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扬默然一忽,含笑说道:“你要相信正义,就像这初升的朝阳,虽然现在还很微弱,可是要不了多久,阴霾跟黑暗总是会被他驱散的,他会带来温暖跟光明的。”
木青秋喃喃的重复道:“相信正义。”
魏扬恳切的道:“对,相信正义,相信邪不压正,相信朗朗乾坤自有公道,不管多么绝望,只要你还有信念,还有信仰,就不是末路,就会迎来曙光。”
木青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踌躇着问道:“可是先生,你有没有遭受过失望?最亲的人,最爱的人给你的失望?连曾经彼此推心置腹的人都可以那样对你,我不知道,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魏扬慨然叹息道:“每个人的选择与取舍不同,遇事我们不能怨怪别人,且,你遇到一个这样这样的人,并不代表天下的人都这样,凡事,只有你信了,才会发生。”
木青秋又思索片刻,展颜笑道:“先生,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魏扬释然的笑了笑,“所以我辈习武,不光是为了杀伐,因为杀伐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法子。”
木青秋展颜一笑,道:“多谢先生教诲。”
魏扬含笑点了点头,又埋头剥起手上的狼皮。
☆、塞上风云接地阴
时值正午,烈日当头。
一个土黄色的影子压在一堆黄沙之上,干瘪又单薄,一只蜥蜴徐徐的在他手臂上游走,继而爬上了他的脖颈。
他身上的水分似乎已经被蒸干,像是一件浸水的衣服被绞得一滴水不剩,皱巴巴的铺陈在哪里,一阵风来,都可以吹散,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十一二岁的男童,袖子里隐隐露出的一截粉嫩白皙的手臂说明他以前的生活不错,暗红色腰带上面那块缀着红色穗子的羊脂玉佩说明他的身份也非同小可,可是他的脸和双手却布满了丝丝血痕,色作淡金,使得外面露着的皮肤与袖中的手臂截然相反,丝毫不觉得水嫩,而是干枯。
木青秋呆呆的蹲在他身旁,良久,才回过神来,忙从腰间取下水囊,拧开盖子,给他灌了下去。可是水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魏扬将头上的斗笠又朝下拉了拉,闷声说道:“他已经死了。”
木青秋身子微微一颤,将水囊又重新拧上,盖子却一再从指间滑落,良久,她喃喃的说道:“他很像水儿。”
魏扬没有注意她说什么,目光投在远方,忽然他神色一凛,眉头锁的更深。只见远处狼烟四起,几十匹白马扬蹄急奔而来,马上的个个都是锦衣大汉,后面跟着几辆大车,赶车的也都是壮年汉子,不过转瞬,一行却被后面追来之人卷来的更大的烟尘吞没。
木青秋听到马蹄的声响,才抬起头,黯淡的目中立即有了光芒,“先生,那些是大明的商旅,他们遇上沙匪了,我们去帮他们吧。”
魏扬凝视着远方说道:“你看他们服色华丽,武功也不错,虽然带着几辆车,可显然都是轻车,更何况此处沙匪盘踞是人尽皆知的,敢几十人的小队在此行动,绝不是普通的商旅,依我看,更像是官兵,这番谁吃亏还不好说,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说罢拉着木青秋隐在一座沙丘之后。
木青秋焦急的望着远处那男童的尸体,心思电转,忽地心头一沉,低声道:“先生,他们若是官兵,会不会是为了这个孩子?”
魏扬沉吟道:“不好说。”
木青秋不禁又瞧了那孩童一眼,极目远眺,一眼瞥见了当先一个汉子腰间的大刀,失声说道:“先生,那些人,那些人会不会是东厂的?”
魏扬也看出了那些汉子腰间的佩刀不是普通物件,正回眸去望木青秋,听说点了点头,“不错。”
木青秋低眉想了一会,又道:“他们会不会是来找我的?”
魏扬笃定的说道:“应该不会,那日你身受重伤,他们定然以为你死了,不会再来,即便是真的再来
,这些人都是东厂高手,能一次调动这么多高手的也绝非等闲。”魏扬言下之意,就是东厂若是真要对付木青秋这样的女子,绝对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木青秋又想了一会,觉得魏扬所言不错,释怀了些,又盯了远处孩子的尸体一眼,说道:“东厂不比锦衣卫,他们主要是负责情报的,这茫茫大漠有什么情报可探,此番出动,只怕又是来赶尽杀绝的,那孩子我不认识,想来身份也非同小可。”
魏扬摇头道:“最近没有听说有京中官员因得罪东厂被贬黜的。”魏扬说着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抛给了木青秋,“你先避一避,我且跟过去看看。”
木青秋会意,将魏扬那件土黄色的斗篷包在身上,低伏在沙丘旁边。
魏扬十几个起落便在十几丈外,落在了距离官兵不远的一处土崖上。
官兵虽然骁勇,怎奈沙匪人数众多,所以并不敢恋战,眼见沙匪又一次追上,后方的十几个官兵掉转马头,挥舞腰刀迎了上去,十几把大刀反射着阳光白花花的一片,甚是刺眼,却与刀把上那火红的缨穗相映成辉,前方的官兵勒住马头,长身立于马上,揽起长弓便射,箭矢如雨,几个沙匪中箭坠下马背,其余沙匪也都忙着挡箭,一时无暇再追,一阵箭雨霎时将一众沙匪阻在原处,而后方持刀的官兵此刻收起腰刀在箭阵的掩护之下向前疾奔而去,变作前对。
魏扬心里赞叹,好一队训练有素的东厂卫军,在前方官兵快要逼近土崖时忙一个翻身转到了土崖后面,一只手臂抓着崖上凸出的一块石头,身子悬挂其上。沙匪经过这一番交战,也看出这些人绝非普通商旅,遂放弃了追逐。
魏扬待那些人过尽了,才尾随其后。
当前一人眼尖,看到了远处沙丘上孩童的尸体,勒住马向身后一人欠身说道:“千户大人,张家那个小贼果然没有逃掉。”
被叫做千户大人的虬髯汉子略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笑,随意晃动着手中的马鞭,说道:“把首级跟玉佩摘下来,拿回去邀功。”说着嘴角勾出个得意之极的笑。
那人应了一声,驱马奔了过去,驰近那孩子身侧时,也不下马,只在马上稍一弯腰,刀尖一挑,那块羊脂玉佩已捏在了掌中,跟着手起刀落,血花飞溅中孩子的头颅直飞了起来,稳稳的落在他横起的大刀之上。
木青秋险些叫出声来,紧紧的掩住嘴又伏低了一些,约摸那马跑远了,才又仰起了脸,却见那人一路狂笑舞动着手中犹自鲜血淋漓的头颅打马而去,得意忘形之极。木青秋忍无可忍,扯□上的斗篷,便欲起身,一瞥却看见远处魏
扬正着急的盯着她。
'文、'木青秋愤怒的扬起脸望过去,魏扬皱着眉头不住的冲她挥手,意思是让她忍耐,木青秋心想现在出去顶多就是送死,确实是于事无补,再说那孩子早就死了,虽然如此劝慰自己,仍旧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人、'那千户大人看了眼孩子的头颅,才接过那人递上去的玉佩,也是扫了一眼便随手塞进了靴筒里面,向身后众人一招手道:“弟兄们原地歇息一会再走。”
'书、'一时众人下马在地上坐了,方才那人献媚着问道:“千户大人,这督主交代下来的任务也完成了,是不是要班师回朝了?”
'屋、'那千户大人仰头喝了口水,说道:“督主交代的事虽然办完了,但是王爷的事还没结呢。”
那人又凑近了些,拱了拱手,满脸堆笑的说道:“恭喜千户大人。”
千户大人斜睨了他一眼,笑问道:“喜从何来啊?”
那人说道:“谁都知道京中除了皇上便是王爷最大,王爷如今倚重千户大人,大人日后飞黄腾达,加官进爵,谁说不是大喜呢。”
显然这番话说的那千户大人很是受用,颔首道:“偏你李中会花言巧语,不过王爷的差事可是不太好办啊。”
李中愣了一下,又陪笑说道:“小人说的可是实话,弟兄们说是不是啊?王爷的差事若是容易办的,也不用特特的交代给大人您了,那还不是王爷知道大人您办事能力强,信任您吗?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人您说说看,弟兄们虽然愚钝,也算是集思广益,帮着大人参详参详。没准事情就成了。”
周围几个汉子也都赔笑说道:“李大哥说的极是,大人只管吩咐,小人们赴汤蹈火追随大人左右。”
李中一番话说的千户更加受用,当下点头笑着在身旁几人肩头拍了拍说道:“我能办事不也是仰仗着众弟兄齐心协力吗,不过这次王爷吩咐的事确实有些棘手,前礼部侍郎木儒之兄弟们还记得吧?若非上次来的那些人办事不利,我们兄弟也不用在这沙海里遭这罪了。”说罢叹了口气,又灌了几口水进去。
李中也跟着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他们办事不利,不正好是千户大人立功的好机会。”
千户嘿嘿干笑了两声,敛住神色,说道:“你们以后办事可都给我手脚干净点,上面要的,都把首级带回去。”
李中等人忙道:“大人请放心,小人跟着大人办事也不是一两遭了,自然知道大人的规矩。”
千户又笑了两声,抖了抖长袍起身道:“走啦,天黑前要赶到前面的横沙驿馆。”
木青秋听了他们这
一番对话,早已是心潮澎湃,疑惑重重。王爷,京中只有一个赵王爷,赵王爷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手谕?他们说先前派来的人办事不利,就是说没有斩草除根,莫非,莫非是赵王爷派他们来杀我?可是赵王爷又怎么知道我还活着?那之前杀死爹爹娘亲那些人也是赵王爷派来的吗?这件事情不是东厂刘公公下的毒手吗?赵王爷怎么也牵扯进来了?
木青秋怔怔的想了一会,只觉得毫无头绪,心里越来越乱,猛然站起身来,便要追着那东厂卫兵而去,魏扬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一把扯住了她,说道:“沙漠之上无处可以藏匿,跟的太紧会被他们发现的。”
木青秋听魏扬说的有理,茫然的点点头,只是瞅着远处滚动的狼烟出神,尽管烈日当头,她却是浑身冰凉。
两人一路尾随,日暮十分才抵达横沙驿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藏匿起来等待时机,不多时,所有卫兵都进了驿馆大堂里吃喝起来。
木青秋伏在窗下,低声道:“先生,现在怎么办?”
魏扬道:“木大人被害这件事情想来早已传到京中了,只是传到皇上耳中的消息定然是阉党捏造的,现在连一向以清正自居的赵王爷也跟这件事情有莫大关联,所以只能先打探清楚消息再做定夺。”
木青秋又望了眼窗内正自胡吃海喝的卫兵,道:“那就抓了那个千户过来询问一番。”
魏扬道:“只能这样了,不过这件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是你,既然他们今日遇上了沙匪,我们就假装是沙匪好了,你去马厩里把所有的马都放了,留下两匹在驿馆后等侯,我好趁乱去抓那个千户。”
木青秋点头道:“好,那先生多加小心。”
魏扬道:“你也小心。”
两人当下分头行事,魏扬飞身落在驿馆的屋顶之上,木青秋则蹑手蹑脚的向马厩走去。
马厩距离驿馆大堂较远,里面灯火昏暗,只有一个老军佝偻着腰朝食槽里面添加草料,一阵西北风夹杂着沙砾呼啸而过,老军被风吹的一个趔趄,手中的草散了一地,马厩一头横梁上悬挂的灯笼也跟着摇晃了几下,便被风卷进了无尽的夜色里,在空中化作一团火花,瞬即又熄灭了。马群一阵躁动,纷纷扬蹄咆哮起来。
老人睨着双浑浊的老眼看了看天,艰难的蹲□去收拾脚下的狼藉,自言自语道:“风神老爷来喽,又要变天喽。”收拾好了草料,才又一瘸一拐的去后面一个窝棚里拿灯笼。
木青秋躲在一根梁柱后面,心想真是天助我也,待那阵狂风过了一便抖着身上的黄沙一边眯起眼抬头看向天空
,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心想沙漠上变天无非也就是刮风下雨而已,当下也不做他想,待老军走远了,轻手轻脚的走进马厩,群马仍旧不安的嘶鸣着,木青秋解开一匹马的缰绳,在马腚上一拍,轻声说道:“去吧。”那马一挣脱了束缚,扬蹄便跑,不多时马厩中的马已被木青秋放的只剩下两匹,木青秋见那老军提着个忽明忽暗的灯笼蹒跚走来,忙牵了那两匹马向外面走去。
☆、阑风长雨秋纷纷
老军走进马厩,只见几十匹马转眼便不翼而飞了,一时吓得不轻,这可是不轻的罪责,手中的灯笼登时掉在地上,老军本就是戴罪之身在此饲马,盼着有朝一日立了功可以重返关内,这下是再无希望了,只怕连命都难保住,一时唬得魂飞魄散,一跤跌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不好了,沙匪来了,不好了,沙匪盗马了,盗马了。”
堂中的千户及卫军仍旧在饮宴,正饮到高兴处,听到老军的叫喊,因为风大也听不甚清楚,不耐烦的冲身边一个卫军挥手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个卫军趔趄着脚步晃了出去,走上去几步,喊道:“嚎什么嚎,没得扰了大人的雅兴。”
老军蜡黄着脸嗫嚅道:“大人,不好了,沙匪把马都盗走了。”
卫军瞪了老军一眼,挥手道:“胡说,有千户大人在此,区区,区区几个沙匪,那里敢来?”
老军几乎哭了,带着央求说道:“大人一看便知,几十匹马真的没了,老朽并不敢欺骗上官。”
卫军定睛一看,这一看也是唬的不轻,酒登时醒了大半,扫了一圈,一边往大堂里跑一边喊道:“千户大人,真的是沙匪,沙匪来了,马都叫他们盗走了。”
木青秋躲在驿馆后面,听见前面大乱起来,心里不禁好笑,拍了拍身旁的马,说道:“马兄,这次可多亏你那些马兄马弟帮忙啦。”谁料那马后蹄一顿,仰天嘶鸣起来,木青秋大急,只怕引来了前面的卫军,好在前面吵吵嚷嚷又兼风大,没有人听见。
魏扬伏在屋顶,瞅准时机,翻身一跃而下,隔窗一掌拍灭了堂中的灯烛,闪进门内。千户大人正在门口指手画脚的调兵遣将,突然灯灭,方欲开口大喊,魏扬已闪到他身后,匕首架在了他的颈上。
魏扬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喊。”
那千户伸出的手臂僵住空中,自知遇到了高手,又兼酒后无力,只好老实的点头道:“不知大侠有何吩咐?”
魏扬哼了一声,伸手点了他周身大穴,拖着他翻到窗外。
木青秋见魏扬拖了千户出来,忙牵马迎了上去,魏扬将千户提起横在一匹马上,指着另外一匹马向木青秋道:“会骑吗?”
木青秋吐吐舌头道:“没骑过,不过想来跟骆驼差不多。”
魏扬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向前奔驰而去,木青秋上了另一匹马,双腿一夹那马已箭一般冲了出去,木青秋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忙一手紧紧的扯住缰绳,一手抓着马鞍。
魏扬一直驰出了七八里地才停下来,座下的马早已是力竭,月色幽暗,风却越
来越大,刮在脸上刀子一般。
木青秋跟在魏扬后面翻身下马,魏扬冲她递个眼神,木青秋会意,扯过斗篷一角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魏扬将千户从马上提了下来,一边抖着身上的沙土一边问道:“叫什么名字?”
千户委顿在地,愣了一下,答道:“张建业,小的叫张建业。”
魏扬又道:“是谁派你来的?”
张建业哭丧着脸道:“大侠既然问起,想必也知道小人也是受上官差遣,小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侠,若是碍着了大侠发财,还望大侠饶命,实在是与小人无关啊。”
魏扬哼了一身,道:“那要看你肯不肯说实话了。”
张建业点头如捣蒜,“小人一定说实话,是,是东厂刘公公派小人来的。”
又是一阵风来,魏扬将斗笠紧了紧,道:“派你来做什么?”
张建业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