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剑少年脸故意一横,道:“我不是没有眼睛。这家酒楼生意好,各位将就些。”
说着,瞥见面前正摆着一双盛酒锡壶,他仰首狂放地畅饮一口,大笑道:“好酒,好酒。”
接着酒壶向桌上重重一放,砰地一声,酒壶立刻陷入桌面三寸。
三个神色愤怒的酒客,见状骇然变色,才知道眼前发横,的小伙子是个江湖人物。他们互施眼色,也不顾满桌酒菜吃完了没有,如逃避一般向楼梯口急奔而去。
满楼酒客此刻皆被惊动,纷纷掉首注目,房英唯恐别人不注意,见那夥酒客离开,才大模大样换了靠窗的座位,目光一扫,却未见“邛崃双色魔”跟上来。他暗自感到奇怪:“难道这两个老魔会放心自己?转念中却见楼梯登登登直响,跑上来了一个肩搭白巾的夥计。
原来刚才房英上楼太快,那夥计却慢了一步,刚上楼梯,迎面见那三个酒客气冲冲的下楼,双方在楼梯口正面相对,那夥计目光向房英桌上一瞥眼,讶然哈腰道:“咦,三位爷不吃啦?”
那三个酒客碰不起发横的江湖人物,把一口怨气正好出在夥计头上,为首汉子倏然伸手向夥计脸上抽去,“拍”的一声脆响,那夥计差点被打下楼梯。
莫名其妙的挨打,夥计举手护脸—怔,那酒客已呸道:“妈的,大爷花钱来喝酒,并不是来受气的,你这家是什么酒楼。”
说完,登登登冲下楼梯。
被打的夥计摸着脸,一望房英,心头倏然明白了,神色有点恼怒,向房英气冲冲走去。房英眼见这场闹剧,心头不无歉然。但为了找寻燕南翎等女子,也无法顾及其他。此刻眼见夥计过来,不等对方说话,挥手喝道:“跑堂的,大爷到了半天,你才来啊。快把桌上残肴撤去,把最贵的菜,为大爷来上一桌!”
那夥计满怀冤气,本有质问之意,一听这番话,立刻被房英的气派镇住了,憋住冤气,陪笑道:“对不起,爷上来得太快,……不知大爷是几位?”
房英拍拍胸,喝道:“一位,你没长眼睛吗?”
一听一个人要一桌菜,夥计神色益加低卑了,以为来了财神爷,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嘻嘻道:“是,是,小的马上做,爷请耐心包涵点。”说着,拉长嗓子喊道:“胡老三,有客上席啦!”
随着这一喝,顿时上来了两三名夥计,七手八脚,收碗的收碗,递面巾的递面巾,忙得不亦乐乎。
接着,脚步纷杂,一碗碗山珍海味,如流水一般地端上来。
房英顾盼自得,无意中向窗外一溜眼,却见“邛崃双色魔”中的花无邪,直挺挺地站在对街,正瞪着水泡眼,直朝这望,旁边却没有二魔的影子。
他鼻中一哼,故意朝大魔做了个鬼脸,笑笑,于是自顾自大吃大喝起来。
菜才上了一半,房英已肚子发涨,他举手拍掌,大声招呼,原先侍候的夥计闻声急奔而来,哈腰道:“爷,要点什么?”
房英道:“不要什么,大爷饱了算账。”
那夥计—呆道:“爷,还有四炒,四汤,三道点心没上啊。”
房英大方的挥手道:“免了,账照算,多的作赏。”
夥计嘴笑颜开,连声是是,匆匆奔下楼去,一转眼又奔上来,手中拿了账单,恭敬地双手递上。
房英醉眼惺忪地道:“少噜嗦,一共是多少两银子?”
夥计递出的账单,又收了回来,卑笑道:“是,是,一共是三十六两八钱一,敝东优待爷,零头不算,共是三十六两。”
房英“唔”了一声,伸手在腰中摸了半天,手在怀中,抬头道:“今夜来得匆忙,大爷忘记了带银子……”
夥计脸色不由一变,只见房英接下去道:“不过大爷有东西作押。”说着手已从怀中抽出,重重往桌上一放。
一听有东西作押,夥计勉强缓和难看的脸色,目光望桌上瞥了瞥,不由一怔。
桌上放着一块三寸长,二寸宽,乌黑发光的铁牌,夥计怀疑地伸手取起铁牌,只见正面有个“令”字,反面光光的,用舌舔了舔,脸色陡然变得铁青,鄙夷地嘿嘿一笑,对房英道:“你说这块焖铁值三十六两银子?”
房英镇静地哈哈大笑道:“在开封,这块牌子,至少值两万两。”
夥计尖酸地道:“朋友,耍赖不是这样赖法,白吃白喝,还拿块破铁唬人。”
他似乎愈说愈有气,一扬手中铁牌,掉头向满楼酒客大声道:“各位客官评评理,这块破铁值三十六两银子,谁要?”
这是场闹剧,酒客们所有目光,早已向房英集中过来。此刻夥计一举铁牌,立刻爆出一阵哄笑。
对于这块铁牌,当初“寒竹先生”谨告诉他系父亲托其交给自己的,至于其出处,并没有说。现在故意赖账,假夥计之手亮相,结果如何,他丝毫没有把握。因为他不能完全确定这是否是“天香院”中东西。
可是,在哄笑中,他有点失望了,酒楼中嘲笑怒骂声,此起彼落,却没有一个人对这块铁牌有过别种的反应。
那夥计口沫横飞地穷嚷了一阵,倏然掉过脸,对坐着不动的房英狞笑道:“朋友,你太坑人了!上来先得罪了咱们顾客,平空让我张老五挨了一记耳光不算,还充壳子耍这一手。今天你要拿不出三十六两银子,我张老五就动手剥光你的衣衫裤子。”说罢,拍地一声,把铁牌摔回桌上,卷着袖子,就预备动手。
房英脸上倏然有点发烧起来,他觉得一番心机等于白费,就在这尴尬之际,楼梯口倏然响起一声清朗的语声:“夥计,那块铁牌,三十六两银子我买!”
这一句话,无异平地一声雷,吸引住了满堂酒客的目光,房英心头一动,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出现—位白袍少年。
白袍少年头戴方巾,脸色白皙,风华绝代,步履潇洒地缓缓走近,那夥计愕然张大嘴巴对白袍少年吃吃道:“客官要买这块铁牌?”他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傻的人。
白袍少年走近微微一笑道:“不错。”拿起铁牌,向房英瞟了一眼。袍袖一抖,把一锭足足五十两重的银元宝轻轻放在桌上。
房英暗暗感激,同时对白袍少年的风度,大感倾倒,目光闪瞬间,倏然觉得有些面熟,及至对方拿出银子时瞥及露出那支洁白纤瘦的右手,心头一跳,“啊!”地一声,几乎惊喜得叫出口来。
这时他才看出这位白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天香院开封前宫主燕南翎的贴身婢子,名叫黄芷娟的白衣少女。
事情的发展,果然未出颜料,房英心头大定,急急起立,向白袍少年抱拳一礼道:“原来是芷娟……”
白袍少年冷冷接口道:“这位兄台,有话出去再说。”
语毕,转身下了楼梯。
房英暗暗一哼道:“这一下总算穿上了线,下面要看双魔表演了。”急忙探首出窗,向站在对街的大魔花无邪,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跟着白袍少年下了楼梯。
出了三阳酒楼门口,目光一扫,已不见了大魔花无邪的人影,显然,那色鬼对房英的表示,已充分了解。
这时,房英走近白袍少年笑道:“芷娟姑娘……”故意放大语声。
黄芷娟目光冷峻地一瞟,低喝道:“我姓黄,陈大侠现在最好不要开口。”
房英忙陪笑轻声道:“黄兄,何必这么紧张。”
黄芷娟秀眸四下一扫,神色似乎松了些,道:“邛崃两个老色鬼在城中,奴家不得不小心一些。”
房英暗道:“原来易钗而笄的理由在此。嘿!可惜情形还是一样。”口中却道:“原来黄兄是怕那两个老儿,下次小可为姑娘出气。”
黄芷娟鼻中不屑地轻轻—哼,倏然道:“陈大侠,那块铁牌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房英没有想到黄芷娟会问这一点,不由愕了一愕,旋即嘻嘻一笑道:“就是那两个老鬼给我的,”他轻轻把责任往“邛崃双色魔”身上一推。
黄芷娟皱眉喃喃道:“奇怪,那老鬼身上怎会有‘天香总院’的‘无花令’?”
房英暗呼一声:“糟,想不到补了一个漏洞,又添了—个漏洞。”但他确是机智不凡,瞬眼又有了补救方法,依然轻松地一笑,道:“那两个老鬼在嵩山追你们后,又跑回来,交给我那块铁牌,要我到开封后在三阳酒楼等他们。嘿!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影子,谁知那两个老家伙在搞什么鬼?”
黄芷娟神色紧张地再度向前后迅速扫视一次,然后,情澈的目光,在房英脸上转了两转,方微微颔首,举步加速向石边一条横街走去。
夜色未央,弦歌之声渐远,前面已是开封东城,景色愈来愈荒凉。
倏然间,黄芷娟又停下脚步,冷冷道:“少侠,要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房英愕然迷茫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芷娟清澈的秀眸中闪过一丝异常复杂的光芒,低声道:“在嵩山,被那两个老鬼一冲,应该是你最佳的脱身机会,你何苦再回来送死!”
他迅速把自己的言行检讨了一下,觉得并没有露出破绽的地方。至于容貌,他不相信对方会知道自己也修成“幻芦”、“变骨。奇功,那么,对方之意何所指呢?
想到这里,为了不使对方再怀疑,他不愿再作深思。不过,这刹那之间,他对跟前的黄芷娟,感觉上完全改变了过来。
他明了对方这番含有深意的话,是劝自己及早回头,不要往泥坑里掉。显然,她身在魔窟,心存善良,有意在暗中劝谏。
但是,现在的形势下,房英能退缩吗?不要说身受二重生死威胁,就是为了父亲下落,“寒竹先生”之死,也使他不能畏缩退避!
于是,他故意耸耸肩道:“不瞒姑娘说,区区已服下‘神仙丸’,不回来也是死,回来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望,事到如今,区区也只好死心塌地,对宫主效忠了。”
黄芷娟秀眸中流露出一丝深长的情意,轻轻一叹,道:“神仙丸虽毒,还有三个月时间,不怕想不到别的办法!”
房英摇摇头,道:“别的办法毫无把握,眼前的路实在……,区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唯恐她是在故意试探,说话留下后步,模棱两可。
只见黄芷娟神色一怒,鼻中一哼,道:“狗咬吕洞宾,算我没说,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语完,再也不理睬房英,迅速向前移动脚步。
这时的房英心头倏然泛起一丝飘忽的情丝,也几次侧首想说话,可是当看到黄芷娟冷若冰霜的神色时,不自觉地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是在试探吗?抑是真的暗示警告呢?房英的思绪在这两个问题上反复地盘旋着。
又是一箭之地,黄芷娟脚步在一座深院巨宅前停住,对房英冷冷道:“到了!”上前伸手拍动门环。
房英的心头骤然有点紧张起来。他目光流动,见门前并没有什么特别表帜。这时,两扇红漆大门轻轻启开,黄芷娟迅速打出一个手势,向房英挥挥手,举步跨入门槛,房英紧跟而入,已见门里两名大汉手执长刀,两旁屹立,眼前一座前院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森严气氛,如防大敌。
经过前院,是座大厅,厅中灯火寥落,显然并没有人。从门口望去,屋脊重重,这座巨宅,似乎极为深邃。
房英打量清楚四周环境,跟着黄芷娟穿过大厅,进入第二重院落。
只见花木扶疏,景色极为古雅,过了院落一座月牙门,突觉豁然一亮。眼前一排房屋,中间似乎是一座后厅,灯火辉煌,直达屋外。
在厅前又是八名强悍的汉子,两旁排列,气氛比前院更要森严万倍。
这时黄芷娟举手除去头上方巾,露出一头细长的头发,向后厅急步而去。
房英急步跟随,刚到厅门口,眼前寒光一闪,直向房英搂头劈至。房英暗吃一惊,脚步微挫,倒退一步,已见两柄大刀交叉横住去路,左边一名大汉厉声喝道:“站住,你是谁?”
走在前面的黄芷娟倏然转身,道:“陈少侠新入盟,奉宫主召见,请二位兄弟放行。”
刷地一声,两柄长刀迅速收回,那阻挡房英的两名大汉,恢复原来屹立姿势,抱刀直视,脸上毫无表情。
房英暗松一口气,暗道:“这魔窟果非寻常所在可比,区区一处开封前宫,已防范得如此严密,那‘天香院’更不知是如何景象了。”
他定了定神,暗吸一口气,随着黄芷娟跨入后厅。只见厅里二张长案后,赫然坐着那前宫宫主燕南翎,座两旁站着两名绿衣少女,左边一个正是梅风飞,右边少女胸绣四朵梅花,艳光四射,秀眸顾盼流动间,露出无限娇媚之态。
在燕南翎身后还有四名佩剑青衣少女,似也是侍婢身份,一排屹立,目光齐向房英望来。
房英如进入了众香国,心头突突微跳,正感拘束,已见黄芷娟在长案前躬身禀道:“禀宫主,陈少侠到。”
宫主燕南翎一挥手,目光立刻移注在房英脸上。房英慌忙上前几步,拱拱手道:“陈某见过宫主。”
那知燕南翎倏然一声冷笑,道:“陈志高,你身入罗网,还不束手就擒。”
语声中一扬罗袖,身后四名青衣少女及案旁梅凤飞等,身形迅速飘落案前四周,长剑齐齐出鞘,寒芒闪闪,剑尖齐指向房英周身。
房英心中一惊,对燕南翎喝道:“区区效劳而来,宫主怎地以剑相胁?”
燕南翎冷笑道:“你身份不明,神态伪诈,显然心怀叵测,有蒙混而入。查探机密之嫌,以为本宫主不清楚你么?”
房英心头狂跳,抗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若非宫主另有用意,请向宫主区区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燕南翎冷冷一笑,道:“陈志高,亮出你的佩剑。”
房英右手探腰,刷地一声,抽出短剑,横剑当胸,故作轻松道:“宫主莫非有意试试区区剑术上的造诣么?”
燕南翎冷冷道:“你既使剑,当知道当今武林中各门各派的剑器长短。”
房英心头大骇,暗道:“完了,我竟忘了这一点!”
只见燕南翎冷笑一声道:“当今九大门派,黑白二道使剑高手,以武当之剑最长,自柄至尖,共有三尺六寸,以西南名家‘神剑铁拐’虞岚扬的剑最短,长二尺有七;用二尺三寸短剑者,仅有‘神眼’房天义一家。你说说,你用的剑共多少长。”
房英一颗心猛往下沉,此刻,他明白了,毛病就出在自己的这柄剑上。这时,他才想到黄芷娟在街上对自己的暗示警告,竟是指此。
形势已经明显,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路,立刻揭明身、份,拚命突围,另一条是屈膝而降。
但是,前一条路希望极为微弱,不说门外阻截重重,就是厅中这些少女,就够要自己的命了,何况身内尚潜伏着“神仙丸”巨毒。
再说,这一揭明,岂非前功尽弃,什么打算都完了?
后一条路更不可能,两年闭关,百日苦修,天生傲骨,怎可以向仇敌屈膝!房英心念电转间,想起还有一条路,死不认帐,但是,物证俱在,怎么办呢?
他心头狂跳,苦筹对策,已见燕南翎冷笑一声道:“本宫观察过,你并未戴什么面具,也未施易容之术,显然并不是房天义儿子。但是以你手上短剑而言,必与‘神眼’父子有深厚渊源,你还不从实招来。”
这番话,反而触动房英脑中灵光。他哈哈大笑,短剑缓。缓回鞘,强镇不安情绪,泰然道:“宫主未免小题大做了。”
燕南翎哈哈一笑道:“你是否认了?”
房英淡淡道:“我不否认,区区手中之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