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时辰,全村的男丁辫子便被割尽,而那一箱子铜钱也全赏尽,林华将那些收来的辫子尽数塞进了箱中,以回去向县衙交差验证。很快,城防军收队离村,村民们也三三两两,高高兴兴的捧着铜钱散去。
水井旁只剩下了身残的吕秀才,他一手扶着血淋淋的屁股,一手心疼的摸着自己的发了地头发。哭哭啼啼,一瘸一拐的蹒跚离去。
南京城在剪辫地同时。大明皇帝也在对湘淮二军进行大赏。军官们加官进级,士兵们赏赐丰厚,只不过由原先地大赏特赏变成了适当的赏。
就像一千块钱借出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还,直到快要把这钱忘记时,借的人又突然莫名其妙的还了。这时人们就会觉得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发了横财一笔。
湘军地士兵们便是如此。迟到地赏赐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喜出望外。至于这所得地赏赐是否与原先地承诺相符合。早已不是他们所关注地了。
而至于淮军。由于曾纪泽治军一向很严。额外地赏赐并非是驱使他们作战地必要条件。故在西征之前。曾纪泽并未向他地士兵做出任何承诺。
曾国藩就不同了。如今他是大明皇帝。湘淮二军都是他所倚重。既要赏赐。当然不能有所偏袒。于是淮军也就沾了湘军地光。这对于淮军将士而言。确实才是切切实实地意外惊喜。
一切就如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都在按着曾纪泽预料地所发展。
千里之外。武昌。
武昌码头。铅云密布。炎热了数日。一场暴雨眼看将至。
“诸位大人。各营地弟兄们都已剪了辫子,就等大人们的一声令下了。”荃字十一营营官方梅山走入船舱。冷静的向在场的数位长官报告。
水师左营统领宋福云环视众人,沉声道:“各位,万事皆备,只欠东风,什么时候动手,大家做个决定吧。”
荃字营游击张撼拍案而起,叫道:“这还用得着商量嘛,就在今夜动手,一举夺了武昌,把官文那厮五马分尸。”
诸人多是赞成,但也有人沉默不语。宋福云把目光投向坐在角落里,脸色阴沉默默不语的游击马善柯,道:“马大人,咱们这五千陆营,有两千是你的部下,你不点头,这大事咱们根本做不成,你到底怎么个看法?”
马善柯将桌上那封曾国荃的亲兵密令拿起,又是看了数遍,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九帅既要跟着曾公造反,又命咱们突袭武昌,那这一战之后,咱们就得彻底的跟北京那边决裂,可就是有进无退,各位真的想好了吗?”
张撼一听,腾地跳将起来,指着马善柯地鼻子骂道:“好你个马善柯,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九帅他这些年对你这么好,你他娘得地钱财,都够你吃喝七八辈子的了,到头来你竟然敢不听九帅地号令,你那娘的还是人吗!”
马善柯被张撼突然的火爆吓了一跳,但他们湘军荃字军官兵一向以凶悍霸道著称,这马善柯也绝非容忍之辈,立时便被惹火,腾的出站出来,叫道:“姓张的,你给老子把嘴巴放净一点。九帅他是待我不薄,但我马善柯也没白吃白喝他的,这些年我替他出生入死,立了多少的功,我所拥有的一切,本就是我应得的,谈不让欠着谁。”
马善柯乃曾国荃嫡系爱将,所以这一次才被曾国荃委以重任,却不料他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有所动摇,船舱中的众将立时感觉到了危机。宋福云立刻也站出走来,责备道:“马大人,听你这意思,莫非是不想站在我们这边了吗?”
马善柯哼了一声,不屑道:“老子谁的那一边也不站,我只站在我这一边。你们也应该为自己想想,为家人想想,九帅这可是要造反呐,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们就真的甘心情愿随他冒这个险吗?”
马善柯反过来调拨众人,这番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顿时有几人皱起了眉头,似乎已有几分动摇。
宋福云一见形势不对,立刻给张撼使眼色,张撼马上又哇哇叫道:“大伙别听这狗东西胡说,他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九帅对咱们恩重如山,这回他必要当王爷,咱们跟着他那是一定是加官进爵呀。”
马善柯仗着一半人马是他的,索性将话挑明,高声道:“曾公称帝最后打不打得过朝廷还是两说,万一要是败了,你们这这些跟着他的人必是死无葬生之地,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要往死路上走各位请好,恕我不奉陪了。”
马善柯说着就转身要走,宋福云脸色顿变,他知这马善柯一旦离去,必定是要率部向官文投降,介时事泄,时机又失,他们这些人岂不坐而等死。
“想走可以,人头留下!”
宋福云大吼一声,顺势一跃跳过桌子,飞身而上,大刀横扫而出。那马善柯没想到宋福云竟敢动手,猛回头间大刀已晃到眼前,只觉脖子一凉,双目斗睁,一颗浑圆的人头便是滑落。鲜血喷出,将在座众将溅了一身。
宋福云恐众人有变,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唰唰连出数刀,眨眼间将另外三名促不及防的将官砍翻在地。
众将被这突变皆是吓得手足无措,惶恐不已,宋福云将那沾血的大刀狠狠砍向桌子,厉声道:“此四人不遵九帅号令,罪当如此,敢有不从者,同此下场!”
众将本就还算对曾国荃忠心,若非马善柯挑拨,根本就不会犹豫,这时眼见马善柯血溅当场,哪个还会再有异心。
宋福云见众将无异议,便是冷峻无比的说道:“今夜上灯之时,我等便分水陆两路攻入武昌城,斩杀官文,控制湖北衙门,就这么定了。”
武昌城,巡抚府。
“咳咳…………”
胡林翼只觉一阵的胸闷,不由是气的干咳,他忙着桌上的药茶饮尽,这才舒服了几分,胸口的烦闷渐渐消退下去。
“这病症似乎又有复发的症状,看来过些天得给刚去一封信,再请他的那位洋大夫朋友来湖北一趟了。”
胡林翼喃喃自语着,将手中那一封曾国藩的战报又看一遍,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欣慰笑容。
“十数载的辛苦总算有了结果,我大清这下可以太平了。只是不知那李秀成和小洪贼的下落,不过这也没关系了,就算他们还活着,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胡林翼正沉浸在攻灭太平天国的喜悦之中,下人来报,言江苏巡抚派人来送信,胡林翼便叫进来。
“草民拜见胡大人。”来者正是曾纪泽幕下的宋致远,此人原本在汉口英领事馆做买办,后曾纪泽去江苏之时,见他是一个懂洋文,通洋商的人才,便将其召至幕下。只是曾纪泽幕下大才颇多,这宋致远一直未能委以重任。
“原来是宋先生,请坐。”胡林翼请他入座,命人看茶,寒暄已毕便又问道:“宋先生远道而来,可有曾大人的书信吗?”
宋致远的表情立刻变得郑重起来,低声道:“曾大人吩咐了,这封信事关重大,绝不可泄露半点。”
胡林翼一怔,虽不知这一封信能有何神秘,但还是屏退了下人。宋致远这才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信包裹严密的信,很是慎重的呈给胡林翼。
“曾大人说了,当胡大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所谓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曾大人请胡大人无论做何决定,千万要三思而行。”
宋致远的话越发的觉重,胡林翼颇为不解,免强的笑了笑,边拆那信边道:“曾大人的话好生费解啊。”
展开信的瞬间,陡然,窗外铅云翻腾,一道惊雷撕破夜黑。瞬时间,照亮了胡林翼那惊骇万分的脸。
他的整个身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一般,手中的那一信脱手飘落。
第一百四十章视死
咔嚓…………
又是一道白芒探云而下,便若那炙焰化成的银龙,咆哮如雷,挥舞着锋利的巨爪,欲要撕碎这令人窒息的黑夜。
天,在那一刹那,耀如白昼。
宋致远死死盯着神情恍惚的胡林翼,一只手悄悄的伸入了袖中。
仿佛从那混沌的旋涡中逃出升天,胡林翼的身子猛的一抖,整个人似是恢复了理智。
他深吸了一口气,投向宋致远的目光,从未如此令人胆寒,他冷冰冰的注视着这个面无所惧的商人,许久之后,才俯身将那落地的信纸抬起,那上面只写了短短一行字:父亲大人已决意登基称帝,望世伯以天下苍生为重,易帜拥立。
胡林翼将那封信举到烛边,边是烧了个干净,边是随意道:“我与涤生相交十数载,他的为人我最了解,这所谓的称帝,其实根本就是你们曾巡抚的意思吧。”
宋致远心下大惊,却不想胡林翼识人之能如此之深,竟是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曾纪泽的计划道破,此人之能,实不在曾国藩之下也。
此至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宋致远便是笑道:“世人皆道胡大人有王佐之才,今日草民算是见识到了。不错,曾公确实并未明言,但大公子、九帅、雪帅等人已经决心仿效陈桥旧事,为曾公皇袍加深,此时此刻。只怕曾公已经坐在那南京地龙座上了,我想。封赏胡大人的圣旨不久之后就会来了。胡大人,恭喜你成为开国功臣啊。”
胡林翼脸色忽然一沉,将衣袖一拂。沉声道:“谁告诉你本官要做那乱臣贼子了!”
宋致远眉头一皱,表情凝重了几分,但态度仍是很和气。道:“胡大人是汉人,数百年前满清趁着我中华内乱。侥幸入关窃取了天下,这才做了咱们汉人地主子。如今曾公替天下汉人做主,要重新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江山,此乃天理徇环也,胡大人是顺应天理,怎么能是乱臣贼子呢。”
胡林翼地表情稍稍缓和了几分。却又冷冷道:“就算如此。但这十数年来。因发匪之乱所死之汉人。何止千万。而今好不容易才平了匪乱。若是再起干戈。又不知有多少汉人为之负出生命地代价。难道就为了所谓地天理。就要牺牲这么多人地性命吗!这种天理。不要也罢。”
宋致远愤然道:“胡大人才高八斗。怎会有如此莫名其妙地理论。那满清就如匪徒一般。闯入我们地家园。杀了我们许多地亲人。然后对我们说:你们只要乖乖地做奴才。为我们做牛做马。养活我们。那我们就不杀你们。而胡大人就认为。我们若是起来反抗匪徒。一定会有牺牲。所以反抗就是不对地。我们就应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奴才!”
胡林翼一时被驳得哑口无言。宋致远言到愤怒处。更是慷慨:“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直。胡大人即是饱读圣贤书。怎么会连这个最基本地天理人常也不懂。莫不成。你真地甘心做一辈子满清地奴才吗?”
“住口。你给我住!”胡林翼气得脸色苍白。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辞来辫驳。只是大吼着令他住口。
轰!轰!
惊雷震天。不。那不是雷声。那是……那是炮声!
胡林翼猛然间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宋致远诡异的笑容,他如释重负一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胡林翼脑海中闪过无数地思索,那神思飘然而出,穿过那雨落如梭地夜空,穿过那此起彼伏的夜空,最后,来到了那长江码头。他仿佛看到烈火在从那里燃烧,蔓延,最终吞噬整个武昌城。
“水师,是宋福云地水师!”胡林翼目光如电,直射宋致远得意的脸,厉声道:“你和那宋福云究竟有何阴谋?”
宋致远哈哈大笑,道:“大公子他料事如神,早就算出胡大人不会轻易归顺,哼,不过也没关系了。不瞒大人,这支以运粮为名回到武昌地水师,它的船舱中藏了五千余名湘军,大人现在听到的炮声,正是他们奇袭武昌城的号角。”
“好个曾纪泽,你真是费尽心机啊,真没看出来你城府竟是深沉如此!”胡林翼咬牙讽刺。
宋致远道:“大人又错了,大公子这叫做运筹帏幄。胡大人你既有识人之能,应该能看得出来,大公子乃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不世奇才,实乃上天应运而生之真龙。胡大人莫非真想逆天而行,与大公子这真龙作对吗。”
什么真龙天子,胡林翼倒是不信的,但曾纪泽之鬼才绝艳,确实叫他叹为观止,从建洋枪营到创淮军,从买枪炮到办洋务,无一不体现着先知先觉般的智慧与眼光,他胡林翼自负眼界宽阔,却也是自愧不如。
更何况,曾纪泽还是对他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当年曾纪泽向他举荐了那位洋大夫,自己恐怕这时早已埋骨家乡,连做抉择的权力也没有。
胡林翼的心思便如这外面的雷雨炮声,翻腾激荡,洪流滚滚,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可是,可是先帝对我恩重如山,我从一介书生,做这今日这封疆大吏,无不是先帝与朝廷所赐,我若背叛朝廷,只怕是会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啊。”
轰!轰!
外面的炮声更响,南城附近强光忽隐忽现,似乎千军万马的喊杀声扑进他的耳朵。
正当胡林翼思想斗争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候。门外一阵地叫嚷声,却见一名将官不顾家丁的阻拦。冒着大雨强行冲了进来。
宋致远眉头顿凝,有意识地靠近了胡林翼一步。胡林翼一腔的江涛正无处倾泄,便是冲着那来将喝道:“图隆阿。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地府门也是你想闯就闯的吗!”
那图隆阿乃湖广总督官文亲信,平素自有几分嚣张。但对胡林翼还是十分敬畏的,这时却根本顾不得礼数。一身地湿冲将进来,向着胡林翼只是微微一拱手,喘着气叫道:“大人,大事不好了,驻扎在的宋福云反了,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水门已经被冲破,陆上三门也又失守。官文大人下属只有七个营地人马,根本挡不住逆贼的突袭呀。官文大人叫我来请你赶紧下令,调西城一带驻守的九个营前来。再晚一步逆贼就要杀到衙门啦。”
守城的清军总计有七千余人。其中官文能够指挥的绿营军大约有三千多人,这些人不但人数上处劣势。就算是战斗力也远逊于久经沙场的湘军,更何况又是被突袭。能挡得住才是见鬼了。
胡林翼手下这四千多人虽然也属湘军,但经年累月中负责武昌府的守城任务,战斗力虽比绿营强,但比之那些造反的湘军来说,还要差上一截。
不过,若此时调这四千人上去,指挥得当,也许能阻止住敌人的攻势,只消拖得过两三日,四周的援军赶来,那武昌城自然可转危为安。
在这个时候,胡林翼地抉择,完全可能改变这场战势地走向。
若是没有宋致远的到来,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但现在他却犹豫了。图隆阿无法理解这么明摆着的事,胡林翼也还在思考此什么,急得叫道:“胡大人,你还犹豫什么啊,再迟一步就是死路一条了啊。”
胡林翼深吸了一口气,有开口之意,似乎已有所决定。宋致远一咬牙,已将袖中藏有地匕首抽出,借着光线暗淡的掩护,猛的跃上前去,向着那猝不及防的图隆阿脖子猛刺过去。
图隆阿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受到这样的攻击,一声惨叫为晚已晚,喉咙瞬间被刺穿,整个人捂着脖子便倒在了地上。
而宋致远又在众人惊讶不及反应之时,迅速的挪近胡林翼,手一抬,一柄匕首业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你想做什么,快放了大人!”
家丁亲兵们一窝蜂的冲上来,宋致远一声厉喝:“都给我退下,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要了他的性命。”
众人投鼠忌器,均是惊慌失措的退后数步,持刀警立,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胡林翼更料不到这么一个地位低下的买办商人,竟然有这份勇气,敢在这戒备森严的巡抚府中劫持一省的最高长官,他又是气又是惊,怒喝道:“宋致远,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还不快把刀放下,否则休想活着走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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