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风景入故,一晃三百年未曾来过,青石阶白玉柱,粉嫩桃花青瑟竹林,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路边一边笨拙又认真联系剑法的半大弟子,面容青涩陌生,他一个也不识得了。
长平匆匆穿过花林间小路而来,看到魔君陛下一身青衣,耀眼银色头发被施了幻术成了一头黑发,这才松了一口气。
倘若宁玄予真大咧咧黑袍银发施施然地踏入子归大门,他日长老询问起来真不知如何解释。六道之中哪个不知道魔君陛下的标志特色打扮?!
宁玄予看到长平,轻轻点了下头,道:“我来看师尊。”
长平听他师尊两个字叫的顺畅又深切,心里一软差点要点头。
子归之上知道曾经玄予心里多苦的人莫过于长平了,他的长闲师姐,心思深沉,高洁清远,修成仙骨之时虽然正是青春年盛,可说她是断情绝爱,绝非妄言。而他这个徒儿,聪慧狡黠,倔强得要命,为了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爱慕,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长平心里叹息,却只能摇了摇头,道:“师姐不想见你。”
这几个字如同巨石陨落,站在魔君陛□边的湘寺立刻就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骇人的气息。
长平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师姐她——”
“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玄予苦笑了下,点头,“我知道了。”
长平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就放弃了?湘寺也很是诧异。
熟料魔君陛下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就直接继续往里走去,长平赶紧拦他,“不是师姐不原谅你,是……是,她真的不想见你。”
魔君陛下看着长平,道:“原谅我为何不想见我?”
长平其实早就猜到了他师姐那点心思,只是碍于面子懒得说破,倘若被徒弟知道自己师尊一副三岁稚儿的模样,别说是长闲师姐,就是他自己也要找块软豆腐好好撞上一撞。
宁玄予看长平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师尊此举,说到底无非还是不想见他不肯原谅他,他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有些话必须当面讲清楚,我有负于师尊,她要打要骂我没有一句怨言,只是,我真的担心她的身子。”
他万万不可能放任她又一次从他眼前烟消云散,赔上一身修为,他也要换的她健健康康。
长平没节操地又心软了。算了算了,师姐不见徒儿无非也就是爱面子,等她最后清醒的时候骗她玄予没来过就是,“且随我来,师姐……其实是有苦衷的,倘若她日后清醒问起这事情,你只说你没来过,听到了么?”
魔君陛下垂着眼睛沉思:“……何谓日后清醒?”
长平抚着额角:“你见了就知道了。”
后山当年宁长庚居住的茅草屋还是原来的模样,因为常年都会派弟子上来修葺,与当年宁长庚离子归出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
宁玄予熟门熟路地进了茅草屋,这里他很熟悉,当年倘若他到处都找不到师尊的话,铁定就在这里窝着。那些年不知道为什么,宁长闲和宁长庚居然闹翻了,甚至还闹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二人子一个心如平镜不起涟漪,一个温吞如水,外人如何猜测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那边长汀抓狂的咆哮:“师姐……师姐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再这样我……我就下山去请长庚上仙!”
“别……别,别叫爹爹来。”一道声音响起,说话的内容虽然和当初大名鼎鼎的长闲上仙极不相符,但是嗓音里那股凉薄如水的语调,任谁也学不来的。
长汀很诧异,这个威胁居然奏效了。他软了嗓音,用哄孩子的语调说,“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叫你长庚上仙来。”
魔君陛下垂眉思索了一阵,伸手推开了门。
小包对突如其来的阳光很不适应,抬起手遮了遮,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门口的人,方才笑眯眯地叫了声:“师尊,你来接小包了么?”
小包跑过来,扯住他的袖子,左右晃了晃。
宁玄予额角跳了跳,耐着子抚摸了下小包的脑袋,转头问旁边一脸仿佛吃了蟑螂表情的长汀和长平:“怎么回事?”
长平摇头:“师姐回子归的时候,清醒了一次,交代我们一些事情,再醒来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了。”
“师尊~”这厢小包抱着宁玄予的袖子轻轻地晃,口气软糯。
湘寺本以为会很是享受的魔君陛下居然皱起了眉毛。他挑起面前小包的脸颊,仔细看了看,然后不急不慢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手指点了下小包的额头,她当即又昏了过去。
长汀抱住小包下坠的身子,怒气冲冲地瞪玄予,长平也是一脸不解。
“找宁长庚回来。”
“玄予,你这是何意?”长平问。
宁玄予轻轻瞟了长平一眼,又低头看了看睡得香甜模样的小包,摇头道:“她不是小包,也不是我师尊。”
☆、34长庚归来
“你是何意?”长汀不满;“长闲师姐因为记忆被外界刺激强行唤醒,稍微承受不住罢了;你为何要说她不是你师尊;当年你欺师罔上;我如今还以为你已然生出悔改之心,如此看来;只怕是我的错觉。”
宁玄予低垂着眼睛轻轻看着他,不说话。长平拦住冲动的长汀,“有话好好说行不;你先把师姐放在那边床上。”
长汀并不听长平的劝告;又被魔君陛下轻飘飘的视线看的发毛;脖子一梗,道:“你给我走,子归不欢迎你。师姐她也只当从未认过你这个徒弟。”
“湘寺,下山去找宁长庚。”魔君陛下回头吩咐。
湘寺看了一眼那边炸毛猫咪似地长汀,叹息道:“是。”
长汀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小心翼翼将小包放在床上。
长平垂在袖间的拳头握了又送,平息下心里的冲动,道:“玄予你此言可有依据?为何妄言长闲师姐她不是小包,也不是你师尊?”
魔君陛下打开房门,边走边道:“她不是我师尊,并非是我不认她,而是她当真不是宁长闲,纵然身体是,里边装的灵魂也不是。”
长平拦住他,“何意?”
“这话得去问宁长庚。”魔君陛下道,“倘若我没有猜错,他当初用我师尊的骨灰重新给她新生的时候,应该是借了旁的孕妇肚子里的婴儿的躯体,师尊的灵魂在那个婴儿身上,婴儿的魂魄被师尊压制,直到现在师尊一时虚弱,她尸体里另外一个灵魂才有了反击的机会。”
长平听得身子发抖,他冷静了下,道:“是与不是还是等长庚上仙返回子归再说吧。”
“如此也好。”宁玄予道。
长平见他转身欲走,也不再拦,冲他背影问道:“为何你刚刚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不是长闲师姐?”
魔君陛□影怔了怔,“无论前世师尊还是小包,看我眼神一向清澈,凉薄,遥远。”他悄悄叹了口气,“绝无丝毫男女之情。”
???
宁玄予如此也就暂且在子归住了下来,长平将他安置在原来他的房间,里边摆设还是原来模样,甚至墙壁上还留着他年少时候的自己都辨认不出的狂草,床头摆着的还是他最后离开时候的那几本书,他翻了几页,上边有他的字也有宁长闲的字迹,一时间百感交集。
隔了几天,被长平派下山去找宁长庚的弟子空手而归。长平唉声叹气。长汀也被那个顶着小包的皮的小魔头折腾得苦不堪言。
又过了几天,湘寺狼狈归来,身后跟着同样狼狈不已的宁长庚。
湘寺抱怨:“我找了许久也找不到他,后来路过不归,想着回夕云殿看看,结果正好碰到他在那大打出手。”
宁长庚也瞪他:“当初将我家小包交给你们的时候就说,五年之后她定然要跟我回去,可是你们这下倒好,我去不归要人,个个都不在,给我唱好一出空城计,我还没问你,我女儿呢?!”
“死老头子你干嘛一扯上你女儿就暴躁得跟刺猬似地。”
“死鳏夫你是嫉妒我有女儿。”
长平匆匆赶来,被吵得头疼,大声喝止住二人:“成何体统!”
宁长庚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焦头烂额的长汀抱着的小包。
他也顾不上跟湘寺吵架了,慌张上前,手指晃了晃结了个纷繁复杂的手印,然后就一直苦苦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收了仙法,脸色苍白冒汗,长平问他:“怎样?”
“她可曾清醒过?”宁长庚问。
“刚回来的时候清醒了一次。”
“可说了些什么?”
长平诧异他居然料事如神,也一一认真回答。
宁长庚仔细一字一句地听,眉头也皱得越发深。
在一旁静立良久的宁玄予这才上前,“是不是——”
“不是!”宁长庚打断他,“你们师徒俩一副德行,都以为现在小包身子里的那魂魄是我将小包灵魂转移上去时候被抑制的婴儿,但是——”
宁玄予诧异挑眉。
“——我当初找到那婴儿的时候,那婴儿本就是一个痴傻儿,并无三魂七魄,哪里来的被压制的道理?!”宁长庚的似乎很是暴躁。
魔君陛下手突然抖了抖:“那现在她身子里的是谁的魂魄?”
长平受不了二人哑谜似地说话方式,捡自己最关心的问:“师兄你的意思是她……她真的不是长闲师姐?”
宁长庚敲敲他的脑壳:“你蠢呀,你看她像么?”
“像!”长平和长汀老老实实地回答。
宁长庚叹,“子归落到你二人手里居然还好好的真是个奇迹,我是刚刚用仙术,发现这身体里魂魄不是阿闲,但是想来即使不用仙术,平日里观察言行举止也能看的出来她不是你们师姐吧?!”
长平和长汀被训斥得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阵长汀才吞吞吐吐解释,“是师姐尚算清醒时候,说她再醒来不知道会成什么模样,还说不要让我们笑话她。”
宁长庚苦笑:“她是以为她抢占了人家的躯壳,想还给那无辜婴儿。”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当初打算用她骨灰帮她复活的时候,就想到倘若借用正常孩子的身子,她日后知道肯定不满,所以用的没有三魂七魄的痴傻儿的身子。”
长平这才听清楚了几分,他喃喃道:“还给别人……这意思是,长闲师姐她不打算醒过来了么?”
这个推论一出,一直云里雾里的长汀都抖了抖。
宁长庚怒气冲冲抬手劈了一边的石桌,“鬼知道!”
魔君陛下看着发火的宁长庚,淡淡问道:“现在,主要问题是,她身子里的,究竟是谁?”
宁长庚顿时更头疼了。
“只希望师尊她还肯再醒来。”
宁长庚森森地呲牙:“她不肯醒,我帮她醒来。”
☆、35长闲本尊
第二天;顶着小□的小魔头蹦蹦跳跳寻到了正在思我池中央喂仙鹤的魔君陛下。
“师尊?”小包喊他。
宁玄予抬头,勾着唇角轻轻笑了下;映衬着身后翩飞的桃花和满池的散碎阳光;小包有些痴了去。
宁玄予随了宁长闲的几分凉薄格;寡言少笑,他五官出众;其人如画,曾经在子归的时候,眼睛里稍稍蕴溢些温柔就能让小师妹们通红脸颊说话结巴。
他看着小包;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脚边的被喂的肥嘟嘟的仙鹤听到小包的声音,居然立刻像个球一样滚了过去,欢快地拍打着翅膀。
小包提气,踏入水中朝玄予这边走去,裙摆擦过水面。她走到池中央的小岛上,伸手摸了摸那肥嘟嘟的仙鹤的脑袋,然后抬头对宁玄予笑得春暖花开:“师尊,爹爹让我来找你,他在长清殿等你。”
玄予点头,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小包伸手拦住他,“师尊且慢。”
“何事?”玄予停下脚步。
小包咬咬嘴唇,问道:“师尊为什么要躲我?小包做错什么了么?”
“没有。”宁玄予僵硬地回答。
小包明明知道他没说实话,却也不想再问了,她本就不是喜欢死缠烂打的人,于是苦笑点头:“那就好。”
宁玄予的背影消失在桃林间的小道尽头,小包伸手抚摸着肥嘟嘟的仙鹤,思绪万千,她只觉得脑袋很乱,好像有无数理不清的线团一样,而且还有一种隐约的悸动和深沉的感情,一直在不停地碰撞她的心,让她不得安宁。
不远处的长汀气喘吁吁地看着在那里发呆的小包,“师姐,你等等,别乱跑。”
小包抬眼望去,“我只是散散心,顺便帮爹爹带句话,没有乱跑。”
“师姐你不开心?”长汀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屁股坐在她脚边,问道。
小包摇头:“何以见得?”
“直觉,”长汀抹了抹额头的汗,“你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我哪里能讲出什么原因,不过,倒是鲜少看到你有不开心的时候。”
“我难道断绝七情六欲不成?!怎么可能没有个难过伤心的时候。”
长汀笑:“那是你不记得了,要说你不断绝七情六欲,我觉得也差不多了,走了,师姐。”
“长汀。”小包叫住他。
长汀回头。
小包缓缓拔出清欢,剑刃寒光,她抬袖随意擦了擦,道:“陪我练剑。”
长汀眼睛放光,哪个不知道他长闲师姐的剑法独有自己的风格,看起来行云流水,实则古怪刁钻,让人捉摸不透,曾经他总喜欢趁着早上师姐练剑的时候在旁边偷师,现下有光明正大的切磋机会,怎么能够浪费。他迅速拔出腰间佩剑,“好。”
宁玄予和宁长庚返回思我池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如此的情景。
小包来到子归之后,穿的就是曾经宁长闲的衣服,白袍飘逸,长发散了一半,用一根木簪束住,手中清欢剑使得流畅,那厢长汀明显不敌,小包出剑的角度太刁钻,但是长汀却越战越勇,眼睛愈发得亮晶晶。
宁玄予看着小包的身影,有一瞬间的茫然。
此刻小包的身影和几百年前宁长闲的身影重叠,一模一样的招式动作,一模一样的身影姿态。
思我池上两人的比试还没有结束,刀尖相碰的铮鸣声,衣袍纷飞擦过竹叶的瑟瑟声,伴着仙鹤清脆的鸣叫,一切都像是几百年前的子归,温馨美丽,仿佛从未改变。
那厢长汀终于观察到小包的漏洞,提剑便刺,熟料居然是一个幻影,眼前幻影消散,他手上一痛,不知道何时小包却在他身后,拿剑柄敲掉了他手中的长剑。
长汀兴致勃勃去捡剑还要再来,小包摇头:“我累了。”
“那好,师姐我自个琢磨去了,改天你再陪我切磋。”说罢抱着剑匆匆离去,走到宁长庚身边,长汀微微低头行礼,看到同行的玄予,长汀脸色不太好看,他轻声说道:“当初不是说什么师姐不是师姐的昏话么,现在看来,孰是孰非,恐怕落得自己打自己嘴巴的下场罢。”
宁长庚训斥:“长汀,闭嘴。”
长汀冷冷哼一声,径直走了。
魔君陛下看着不远处的小包,垂在广袖间的手紧了紧,小包跑了过来,汗水粘着额头上的碎发,宁玄予随手施了个法术,让她的一头汗消去,脸颊干净清爽,他轻声问道:“累不累?”
小包笑着摇头,眼睛弯弯像月牙,道:“但是肚子饿了。”
宁长庚听到,问道,“那小包想吃什么?”
她顿时两眼放光:“粽子!”
魔君陛下眼睛眨了眨,宁长庚听到她的回答,本以为理所当然,可立刻就觉得不对劲,过了好一阵,魔君陛下才接着问道:“小包最爱吃粽子么?”
小包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诧异:“我当然最爱吃粽子,师尊,不是知道么?”接着垂下眼睛,黯然道,“兴许是师尊忘了吧。”
倘若真的是另外一个灵魂,即使继承了记忆,却不可能继承喜好,也不肯能继承比试论剑时候相同的思维方式,出招角度动作,模仿得了其他一切,也模仿不了习惯。
魔君陛下终于开始动摇自己起初的想法了。
宁长庚开始时候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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