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消息,王家院内自然是欢呼声一片。
“咱们王家三十年都没出过一甲进士了,今儿可算如了愿。”王老太傅抚着胡须。满脸欣慰地拍着王烁的肩膀,转而又朝儿子问了起来:“听说榜眼也是位少年郎?是陈家的人?”
王成仁连连点头,嘴里赞叹道:“是陈家的族侄。似乎还拜了陈延庭为师,陈延庭对他赞不绝口。”
“陈老三性子向来倔,人又直,说话也从来不知道委婉,难得他能夸两句别人。”王老太傅捻着胡须默了片刻。转而又笑了起来。“陈老头子年纪大了,难免力不从心。从他前些年退下来起。陈家风头越来越盛,好在还有个陈老二压着,可惜后辈远赶不上三十年前了!倒是他们家的旁支这十来年从江南逐渐崛起,出了不少英才。”
王成仁愣了一瞬,心念转动,忙两步上前扶住了老父的胳膊,父子两个一道往书房去了。
“圣上钦点了徐成山为状元。”王成仁先抚着老父坐下,皱起眉头说道。
“嗯,我知道。”王老太傅倚在靠背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微眯着眼睛叹了口气。“徐成山有鬼才之名,又能言善辩,圣上先前就夸过他两三回。徐家沉寂了二十几年,这番总是要再搏一搏的。”
“徐家在先皇在位时就开始败落,如今人丁凋零,要起来也不容易。”王成仁在王老太傅对面坐了,眉头紧锁着,良久才叹了一声。当年徐家可是北方大族,后来不过走错了一步,就落到了那般境地,如今更是连个能撑门户的人都没有,哎,也不是没有,至少徐成山还勉强能撑,只是能撑多高,撑多久,谁也预料不到。于王家而言,徐家就维持如今这样才最好。
王家和陈家……王成仁想起王老太傅之前的一番话,到底还是将心里那点上进之火浇灭了。
“徐家可不止徐成山一个……”王老太傅声音近乎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儿子感慨。
内院中,萧夫人满脸喜庆,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手忙脚乱地指挥者丫头嬷嬷们将早备好的银钱散了出去,又吩咐家里下人要往永安巷施粥施米,还要到慈寿寺去上柱香还愿……
外院也是一片喜庆,王家众人喜气洋洋地奔走相告,到处都是“阿弥陀佛”的声音。陈六一早得了消息便从王家大门冲了进来,见了王烁就上来扯着胳膊嚷道:“快走快走!探花郎游街去!”边嚷嚷边往外拖。
王烁被陈六拖得头晕,忙将胳膊抽了回来,整了整衣裳,摆手笑道:“你急什么?这还早着呢,你要是闲得慌,去外头看看状元和榜眼去!”
陈六跺了跺脚,手里握着把玉扇,哗的一下打开扇了两下。“行行行!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瞧你的热闹!”
王烁笑着让小厮送了陈六,转头拉过明儿郑重嘱咐道:“你去林家报个信儿。”
明儿摸着脑袋将手里几大包铜钱往王烁面前一递,急道:“少爷,小的根本走不开啊!少爷中的是探花,林家肯定早知道了!”
“叫你去你就去!磨蹭什么!”王烁一手敲在明儿脑袋上,虎着脸训斥了一句。
明儿忙收了铜钱,讪笑着应了,出了二门,顺手拉过王烁屋里的另一个小厮,将怀里的铜钱袋一股脑儿塞了过去,边走边嘱托道:“你把这钱散出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明儿便气喘吁吁地从林家跑了回来,费力扒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好容易找到了已经重新穿戴好,准备上街的王烁,立马扯开嗓子喊道:“少爷!少爷!”
王烁伸手挥退丫头,朝明儿扬声叫了一句:“明儿进来!”
明儿总算挤了进院子,口里喘着粗气,说话也断断续续地,边说边将手里的东西往王烁手上塞。“林家……林家的……说……说恭贺少爷……”
王烁诧异地挑了挑眉,将明儿手里的长盒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是张卷轴,便重新回了屋,将东西放到书桌上,珍而重之地慢慢打开了。
是一幅字,写得是前朝有名的布衣宰相魏文当年初封相时写下的一阕词,字里行间满怀豪情壮志,字体飘逸潇洒中却透着一股俊秀内敛。
王烁轻轻拂过纸面,眼里落满了柔光,心里的柔软渐渐漫开,兴奋和喜悦从头漫到了脚底,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字是阿晚写的。
正出神时,外头陈六的嚷嚷声传了进屋。王烁忙将那福字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亲自放进了书桌下的小抽屉里,盯着看了半晌,这才关上抽屉出了门。
“你怎么还在府里啊!外头人都围满了,吵着要看探花郎呢!”陈六一把拽住王烁,眼珠子溜溜地在王烁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哎呦,探花郎今儿可真是俊俏!快走快走,我都打听好了,徐成山那个怪老头还有老七——不是我们家老七,那个,是中了榜眼那个,叫陈旭,这两人都往城门口去了,就差你!”
“好了好了,你别拖我!”王烁瞪了陈六一眼,“这就走了。”
陈六得意洋洋地,满脸都是喜庆,又拉着王烁嘀咕起来:“哎,你没见过老七吧,就是陈旭。我还真没想到他能中榜眼!看他不声不响的,又是在三叔手里读书,我都没敢多去找他,早知道他能中榜眼,我当初就该多去找他说说话!”
王烁听陈六嘀嘀咕咕感慨了半晌,两人一齐出了大门,王烁才朝陈六认真问了一句:“你这位偏房七弟性子如何?为人处事怎么样?你跟我说说,一会儿见到了也省得冷场。”
陈六将手里的玉扇往手上一拍,朝王烁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就知道你会问!我跟你说,虽说我没怎么同他接触过,不过这会儿早打听清楚了,家里小厮我都问了个遍,嘿嘿!那就是个老实人,性子温和,对谁都有礼。除了学问好,也极善作画,三叔说了好多次,说他策论也写得好,是个踏实能办实事的。”说着说着,陈六又扯歪了,“对了,听说他还没定亲。哎,你们家不是还有好几个妹妹,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我这七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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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悲喜
王烁被陈六这突然冒出来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忙摆手道:“你少折腾这些。有这打听人家的闲工夫,你还不如好好领个差使做着。”
陈六揽着王烁的肩膀毫不在意地嘿嘿笑了两声。“这话你可别再说了。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我能过了乡试那就是烧高香了。如今这般,多自在啊!我不像你,上头还有哥哥顶着呢,用不着我!”
王烁摇了摇头,也没再劝,从小厮手里接过马鞭,骑马往城门口去了。
这一天,一甲三名进士从城门口开始绕着京城转了小半圈,微观的人挤满了街道,不少年轻小姑娘也来凑趣,不时有荷包手帕等物件朝三人头上砸过来——被砸得最多的,当然是陈旭跟王烁两人,至于状元徐成山,收到最多的则是青果菜叶。
等游完街,从马上下来,三人到了揽月楼,商量着就在此处歇一歇。徐成山顶着一头的烂菜叶子,满脸无奈地任小厮迎上来整理衣衫,摊着手朝王烁和陈旭抱怨道:“也不知谁兴的规矩,老夫年纪一大把了,却跟你们年轻人一块儿去游街,丢人不说,还得了这么一身的烂菜叶子,真是亏大了!”
徐成山少年老成,说起来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奈何面容显老,又蓄着胡子,不知道的只怕要把他误当做近五十岁的老爷子。
细论起来,依辈份,徐成山要比王烁二人高一辈,王烁和陈旭叫他一声世叔也不为过。可依照科场惯例来看,三人又当算作同辈。
王烁略一思忖便上前拱手笑道:“先生这是开玩笑呢!如先生这般三十来岁便中了状元的本朝可是第一人。今儿街上那么多人可有不少是冲着先生来的!”
“何必叫先生?我比你们大些,今儿也托大了,你们要是看得上徐某,就唤了我一声兄长。”徐成山拍着胸脯。笑得胡子抖动。
王烁和陈旭闻言愣了一瞬,忙拱手弯腰叫了声“徐兄”。
徐成山哈哈大笑,扶起了两人。将马扔给了小厮,大步跨进楼中,找了张空桌,极无形象地翘着腿往凳子上一坐。“小二哥送两壶桃花酿上来。”
因新科一甲游街,揽月楼本来歇了半天业。小二的刚开门就见这三位如今风头正盛的贵人来了,忙一溜烟跑上楼禀明了掌柜。钟掌柜喜之不尽,早迎了出来。见徐成山叫酒,钟掌柜一边吩咐小二哥去取酒。一边朝三人弯腰行礼,十分恭敬地笑道:“今儿可是好日子,三位大人到楼上雅间坐坐?”
徐成山斜着眉头刚要拒绝。钟掌柜却适时地补上了一句:“三位贵人今儿能来,小店蓬荜增辉,小的也不敢再收酒钱,还请您三位莫要嫌弃。楼上雅间景致好,也无人打扰。三位请……”
徐成山打着哈欠站了起来,拍着钟掌柜的肩膀赞道:“你这掌柜人不错,只是酒钱嘛,我们还是要付的,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你给我们少算点就行了。”说着就朝王烁和陈旭询问道。“两位贤弟,不如咱们上楼一叙?”
王烁和陈旭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无奈。这位世叔。不对,是徐兄,哪里像个读书人?倒跟个跑江湖的差不多!
徐成山拉着王烁二人一阵天南地北地胡侃,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伸着懒腰。朝王烁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就先散了?”
王烁朝徐成山拱了拱手。点着头赞同道:“徐兄见识非凡,今日小弟受益良多,咱们改日再续。徐兄先请——”
陈旭也跟着拱手道:“徐兄请。”
徐成山笑着回了礼,迈着大步子出了门。
这边王烁和陈旭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今日能结识陈兄,实在是王某之幸。”
“小弟不敢当!王兄才智卓绝,小弟佩服万分。”陈旭笑容温和,也跟着作揖回礼。
两人在揽月楼门口告了辞,这才散去。
王府内院中,萧夫人伸着脖子盼了好半天,总算把儿子盼回来了,旁吩咐下人摆饭。笑意盈盈地拉着儿子,语气关切地问道:“今儿出去累不累?饿了没有?要不先去洗漱吧……”
王烁陪着萧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回屋匆匆洗漱换了衣服,又往王老太傅屋里去了一趟,这才回到正院大厅里同萧夫人一道用了晚饭。母子两个相对而坐,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闲话。
“这几天你人都瘦了一圈,屋子下人可服侍得好?”萧夫人爱怜地看着儿子,皱眉问道。
“都好,母亲不用担心。”王烁笑着回了一句。
“你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服侍你有两三年了吧?那个青桥,性子倒是不错。你觉得呢?”萧夫人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朝王烁慢悠悠的问道。
王烁一怔,随即了然。“母亲也知道,我向来不大管屋子里的丫头,只要守本分就好。不过青桥和玉纹两个也算服侍了我这么些年,母亲今儿一说,我倒想起一个事儿来,正要求母亲呢。”
萧夫人放下茶碗,挑了挑眉,笑道:“什么求不求的?有事儿就说。”
王烁往前坐了坐,极其自然地伸手替萧夫人捏着肩膀。“青桥她们年纪也大了,也算服侍我一场,母亲既然提到了,我就索性求了母亲,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让她们嫁过去吧。就是外头的人家也不打紧,儿子就跟母亲讨个情,把身契也一并还给她们吧。”
萧夫人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沉了脸色,拉过王烁沉声道:“五郎,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为着林家那丫头,你要把屋里的人打发出去?”
王烁苦笑一声,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眼里带了些不赞同,叹道:“母亲想到哪里文人小说下载去了?林家的亲事才刚有个影,您这样说,倒显得儿子不尊重,坏人家姑娘的名声。我只是想着屋里丫头大了,总归是主仆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既然提了,这才跟您讨个人情。若母亲不喜欢,那两个丫头就继续留着便是,横竖我也不大管屋子里的事。”
萧夫人拧着眉头打量了王烁一圈,半晌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再提通房的事,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疙瘩。儿子如今就这么护着媳妇儿,还没进门就要清理屋里人,若是日后……五郎是要做王家族长的,可不能太惯着媳妇儿!
崇安侯府逸梅院内,刘氏从早上得了信儿就一直笑着,心情极好地吩咐下人们将书房里藏着的各卷名家字画收罗了出来,一一摆开,拉着林晚仔细挑了起来,说要送到王家去,算是贺礼。看了两眼,想起林晚的那副字,刘氏又忍不住笑起来。
“那么一幅字,也亏你拿得出手!”
林晚压下心里的烦躁,挽着刘氏的胳膊笑着回道:“怎么就拿不出手了?我练了这么些年,字还是能看的。”
刘氏捏着林晚的鼻子嗔了一句,转而又指着角落里新翻出来的字画问了好坏,母女两个商量了半天,总算挑中了一副前朝魏文的字和一位诗画大家的红梅图,让人包好了,准备给王家送过去。
刘氏看着人收好了东西,这才吩咐丫头摆了饭。
席间,刘氏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朝林晚眨了眨眼睛。“同王家的亲事,既然你自己点了头,该上的心思还是得上。你绣活不好,就学学厨艺吧,也不必过于求精,只学些家常菜和煲汤的法子就好,以后夫妻相处,总有好处。”
林晚扒着碗里的饭“嗯”了一声。王家的亲事,她想了这么些天,到底还是点了头。王烁本人自不必说,就是为了避开卢家,她也不得不赶紧定亲了。哎,细说起来,京城里的各户人家,又有哪家没点糟心事儿?先前又有她命格不好的传言……她终究还是要走上这个世间女子都会走的道路么?
隔天,林晚早早地起了床,到刘氏处用了早饭,又说了一阵闲话,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到慈寿寺去找寂悟说说话好。这老和尚虽说喜欢打太极,可她同他说话,总能少几分顾忌。她心里的苦闷总得找个人说说去。
结果婆子刚套好马车,外头连翘就跌跌撞撞一脸惊恐地跑了进来,一把抓住林晚,瞪大了眼睛,嘴张得老大,却没说出话来。
林晚脸色一沉,皱眉道:“你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王家!”连翘脸涨得通红,急得直跺脚,扯着头发颤声道,“圣旨赐了婚,王家,和袁家,外头都传开了……是圣旨赐了婚!”
林晚脑子里翁地一声,心里也沉了下去,面色却极为平静,一把拉住连翘安抚道:“你好好说,圣上给王家和袁家赐了婚?是王五哥?”
连翘红着眼睛,脸上又是焦虑又是气恼和担忧,深吸一口气,点头回道:“是王五爷。今儿一早京城内外就传开了;圣上一早给探花郎赐了婚,好大的阵仗,女方是袁家的姑娘。”
林晚脑子又片刻的空白,随后从脚底升起一股无力敢来,伸手抓着连翘,苦笑一声,叹道:“这也是外头传的,你去打听清楚了……若真是……那也是有缘无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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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缘分
“姑娘!”连翘正跺着脚气急,曹嬷嬷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目光怜惜地打量了林晚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林晚揽进怀里,拍着林晚的后背轻声道:“圣上给王家五郎和袁三娘子赐了婚,是真事儿。”
林晚苦笑着“嗯”了一声,将头埋在曹嬷嬷肩上,闷声道:“王五哥那样的人,也算是我没福气。袁嫣性子好,又沉稳大度,他俩凑到一块儿倒正好。这事儿母亲也知道了?”
曹嬷嬷艰难地叹了口气。“太太刚得了消息,脸色也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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