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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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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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下,地方州郡的朝贡按辖地人口计。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便是此时献给禁中。大朝会还有一项“年终考计”制度。地方州郡主官或上计掾需带上“计簿”,上报年度政绩。以便朝廷从中考量,该地官员是否称职。上计时,或还由皇帝亲自“受计”。直接听取地方官吏的汇报。

    本来年初,恩师便想让刘备以朝拜的名义进京。想必我家陛下亦会亲自召见。无奈临乡诸事繁杂,又有数城大建,刘备难以抽身。恰逢元服、婚礼。便推迟到了明年。

    知夫君明年要远赴洛阳。不等刘备来问,公孙氏便提及娶如夫人之事。

    如夫人不同于妾。两位如夫人皆是胡人。一个是右北平乌桓王妹,一个是高车归义王女。且又牵扯到和亲,也要大肆操办。不可草草了之。

    乌莲与刘备移居临乡城,西林邑中事物皆交由阎柔、阎志、白卓、素利、成律归等人。

    为平衡各方,乌莲又举族人乌尔达为军曲候。与白卓一起统领西乌铁骑。

    素利和成律归,出身于实力最为弱小的东部鲜卑。又遭高车乌桓,上下夹攻。整日提心吊胆,如惊弓之鸟。如今居住在西林邑中,外有高墙环绕,内有车楼纵横。左右多有胡人武士,生活归于安逸。

    且领六百石高俸。比起做部落大人时的窘迫,堪称富有。既投靠刘备,便是以刘备为主。胡人亦有道义,轻易不会反叛。

    年前刘备上疏朝廷,拒纳东部鲜卑,恳请朝廷另行安置。今终有消息传来。

    崔太尉说。朝议之后,陛下准备封弥加、阙机、骨进三位东部鲜卑大人为归义(乡)侯。封邑皆在临乡附近。

    以弥加为东平舒侯,封邑在东平舒城。“巨马水于(东)平舒城北,南入于滹沱(水),而同归于海也。”古燕国东平舒城,位于益昌东南,约八十五里。曾遭受海侵,一度荒废。乃燕易水长城东止处。换句话说,东平舒侯弥加,位于临乡下游。扼守着巨马水路出海口。

    以阙机为常道侯,封邑在常道城。常道城,又名苌道城。距方城县东北约九十里,距临乡城一百里。《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甘露三年258年,陈留王奂‘封安次县常道乡公’。”即此处。

    “骨进,乌丸之王也。幼时力过于人,所部皆惧。汉末率部大入边,掠牛马、财物甚众。”

    以骨进为韩城侯,封邑在韩城,又称韩侯城。距方城县东南约七十里。距临乡城约六十五里。“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世谓之寒号城,非也。”

    且常道、韩城二地,皆在圣水沿岸。

    “圣水又东,导源东南流,右注白祀水,乱流东南径常道城西,又东南入圣水。圣水又东南径韩城东。又东过安次县南,东入于海。”

    圣水和巨马水,以八丈沟水相汇。八丈沟水交圣水于安次县东,交巨马水于益昌城东。

    “(巨马水)又东,八丈沟水注之,水出安次县东北平地,东南迳安次城东。”

    换句话说,位于圣水沿岸的常道、韩城二地,可经八丈沟水,直入巨马水。舟行临乡各地。

    此二城正好与位于益昌下游的东平舒城,呈三面包围之势。

    虽未遵循祖制,把三个东部鲜卑归义侯,皆封在涿郡。然却皆在临乡周围。朝廷用意不言自明。显然是行驱虎吞狼,制衡之策。督亢泽包围方城县。大泽之内,皆是临乡封地。

    刘备的都邑临乡城,距方城县城不过十里。各自五里官道,早被两地官吏修缮一新。正如涿县与楼桑。方城县达官显贵,休沐假期,便会乘车南下临乡,享受各种繁华便利。

    临乡侯与邻为善。待人以诚。治下诸多产业,总能令人宾至如归。

    常道、韩城,东平舒三城,皆是古城。年久失修,东平舒城更是毁于海侵。弥加、阙机、骨进三部大人,各率万余众南下,不日便将抵达封邑。

    刘备这便命匠人打造三脚耧车,割草车,准备苜蓿良种,又令阎志随时待命,赶往三地,广种苜蓿。

    因此次封赏未限户数。故而得到消息的三地乡民,纷纷举家迁徙。目的地,正是广纳流民,距离最近的临乡。为何分封无食,刘备不得而知。想必,陛下亦听说东部鲜卑各有部民。又怕胡汉杂居,多生争斗。故而分封未限户。于是下辖乡民皆可自由迁徙。

    刘备已令临近诸城接纳。

    对于将鲜卑归义侯封在治下,方城县官吏皆怨声载道。方城县夹在涿县和安次县之间。西南又被督亢大泽包围。本就狭小。若不是并入原西乡侯国,根本难以成县治。如今常道、韩城二地被割出,且有数万鲜卑胡民迁入。便只闻风传,二地民众已纷纷逃难。可想而知,一旦定居此地,南下胡人又岂能与邻近乡民秋毫无犯。

    两位家丞将方城官吏所忧,告知刘备。

    刘备深以为然。若无掣肘,两地胡人必成祸乱。

    这便召来素利、成律归二人,列席堂议,与众家臣一同商讨对策。

1。128 堂议三问() 
素利、成律归,一身镶环具装铠。外罩蜀锦战袍,各领麾下十精骑,乘五百石车轮舰,沿濩淀水路前往临乡城。

    两人皆是部落勇士,少时被举为大人。故而颇通汉语。又在演武场进修,如今已能说一口流利的幽州官话。时下,四夷皆以汉化为荣。正如后世皆争做外国人是一个道理。

    谁都向往更高级的文明。

    两人并未有故大单于檀石槐的雄心。能守好自家部落已是万幸。若不是被上下夹攻,逼迫紧了。生活难以为继,实在是心寒。也不会举族南下,投靠刘备。定居西林后,便将老少妇孺一万多口的吃喝拉撒睡,全甩给了临乡侯。今只统领麾下千余游骑,自然是浑身轻松。

    草原不比汉庭。

    当部落大人,尤其是小部落的大人,绝对是个苦差事。事事冲杀在前。操心费力,出力不讨好。先前鲜卑强盛,还跟着大单于吃了几顿饱饭。自从白檀城下损兵折将,一战而溃。如今江河日下,又是何等的凄惨。

    若不是被高车与乌桓逼急了。弥加、阙机、骨进三部,亦不会齐齐南下,投靠汉庭。

    实在是没活路了。

    说起来。草原部族并无国家概念。谁最强大,便以谁为首。然而,此次不同往日。高车、乌桓,多掠夺鲜卑妇女南下,族中老弱却一概不要。不是兼并部族,而是掠夺人口!且被掠鲜卑女子,亦多被贩卖到临乡各城。这些鲜卑女生活安逸后,便会托胡商传话回草原。于是此女一家老小皆投奔临乡而去。眼看部落人口,日渐稀少。再被彻底拆散前,几位东部鲜卑大人这便举族南下,也好给自己谋个出身。

    事情的经过大概便是这样。

    临乡伴宫,正殿。

    居于上首的刘备,听完两位军候的述说,这才得知详情。

    临乡富足。

    治下十城,有民数万户。今年或可破十万户。如此一算。便是一户一个鲜卑婢。亦需鲜卑女子十万人。一个妙龄鲜卑婢女,可卖数十至百万钱。便是中年妇人,亦能卖钱十万。

    如此暴利,难怪高车和乌桓疯狂行事。不再兼并草原鲜卑部族。只掠夺鲜卑女子,却把男丁弃之不顾。男丁不值钱啊!

    刘备这便问道:“二位军候部落中,可有女子在我临乡?”

    素利这便直身答道:“回禀主公。有,且多。”

    左丞耿雍微微一笑,这便问道:“听闻便是定居西林后,亦有许多鲜卑女子自愿为婢。不知是否属实?”

    成律归答道:“属实。”

    素利再抱拳:“除去放牛喂马,族中女子并无多少手艺。为婢,月可得钱数千。且皆是些日常家务,甚是轻快。故而多有自愿为婢者。”

    刘备点了点头,又问右丞崔钧:“可有虐待?”

    崔钧岂能不知主公之意。

    这便直身答道:“并无虐待。雇佣皆有劵书。月月庸金,乃由赀库发放,且入个人户头。临乡宽法严律,无人敢以身试法。主公大可放心。”

    素利急忙答道:“正如右丞所言。并无虐待。主公且宽心。”

    刘备轻轻点头,转而又问:“弥加、阙机、骨进三部,情况是否亦如此?”

    素利心中一叹,面上却倍加谦卑:“正是如此。”

    见堂内诸家臣,皆面有喜色。一想自己也是家臣,素利这便松了口气。

    主公之英明,远超故大单于!

    刘备巡视众臣,朗声说道:“素利、成律归,听令。”

    “臣在。”二人躬身出列,自跪堂上。一举一动,合乎礼节。看来这段日子没少下功夫。

    “命你二人为使。领麾下部曲,前往常道、韩城二城驻扎。”

    “喏!”二人领命入列。

    “阎柔、阎志。”

    “臣在。”阎柔、阎志皆少年英雄,还未取表字。

    “你兄弟二人,稍后启程。为常道、韩城二地,开荒种苜蓿。两地民众皆逃入临乡,荒地无人耕种,皆种上苜蓿。城中旧宅,亦可先行打理。”

    “喏。”

    待两人入列,刘备又冲两位家丞言道:“凡避入临乡之民,皆可用原先常道、韩城之宅院、田地,等量置换临乡各城宅院、田亩。原籍下田宅诸产,可向方城计吏调阅。”

    “喏。”

    换句话说。刘备将常道、韩城两地的宅院、田地全都置换出来,交由阙机、骨进二部。至于被封到东平舒城的弥加。则不着急。

    东平舒城在巨马水路下游。曾受海侵。城郭被毁,民众早已逃难。下辖一片野草荒地,少有人家。正合适放牧。待常道、韩城二地安置好,亦不迟。

    待众人入列,刘备忽问:“听闻大单于在时,鲜卑有控弦十万?”

    见众臣皆看向自己,素利这便直身答道:“然也。”

    刘备又问:“若临乡有民十万户。可纳十万鲜卑否?”

    素利五体投地:“足以!”

    刘备三问:“听闻乌桓‘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害兄,却不害母亲’。不知鲜卑可有此风俗?”

    “塞外草原语言、风俗,大略相同。鲜卑亦是如此。”素利愈发恭敬。

    刘备笑着点头:“我家自立朝以来,便胸怀天下。对四夷多行包容汉化。如今临乡多雇鲜卑妇人,便是如此。”

    主公三问,皆有深意。

    一问,鲜卑最强盛时,不过十万户。

    二问,临乡十万户民,若每户雇佣一名鲜卑婢,足可纳十万户鲜卑妇、女。

    三问,鲜卑‘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害兄,却不害母亲’。母亲、姐妹,皆在临乡。又如何敢轻言叛逆!

    正因临乡鲜卑婢风靡。才使得草原风俗大改。往日多行整族兼并,如今却只掠走女子。女子生活安逸,便会唤全家南下。部中人口不断减少。如此大量失血,别说南下劫掠,便是生存都难!

    对鲜卑婢风靡临乡,刘备并未阻止,便是此因。

    当然,此乃是从战略层面而言。多少显得有些冷酷无情。

    回归日常生活。鲜卑婢与定居在常道、韩城、东平舒城三地的家族,多加走动。互相往来,两家情感自生。又如何对姻亲、挚友,轻举刀锋?

    何须百年。一来二去,再行通婚教化,鲜卑便早早汉化。

    堂中众臣细细回味。方知主公此计之高妙。

    堪比史上最温柔的绝户计。

1。129 仁义之基() 
正所谓明以照奸。高薪养廉唯有明君可行。

    而能令四夷心向汉庭,乃因强权。

    待汉末大乱,三国鼎力,八王之乱后。中原积弱,本已汉化多半的胡人又纷纷叛乱。

    饥寒起盗心。

    抛除民族情感和阵营归属来看。黄巾之乱和五胡乱华,并无本质不同。都是一群吃不饱饭的农人、牧民,暴力反抗剥削压迫的武装斗争。

    故而,后世有人把五胡乱华,称之为‘五胡入华’。

    但这种偏犬儒的思潮,刘备却不敢苟同。

    即便从民族和解的角度来看,汉末胡人,还非我族类。至于后世融合,同为一家,也是后世之事。不能用后世时间线下的善恶判断,去反推古代时间节点的善恶。不同时间节点的历史,当按照该时间节点下的阵营归属去判断。

    用现代人的观点去反推古代,显然是不合理的。

    同理,古代历史也不应影响当下时局。

    同化的前提是强权。此,才是仁义之基。不然便是‘宋襄之仁’。

    自汉唐以后,中原文明再难行汉化,便因再难称强权。于是将同化主导权,拱手让与胡族。其结果……

    正因刘备有一缕灵识来自后世。才能有如此的眼界和魄力。

    大单于将赤鹿权杖转交给刘备。或许,正如两人当日在白檀城下的对话。他相信刘备,能给中原和草原,共谋一条生路。

    刘备的办法很简单。先吃饱饭。

    常道、韩城,各有城郭。城内居民亦时常修葺。城墙虽老旧,却未坍塌。抵御一般蟊贼足够。用来圈养牛羊也是够了。

    两位家丞遣人与逃难临乡的两地居民协商好,以临乡各城宅院、田亩,等量置换旧时田园。又与方城县官吏,交割劵书。两城田地,皆入临乡侯名下。

    数日后,素利、成律归,阎柔、阎志,率领精骑车队,浩浩荡荡,向二城开拔。

    素利、成律归行官道。阎柔、阎志走水路。一前一后,不日抵达。驻守城邑,改造房屋,播种荒地不提。

    数万鲜卑部民,还有大群牛羊,沿路南下。芒种后,北地正忙于麦收。官道两侧麦田,一片金黄。如何能过牛羊!

    收到刘备严令,弥加、阙机、骨进三部原地驻扎。待麦收完毕,才拔帐南下。抵达常道、韩城二地时,荒地已长满青草。收割后的麦田,亦种下苜蓿。

    许多林间、溪地旁,已用栅栏围城马场。附近还有与之匹配的草料场。

    帐篷无用。入城后,牧民皆分到宅院定居。牧草之王盛名,早已由南匈奴和右北平乌桓传开。号称一次播种,半生受用。待草长,便用割草车收割,与稻草一同混合青储。牛羊食之不尽。且极易长膘。说起牛羊。乌桓和南匈奴各部,已不再年年出栏。只售羊毛。年割两次,售卖临乡,获利颇丰。

    马匹金贵。此次南下,带不走的牛羊多有捕杀,马匹却尽数带来。好在临乡侯已命阎柔、阎志,将后院猪栏改成马厩。建成之后,两座城邑,便是刘备急需的牧邑。

    除去羊毛。牛奶亦将很快风靡邑中。

    先前南匈奴和乌桓距离楼桑皆远。鲜牛奶难以及时贩来。如今常道、韩城两地就在临乡周边。水陆通畅。鲜奶旦夕可至。不知草原牛产奶量如何。食用高蛋白的苜蓿,许有增加。

    且试试看。

    有西林牧民传授鲜卑牧民苜蓿种植、收割、青储、饲养,以及熟练使用各种机械。无需几位部落大人操心。将将安顿,这便与素利、成律归二人,悄悄出发。乘车轮舟经由八丈沟水,入南巨马水路,又入濩淀水。抵达南港。

    下船换乘舫车。一路行来,各种汉家器械令人望而生畏。再入临乡城。楼高成夏,花木成畦。宛如仙境。

    又入宫城,穿过睡莲清波。拾阶而上,脱靴入室。终于见到了正主。

    弥加、阙机、骨进,伏地行礼。口呼:主公。

    临来时,素利、成律归已将各种汉家规矩,细细说来。三人暗记在心,不曾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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