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之声更甚。
魏扬已退到了木青秋身侧,木青秋一手挽着一根骆驼的缰绳向湖边倒退着,“先生,你那些朋友什么时候可以到?”
魏扬从骆驼身上迅速的解下布袋并水囊,道:“最快明日正午。”说着便扯了木青秋向前奔去。
木青秋两腿一软,惊异的问道:“明日正午?那现在,现在怎么办?”刚抓住的希望瞬间又变成了失望。
魏扬道:“走一步算一步,快走吧。”
木青秋环视四周,狼群已在一丈之外,此刻只有借助地利或许还可以拖延一时,忽然眼前一亮,指着湖中那块方寸大的小岛说道:“先生,我们去那里吧。”
魏扬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木青秋拖着骆驼向湖中走去,怎奈湖水漫过骆驼腹部之后,两匹骆驼就怎么也不肯向前埋进一步了。木青秋又急又怕,不住的小声唠叨道:“走啊,快走啊。”
狼群已逼近了湖边,冲着湖中的两个人两匹骆驼一声声的嚎叫起来,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两匹骆驼更加烦躁起来,忽然一匹身子一歪,倒在了水中,木青秋见状大急,也顾不得危险,向回游去。
魏扬在一旁伸手扯住了她,沉声道:“走啦。”
木青秋眼中都是不忍之色,对上魏扬暗沉又坚定的眸子,犹豫了片刻,才缓缓松了手,那匹骆驼在她松手之后,翻腾了一下,便沉沉的没入了水中,另外一匹骆驼本就受到惊吓,又见同伴沉入水中,呜咽的哀鸣一声,突然愤然的挣扎起来,木青秋急道:“不要再挣了,不要再挣了,再挣你也会被淹死的。”死死的扯住缰绳,再不松开手。
忽然岸边一只当先奔到的狼奋力的向湖中跃来,水花四溅中,他拨弄着爪子,向那匹骆驼游来,骆驼挣扎着向一旁躲闪,木青秋也被带的在水中左右摇摆。
魏扬伸手拖住了几乎沉入水中的木青秋,“快松开手
。”
木青秋仍不松手,顺手从腰间摸出一个物事向那只狼投掷过去,可惜惊慌之下,手上并没有多少力道,虽然砸中了狼的腹部,狼却只是一个趔趄,又迅疾的浮出水面,向骆驼游去。
一声嚎叫,狼一个跳跃前扑,已跃到了骆驼背上,利爪紧紧的抓住驼峰,向骆驼颈部咬去,骆驼使劲的摆动着身子,却无法将狼甩掉,岸边又有四五只狼向水中扑来,一起奔向骆驼。
血迅速的在湖水中蔓延开来。
魏扬掰开木青秋的手,强行将她向岛上拖去。
木青秋死死的盯着那匹发着低低哀嚎的骆驼,叫声是那么的无助哀切,大堆大堆的血散开,染红了大片的湖水,湖水滚动,卷起妖异的红色波浪,月亮也忽然间变成了红色,血红色的光晕充斥在天地间,夜色骤然间变得幽暗无比。
狼群争先恐后的扑向水中,争先恐后的分食着骆驼的血肉,四周一片寂静,寂静中却充斥着兽类亢奋的咬噬之声,还有骆驼那渐渐微弱的哀鸣。
场面忽然变得十分的诡异,木青秋使劲的向魏扬怀里缩去,紧紧的扯住他的胳膊,脸上已再无人色,喉间一阵烦恶,干呕起来。
先前因为惊吓过度而沉入湖中的骆驼被狼群又拱又拖的弄出水面,一匹匹的狼争先恐后的挤上去,又被后来者挤下来,又重新挤上去,狼群因为抢食而越来越躁动,忽然一只狼充满敌意的呼啸着向一匹小狼扑了上去,又一只大狼又扑向了先那匹狼,似乎是为了保护被欺负的小狼。
一时间湖中挤满了狼,他们在水中沉浮,争斗,厮杀,食物面前,不管是否同类,都变成了敌人。
血腥之气越来越浓厚,场面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恶心,夜色也越来越幽暗。
木青秋紧紧的抱着肩头,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却死死的盯着水面,盯着那无尽的厮杀,人有时候比这些狼更凶残,爹,娘,妹妹……就是这样子一个个被他们杀死的。
魏扬压低声音在一旁说道:“他们很快就会吃掉那两匹骆驼,接下来就会是我们。”
木青秋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突然转身一把扯住了魏扬的手臂,“先生,先生,你杀了我,杀了我,我不要被他们分食,不要被他们分食。”
魏扬紧紧的望着木青秋,沉声问道:“你爹娘呢?你不想为他们报仇了?你觉得他们可怕,朝廷上那些人比他们残忍何止千百倍,你的勇气呢?你的毅力呢?你的梦想呢?抬起头看着,看着弱肉是怎么被强食的!看着你以后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木青秋脸色惨白,冷汗淋漓,虚
弱的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魏扬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拉起木青秋的手,摊开她手心,放了下去,“匕首在这里,要自杀,还是要杀他们,自己决定。”
言罢再不看木青秋一眼,转身向率先冲到岛上的一只狼猛扑上去。
☆、塞上风云接地阴
木青秋浑身犹在颤抖,抖得连那把匕首都握不住,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狼群瞬间已消灭了两只骆驼,只余下森然的骨架矗立在水中,犹有几匹小狼在围着白骨啃噬。白骨在微红的月光下发着盈盈的碧光,湖水清冷黝黑,薄雾轻绕,血腥之气随风浮动,天地间又变得静谧下来。
逼人的沉寂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狼群步步的向沙岛逼近,百十只狼分散开来,将方寸大的岛团团围起,他们似乎也知道岛上的人远比那两头骆驼要难对付,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均尾随在头狼身后,每移过一小段距离就停下观望片刻。
头狼微微的昂着头,似乎是在眺望天际那暗红的圆月,喉咙间不时的发出嗬嗬之声。
这样的进攻就好比是凌迟,他们一寸寸的摧毁掉敌人的勇气与希望,让他们的的精神步步沦丧,希望渐渐泯灭,敌人崩溃的那一刻,也就是他们全胜之时,介时一举进攻,大获全胜。
他们有的是时间,他们甚至刚刚饱食过,他们常年行走于荒漠之内,没有食物的时候可以好多天不餐不饮,他们大概是这沙漠上最坚韧的动物。而岛上的敌人,绝对耗不过他们。
魏扬手起掌落,一狼已毙命于他手下,那是一只小狼,他跃过头狼当先冲到岛上,正因为他还小,所以冲动,所以不知畏惧,所以也先死掉!
木青秋仍旧战战兢兢的半蹲半跪在沙地上,魏扬击毙小狼,迅疾的退到她身侧,盯着木青秋问道:“他们不过是一群畜生,你怕他们作甚?你要战胜他们,就先要战胜你的内心,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速成的法门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把他们杀了,杀了他们你就可以诛杀阉党,为父报仇!”魏扬义正言辞,字字掷地有声,宛若敲击在木青秋心上的重鼓。
魏扬言罢一把将木青秋提了起来,弯腰拾起滑落在地的匕首,缓缓塞进她手里,淡然又晦涩的说道:“一入江湖,便再无回头路。”
木青秋似懂非懂的望着魏扬,魏扬却转过了脸,专心注视着逼近的狼群。
木青秋循着魏扬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狼碧绿色的眼睛熠熠生辉,银色的毛发尽皆束起,犹自挂着晶莹的水珠,水珠反射着暗红色月的光芒,前爪半伏在沙地上,后腿紧蹬,警惕的盯着魏扬木青秋二人,目中带着狡黠的奸诈。
颠簸的马车,悒郁的父亲,愁苦的母亲,熟睡的妹妹,日光下白花花的大刀,粘稠的血染红灼热的沙子……
木青秋握紧手中的匕首,‘啊’的一声大叫向一匹狼猛扑上去,那是头大狼,凶猛异常,见到木
青秋扑上,丝毫不畏,却是迎面扑来,木青秋被他猛扑之势带倒在地,还不待爬起,那狼须发皆张,张着血盆大口嗬嗬做声的已蹿了上来,木青秋已是一身冷汗,从地上摸索到匕首,擎在掌中,瞪视着那头大狼,身子犹在颤抖,眼中却多了几分坚毅。狼又一次扑来,木青秋就势从他的□滚了过去,却反手刺出,慌张之下,只刺中了狼的小腿,那狼吃痛,兽性大发,嗷嗷大叫着回头又扑上来,森森的白牙哧哧作响。
木青秋瞪视着他,双腿发软,瘫坐在沙地上只能步步后退,眼中的光芒不由得也越来越凌乱,魏扬突然在身后朗声说道:“你已经无处可退了。”
木青秋才察觉到已退进了水中,冰冷的水轻轻的拍打在背上,她吁了口气,心渐渐沉静下去,胸中那最后的勇气终于被激发出来,大喝一声,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举起了匕首,就在狼张着血盆大口扑来之时,手中的匕首猛然刺入了那狼的颈间,温热的血顺着匕首汩汩流下,滴落在木青秋的脸上。木青秋良久才抽出匕首,推开狼尸,站了起来。
魏扬在一侧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当下转身向另一匹扑来的狼拍去。
冰冷的风吹得木青秋凌乱的衣衫猎猎起舞,她抹了一把脸上淋漓的狼血,脚下的步子再不虚浮!
木青秋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无路可退。是自己不肯面对罢了。
手起刀落,又一匹狼委顿在她的脚下,这已经是她斩杀的第三匹狼,魏扬终于在一旁投来一束赞许的目光。
夜色越来越幽暗,也越来越静谧,静谧到天地间只有一种声音,厮杀声。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这是一场杀伐,更是一场轮回的起始,一场苍凉的终结,死因此而沉沦,生却因此而鲜活!
是夜,心在沙漠之上涅槃重生!
木青秋望着幽暗的四野,空旷的天地,忽地豪气顿生,朗声问道:“先生杀过多少人?”
魏扬正奋力挥掌向一匹狼拍去,头也不回的说道:“十七个。”
木青秋‘奥’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魏扬道:“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木青秋道:“以先生的为人,自然不会杀无辜之人,只是这天下之大,该杀之人何其多也!先生一个人,又怎么会杀得完?”
魏扬朗声笑道:“不错,我生平常盼有一日可以宝剑生锈,再也拔不出来,到那时,海清河晏,宇内升平,我大明朗朗乾坤,万世基业。”
木青秋赞道:“先生好大的抱负,偿听先生说有几个师兄弟,想来身手也都不错,
为什么先生不叫来一起对付贪官污吏?”
魏扬眸子忽地一黯,良久闷声苦笑道:“人各有志,又岂是强求得来的。”又是一掌劈出,沉稳的掌风中又透着凌厉萧杀之气,面前一头狼哀嚎了一声,倒在地上。
东方微白,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已经过去。
木青秋浑身再无一丝气力,却仍旧兴致勃勃的点数这一夜间被他们击毙的狼。
这一夜他们共杀了三十一只狼,而死于魏扬掌下的就有二十三只,大队的狼群已放弃了继续的进攻,只有少数的几只犹在远处徘徊,仍不死心。
魏扬也累得不轻,坐在一侧闭目调息。
木青秋刚刚坐下,忽然想起一事,伸手向怀里探去,心中不觉吃了一惊,又忙上下左右的摸了一遍,仍旧是没有,不禁起身在岛上四处寻找,几乎连沙堆里都翻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实在是无处可寻了,才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
她闷坐了一会,突然想起昨晚一头狼扑食骆驼时,情急之下从怀里摸出个物事掷出,不禁失神的望着远处骆驼的骨架,心中一股莫名的滋味升起,一瞬间竟然有一个冲动,想要跳进水中去寻找。
只因那块玉佩是他赠予她的,原来还是不曾忘怀!
魏扬早注意到了木青秋的异样,缓缓睁开眼,仍旧是满脸疲倦,说道:“找什么呢?”
木青秋压抑着满腔的酸涩,怅然的答道:“以前的东西。”
魏扬略一沉吟,语气平平的说道:“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得之何幸?失之何苦?”
木青秋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问道:“那什么不是身外之物呢?”
魏扬拍了拍胸口,说道:“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在这里,不会丢,不会忘,也没有人可以夺走。”
木青秋皱眉想了一会,摇头道:“我还是不懂先生说的那是什么?”
魏扬淡然一笑,起身道:“以后会懂得,走吧。”说着径直向水边走去。
木青秋仍旧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仰起脸问道:“先生,难道人的一生能守住的东西只有那么多吗?”
魏扬沉默了片刻,淡然答道:“运气好的话,会有那么多,运气不好,连这一点也守不住。”
木青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地上一跃而起,追上去说道:“先生要去那里?”
魏扬道:“去找朋友再要两匹骆驼,不然没了脚力,这沙漠上的日子可不好过。”
木青秋指了指一地的横尸,问道:“那这些怎么办?”
魏扬仰头望了望天,说道:“这些就留给天上的苍鹰吧
。”
木青秋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向湛蓝的天空,果然有两只苍鹰在头顶盘旋,显然虎视眈眈已久。
木青秋若有所感的看了一会,默默的走了两步,又说道:“先生,能不能帮我剥下两张狼皮?”
魏扬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拿过匕首蹲□去。
木青秋从一侧拖过来一只大狼说道:“我要这一只。”
魏扬嗯了一声,专心剥着狼皮。木青秋蹲在一侧看了一会,便觉得胃中烦恶,折身向一边走去。
木青秋在一旁默立了片刻,忽然问道:“先生,你说我该怎么报仇?”
魏扬剥狼皮的手法十分娴熟,不过半盏茶功夫,一整张的狼皮已被他剥了下来,顺手丢在一边,又去剥第二只狼尸,当下头也不抬的问道:“那你想要怎么报仇?”
木青秋双眉紧锁,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魏扬停下手中的工作,看了她一眼,脸上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却又迅然恢复了正常,淡淡的说道:“你是怕失望。”
木青秋不解的看着魏扬,心中猛然一动,原来我是怕失望,他居然比我还能看清楚我的内心。
是的,我是怕失望,因为我已经不起更多的失望!
那晚,暴雨如注,木青秋拼命的在雨中狂奔,无数次的跌倒又无数次的爬起,只为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也是那一晚,她才知道,皇权的力量是有多大,爹爹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原来他真正的权利并不只是八个字那么简单。
可是她怀揣着那渺茫的希望还必须要走下去,只因为此刻即便是所有人都睡去了,爹也仍在廊下踱着慌乱的脚步,娘也仍旧在灯下长眉紧锁,一道圣旨,几句话,于木家,便是无穷的灾祸愁苦。
可是所有的希望却被阻隔在一道高墙外面,朱漆大门紧紧的闭着,就像从未开启过一样,曾经多少次她只要一出现在门口,就可以看见他,可是那晚却例外,许是雨声太多,许是确实太晚了,整个北京城都早已在雨中沉睡了,屋檐下忽明忽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雨在檐前形成一道水幕,电闪划开漆黑的夜幕,似乎要将那夜幕撕裂揉碎,雷鸣似乎就在耳畔,一声声的在心中炸裂。
木青秋尽管害怕,却不能退缩,她用力的敲着门上的铜环,声嘶力竭的喊着,却久久没有人应答。
不知敲了多久,门终于开了,开门的是个老门房,他瑟缩的将一包银子递给木青秋,老眼浑浊,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木小姐,这是王爷的意思。”
木青秋苦笑着,没有接,只是说道:“彭伯,打扰你了。”
言罢转身又冲进了雨中。
这是这么久以来木青秋第一次回想往事,不堪回首。忽然觉得一道目光在脸上徘徊,抬起眼,对上了魏扬炯炯的双目,木青秋忙转过了脸,“是,我是怕失望,很多东西,很多东西都经不起考验。”
魏扬默然一忽,含笑说道:“你要相信正义,就像这初升的朝阳,虽然现在还很微弱,可是要不了多久,阴霾跟黑暗总是会被他驱散的,他会带来温暖跟光明的。”
木青秋喃喃的重复道:“相信正义。”
魏扬恳切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