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这两个人,她脸上忽然露出怒容。
“只要你们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
“两位要找他们干什么?”凌虚问。
“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要他们多活几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我要让他们
连死都死不了。”
“这里的丫头不少,姓谢的想必也有几个,李伟也认得。”水朝恩说。
“他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水朝恩说。
“我知道。”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头子忽然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老太婆问。
“刚才。”
“他在哪里?”
“就在这里。”
王一开忍不住问:“你是说李伟就在这里?”
老头子慢慢的点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王一开说。
老关子己经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说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
老太婆说:“我们家老头子说的话,连一次都没有错过。”
“这次他也不会错?”南宫华问。
“绝不会。”老太婆说。
展飞叹了口气:“你们若能把李伟从这里找出来,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话出口,凌虚忽然跳起来,掩住了他的嘴。
“李伟,连这个人都看见你了,你还不给我滚出来?”老太婆冷笑。
只听一个人冷笑说:“就凭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来,那才是怪事。”
李伟如果来了,当然也会被请上桌的。
他明明没有来,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又明明是李伟的声音。
大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却又偏偏还是没看见他的人。
这水月楼虽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这水月楼里,就在这些人的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瞎子,为什么却偏偏都没有
看见他。
因为准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贵的七星堡主,居然会变成了这样子。
六
水月楼里的客人只有几位,在旁伺候他们的奴仆丫环却有十二个人。
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襟,女的短袄素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窑里烧出来的瓷
人,沉默、规矩、干净。
每个人无疑都是经过慎重挑选,严格训练的,想要在大户人家做一个奴仆,也并不太容
易。
但是无论受过多么严格训练的人,如果忽然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中间分成两半,都一
样会害怕的。
十二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补吓得两腿发软,瘫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来。
没有人责怪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大家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在这水月楼里,他们的地位绝不会比一条红烧鱼更受重视。
所以一直都没有人看见李伟。
李伟一向是个很重视自己身份的人,气派一向大得很,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降尊纡贵,
混在这些奴仆里,居然会倒在地上装死。
可惜他现在己经没法子再装下去了,他只有站起来,穿着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穿过的
青衣白袜站起来,脸色就跟他的衣服一样。
现在大家才看出来,他脸上戴着个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
一看见他站起,展飞故意叹了口气。
“李堡主说的不错,以我的眼力,实在看不出这位就是李堡主。”展飞说:“否则我又
怎么敢劳动李堡主替我执壶斟酒。”
“李堡主脸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亲手制成的面具。”
凌虚说:“你我肉眼凡胎,当然是看不出来的。”
“据说这种面具当年就已十分珍贵,流传在江湖中的本就不多,现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
过三四付而已。”南宫华说。
“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李堡主居然也偷偷藏起来?”水朝恩难道真的听不出他们话里
的讥诮之意?
“难道你不知道这种面具是用什么做成的?”王一开说。
“我好像听说过。”水朝恩说:“好像是用死人屁股上的皮做成的。”
“不对不对。”南宫华说:“以李堡主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脸
上?你一定听错了。”
这几人又在一搭一挡,冷嘲热讽。
李伟终于开口了:“你们说完了没有?”
“还没有。”凌虚问:“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李伟说。
“济南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是‘醉柳阁’,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为什么不到人
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这里来?”
“因为我本以为你们是我的朋友。”李伟冷笑:“就算我的行踪败露,你们这些名门正
派的侠义英雄,也不会让我们死在一个邪魔歪道手里。”
王一开突然跳了起来,大声说:“邪魔歪道?谁是邪魔歪道?”
“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两人就是……”
李伟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没法子说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
过去,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个出手的是南宫华,其余的人也并不比他慢多少。
这些人出身名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会使暗器,因为他们平日总是说暗器旁门左
道,总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
可是现在他们的暗器使出来,不但出手极快,而且阴狠毒辣,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他们
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
他们显然早已下了决心,绝不让李伟活着说完那句话,每个人都早已将暗器扣在手里,
忽然同时发难。
李伟怎么想得到他们会同时出手?怎么能闪避得开?
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因为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出手救他。
暗器一发,忽然间,刀光一闪。
银白色的刀光划空而过,就仿佛划过苍穹的流星。
二十六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立刻落在地上,变成了五十二件,每一件暗器都被这一刀
从中间削成两半。
这二十六件暗器中,有梅花针、有铁莲子、有子母金梭,有三棱透骨镖,有方有圆、有
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从中间被削断的。
这一刀好准,好快。
刀光一闪,忽然又不见了。
那老头子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却仿佛有光芒在闪动,就像是刚才划空而
过的刀光一样。
可是两个人手里都没有刀,刚才那一刀是怎么出手的?怎么会忽然又不见了?
谁也没有看清。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李伟忽然仰首长叹,接着摇着头说:“二十年来互相尊重的道义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
把我置于死地,这种事情有谁能想得到?”
他冷笑后,又说:“但是我应该想得到的,因为我看到的比你们多。”
“你看到的为什么比我们多?”老太婆问。“因为刚才我一直倒在地上,连桌子下面的
事我都能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刚才嘴里在骂你是个疯子时,桌子下面一双手却在偷偷的扯衣角、打手式。”
李伟说:“有些人的手甚至还在发抖。”
“哦?”老太婆说。
“那当然因为他们早已猜出你们是谁了。”李伟冷笑:“但是他们绝不能让你知道这一
点。”
“因为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老太婆说。
“所以他们一定要在你面前做出那出戏来。”
李伟说:“让你认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否则又怎敢对你那么无礼?”
“这里果然没有一个笨蛋。”老太婆冷笑的声音,居然也很像小女孩子。
“他们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在这里,而且不幸又是他们的朋友。”李伟说。
“他们既然已知道我们的来历,当然不会再认你是朋友了。”老太婆说。
“所以他们一定要对我冷嘲热讽,表示他们都很看不起我这个人。”李伟说:“如果有
人要杀我,他们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只可惜我偏偏没有急着出手要你的命。”
“我既然还没有死,还可以说话,就随时有可能说出你们的来历。”
“只要你一说出来,他们也得陪你送命。”
“他们既然不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有好受的。”李伟说。
“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老太婆笑:“他们都不是笨蛋。”
“但是他们却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出手救我。”李伟也笑了。
“他们只怕也想不到我居然会出手救你。”老太婆说。
“能在一瞬间一刀削落二十六件暗器的人,世上的确没有几个。”
“凌虚刚才掩住展飞的嘴,并不是因为他己看出了我在这里。”
“他可是已猜出了我们家的老头子是谁?”
“是的。”李伟说:“他当然也知道铁长老一生中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从不做没有把
握的事。”
“我们家老头子的脾气,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很少。”老太婆说。
“所以他们更不能让我说出这个老头子就是‘魔教’中的四大长老之一。”李伟说:
“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毕竟还是说了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凌虚已经纵身跃起,箭一般窜了出去。
七
轻功的唯一要诀,就是“轻”,一定要轻,才能快。
凌虚瘦如竹,而且很矮小。
凌虚绝对可以算是当今江湖中轻功最好的十个人其中之一,甚至有人认为他的轻功绝对
在田迟之上。
他窜出去时,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能拦阻,只有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他还是窜了出去,瞬眼间就己掠过那一片水池。
圆月在天。
天上有月,池中也有月。
天上与池中的月光交相辉映,大家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这么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人
影,轻轻快快的掠过了寒池。
大家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这个人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没有人再动了。
凌虚是第一个窜出去的,他窜出去的时候,别人也都在提气,作势,准备往外窜,可是
现在这些人刚提起来的一口气,忽然间都已化作冷汗。
刀光一闪又不见。
这次大家都已看见,刀光是从那一声不响的老头子袖中飞出来的。
他的袖子很宽、很大、很长,从他袖子里飞出来的那道银白色的刀光,此刻仿佛是留在
老太婆眼里。
“你错了。”老太婆忽然说。
“他的确错了。”李伟说:“他应该知道没有人能从燕子刀下逃得了的。”
“你也错了。”老太婆说。
“哦?”
“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
“哪句话?”
“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老太婆淡淡的接着说:“这句话的意
思就是说,我们一刀从中间劈下去,你左边的一半和右边的一半就要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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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怒剑狂花》第一部
第八章 三少爷的女儿
一
“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
“这句话说得并不好,但是我倒听说过。”李伟说。
“你既然听说过,你就该知道,‘魔教’的四大长老中,只有‘铁燕’是两个人。”老
太婆笑着说:“我们老头子的力虽然快,还是一定要我出手,才能显出威力。”
“我也听说过。”李伟点点头。
“可是,就算我们两个人一起出手,‘燕子双飞’还是不能算天下第一快刀。”老太婆
说。
“还不能算?”
“绝对不能。”老太婆说。
“可是你们的刀实在已经够快了。”李伟叹了口气。
“你认为我们的刀已经够快了,只因为你根本没有看见过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是把弯弯的刀,是……”
“你也老了。”
一直不大开口的老头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很少有女人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可是她这次居然立刻就承认。
“我老了,我真的老了,否则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多嘴。”
她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很奇怪,也不知是尊敬?还是怨毒?是羡慕?还是愤怒?
这几种表情本来是绝不可能同时在同一个人脸上看到的。
可是她对那把弯弯的刀,却同时有了这几种不同的感情。
——那把弯弯的刀,是不是刻有“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能知道,因为这老太婆已经改变了话题,她忽然问问李伟:“我能
不能一刀杀了你?”
“能。”
李伟绝不是个自甘示弱的人,但是这次他立刻就承认。
“你并不是个很可爱的人,你时常会装模作样,不但自以为了不起,还要让别人觉得你
了不起。”
这些李伟居然也承认。
“你的七星剑法根本没有用,你这个人活在世上,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李伟居然也不辩白。
“可是你有一点处好。”老太婆说:“你至少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伪君子好一点,因为你
说的是真话。”
这一点李伟自然更不会反对。
“所以我并不想杀你。”老太婆说:“只要你交出那个小丫头来,我立刻就放你走。”
李伟沉默,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我能不能先跟他们说句话?”
“他们是谁?”老太婆问。
“他们就是我以前总认为是我朋友的那些人。”李伟说。
“现在你己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朋友,你还要跟他们说话?”
“只说一句话。”
老太婆还没有开口,老头子这次居然抢先说:“让他说。”
——很少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比较有份量。
“我们家老头子说过让你说,还有谁能让你不要说。”
老太婆叹了口气:“就算你自己现在不想说,恐怕都不行了。”
于是李伟就在王一开他们耳边悄悄的说了一句话。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听到他这句话的人,
脸色都变了,变得比刚才更可怕。
二
夜残,风更寒。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们,她也猜不出李伟在他们耳边说的是什么。
“铁燕夫人”直到三十五岁时,还是江湖中很有名的美人,尤其是她的一对勾魂摄魄的
眼晴。
如果是在四十年前,她这么样看着一个男人,不管要那男人说什么,他都会乖乖的说出
来。
只可惜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在听完李伟的悄悄话后,大家都闭上了嘴,好像都已下定决心,绝不把李伟刚才告诉他
们的那句话说出来。
李伟回头看着老太婆:“燕子双飞,虽然杀人如草,说出来的话却一向算数。”
“当然算数。”
“刚刚我好像听你说,只要我把那位谢姑娘交出来,你就放我走?”
“不错,我说过。”
“那么现在我好像已经可以走了。”
李伟拍拍手,又用这双手把衣服上的尘土拍得干干净净,好像己经跟这件事全无关系。
“因为我现在已经把她交了出来。”李伟笑了。
“交给了谁?”
“交给了他们。”
他指着王一开他们,接着又说:“我的确把她带来了这里,藏在一个极秘密的地方,刚
才我己经将那地方告诉了他们,现在他们之中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