此,校尉且起身。”刘备示意左右将袁术扶起:“请堂内叙话。”
“请。”袁术咬牙迈步,随刘备一步步走入堂内。宾主落座,袁术已满头大汗。被马车一路拖拽,飞奔三十余里。创伤皆在足下。才将将包扎,便来请罪。乃至伤口崩裂,疼痛钻心。
刘备让绾儿姐取来华佗调配的伤药,亲为袁术更换。
袁术急忙推迟。刘备却笑称无妨。
偷看为自己涂抹伤药的刘备。袁术深藏眼底的戾气,渐渐隐去。自己能屈能伸,打不过这便认怂,堪称英雄。临乡侯何尝不是如此?
亲自敷药,神态淡然。全无一丝勉强。乃真英雄也!
袁术心中又惊又佩。这便收拾心情,再不敢有报复之心。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予又将死也,吾是以泣。’”
这便是吴起吮脓疗伤的典故。
吴起强魏扶楚,在魏创立武卒制,尽夺秦之河西之地。后因变法得罪贵族,遭其杀害。有《吴子兵法》传世。
袁术此时的心情,便如文中‘伤者之母’。
前有吴起吮脓疗伤,今有刘备亲自敷创。窥一斑而知全豹。
麾下兵勇,必为死士!
试想,一个身边皆是忠勇死士的豪杰,谁人敢捋其虎须!
想着临来时,颇多抱怨的好友董重,袁术一时竟汗如雨下。五官中郎将,大祸临头,犹不自知!
试想。遣一死士,夜入府中。屠尽全家老小,死无对证。又与临乡侯何干!
“啪嗒!”额前汗珠重摔落地。袁术浑身一凛,猛然醒悟。待刘备裹好白纱。袁术这便肃容下拜:“谢君侯不杀之恩。”
刘备亦回礼:“校尉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大哥!”听闻袁术上门,正在后院对练的关羽,张飞,急忙赶来。
刘备直身召唤:“二位贤弟,且上前来。”
“喏!”关羽身长九尺,张飞亦熊腰虎背。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刘备身侧。关羽之傲,张飞之猛,刘备之威。三英齐聚,气势冲天。袁术不由一窒。
这便肃容行礼:“袁术见过两位英雄。”
关羽、张飞,各自抱拳。
又说了些洛阳轶事,袁术便要起身告辞。刘备留他午宴,又命史涣以御赐安车送归。
袁术再三拜谢不提。
陪在刘备身侧,目送袁术远去的贾诩,回想这几日经历,不由心生感慨。前为郎官时,日日谨小慎微,处处陪着小心。生怕一步错,步步错。今为临乡侯府庶子兼领辅汉将军府主簿,方知有一位强势明主的诸多益处。
一句话,颐指气使。
府中诸事渐多。贾主簿高屋建瓴,算无遗策。麾下皆服。两位家丞书信徐荣、程普、史涣等将暗中询问。得到答复皆雷同:王佐之才。
随着下水管网日渐通连,令人作呕的恶臭,愈发消散。殖货里人来人往,刘备见马市颇为繁荣,殖货里深处,商肆亦多。这便去问洛阳令,能否在殖货里内,兴一座小市。将临乡诸多名产,尤其是楼桑赀库,亦在洛阳另设一家。
地址刘备已选好。乃是殖货里一处恶臭水潭临近的一圈屋舍。水潭原名‘金水潭’,非但不臭,且水清如兰。只因殖货里下水道被重车碾碎,污水横流,才将潭水染臭。
原本邻潭而居的富户,无人能忍恶臭,纷纷别居。老宅亦无人接手,大多空置。刘备以市价买来,原先宅院主人自当感激不尽。
原先宅院主人之所以搬离,除去恶臭,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被金水潭中污水,污染了院中水井。
洛阳城郭饮用水,来源有二。地表河水,地下井水。
古人以为“长流之水合千脉而不竭,纳众污而不垢”;地下水则以“远从地脉来者为上”。
洛阳有五条著名河流,即伊、洛、瀍、涧、甘。甘水之所以得名,便因其水甘甜。时下皇家菜园、茶园,皆建在甘水沿岸。如芙蓉园、骞园等。南朝《述异记》卷下:“芙蓉园在洛阳,汉家置之。”
芙蓉园广种莲藕,骞园乃植苜蓿菜。苜蓿菜,是指用紫苜蓿嫩茎叶做成的菜。亦是一种草本茶。士大夫煮茶,亦多取此水。魏晋时,孙登、阮籍等品茶名家,皆曾隐居甘水沿岸一带。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井水则要经常汲取,让渗出新水不断补充入井,使井水流而不腐。长期未汲取的“死井水”则不宜饮用。即便净化后还需消毒,去除水中秽毒,方可饮用。《周礼》有往水中投掷热石可灭虫防疫。东晋《养生要集》:“凡煮水饮之,众病无缘生也。”《齐民要术》中亦有茱萸叶可用于井水消毒的记载。足见在饮用水上的卫生知识,早已深入人心。
古人因地制宜,还摸索出一系列鉴别水质好坏的方法。清代《调疾饮食辨》中有载:“第一宜辨味,味甘而淡为优,咸者及作石气、泥气为劣。次论色,色清如水晶为优,色白如米泔及虽清而面有红、黄、紫沫者为劣。”
水井,乃是时下洛阳城重要饮用水源。洛阳人亦极为重视保护井水。
定期淘井,清除污泥,洁净井水。水井保洁,定在夏季用水高峰来临前的夏至日,统一进行。《后汉书·礼仪志·中》有:“夏至日浚井改水,可去瘟病”的说法。
用陶瓦片加固井壁,称‘水裙’,防止和减少泥土散落井中;再为水井加上‘井盖’,防止污物害虫掉进水井。且绝不将污物粪秽堆积于饮用水源附近,修建排污沟渠亦远离水源,以防粪秽污物杂入,污染饮水。诸如此类。
刘备重金请来的良匠,下井查看后,言道,水井与金水潭水路通连,若想井水清洌,必先清此潭。
刘备深以为然。
待附近下水管网铺设完毕,剪断污水源头。刘备这便聘请水工,清淤淘水。改造‘金水潭’不提。
洛阳已有四市。
且天子脚下,再兴一座新市,非洛阳令能够决断。这便上报河南尹。河南尹亦不敢自决,又上报朝堂,呈到尚书台。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抱恙亲赴禁中,禀明圣听。圣上御笔一挥,洛阳小市便立起。
满朝文武,皆侧目。
曹节何许人也?
可谓一人在下,万万人之上。他若不死,何来十常侍!
如此望崇权重,久不问政事的内官权臣。竟为临乡侯之事,抱恙入宫。
天家麒麟,何其得宠!
1。31 绶带密诏()
刘备听闻曹节亲自入宫,请来圣诏。心生感动。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便托黄门令左丰,问询太医令。取来曹节病症手札,六百里传回临乡,让华佗诊断。看可有良方医治。不求药到病除,便是能缓解症痛,令其安然辞世,亦算尽到心意。
岂料刘备无心之举,又一次改变历史。他不知道的是,正是曹节的暴病而亡,才让张让、赵忠等人上位。
换句话说。以曹节为首的老一代大内官纷纷暴毙,中生代的宦官才乘势而起。
许是蛰伏已久,终于得势。于是忘乎所以,变本加厉。横征暴敛,祸乱朝纲。为祸更甚。
这和怀才不遇是一个道理。
压抑越深,反扑越烈。
以曹节暴毙为分水岭。汉末宦官、外戚、党人的均势被打破。皇帝纵容,内官不知收敛,越发坐大。外戚难以制衡,只得联合外镇军阀。待董卓入京,时局终是崩坏。
何以至此?
经由与左丰、曹节等人的相处。刘备渐渐心有所悟。
或许。在陛下看来,内官才是真正只忠于自己,而不是忠于世家豪右,亦或是天下万民的臣子。或者说,内官乃是陛下一家之臣。陛下虽贵为天子,号称‘富有四海’。时人亦常说‘家国天下’。然而天下真的是陛下一家之天下吗?
只怕未必。
所以,站在陛下的角度来看,内官才是真正贴心,永不背叛的忠犬家奴。故多有纵容。
而这些宦官能屹立不倒。正如刘备少时感悟。既胆大包天,又谨守规矩。诸如曹节这样的大内官,刘备乘车远去,仍不忘跪地相送。足见一斑。
此次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抱恙入宫,只为达成刘备所愿。且不论垂垂将死,时日无多的曹节出于何种目的,刘备又岂能不念着他的好。
将心比心,宦官能有今时今日的滔天权势,又岂是侥幸得来?
宦官、外戚、党人。三足鼎立,达成均势。对天子来说才是最佳结果。一旦失衡,必成大乱。
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之所以失控。曹节之死,便是开端。
事实上,刘备与曹节并无过多交集。初次见面,便是在酒家安氏的葬礼上。虽只有寥寥数语,刘备却觉得,先帝、太子与公主,三人之间定有极深的牵绊。不然以今时今日的身份,曹节又怎会抱恙在一个马市女酒家的葬礼上出现。
此次替刘备进宫陈情,亦是一样。
刘备甚是意外。
恩师来问缘由。刘备这便将与曹节的过往,细细道来。恩师亦不知曹节究竟为何如此善待刘备。
听闻刘备六百里去信临乡,替曹节寻医问药。恩师亦点头。
爱恨拎清,恩怨分明。却也不可因私废公。需在家国大事,大是大非面前,恪守大节。
恩师自幼便谆谆善诱,刘备自然知晓。
小姐姐们拆开太后所赐绶带,果见密诏。
蝇头小字皆写在方寸之间的一片白绢之上。细细看过,刘备这便松了口气。太后并非让刘备扯旗谋反、清君侧,干诸如此类,要掉脑袋的大事。无非是思母心切,想见一见远在临乡的亲人。
即便如此,亦需慎重。再说,如今北地冰封千里,通行不易。待春暖花开,徐徐图之。
消息却要尽快传进南宫。
想了想。刘备这便将上计时随车带来的诸多临乡名产,分成两份。托黄门令左丰献与两位太后。
献礼一视同仁。珍珠玛瑙,宝石美玉,皆是同等大小,同等数目。极品寝垫亦同用鹿胶熬制。还有金丝毛毯、狐嗉大氅,羽绒被褥,鸡鸣华枕,琉璃香露,不一而足。
所有献礼,皆是临乡良工精心打造。珠宝更是配以黄金,打造成各式首饰。璀璨夺目,华美无比。宝石玛瑙,乃是大婚时,高车十二部、三郡乌桓,南匈奴所赠。虽不能说世间罕有,却名贵无比。
此虽不算重礼,也绝对拿得出手。
两位太后必会召见。待入宫时,再与太后商定见面详情亦不迟。
见临乡侯献礼如此丰厚,左丰自喜气洋洋。
这便择吉日,亲送往南宫。面呈给两位太后。
历来献礼,多是“珍珠十斛、火玉三斗”,以量取胜。
刘备却另辟蹊径,以质取胜。将珠宝打造成全套黄金配饰。试想,将上尖下圆、长半寸,光照数十步,积之可燃鼎,置室内不复挟纩,才人常用煎澄明酒的赤色火玉,镶嵌在黄金华胜{黄金首饰}之上,又该是何等的光华璀璨,熠熠生辉。
蓬发戴胜,西王母也!
饶是见多识广的窦太后,亦眸生异彩。可想而知,那位骤等高位的董太后又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与五官中郎将那些许的斗粟尺布,还算什么事?
手心手背皆是肉。临乡侯也是自家人不是?算啦算啦。
头发?
朕虽识字不多,却也听闻‘发如韭,剪复生’。假以时日,自会长出。去吧,回家闭门谢客,待长发及腰再来见叔母不迟。
有其母必有其子。史上,太后窦妙去世,董氏干预朝政,指使灵帝卖官求货,自己收纳金钱,堆满堂室。
母子皆是穷怕了。
临乡侯能如此行事,陛下亦颇多欣慰。
所谓家和万事兴。帝王家事亦是国事。
陛下,两位太后,皆念着临乡侯的好。洛阳豪右、宗亲诸刘,纷纷闭口不言,再不敢嚼舌。
再有袁长水的前车之鉴,洛阳贵公子们少不了被长辈言辞告诫。切勿去招惹天家麒麟。
为何?
打不过又告不赢。
此时还不认怂,绕着走。更待何时?
朽木不可雕也。
临乡又有家书送到。
公孙氏临盆在即。侯府上下,严阵以待。刘备虽远在洛阳,却仍难免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几位小姐姐见状,纷纷好言相劝。只是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各种牵挂担心,患得患失,又岂能由人?
殖货里,地下管网,青石路面,皆铺设完毕。
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