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忆凉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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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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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边是歪扭极丑的几个字:苏大王每日运势一鉴。

反过来,描了个好有意思的哭脸,同样丑丑地写着:苏锦凉,你今日又造什么孽了……

丫鬟忍不住“哧”地笑出声来,又怕惊动弱水务公,拿帕子悄悄拭过放回去了,心头还想着,没想到弱水公子平日里不喜言笑,却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东西呢。

这厢里,弱水静淡的眉微皱了皱,狼毫悬而未落,抬起目来凝在那景泰蓝瓶上,片刻,把笔搁下了。

日光轻浮,苏锦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手慌乱地摆了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一大堆太监都跪在跟前,七手八脚地拾拣地上刚刚被她撞碎的一片狼藉,为首的携了柄大拂尘,眼巴巴地盯着,那痛心的表情就跟死了娘似的,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屈着身子不停地颤抖。

这小太监叫张士,今儿是头一天升官当领班,才接的第一手差呢,就遇上了这横祸,凄楚的泪花瞧着滚到眼眶边上了却硬是淌不下来。

苏锦凉看得小心肝都颤了两颤,于心不忍地安慰他:“你……你别这样……我赔给你……”

张士回过神,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我你你”地结巴了半天,兰花指都快抖散架了,才尖声厉气蹦出一句:“你赔……你十条命也陪不起!”

苏锦凉瞧着地上那堆碎片寻思了会,大约是进贡的什么稀罕物,顾临予应该也不会太在意,便又好声宽慰道:“你别急呀……有什么罪我来顶就好了……”

“你……你以为你还能有命顶!一个小小宫婢……可我们……我们……”此刻,这太监姗姗来迟的眼泪才刷地落下来,举袖捂脸,嘤嘤地哭泣,“……可怜我们也要跟着掉脑袋了……”

地上那一群哑巴似的太监听见了,也才楞过神来,齐刷刷地丢了手中的碎片,全嘤嘤地跟着大哭起来。

苏锦凉觉得这尖声细气的哭声实在是要命,就像被丢进了新生儿产房里,一个头作两个大。

她在怀里掏了老半天,把东西掏出来往那太监面前一横:“别哭啦!你看这个,这是你们老大的贴身宝贝,他给我了,说明那是……呃,那是看得起我,自然也不会怪罪你们的!”

张士蓦地收住了哭,愣愣地探出指去,却也不敢碰,只得远远地隔着瞧。

白玉剔透莹润,似洗尘凝脂,这不是当今圣上的贴身袖宝,独一无二的白玉符么?一个小小宫婢怎生会有?难道……

张士这才想起近来在换班闲暇时常听小太监们聊起的锦姑娘,说就是那女人把新帝的登基大典给搅了,这就算了,竟迷得圣上连先帝的灵堂都不去了,说得神乎其神,他还以为是个怎样销魂的女人……没想到……

张士还是有些不信,又将一脸认真纯善的苏锦凉里外瞧了个遍,琢磨着万岁爷的审美大抵估摸就是如此可怜了,他定定心,突然哇地跪倒在地,大嚎道:“姑娘啊!您可得救救奴才啊!”

地上一群太监也匆忙起身,纷纷跟在他身后列队猛磕头。

苏锦凉满腔澎湃的英雄主义一股脑就出来了,扶起张士叫他有话好好说,天塌下来都有她罩着。

张士想着这是皇上的准女人,应该能保住命了,便顺顺气,把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这般那般又这般了一番,张士见无事,便欢天喜地地哈腰:“多谢姑娘,那奴才这就回了太后娘娘去,才奉懿旨从六王爷府上把宝贝请过来,可是太后她老人家仔细叮嘱不能出差错的……”

苏锦凉的脸白了一白,连声音都抖了:“你说这破玩意,是……是谁让你去请的?”

“回姑娘,是太后娘娘。”

苏锦凉眼睛一黑,有些气短。

她扶着墙摸了摸胸口,大脑飞速奔腾,定了老半天神才勉强装腔作势道:“是这样的……小……小同志,回话这事我看不急,太……太后她日理万机,估计也不大想得起这么个小东西……不如咱等皇上从陵里出来了……再……再说……”

张士看见苏锦凉的手在自己跟前抖啊抖的,跟方才淡定的样子判若两人,心里霎然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先异常智勇地擒住了想开溜的苏锦凉,施展太极神功与她周旋,一面抛了个眼色给小跟班,那小的立马就跑往祥凤殿报信了。

待苏锦凉觉悟过来早为时已晚,那帮小太监以太后召见、懿旨难违为由,硬是推搡着就把她架到了祥凤殿门口。

清秀的宫女俏生生立在面前,执着软帕的手轻轻一引,笑盈盈道:“姑娘,请了……”

此时此刻,这等温声软玉也像是厉鬼催命,苏锦凉嘴皮颤抖了好久,结结巴巴硬是不敢跨入殿去,她飞快转回身攥着张士的衣领哆嗦:“你不懂……我是真的不能去……不能去啊!”

打死她也不能去!重砂说婆婆是难搞定的,你一定要贤淑温婉,娇俏可人,冷静自持,聪慧有礼,琴棋书画、诗赋经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点错事也不能做,一句错话都不能吭……

她倒好,且不说能不能修炼到那样一个变形金刚的境界,这还没见面呢就捅了个大篓子,现在去不是黄继光堵枪口——找死么!

小太监紧张归紧张,脑袋还是很灵光,语气镇定不慌:“姑娘!别怕!太后娘娘惹不得,她的旨一定得遵,您只管先去顶着,奴才这就去求见皇上,皇上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得十万火急赶来救您?吃不了亏的!”

苏锦凉还是不依,又唧唧歪歪地抖得他如筛糠。

张士已是裤子都快被吓湿了,他连请去见圣上这等骗人鬼话都说了还不能哄得苏锦凉进去,这么拖下去迟早大家完蛋,没办法了!张士眼一闭心一横,暗喝一声就把苏锦凉推进了殿去。

殿门有高槛,苏锦凉硬生生被推进去,绊过红木的门槛没找到重心,三步两步地就倒在了地上,揉着屁股“哎哟”了一声。

祥凤殿里有柔和的熏香,苏锦凉侧头望去,只见面前摆了一张巨大的屏风,上边绣着锦绣牡丹连天,凤凰翱羽金台。

丫头立在两旁,有两声低笑,透过屏风些许空白的锦缎隐约可见深深的后殿,有人坐在榻上,端起一杯茶,茶盖轻拂,一下、再一下。

殿外天光大好,一片明媚,殿内有小些昏暗,幽深不见底。苏锦凉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恶狠狠瞪着外边对着自己磕头赔礼的张士,抬起脸来那一脸惨兮兮,为了斯大林的忠贞表情。

被逼上梁山就是如此这般了,苏锦凉又凶狠地指着他摆弄了几个杀人的动作,终于,无奈地站起身来。

她今日穿着身素白罗裙,上边绣着琼花暗纹,伶俐干净,瞧不出哪好看,只能勉强不算失礼。

磨蹭了好久,苏锦凉退无可退,匆匆抹了裙摆,顺着宫女的指引硬着头皮走进内殿去。

此刻的祥凤殿是沉沉的寂静,殿外偶有一两声单微的鸟鸣跳下树枝,余下的便只有不甚安定的脚步和擂得砰砰作响的心跳。

步过一段深暗的过廊,房内突然开阔了许多,阳光大盛。苏锦凉下意识抬眼,只见一华服夫人端坐在榻上,匆匆一瞥,连脸都没瞧见就不敢再看,死命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尴尬的气氛僵持了老半天,一旁的侍女终于看不下去,轻声斥道:“还不跪下。”

苏锦凉这才反应过来,“扑咚”一下跪得五体投地,“娘……太后娘娘……万岁……千岁……”

她低着头,表情扭曲得跟刚从滚筒洗衣机里捞出来的皱衣服一样,恨不得再给自己补上两个嘴巴。

清光朗朗,缕缕金线投在女孩微颤的背脊上,映得分外单薄。

甄眉突然觉得很失望,甚至还有一丝恼意。

她就这么看着跪在地上那个畏缩慌张的少女,心中本有的欣喜、期许、好奇一点点地冷了下去,甚至连叫她抬起头来的欲望都没有了。

那日,国丧的大钟敲响整座宫宇的时候,甄眉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她终于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她等了整整两日,就坐在那间昏黑的小屋里,如今的门庭若市却是昔不可比,因为她的儿子,现在已是皇帝了。

太监丫鬟端茶送水,瑰宝珍馐耀得小屋蓬荜生辉,八抬大轿在门外候着要迎她移驾祥凤殿,她却端坐在那张桃木小椅上,一动不动,坚持要等顾临予亲自来迎。

两日,太监终于怕担不住罪责,斗胆告诉她:“皇上为位姑娘耽搁了,这连灵堂都没去呢……怕是一时半会地来不了,还是让奴才先恭迎您出去吧……”

她面上竟连丝变化也没有,仍固执地坐着,天由亮转黑,她依旧一动不动。

他没做到的事,他们的儿子,一定要替他做到。

顾临予来的时候,天色看不出影调,一如既往地像这冷宫一样昏昏暗暗。

十八岁的儿子跪在自己面前,金冠龙袍,脊背挺得笔直,他垂着头,墨发轻垂在纹龙前襟,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缕强忍的哽咽:“娘……”

甄眉直至此刻才落下泪来,伸出的手止不住迟疑,好久,才落在他漆黑的发上。

膝上五指蓦地收紧,顾临予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一语,隐忍了所有的悲喜:“孩儿不孝……让娘受苦了。”

甄眉闻言又是落下一行清泪,仍旧颤抖着轻抚,不能发一语。

顾临予骤抬起头,深潭双目就这样直直地望了进来,带着十八年的遥望,十八年的相思,十八年的孤独与寂寞。

霎时间,万水千山都在面前呼啸着闪过,夹着冰霜无情的削零,她在他的眼眸里又望见了那人的影子,他背身站在雪地里,白衫萧萧,万物苍茫,转过头来,眉眼温和沉淡,牵过她的手在皑皑的皓雪上走出一段长路,沉默而寡言。

有星点的灯光把雪地映亮,他走到了尽头,不舍地回转过身,大风夹着雪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滚烫滚烫,他看着她,眼眸深沉如永寂的潭渊,隐隐有欲起的潮水,他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出一语,隐忍了所有的重负、背叛,还有甘与天下为敌才换来的对未来的期许,静默道:“就是明天了……”

顾临予摒退了左右奴才,扶着甄眉在靠椅上坐

89、82 人如风后入江云(一) 。。。

下,长久未见,两人就在这闭门的昏屋里说话。

甄眉听着他说,从年少时的躲藏伪装、到入山的幽闭孤独,以及这十八年来从未中断过的刀光剑影,全被他轻描淡写地略带过去。甄眉湿着双眼细细凝着,时不时伸出手去替他拢那本就梳得端整无暇的墨发,顾临予的轮廓被阴影勾勒得深邃而凛冽,却带着安和安定的味道,稳握住自己的手。

他当真长成大男人了,而她,作为他的母亲,跳过了他的咿呀学语、竹马绕床,跳过了他青涩而美好的少年时光,一晃眼,立在自己面前的已是一个器宇轩昂,挺拔得当起天地的男儿。

顾临予一直带着静淡的微笑同母亲不徐不疾地说话,似生平都如他面上表情一般静好无忧、一帆风顺。甄眉想,他当真是像他的父亲,安陵广总是沉默坚毅地立在前方替她遮蔽掉所有的风雨,而他,则是翻手就轻描淡写地把那些乌云卷日换成碧空如洗。

甄眉只是一直静静地听,并不多话,顾临予以为她仍是因父亲的故去不能释怀,便想着法地说些高兴事情予她听。

甄眉自当了然自己儿子的意图,面上浮起丝柔和的笑,轻轻覆住顾临予清凉的手背,拍了拍:“娘都知道……娘从入这宫门第一刻起就料到了今日,没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顾临予视着前方,眉间轻蹙,紧抿薄唇,不发一语。

甄眉知他不能释怀,便又笑着动手整了整他的衣襟,儿子很高,就算是坐着,自己亦要把手抬高许多才能碰到了。

甄眉拂了拂他微皱的衣襟,淡笑起来,声音温柔似水:“倒是你,这些年娘没陪着你,你便有什么都瞒着娘了。”

顾临予回头凝着她,双目漆黑莹亮,笑容温和:“孩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未敢对娘有半句欺瞒。”

甄眉闻言也不恼,只了然一笑,阳光耀在她的眼角,冷宫多年萧索的环境给她添了许多风霜,可她仍旧这样美,举手投足间是难掩的绝代风华,端庄娴婉,一颦一笑都昭示着这个女子曾经艳动四海,将这天下一分为二的美丽。

她温柔地抚了抚顾临予的脸,轻笑道:“还未欺瞒?那为何连有了心上人这等大事都不告诉娘?我听陈海说,你可是为了她连你父皇都顶撞了,说非她不娶。”

甄眉轻覆住的手突然震动了一下,冰凉冰凉,顾临予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静视着前方,看似与方才无异,只是温和笑容已尽数收起,双目中动人的色泽也消失不见,只余下一脸面无表情,在阳光投射的阴影里,竟还有一分萧肃的严寒。

冷宫的小屋就算在如今这样金碧辉煌的辉映下还是会觉得冷,凉风透过每一寸窗棂逼进来,再温暖的心在这里都会尽寸变得凄寂。

而整座皇宫不过就是一个偌大的冷宫罢了,金砖玉阶,明宇轩廊,斥着形形色色的人,恭谨跪捧着红彤彤明艳艳的火盆,这些繁盛都不足以掩盖他景象下的满城凄骨。

在这里,再自由的心,终有一天也会重得飞不起来。

顾临予微眯着眼,静视前方,面色波澜不惊,像在陈述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

“那时是孩儿思虑不周,处事有欠妥当。她有伤在身,待伤愈后便送她出宫……从此相交寥寥,如此,便觉无甚必要告予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更。最近出了好多事,也不和大家说了。只能说我很抱歉……哎。

来个喜庆点的事。今天貌似是叶叶的生日哈,生日快乐哈,早日嫁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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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83 人如风后入江云(二) 。。。

“那时是孩儿思虑不周,处事有欠妥当。她有伤在身,伤愈后便会送她出宫……从此相交寥寥,如此,便未告予娘了。”

甄眉一愣,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但很快,她便又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顾临予的手背:“说你两句还恼了?急什么,怎么都得先带给娘看看才是……”

“娘……”顾临予不耐出声打断。

“你别说话。”甄眉忽而变了语调,转过首认真凝着他,仍旧是那样一张倾城之颜,可先前的温柔婉转已全不见,只有寻常女子身上没有的坚定,“你是我儿子,娘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思。”

顾临予没有出声。

“娘知道你一直都不认同你父皇的决定,怨他当年一意孤行,可娘从未后悔过,也从来没有……”

“那不一样!”顾临予一拳震在桌上,青瓷杯盏被鸣得嗡嗡作响,他声音嘶哑,蕴着滔滔怒意,“就算他是为了护你!如何能将你弃在冷宫里十八年?!十八年来不闻不问?!”

顾临予的五指用力攥在一起,苍白的拳头过了好久才渐渐舒开。他面上的怒意被强压了下去,可仍旧闭着双目,俊眉微蹙,声音干涩:“你们的事孩儿不该过问……娘你识大体,聪慧坚韧,是女中英杰,可她不一样……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

“我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是这世上所有女人都一样,都只想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甄眉静静说着,静静看着他。

顾临予闻言一震,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自出生起,算计、名利、争权夺势,什么没见过?娘只想今后能远离这些过清净日子,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竟会自己心甘情愿地再走进去……女人,只要碰对了人,去做的事是什么,就不那么重要了……”

甄眉轻握住他的手,好言慰道:“娘其实一直担心……娘的事会让你心里有包袱,予儿……今时不同往日,你父皇已替你铺好了路,如今兵权在手就不必受制于人,政事上又有皇叔帮你,娘相信以你之能,定能护得自己心爱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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