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正巧……”纪承轩的语调透着不自然,仿佛在竭力思考措辞一样,“在西院这的荷花池观鱼,你回来了不拜爹娘先找梅姨娘做甚?”
聪明世故的纪承轩也很快将话头引向他人,老道地审问起面前身份越来越可疑的少年。
我皱眉,谜团不但没有因为二人的一问一答愈见清晰,反而更令人云里雾里,这回连纪家当家还有主母都牵连上了。
“没啥,因为二哥说,梅姨娘的厨艺了得,特别是做得一手好甜品,所以就来先认识认识。”他回答得轻描淡写,对我受到惊吓以及之前被强抢点心和被骚扰等事毫无愧疚。
“阿遥,过分了。”纪承轩不再多说,严厉的目光都能在来人身上钻出两个洞来。
“阿遥?”我在他身后惊呼,他不是阿文吗?还有,这个名字我好像哪里听到过?
“抱歉梅姨娘,我这妹妹不似一般千金小姐,因为跟着旭弟征战多方,她一般都穿男装。”纪承轩颇感歉意地向我引荐着面前碍于兄长威光不敢乱耍无赖的某人。
阿遥,我想起来了。那次我初试牛刀给两兄弟做了水果豆腐布丁的时候,他们一边津津乐道着我的手艺一边口中带出了这个名字。
——“梅姨娘这甜品非常有心意,而且也不是太甜太乏,我觉得很好。”
——“阿遥不在,不然这豆腐哪轮得到我们两兄弟畅开肚皮吃?”
纪承旭那时候就是接着纪承轩,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及到“阿遥”这个名,而此刻我眼前被纪承轩唤作“阿遥”的小妹妹,昨天的的确确是抢了我的豆腐,而且还大言不惭放话说敢抢走任何纪府主子的餐点。原来不是因为此人来头有多大,而是因为她是纪府中最小的妹妹,备受长辈的宠爱。
“梅姨娘?”阿遥伸出同我差不多大的巴掌在我眼前挥挥示意我回神,“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冒充大男人吓唬你,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是女孩子家家,但很明显,长期的军旅生活已经弄得她完全没有淑女应有的样子,臭男人一样双手背于脑后悠闲自得靠在墙边慵懒无比地继续着,“谁让你是二哥的妾呢,男人一直在外,宅里的女人最宝贵的品质是什么知道不?是忠诚!”
靠,之前的登徒子调戏原来都是她拿来考验我的烂戏码!替自己的二哥来试探我会不会耐不住寂寞做有伤风化之事?
“阿遥,开玩笑要注意分寸,你和梅姨娘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不觉得失礼了吗?”被怀疑的人是我,但先我一步动怒的却是纪承轩。
“我想纪小姐本人是个贪玩不甘平淡的女子,而且小姐每次找我玩都是点到即止绝无恶意的,所以小梅不会介意。至于替相公试探小梅,我想小姐您多虑了,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既是相公看中的,小梅又怎么会没品到做出有失妇德之事?”
“哈哈哈——”阿遥再度没心没肺笑得前俯后仰,“梅姨娘不愧是梅姨娘,跟二哥形容的一样。”
“哦?”我洗耳恭听。
“头脑聪明口齿伶俐,厨艺高超,胸襟宽广不记仇,不过胸部不怎么宽广。”
啥?最后那句是纪承旭背着我的真心评论?
说话的那个笑得阴损,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击,至于身边的纪承轩干咳两声后忍无可忍了:“纪承遥,还不给爹娘请安去!”
送走了纪府的幺妹——完全没有淑女风范反而臭男人味道十足的纪承遥,纪承轩同我寒暄了几句,表情尴尬企图离场。
自从上次事件后,我肯定了纪承轩对我的心意已经逾越了礼仪,所以才有意无意避开他,不主动同他见面,也不再去多想。但是我总觉得这样同他保持距离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虽然我不去招惹他是因为不想给大伯造成太多困扰,但大伯会怎么想?万一他以为,我不再理睬他,不再找他玩二十四点,不再有事没事闯祸让他收摊是因为看不起他身份庶出,那不就误会大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才说了几句话,而且还是没实质内容的,男人却要转身离开,不能让情况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在纪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每次都以尴尬开场,无语结尾,我怕我会比淡定沉稳的大伯先抓狂。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口叫住了意欲离开的他:“大伯不喝杯茶吗?我们好久没一起比二十四点了。”
“不了,阿遥是跟着旭弟常年在外的,既然她都回来了,表示北方暂时不会有要务,旭弟不出半日也会回府。阿遥虽然口无遮拦,但所言的确非虚。梅姨娘既以为人妇,我还是不要久留于此以免姨娘被人说三道四的好。”
男人走了,可我忘不了纪承轩离去时毫不犹豫的一记转身,如果真的如同他说的要避嫌要减少见面机会,那么他为何会那么巧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他说他是正巧来荷塘观赏,但是小茹这些天都有在西院看到他的身影,说他会呆呆一个人或站或坐,想着心事或者是远远眺望。
当晚老爷夫人唤我去东院吃个便饭,主要目的还是将素未谋面的纪府四小姐介绍与我,褪去铠甲护肩,纪承遥梳着未出阁小姐的发型,配以色调活泼的几只簪子,整个人活脱脱变身为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一身鹅黄的她端坐在夫人身边,跟粘人的小孩一样靠得夫人很近,当被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神采飞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原来这位就是二哥离乡背井都心心念念的梅姨娘啊,果然比语嫣顺眼!”
扮男人的本领一流,就连装逼的功夫都是一等一。我低头,佯装害羞吃饭。
“梅姨娘不理我?”纪承遥被我无视,开始向纪夫人撒娇起来。
“小梅内向着的,你多学学。”纪老爷帮着我说话,不忘对身边仆役下着命令,“阿遥回来后不出半天,旭儿定也能到府,让厨房准备点宵夜,没准二少爷今天大半夜就回来了。”
“她?内向?”纪承遥差点没跳起来。
“爹,这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了。”纪承轩不动声色地接过老爷的话,但我很清楚他在替我转移话题。办事向来以周全著称的文官纪承轩,在家人面前卸下了为官的淡漠,夹了块红烧肉送到小妹妹的碗里。
“大哥还是快娶媳妇吧,将来把好吃的夹给自家媳妇,小妹我自己来就好。”纪承遥没大没小臭着兄长,但不知为何,这话听得我内心极其不自在,纪承轩二十四年来未对女子动过心,老爷和夫人盼星星盼月亮都指望着他能早日成家立业,但若他们知道纪承轩对我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他们会如何?
“遥儿先让轩儿练习下,旭儿以前不常给你夹菜,练着练着就有了小梅了?”纪夫人调侃着护子。
“二哥才没媳妇呢,梅姨娘是小妾!”纪承遥快人快语,但此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立马变了。
坐我边上的纪承轩本是在给夫人夹菜,却因纪承遥的那句无心之言定格了动作。
“这翡翠白玉炒得真好,蔬菜和百合口感真的很新鲜。”打破这僵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纪承遥没有恶意,她只是不服输母亲偏帮大哥,所以才骨头里挑刺,她的本意不坏,但说出的话着实让人不舒服。只不过再不舒服我又能如何?
“当真?”纪夫人用勺子给老爷舀了一勺,“小梅这孩子心细得很,她的推荐不会错,老爷尝尝。”
“好好好!”虽是很快一瞬间,但纪老爷明显看我的眼神充满赞许和欣赏。
纪承遥没了声音,一来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台面上快人快语险些出事,二来则是纪承轩自冷场后就不断朝她碗里夹菜,频率快到不管纪承遥怎么吃都吃不光,试问,如此一来,她哪还抽得出空隙说话?
虽然纪承遥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但早前我就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并想了很多,所以才能泰然自若地替所有人圆场,但是认识到身份不代表会默默接受。是继续为妾,还是另谋出路,这个问题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勤奋了,各位亲多多鼓励瓦吧。
纪承旭归来
一顿表面看似和乐融融实则暗潮汹涌的饭局过去,我告别纪府其他几位主子,只身一人回了西院的居所,草草梳洗完毕吹灭蜡烛,将被子拉得盖住脑门,缩头乌龟那样什么都不想,但却迟迟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我依稀听见急促的呼吸声,以为那是自己渐入睡眠的鼻息没有太在意。但就在有只不规矩的大掌钻进被窝在我肩头上下游移之际,整个人立马跟倒毛的猫一样乱蹬乱翻。
“纪承遥!”我喝止着,在我看来,又是那个没有轻重的小妮子半夜玩采花贼的狗屁戏码。
“关我妹妹什么事?”黑影双手撑着床板整个人半压状态在我上方,沙哑的嗓音带着性感莫名呢
喃道。
心脏一瞬间险些停止跳动,熟悉的男音,是纪承旭?他回来了?
因为知道来人是他,身体本能放松,任由柔软的肢体在他强健有力臂弯内。
“想我没?”虽然是这么发问,但他根本就没等我回答,脑袋直接埋到我颈窝。
被他胡渣刺得痒痒的,我发出咯咯的低笑:“怎么弄得跟偷情一样?”
“本来就是见不得人嘛,我直接翻墙进来的,没人知道本将军已经回府。”
“现在应该未过亥时吧,听闻你一般会在妹妹到府后半日回来?”
“恩。”不是很愿意腾出时间来解释,纪承旭的唇贪婪地顺着我的脖子下滑开去。
“阿旭,我——”
“放心,你上次教的我记着,先要开胃菜,最后才是主菜。”他不安分地掀开我的衣角。
“阿旭——”知道再不阻止某人一定刹不住车,我果决地将他企图探入的大掌拉开,对他我是不抵触的,只是心中有道坎,如果不和他说清楚我怕我早晚给憋死。
纪承旭能够感受到我的情绪,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黑夜中,他的表情如何我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辨别出的是他竭力企图调匀的呼吸声,我知道他在拼命克制,而且他也被我的突然反抗弄懵了。
“一般……”沉默良久,男人在我上方徐徐启口,“如果前线没什么事,我和阿遥都会回来,因为要负责安排,我会比她晚启程,时间差不多相隔半日。这次我回来得比平日更早,是因为你。
军务稳定后我同往常一样安排着之后部下的工作,没有因为归心似箭而草草了事,之所以会比以往能更早到达,是因为我用了最好的马匹,一路赶,马儿没有休息,中途累死了一匹,所幸酒肆老板的马儿也不错,我就买下了……”
他要表达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想念我,想早些看到我。
“听闻你被莫欣芳欺负的时候我正在校场指导兵士弓术,当时我气得当场就折断了手里的弓。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被她单方面欺负你也反咬了她一口扬眉吐气了,但是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我在你身边,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欺负你。”他坐起身解着上衣,随即老实地翻到我身边跟搂宝贝一样将我拢在怀中,“这个世界上,能欺负你的人只有本少爷,本少爷都没欺负哪里轮得到她们?更何况——”他鼻子无奈地带出一声轻笑,“本少爷根本舍不得欺负你。”
虽然满口肉麻的话让人怪不自在,但是枕在男人心口,我听到了他平稳有力的心音,他的心告诉我,他的每个字都是出自肺腑的。
一时之间感触良多,我竟然小女人那样心思细腻地鼻子酸了,强忍住伤感,我的音调柔柔的带着平日罕有的脆弱:“阿旭,我知道你累了,但是我们谈谈吧,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
“……”纪承旭的胸膛起伏有序,沉默良久,他坐起身,借着依稀的月光,早已适应黑夜光线的我看清了男人正双腿盘坐在床板上,“是不是有谁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令你不高兴的事了?”
男人的声音虽然同以往如出一辙,但音调中透着疲累。
“我们两个的关系,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考虑。”我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不再卖关子,“契约上写着,我是你的妾,但你不能碰我,而且一旦你娶了正妻我就会离开。”
听闻此言,纪承旭幅度不小地抖了抖,似乎根本就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纸契约这层关系:“干嘛现在提那破纸?我对你的喜爱早就跟那玩意无关了,难不成你以为我对你好心疼你那都是因为契约?你不喜欢我不让我碰你可以,犯不着那契约来压我!”
还是这么孩子气,发起脾气来横冲直撞也不让人把话说完,我被他那么一激立马也跟机关枪一样:“神经病!要是不喜欢你,你喝醉那晚我就跟你解除契约了,要是不喜欢你,谁让你一天到晚占便宜,你这个没脑子的猪!”说什么都成,就是听不得他贬低我对他的感情,我对他有没有动心,动心到什么地步,我难道还不清楚?
纪承旭可以马不停蹄从异地赶回,我在纪府不也是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安然无事回来?
犹如鸟儿离不开天空,鱼儿离不开水,盖子离不开锅,秤离不开砣,鼠标离不开鼠标垫,我跟他彼此谁都放不下谁了!
纪承旭的喉头动了动但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约莫十秒钟的间隙后,他“唉”一声叹息,胡乱地抓着脑袋:“既然跟契约没关系,你提来做什么?而且上次你就答应跟我了,莫不是嫌我对你还不够好?我哪里让你失望了,你说,我定改正!”
“你什么都好……”憋屈地纠着被子,我的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一样,“是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你。”
“说什么呢!”纪承旭嗓门不自觉放大,突然他想到什么一般,狠命一拳捶墙上,“哪个该死的又对你说三道四了,我替你出气!”
“不管是哪个说的,你封得了一个人的口,但你可以封住以后所有人的嘴巴吗?再说她们又没说错,我的确是小老婆!”由于夏天外加一床两人,闷热得人忍不住将被子踢到床沿不知哪儿的角落里,感觉伸缩空间大了些,我不再烦躁如初,小心翼翼,终是问出了长久以来我不敢问的那句话,“阿旭……如果我的身份只能是妾,你还会娶其他的女人吗?”
这个问题对小打小闹的我们来说太过沉重了,因为我们的感情是源于内心世界碰撞擦出的火花,与身份地位家世背景没有关系,只是两个纯粹的人彼此适合彼此吸引,但是姻亲婚配是两个家甚至几十口人的现实问题,虽然在浓情蜜意期提这个很令人倒胃口,也很令人头痛,但总有一日我们将面临此关。
“我呢,如果嫁给你,一辈子就跟定你一个,那么你呢,你会不会只要我一个女人,你会为了我这个妾放弃正妻吗?”气氛太沉重,向来善解人意的我此刻扮演着不识大体不让相公休息的女人不依不饶执着着那个答案。
纪承旭没有立马回答,但凡真正把我的话当回事思考的男人,是肯定不会将答案脱口而出的。作为一名古代大族子孙,他肩负着替家族开枝散叶的职责,作为景仰爹娘的孝子,要他轮空正妻的位子,一定会给他造成前所未有的压力。
虽然自己的发问对于古代大男人来说很是荒唐很是自私,而且很可能会给人造成不能容人的妒妇形象,但这是我一直以来郁结于胸中的问题,终是一吐为快了。
“别闹——”“反了——”“痴人说梦——”不知道他会如何来数落我,毕竟我这个吃醋的妇道人家只是个小老婆。古往今来,只听闻过大老婆擅妒没气度,不给自己的丈夫纳妾,有谁听说过小妾为了专宠威胁丈夫不能找正室的?
“你的意思,即使没有契约,只要我有了其他女人,你都会弃我而去?”纪承旭的语调听起来比方才更累。
“是。”我斩钉截铁。要我当小妾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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