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凉,淡淡笑了起来,良久,拍了拍她的背,轻轻笑道:“好快啊……你就要嫁人了。”
她不出声,就这样微微红眼了。
苏锦凉还在东齐时就一直与于夏之通信,不管她的语气怎样如常,苏锦凉总能在字间句后听出疲惫来,她一直装作不知道,只因她知道于夏之习惯将什么都收起来,不让人看见。
她那时因卫灼然去战场私下里也悄悄打听过许多事,大概知道这其中于夏之的关系,她只要对她心中有数便能略略安心,并不会要求她尽数相告。
苏锦凉知道于夏之坚强而迟钝,在痛苦未深重到不能自已的时候,她可以沉默地咽下所有,而等到有一天她不能承受了,她会来找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到那时自己便放下一切来她身边,告诉她什么都不算什么,怎样都会有她在,永远坚强地保护她。
那天晚上,苏锦凉同她绕着湖堤走了好久,两个人都只是沉默相伴,并未多语,至夜深了,圆莲上滚了点层露水,她才在小舟边停下来,轻叹了口气,淡淡道:“他走了……”
第二日,于夏之便搬了回来与她同住,先前因为想清净段日子,便住在卫府的别院里,苏锦凉这次嫁得匆忙,于夏之怕她会受什么委屈,亦想带她在这府里多寻些归属感,便搬了回来,渐渐地,两个人都有活力了不少,不似日前那郁郁寡欢的模样。
卫灼然因之前去东齐去得太久,这次回来便也很忙,百忙之余抽出空来又要斟酌婚礼的许多事情,细到蜡烛对数,喜帖图纹都要一一过目,每日却总还是要来见上她一面才能安心。
于夏之这时候便会难得地笑话一回人,说这大少爷往日总取笑照晚思慕青阳公子,今日总算也叫她逮住把柄了,说着她便推推照晚,照晚却大约是被戳中了痛处,不似往日开起玩笑来那般精神了。
苏锦凉面子上亦觉得挂不住,有种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也同为帮凶作/奸犯科才能立罪的感觉,便顶回嘴去:“谁都没有你面子大呀!全天下想见都见不着的人天天巴巴地跑你跟前,”她盘腿在椅上笑得一肚坏水,“你每次都对人家爱理不理,好得意呀!”
苏锦凉说的人便是这西燮的老大宇文沂煊,苏锦凉每每想到此便觉得整个西燮都变成了一个莫大的黑帮或者是江湖再或者是某个不上道的武林门派,总之有宇文沂煊这样一个神奇的皇帝,整片西燮的土壤都开始不能为这尘世所理解。虽然说东齐的那位也的确不太正常,但还是比宇文略略靠谱那么一点点的。
苏锦凉哀天下之大不幸,西燮之民命不久矣时,也算时顿悟为何卫灼然会如此劳累了,从小一起看春宫图结下的兄弟情义,当然什么都得
104、97、人生自是有情痴(一) 。。。
一起担着了。
苏锦凉对宇文沂煊阴差阳错当上皇帝的事情也略略有所耳闻,猜想其中必然有许多隐情,只是自己究根是他国之人,左右不好探究太多,且这丧父之痛亦不宜言及,她便装成个马虎眼,什么都不说地同他照旧哈哈。
宇文沂煊又何尝不知道苏锦凉那几档子破事呢?同样也只是装个糊涂,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苏锦凉这么久时日到底还是看真切了宇文对于夏之的一颗真心,他是不计较一切地对她好,就算已身居顶权仍旧如往昔少年一般地待她,经常穿着便服、有时连龙袍都忘记换下就朝这卫府大院奔过来了,在庭中就远远地喊着“夏之!于夏之!”
卫府的家仆们都如打游击战一般随时准备扑倒,里外整日驻扎了国家一级保镖,苏锦凉感叹,这卫府都快成皇帝行宫了。
她偶尔想起同为皇帝的那个人,心里还是会有些黯然的。
卫府这两月来的事情实在太多,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卫灼然要好难得才会有同苏锦凉独处的机会,每到夜深露重,便觉金风玉露难相逢,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一日,阳光晴好,柔风暖和,味道在空气里漾开极有春天的气息,猫儿蜷在花丛里也叫了两叫。
卫灼然难得今日无事,一大早弄了个英俊潇洒、倾倒众生的造型去敲苏小姐的门,可能那冥冥中感脚实在太浓重,照晚端了一篮清香的橘子送来她房里,却只见得睡眼惺忪的于夏之,不禁奇道:“一大早的,怎么两人都不见了?”
于夏之揉揉眼睛:“不知道,好像是去春游了吧。”
卫灼然打小就游走于天下少女,虏获一众芳心而游刃有余,对付苏锦凉此等纯情小妹自然不在话下,那举手投足间看似随意实则刻意的气质,那上至发带中至腰带下至鞋带都精心搭配过的俊朗,还有那天生一副好皮相连多了道伤痕都只能更帅不可能毁容的脸,苏小妹难得地瞎了一回狗眼。
她在画仙桥前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轻摸着他的脸,皱眉道:“怎么夏之出手了都还是有印子呢,要多久才能完全消掉呀?”
卫灼然淡笑,凝着她的眼:“怕成亲那日丢脸?”
苏锦凉瞪着他:“要不要脸啊你!”
她又细心地瞧了瞧那道淡去许多的伤痕,突然微微红了面,自言自语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看的……”
卫灼然不厚道地笑了,那唇线勾得……极度地不怀好意。苏锦凉反应过来顿时心中焦躁,甩手就说“走啦走啦,玩了一天,累死人了!回去了……”
卫灼然拉住她,仍旧深深凝着她的眼:“锦凉,明日……你就要走了……”
那目光太勾魂了,苏锦凉很自觉地低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卫灼然见她如此被动,只好自己上前一步,肩膀轻轻挨到了她低垂的脑袋,那话语像是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有,低声道:“下次再见……就要七日后了……”
苏锦凉干脆不说话了,将头埋得更低。
他的语气有一点急,像在解释什么:“沂渲要认你做妹妹是我的意思,也不是因为其他,爹很喜欢你,大家都是,你别多心……只是我希望,你嫁给我,就要风风光光的。”
苏锦凉轻声应了句“我知道”,就是死活不抬头。
“你不愿去宫里也无事,形式罢了,住在别院也可以的,夏之还能陪你,你觉得……怎样好?”
他轻轻地问她,她便轻轻地答,流水画桥,能听见潺潺脉脉的水声,她的心也随着一起柔软地流淌。
卫府里的大红灯笼,喜绸已渐渐挂起许多了,每一处都看得出要大喜热闹的景象。
他们立在这画仙桥前,静好无言。
从远处看,站成这样近的姿态很像是一种娇羞的依偎,旁人都退散得干干净净。
“锦凉……”他呼吸有些不平,像是想问她什么紧要的话。
“恩?”她终于抬起头,颊上是淡淡的红。
“大少爷……”
只能说卫灼然近日实在人品不佳。
他瞟了一眼立在对面,神色窘迫又焦急的祁连,心里缓缓地憋下了那口气,算了!看今日成就也有你往日功劳的份上,不发火!
卫灼然不动声色地挑了眉,波澜不惊道:“又怎么了?”
苏锦凉对卫灼然这个又字是颇有感悟的,祁连作为侍卫可谓忠心至至,从来寸步不离,可自卫灼然开始谈恋爱起,他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嫌弃,卫灼然对他能避则避,只要他不死缠烂打,绝对不带着!好不容易上次去东齐,以离家太久,在家保护二小姐三少爷为由,将拖油瓶甩干净了,结果就出了破相那等大事。
从此,祁连就再也不会离卫灼然十步之遥了,吃饭就跟旁边站着,走路就在后边跟着,恋爱就在隐蔽处看着,有必要时出来一起谈着,还可以扮演红娘月老程咬金第三者等多功能角色。
苏锦凉于是也很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想看他今日唱的是哪一出。
从古至今,王子公主在即将快要相爱时,总会有那么一个风/骚的巫婆出来棒打鸳鸯。
只见祁连站在那儿,嗫嚅着吞吞吐吐才道了出来:“少爷……那个……那个来了,属下没拦住……她说一定要见您。”
“哪个?”卫灼然不耐。
祁连努力瞪了瞪眼睛,那个啊!很巧妙地使了一个暗号。
卫灼然也努力瞪了瞪,哪个啊!你怎么每次暗号都一样!
苏锦凉也跟着瞪了瞪,到底哪个啊,怎么好像每次这表情都差不了多少啊……
祁连不死心,又瞪了瞪,就是那个啊!
卫灼然怒了,喝他:“有话快说!”
祁连猛地一下就软了,扎下头去,一股脑飞快流利地报了出来:“禀告少爷,独孤小姐来了,说一定要见您,属下死活没拦住,她这会正往这边杀过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着拍片子,更新得有点慢。。抱歉了,会努力补上的。。
放心。。巫婆什么的。。只有退散。。。
105
105、98、人生自是有情痴(二) 。。。
隔太远了,桥上那两人说的话连一个字也听不上。这种时候,又能说什么呢……苏锦凉趴在长廊的扶栏上,微叹口气,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心情有异,就算相同景色也能瞧出异端来,此刻看卫府这蔽日绿荫,竟觉出些萧索憔悴,这才想起一年转逝,又近年关了。
好快,不知不觉来这世界已经两年多了,自己现在……竟然要嫁人了……苏锦凉像被这可怕的念头猛地吓住了,就要嫁人了?
她怔怔地转头去看桥上立着的,她要嫁的人。
“灼然!”
闻见一声急唤,清丽娇柔,隔着掩映的绯花,还能瞧见独孤宛菡凄楚的神色。
她似是不能相信一般紧紧拽着他的一截袖摆,卫灼然僵持不过,最后只得叹口气,回转过身,又低头歉道了句什么,那独孤宛菡面上一滞,凄楚竟更胜当前,簌簌落下泪来,半晌,怔怔把手松开了。
这世上总有些事叫人伤心刻骨却又无可奈何,有一件便是你深深爱着的人心里却念着别人,而那个人再好再温柔,对着你时,却总是无情的。
苏锦凉想到什么,微微有些迷惘,清亮的眸子也像失去了焦点,只傻愣愣地瞧着一旷浅草。
长廊里突然响起衣料簌簌的声音,苏锦凉刚回头就见着一袭碧色衣衫匆匆行过来。
“帕子。”她声音低而急,像怕被人听见看见,只死死埋着头。
苏锦凉怔了怔,忙满身地摸帕子。
“快……”独孤宛菡连声音都哽咽了,伸出纤白玉手,急不可待地催促,似下一刻就要仓惶地哭出声来。
苏锦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可能带帕子呢……连忙小声吐道:“对不起……我没有。”
独孤宛菡眼泪霎时就落了下来,太狼狈了……今日匆匆行来,心失魂落魄,不知被丢去了什么地方。他退亲的文书递了一年,她只装作毫不知情不闻不问,连爹都骂她恬不知耻,败了将军府的颜面,她还是不愿,不愿回应他只字片语。
她知道,打小那些小姐们就爱往他身边靠,打扮得动人夺目好叫他多看一眼。那么多女人,他动了心也是常情,但不管怎样,最好的情谊他总是留给她的,他待她,总是特别的,这次也会是一样。他兴许只是被哪个女人迷乱了心眼,等劲头过了,他还是会惦着她的好的。
可她未曾料到他今日决绝与绝情,无端叫卫府下人看去了笑话。独孤宛菡抬起头,一双明艳动人的杏仁眼已红肿得不像样子,她瞧见苏锦凉,神色由怔疑至追思再至了悟那一刻的泠泠。
她退后一步,与苏锦凉拉开了些距离,挑起下巴冷目看着她:“是你?”
苏锦凉刚想开口,就听见她轻嗤的笑声:“我还当是哪个不懂事的丫鬟。”
独孤宛菡系了篷淡青色的披风,莲花暗纹繁复,颈口是兜雪狐银毛,她立在那儿,顷刻就恢复了高傲高贵的仪态,与方才那个在风中走过来的清瘦女子判若两人。
苏锦凉因对她秉着许多愧意,倒也未动气,尴尬地点头问好:“我叫苏锦凉,是卫府于夏之的朋友。”
“于夏之?”独孤宛菡大笑起来,原本清丽的声音笑得狂妄,听得分外刺耳。
“你怎么不说你是卫府大公子的朋友?世子夫人?!”她目光紧紧地绞着她,说那四个字时几乎一字一顿,字字碎齿。
苏锦凉有些慌张地上前一步辩解:“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
“也对。”独孤宛菡又回了端妍无双的名门之态,微笑偏头看她,“你也就配有那样的朋友,鸡鸣狗盗之徒。”
苏锦凉面色一冷:“你说什么?”
“不是么?”独孤宛菡又微扬起她骄傲完美的下巴,“当初在东齐城郊,你们一夫一妻唱的那出好戏我可还记得……”
她轻抚了华贵的披风,笑得更甜了:“姑娘七窍玲珑心,随手编只蝴蝶便能哄得人团团转,难怪世子被迷得判若两人呢……”
苏锦凉皱眉重声道:“独孤小姐,当日之事是我之过,有愧于你,若要责罚我都认了。但我和我朋友,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她毕竟还是想到了从前那些初初入世,不得已而为之的岁月,有些泄气。
独孤宛菡只轻轻一哼,似不愿再与她多话,提起裙踞便往前走去,行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停下来,上下扫了她一遍,最后凝在那双清亮的眼睛上,轻蔑自满地笑了:“爹说得没错,东齐的皇帝不可能会看上你。”
心被猛地撞了一下,苏锦凉愣愣抬头望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那身姿,多像一个满载而归的胜利者。
她太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忘了她曾那样恬不知耻地追逐过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可现在,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嘴里听见一个更不相干的人说出来,除了惊愕还是惊愕,一时间,她甚至都不能思考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被击中。
“锦凉……”卫灼然快步迎过来,将一柄墨扇捏得入骨,担忧地看着她。
“对不起……”他低声抱歉,“让你受了委屈……”
苏锦凉摇摇头,抬起颜对他笑:“没事,她祝福我来着呢。”
没事……都过去了,七天后,她就要嫁人了。新的生活,在前边等着她。
她看见卫灼然依旧眉不能展,便自己去挽他臂,夸张道:“回去吧,外面好冷啊……”
她甚至在长廊上跺脚哈气,踩着薄霜快步小跑,跑出一段回头大声问他:“沂渲晚上还来不来啊?”
“来。”他看见她毫无瑕疵的笑容,还是不能宽下心来。
罢了……他展开墨扇缓缓摇了摇,就快成亲了,他会倾尽所有地对她好,那些……她都会忘掉的。
*****
昏月高悬,用过晚膳后于夏之还是不放心,说要再去看看有什么忘了打点的,宇文沂煊自然又在她身边东窜西窜地跟着去了,一点皇帝的样子都没有。
因要趁夜还没深提早去别院那边,苏锦凉也回房去收拾一点贴身东西。
“对了。”卫灼然靠在椅背上看她忙来忙去,拂了杯茶,“陆少侠他们已在路上,不消几日便到,别院小,怕吵着你休息,到时我安排他们在这边住下吧。”
她轻震了一下,复又收拾起来,淡淡道:“你决定就好。”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锦凉,你不开心吗?”
苏锦凉刚想开口辩解,就见眼前浓黑的窗户被他一手推开,凉凉的风涌进来,沉默的夜色满满全是刺人的红色。他轻握住她的手,另一只仍旧好好环在她的腰上。
他的语气像夹着许多疲惫与寂倦,听来却更像在扪心自问:“大红灯笼,囍字红绸,你看了……不开心么?”
她静静视着那些缠绕在横梁檐柱上,满院都是的鲜红,像漫天的火光,把一切都点着了。
他叹气,极轻又极重,缭进耳廓里:“……我也是,美梦每每至此便醒,想到你……便再开心不起来。”
她语塞,忙去关那扇一切根源的窗户,急得声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