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炎还未笑完,就被这泼冷水倏地浇灭了。
于夏之叹口气,满面愁容地瞧着卫灼然。
“锦凉,你这不是让我难办吗?他吩咐的事我若没做成,怎么交代?”青阳炎压低了嗓子,严肃问她。
苏锦凉立在那儿,沉默了好久,明明是一身火红的颜色却无端看出了冰的严寒,然后她突然动了,转身走至跟前,递给他一块玉。
“那你把这个还给他,别的我收下。”
厅里鸦雀无声。
那块玉在座的都认得,白玉符,名动天下的白玉符,是他在永乐门亲手交给她的。
他放在她手心里,推合着让她握住,告诉她:信我。
那温度,她到现在都记得。
今日上轿前,不知怎么,她竟鬼使神差地揣在了怀里,茫茫穿城的那一路,这好像就是唯一的寄托,用力地握在手心,灵魂才像也在,没有飘离。
青阳炎沉默了一会,只得伸手去接:“那好吧……我……”
“拿回去。”凌然简短的声音,命令得不容质疑,将他们打断。
“唰”,盖头被急剧掀起,呼呼的风声。
龙凤呈祥的喜帕软趴趴落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动人光泽。
她终于知道,这厅里为何静得像死一样。
她本以为,此生都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静止了。
她目不能移地盯着他,要将他望穿,他的神色也一如既往地泠然淡漠,一如既往地,一眼,就看到她心里去。
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她就像被九天惊雷劈中,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盖头就已被自己掀去了地上。
她的眼里谁也不剩了,只有孤零零一个他,着一身月白便服,立如直松,薄唇轻抿,目若寒潭,淡淡地看着她。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锐然无声,他亦平静地看她,半分不移。
静悄悄的。
好久,她开口,声音端然正常,细听了才能发现那一小点儿沙哑。
“是这样,这东西是他从前放我这的,现在,我拿着不合适了,该物归原主。”
厅里静得像窒息了一样。
卫灼然立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今日很美,胭脂衬得她肤如映雪,眼若璨星,亮得不能直视,她的发盘得很整齐,簪满了亮丽的珠钗,唇也是一抹到极致的红,看上去特别朝然,她抬目静静视着对面
106、99、犹解飞花入洞房(一) 。。。
的人,像是什么都不能将她打倒。
顾临予看着她的眼睛,半分未转,用他惯用的口吻,淡却肯定道:“他说,送出去的东西便再无拿回来的道理,姑娘若不喜欢可自行处之,不必劳此一举了。”
片刻,他不等她回答,抬目看了眼礼官,淡道:“继续吧。”
礼官凭空得了这一旨有如得了大赦,顿时音乐奏响,整个大厅又回到了融融欢欣的样子,宾客们又说着祝词,大家笑眯眯地看着新人。
喜娘们迎上来给苏锦凉盖上新的喜帕,碎碎念了好多吉祥话避霉头,在未入洞房前掀盖头可是大忌讳。
喜帕落下来时,他们谁也没有动,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只是一直静静地,眼都不眨地看着对方,直到眼前变成一片亘久的红色。
是她先输了,托住玉的手轻颤起来,片刻,只能颓然放下。
三拜过后,便是夫妻。
躬身的时候,她落下一滴薄泪,砸在绣着鸳鸯的殷红鞋头上,被欢天喜地的乐响掩去所有声息。
她被牵引着向洞房走,眼前只有刺目的红色,将身后的人抛却得一干二净。
那种痛,痛到了腑脏里。
她早就死心了,可独独只听到“东齐”两个字,她便紧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她以为是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她以为他要带她走。
她真傻,他的姿态、他的眼神、他的任何一样都足以让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只是她可笑的臆想,可在他没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都仍旧这样天真地以为。
红烛静静地燃,新房里悄然无声,慢慢地,她的心也静了下来,直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等待新婚之夜,等待她丈夫的到来。
她总是这样,神奇地治愈自己百般伤口。
途中陆翌凡和重砂来找过她一次,大约是因为今日在堂上的那个岔子,怎么都要来解释一番。喜娘本也是不让见的,但今日破的规矩已经够多了,又实在敌不过一个嚣张小哥和一个刁蛮婆子,便让苏锦凉出去见了。
陆翌凡憋得满脸通红,急得不知从何说起,可他还没开口,苏锦凉便轻松笑笑:“我知道,那是我们在西厢一起亲手栽的梨是不是,我都知道……”
陆翌凡心头一热,渐渐宽慰下来,呼吸归为平顺,尔后抬眉淡道:“你怎么嫁了他?”
苏锦凉屏住呼吸,缓缓吐气,笑着回答,他又马上插话,神情拽得二五八万:“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他,衣冠禽兽……要我说,就算真离了,那也是好事!”
不等苏锦凉骂人,陆翌凡就被重砂打跑了,重砂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恨恨道:“锦凉你别听他瞎说,他上辈子一定是挖了卫家祖坟,八字不合,这两天我就光见着他和卫二小姐打架了。”
苏锦凉苦笑:“那他也比我能耐,还能打上架呢……那二小姐到现在都不拿正眼瞧我。”
重砂一挥手:“别扯,说正经的,姐姐可算等着你嫁人了,平日也没个人教你,今日我得把我毕生绝学都传授给你!”
苏锦凉瞪眼:“什么?”
于是重教主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地描述了她与寰照二人大战得出来的种种技巧经验,具体到了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攻势、还有各种战术,例如偶尔屈居人下、受迫于人也是权宜之计,不能总时时占得上风,每一次被压都是为了下次更好的反攻!
“但是……”重砂如是总结道,“在床上,一定要占得主动权!记住!位置改变命运!”
授课完毕的重砂筋骨都舒坦了,拍拍苏锦凉的肩:“好好把握!寰照忙着打仗没来,这就算他的一点心意了,你二人修成正果之时可别忘了我们一份。”
苏锦凉被噎了一下,忙唯唯诺诺应了。
可怜的寰照,多么正直的一人,瞬间就在苏锦凉的脑里被扒得衣不蔽体,且生猛如虎。
同时被进行教育的还有卫大公子,青阳炎洋洋洒洒,万分自豪地将自己毕生修炼的一套房中术尽数传授给了这位好兄弟,一面以“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藐视他,一面又以“相信你是可以做到的”话语鼓舞他。
想他青阳炎娇妻如云,各种款式各种风情任君选择,无论那苏锦凉是哪类style,相信听过他这一番精讲后,卫灼然都能轻松胜任的。
青阳炎陷入了深深的自豪与满足中,从小同穿一条裤的男人今日终于能大展身手了,他真是打心眼里的欣慰!
他就这样欢快地意/淫着,直到卫灼然冷冷拿眼神鄙视他,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么,别忘了第一本春宫是谁带你看的。青阳炎才识趣地不再做声,微笑目送他上了战场。
天上弯弯一剪月,清光洒在门口的“囍”字上。
卫灼然刚“吱呀”推开房门,房里各种吉利话、各种彩头、各种古老又美好的仪式就尽数全铺了开来。
他在门口淌泄出的暖黄柔光里立了好一会儿,才稳步走向她。她静静坐在榻上,穿着大红的嫁衣,是他的娘子。
他想他大概是喝得有点多,神思有些不清明,糊里糊涂地做了好多冗长繁杂的喜头。
终于,他几乎有些颤抖地揭开了她的喜帕,看见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她被红烛映着,脸上是柔和的粉色,灯影摇曳,眼光流转,她甚至抬起头朝他略笑了笑,将他的眼都晃花了。
喜娘端来下轿面,将一把生面条在开水里一沾,端给苏锦凉吃,问她:“生吗?”
苏锦凉不知,重而又重地应道:“生!”
房里全是婢女的哄笑,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羞得红了。
卫灼然一直细细凝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点微小的变化都被他悉获进眼里,他觉得幸福极了,那些细小将他一点一点充斥满足,他揽过苏锦凉,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婢女们默契一笑,全悄然退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他和她,只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还有呼吸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哎,果然一写文。就要熬通宵。
啊!以后一定要努力白天写完,我要过健康的生活!
107
107、100、犹解飞花入洞房(二) 。。。
他伸手解下她繁杂的珠钗,将她的长发散了下来。
灯影朦胧,她低垂着眉眼,安静地在他面前,雪肤若瓷,娇唇沾香,乌发如云,美得像梦一样。
他心内如水般柔软,轻抚上她的桃花削面,将青丝都拂去颈后,脉脉地凝着她。
他怕她会紧张,就说了一会话:后来酒宴上的趣事,长辈亲友对他们的祝福。
她一直认真地听他说,有时还会很配合地轻笑起来,只是一直都垂着头,没有看他。
卫灼然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低道:“他今日来……是有要事同沂渲相商,因事关重大,便未声张,我之前……也不知情。”
“恩。”她依旧是方才应他的语气,一点波澜也没有。
他心内寥寥,有缕自己都道不明的忧愁,轻轻抚摩她的粉颈柔颊,神思却不知走去了什么地方。
卫灼然其实清楚,顾临予今日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独孤肃整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这样看来,关于顾临予那位风华绝代的娘的传言八成是真的了,朝中之事,日后会愈来愈棘手。
他更知道,顾临予日夜兼程,定要在今日亲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什么政事,什么商谈,都是借口,他若无心,换谁都可以,除非这里有他牵挂的人,他非来不可。
卫灼然承认,他几乎被骗住了,今时今日才知道自己看轻了这个对手,他曾鄙夷他没有责任担当,仗着苏锦凉爱他,便索予随欲,当她挡着他了,就绝情绝义,一脚踢开。
他没料到,他对她,其实情深似海。
他带来满院礼箱,金银万贯,不是为了简单的排场,是怕苏锦凉嫁入卫府,日后会受委屈。说白了,他就是不放心他卫灼然,定要自己亲来,用耀目的金钱、权势给在座诸人一个警告,若有异心,她的身后是整个东齐。
卫灼然有些挫败,这些本该是自己做的,本该自己去保护自己的妻子。可今日他的确让她委屈了,是顾临予站了出来,无人再敢有异议。
枉他一直称自己对苏锦凉呵护备至,可他究竟做了些什么?连起码的尊重都给不了,念瑶到现在还不肯拿正眼瞧她,自己却束手无策。
不止是挫败,他还有一丝羞耻。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这其中所有实情,却选择告诉她一个无情的假象,将她心中最后一点“他是为她而来的”希望都掐灭。
他简直像一个窃取爱情的卑鄙小人。
卫灼然压抑地想着这些,满腔都是苦涩。
他比不上他,顾临予可以在她要嫁给另一个男人时,仍千里赴约,只因担心她可能会有的委屈;顾临予可以默默地出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知道她平安就好,只因他的存在会给她带来太大的波动。
只要能将她送至安宁的地方,他甘心抹去所有的痕迹。
这种静默无私的付出,他自问他卫灼然,做不到。
晚宴的时候,他执酒,作春风自如的样子到顾临予面前:“顾兄。”
顾临予轻衣上沾了许多风霜,站起来,眉眼舒淡,端酒欲饮。
“江研之约至今已有一载。”卫灼然兀地开口,淡笑举杯视他。
“承让了。”
顾临予微怔,随即淡淡一笑,碰了他的杯盏:“百年好合。”
他未等他,就已先行将酒一饮而尽,滚烫的酒,灼得血液在烧。
他置下酒杯,略一抱拳:“告辞了。”
青阳炎起身欲跟,他拍拍他的肩,就一个人快步行了出去。
厅里一直是欢声笑语,吵嚷热闹,这会才注意到外边乍停的雪又下了起来,地上已铺满皑皑,比先前更大了。
整院的张灯结彩,红绸绑在落雪的天气里,衬得特别艳,特别好看。高高挑着的灯笼隐约映出一点雪的颜色。昏压压落下来,无声地把厅内的喧哗隔绝了开来。
他走得很快,步子匆匆,三两步上台阶,就跨出了卫府大门。
他就像从未来过一样,眨眼间,又是那空空的庭院,雪落无痕。
卫灼然静立于大厅中央,满室华彩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他眉目英隽,就算穿大红色也很好看。
可他只是长长久久地凝着寂寞无声的庭院,没有说话。
那个身影还在,白衣轻曳,雪落肩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寥落。他好像走在另一个世界里,独他一人,脊背挺得笔直,就这样义无反顾地一直往前,直至尽头。
良久,卫灼然也把杯放下了,酒水满满,还未来得及饮。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而可悲的是,他现在甚至连这个游戏都玩不起,他不能磊落地将这一切告诉苏锦凉,她只要一旦知道,就会头也不回地走掉,追出去,去大雪苍茫里找那个同样头也不回的人。
他连一点能下注的本钱都没有,只要开口,她就不会再属于他了。
他怎么舍得呢?这么久,她才终于这样安静地坐在他对面,触手可及。
就在刚刚,她还因为他太久的沉默,抬头向他笑了一下,明媚得刺痛他的眼睛。
她那么美,那么好,他怎么舍得放手?
卫灼然感觉胸口渐渐热了起来,苏锦凉就在面前,一低头便能看见她颈项优美的弧度,金线的盘扣,被大红衣襟裹着的比羊脂白玉还诱人的柔肤。
“怎么了?”苏锦凉觉到卫灼然的异常,抬眼看他,她的眼睛很亮,有他不敢看的光芒。
他不能再思考了,哪一种选择他都无法承受,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她。
就让他们错过吧,那个人已经走远了,现在,他才是她的男人。
他俯□去吻她,从来自如的他在这个既成的晚上竟有些急躁。
她柔缎般的颈,耳后的发香,呼吸的起伏……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所谓的磊落、风度、骄傲都变成了虚无,只有她,只有她是真实的。
显然她还没有准备好,对他突如其来的吻显得茫然又木讷,甚至眼睛都没有闭上,就被他放倒在了床上。
他伏□去,她的味道缭得更近了,再多一点,就会将心脏冲垮。
他忍不住解开她的衣襟,莹白的胸口就像雪砌出来的一样,贴着小缕乱发,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漾不止。
他在白雪上印下一个个深吻,一个比一个热烈,她身体的美好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而在攫获住她胸前丰盈的刹那,他脑中就像要炸开了一样。
他只顾着亲吻她,抚摸她,所有身心都在于此,完全没注意到身下的她如置身事外一般的茫然。
他扯开她腰间的衣带,脱下她厚重的礼服。
“当……”那块白玉符从衣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侧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俯身吻她,匆匆解开她繁冗的礼服,亲吻她每一寸肌肤,愈发地狂热起来。
可她的脑子却乱了,那一声脆响像一声警钟,终于将魂不守舍的她带回了这里,这带回这张床上,她终于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所知觉。
“锦凉……”卫灼然滚烫的吻覆了上来,她的面上都是他炙热的气息。
“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他断续地念着,不曾停下亲吻,啃噬她冰凉小巧的耳垂,“这一天……我等了好久……”
他埋进她温热的颈窝中,吮吸她的芳香。
“新婚之夜……”她默默重复他的话。
鬼使神差地,她竟又再次扭过头去看那块落在地上的白玉,他孤零零地躺在那儿,散发着柔冷的清光。
“锦凉,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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