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看来小别胜新婚得不太顺利,也是……都四年了,也不是小别了。
三人一时无话,唯余林间清风阵阵。
果然是地方小,连茶寮都跟着没谱,过了好多盏茶的功夫,小二才慢悠悠地提着壶袅袅腾温的茶水过来。
苏锦凉终于找着救星,亲切地将它揽过来,右手轻轻触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换左手吃力颤巍巍地将壶子提起来。
“手怎么了?”顾临予皱眉摘过她的手来。
“折了。”苏锦凉不以为然,泼泼洒洒地,终于也倒满了一杯茶。
“折了?!”顾临予将手仔细打量了一番,面色很是难看,蕴着怒气视她,“你这骨头就差没碎成粉了!……他们为何也不顾你!”
这一质问委实来得莫名其妙,苏锦凉瞪大了眼瞧他,你有脸来问我?还不是被你气的!哪有心思管谁的什么手啊!
顾临予复又小心端着她的手凝了凝,匆匆语道:“我去找东西替你把手定了。”
“不用不用。”苏锦凉极为豁达地伸出那只烂手朝他摆了摆。
顾临予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感觉到那逼人的寒气,苏锦凉迅速将手放下了,在茶桌上搁得好好的,就跟搁在砧板上似的。
她漏出八颗小牙,朝他傻笑了一下。
果真是地方太小太拿不出手,顾临予去寻几块夹手的板子都寻了好半天。
苏锦凉以打通任督二脉为目的,先从杜危楼下手,变着花样找话题同她说话。这自然就又要说到昨日是如何脱险之事,为何劫了囚车便真大大方方放她走了。
这不是个好话题,杜危楼又是那调带着讽刺的语气,冷言道:“还不是他四殿下面子大,与独孤将军小酌一夜便可销去我所有罪名了。”
苏锦凉瞧着她那样子,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那么亲近,惦念在心上的那个人,一夜之间竟成了宿敌,定是很不好受吧……
厚云缓缓地压上竹林来,碧绿的修竹开始狂躁地舞动,茶寮老板抬头望了眼层云,自顾自念了句:“怕是要下雨……”
果然,顾临予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打了好几声干雷,只是雨迟迟未有落下来。
顾临予执意要先替苏锦凉医手,一刻也等不得,苏锦凉眼见这倾盆大雨欲落,却又拗不过他,不知如何是好。
杜危楼坐在对面,淡淡开口:“你们车上去医,我来赶车便是。”
“不用不用……一点小伤,回头再瞧也没事,你们……”
“别动!”顾临予低叱着命令他,暗色里仍能瞧见他蹙起来的眉头,他轻轻扳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低声道,“我很快。”
没有半点拒绝余地地,他手上已开始动作起来,长指灵活又有力,缠绕的布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可难免还是会迟缓片刻,失去了最流畅的节奏,是怕碰到那几处敏感的地方,会弄疼她。
他替她包扎的时候,她总忍不住要瞧他,哪怕正主就坐在对面,还是忍不住。
落大雨之前,总是要先起大风,她很怕冷,坐在风里不由有些瑟缩,好在他的手很温暖,轻轻触着她的,连带心里都暖了。
她的发被吹得凌乱不堪,他的也是。
她很冷,他手上的动作便又快了一分。
终于,在大雨下起来之前,苏锦凉多了一条丑陋的胳膊,不过顾临予说,这样会好得快。
整个林子里都呼啸着凉意,连带着竹林一起呜咽,天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迅速黑下来,他们三个快步向马车行过去。
那是拔天掠地的大风,将茶寮的茅草顶都给掀了起来,在空中像是被炸开,满散着蓬草向四面八方胡乱飞舞。
他向她伸出手。
他在黑暗里回过头,向她伸出手。
“牵着我。”顾临予的眼眸在夜里一如既往的深,却是不可思议的明亮。
她懵懂地伸出手牵住那温暖,跌跌撞撞地同他一齐向前跑。
昏天暗地,短短的几十步像历了宇宙洪荒一般。
而手中的温暖,就那么牵着,怎么也不想放手。
满地劲草都被风拂弄着扫过她的脚踝,层层的浪,痒而温柔。
黑暗里,他扶抱着她上了车,他的气息在她耳边喷吐,有一些急促。
“顾临予……”她下意识地低唤了他。
“没事……很快就过去了……”他喘着气,搂过她,一下就又松开了,声音顺着下颚从她头顶上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在浩渺的大风里,苏锦凉觉得心底的感情像是要燃起来,把什么都烧着。
*****
那个晚上,苏锦凉突然懂了许多,懂了顾临予过去的那段情,懂了,自己今后要怎样陪他走下去。
杜危楼坐在窗边,疾驰的马车和汹涌的风不断戏涌着杏黄的布帘,杜危楼一直正身坐在那儿,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她说,这段感情在当初放弃的时候,便没了任何回头的路。
顾临予坐在外边驾车,马车跑得飞快,在暴风里像发了疯,不管不顾地一直向前。
她说:锦凉你若真心地喜欢他,就把所有未来都交给他,让他带着你走,你要做的,就是坚定地跟着他走。
苏锦凉坐在四面来风里,不知为何听出了好多的凄楚。
一条不回头的路,她曾经也想和他一起走,可她太骄傲,她有那么多是放不下的,她终于是走上了另一条,也不能回头,她在那条路上愈走愈远,最后和他走成了敌手。
*****
刚一入东齐国境,杜危楼就同他们告别了,一个人,什么包袱也没有的,只背着一把剑,
77、71 曾经沧海难为水(四) 。。。
只身一人,下车走了。
顾临予说,他送送她。
苏锦凉坐在窗边,掀开布帘瞧见她如蔷薇蝴蝶一般的背影。
风已经不刮了,一切平静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想起自己挽留她时,杜危楼面上怅淡的颜色,她摇摇头,淡淡道:“东齐亦有那么多人是死于我手,回去同样是一个死字……从今往后,唯有漂泊天涯。”
漂泊天涯,多么沉重的一句话,她一介女子,却这般清淡地就说出口。
那两个人行到了柳树古道的岔路口,护送的军队也早被顾临予遣走了。
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慢慢地走,顾临予牵着马,杜危楼在他身边,安好地就像这路程还未开始,他们要自此结伴同行一般。
最后,他们停在那株古柳前边,杜危楼“唰”地抽出剑,指在顾临予凛冽的下颚上。
苏锦凉的眼泪落了好大一滴,被她匆匆反手抹掉,一刻不离,瞪大眼睛凝神看着。
片刻,杜危楼收回剑,跨上马飞快走了,整片山林里都是她飒爽的策马声,只是不再轻盈。
顾临予在那扬尘小道上立了好一会,直至那些弥漫全都尘埃落定,才拔起步子回身往回走。
这一日,没有缠绵的夕阳,没有缱绻的流水,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
*****
“也许。”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无澜地告诉她。
她冷笑一声,手腕一动,抽回剑来:“顾临予,这是最后一次。”
她如是说。
“如果我做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有点模糊。。重要的以后会交代……
今日更了两章哦~大家不要漏看了!
78
78、番外·杜危楼·杜鹃啼血 。。。
暖水轻拍舫沿,七月流火时节,昏晚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凉,该添上一件薄衫。
金陵城的软玉楼里却永像明春,一抹抹色泽妍丽又出挑,水的身段,蛇一般的腰肢,婀婀娜娜,娇柔娉婷。
百花丛里有一簇开得最为俏丽的蔷薇,是蔷薇,美艳、妩媚,还有分言不尽的妖娆,如她一般。
每日梳妆毕,华灯晚上时分,她便懒懒地从阁子里下了楼来,每一踏步子都踮在楼下仰视的客人心上,她慵懒一笑,灯笼挑出来的光把腮红晕开,像把什么都给醉了。
她是软玉楼里最美的一捧蔷薇,可从前,她却是一只杜鹃。
在她心上,住了一个让她啼血的人。
*****
杜危楼遇见顾临予的那年,是六岁。
那日,她穿着件素青小袄,湘妃色绸鞋,缎面的。
鞋头上绣着只杜鹃,她一直低头看,看得很仔细,觉得刺眼,家乡满山的杜鹃花簇拥在一起都不及它刺眼。
娘亲拉着她到赶到袅云顶时,天上烧着绯红的火烧云,满天都是。
娘就是在那样绚烂的颜色里合了眼,直到咽气的最后一刻,她都还牵着她的小手,温度未尽退却。
师傅轻轻唤她,她便听话地把手松开了,不哭也不闹。
她已经送走了好些人,直至此刻,她送走了自己的娘亲,这世上再没有让她扶行一程的人了。
这一年,她六岁。
小危楼在红得火辣辣的颜色里一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面,最后一眼都不愿抬起来看她。
好一会,师傅才说,这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为师了,为师多的规矩也没有,便是下了山就再不能返门。
小危楼想:那在这里是待不了多久了,我总是要下山的,我要下山,替吴伯报仇,替锦哥哥报仇,替娘报仇。
师傅指着师兄师姐给她认识,都是些小孩子,她想,只抬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了。
最后,师傅说:“临予,你领着师妹回房,就住你边上那间吧。”
“不要葬了她?”男孩的语气淡淡的,视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妇人,像习以为常一般笃静。
要葬了她?小危楼心里大惊,抬起眼时望入一个小男孩,站得笔直,面色沉淡自若,腊八天气了却仍只穿件素白的单衣。
绯红的流云笼着他,眼皮都微微泛着红色。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并未看她一眼。
小危楼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不知怎地,那句“还是小孩子”在心里竟怎么也吐不出来。
一年过去了,后山的花疏疏落落地全开了起来,檀放贪玩,时常要拉着两个师兄过去看。
她不去,她怕有杜鹃,家乡的杜鹃。
杜危楼出生在一个美丽的村落,娘说,是在逃命的时候生的她,来不及了便躲进了漫山遍野的杜鹃丛里。
她生得像娘一样美丽,像杜鹃一样美丽。她还有一个美丽的姓,娘说,这不是普通的姓,堇儿你要记牢了,你姓微生,这世上,真正的皇帝姓微生。
娘总是说着说着便会落下泪来,小危楼用小手替娘将眼泪都拭了,乖巧地答:娘不要哭,堇儿大了便替爹报仇,替锦哥哥报仇。
娘说,本来有很多哥哥姐姐可以陪自己玩闹新房,可是现在都不在了。
娘说了好多,可她却只记住了一个,因为那个哥哥也叫堇,在自己还未出生之时就隔着肚皮和自己打了招呼,他说堇儿你快些出来,锦哥哥带你去看世上最美的花。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够,她的小哥哥,死在了三天三夜的大火里,连一点灰都不留。
娘将锦哥哥本要亲手送给她的礼物转递给了她,她终于,还是看到了这世上最美的花——蔷薇花。
她本不懂娘口中所谓的仇恨,觉得身边有娘陪着,就很好。
可后来,便是无止境的逃亡,无之境的追杀,吴伯走了,慕容哥哥走了,最后,一直牵着她的娘也走了。
她突然想问她的小哥哥,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疼,会不会很冷,小哥哥你去了天上,以后还能不能带堇儿去看蔷薇花。
六岁的孩子,第一次懂得了仇恨,冰凉从牵着死亡的手一直透到心底。
从那以后,杜危楼练功便特别刻苦,每日都要到月光洒了满身才肯回房,师傅只教些基本招式和心法,全靠自己领悟,师兄们平素也不常练功:弱水同师傅学些玄晦的功课,顾临予大多时候都一个人在房里看书,一套落英剑法她练了整整三月都无甚长进。
她心里很是苦闷,却从不多嘴,师兄们也不爱说话,饭桌上总是师傅一个人乐呵呵地说着,偶尔檀放会傻乎乎地应衬几句,倒显得师傅是小孩子,他们是大人。
而顾临予总会晚来些,他的身子像是不好,饭前总要吃许多味药。师傅招呼他时,他也只是淡淡道:“无妨,本也有许多菜是我要忌口,吃不得的。”
她退下席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端着碗,面色沉静,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杜危楼想:真不像个小孩子。
整整一年里,杜危楼没有同顾临予说过一句话。
也并不是没有机会,虽然白日里鲜少碰面,可晚上却是频频相逢,她在袅云顶上练剑,总是听得门“吱悠”开的声音,他素白的身影便从光里走了出来。
他们这样打了一年的照面,每次顾临予神情都是淡淡的,见着她,看见了又像没看见,经过了也不停留,径自就去干自己的事,久而久之,杜危楼便习以为常地将这当做了他们招呼的方式。
第一次说话便是在一个这样的晚上,她的落英剑法练到第三成:染红初落,有了些长进,她心里挺高兴,咬咬牙,想快些将剑法练好了便下山。
她手上紧紧地挽了个剑花,身形一跃便刺了出去。
“太用力了,腕要松。”
她听见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瞧见那少年站在房内淌泄出的柔光里,腰身笔直,淡淡地看着她。
杜危楼顿了顿,亦站直了身子,柳眉一挑:“我凭什么信你?”
顾临予远远地点了点头:“我只是看着随便说说。”
语毕,便回身进房了。
杜危楼又在月下练了许久,后来,颇想不通地试着松了松腕。
那天晚上,三更天的时候,杜危楼将落英剑法练到了第五成。
第二日,顾临予刚起床,推开门,杜危楼便站在门外,娇小的身子,不甘示弱的表情,扬起头看他:“你教我练剑。”
那几年,顾临予就坐在门前的那方石床上看书,偶尔抬眼见了她几个招式,便指点几句,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翻页。
他似乎,身子较之以前要好了些,经常也会同大家一起在饭桌上吃饭了,听见好笑的也会笑,逢了什么话题无人知道接答的也会言及一二,只是都是淡淡的,话仍旧不多。
那一年,杜危楼的落英剑法练到了第九成,她想着快了,快了,等练好了剑法,她便下山替娘报仇。
她迫不及待地想变强大,追杀的人却仍旧没有放过她,隔几月便会上山来见一场血光。
那一年,她十岁。纵然剑法再精妙,身躯却比不过来人的力道,尽管招架得吃力,索性身边一直有顾临予护着,未至受伤。
黄昏的时候,来人终于全被抹了脖子,顾临予却受了记极重的剑伤,右臂上,白森森的骨头都能瞧见。
彼时,檀放还是个糊涂的小丫头,眼泪鼻涕,手忙脚乱,扎药扎得他血愈发地流得猛,不要命似地往外冒,顾临予被人狠勒了几下胳膊,不由也紧皱了眉。
杜危楼歉疚地在一旁立了好久,瞧见他苍白的面色,终是看不过去,放了剑过去替他包扎。
她持着布小心地绕了绕,手环过他的胳膊,闻到清新的味道,扎了个结。
“好了。”她抬起桃花明眸近视着他的眼。
此役以后,师傅琢磨着几个孩子的功夫渐入佳境,不再需要这些定期便会自动送上们来替自己省功夫陪徒弟练剑的活靶子了,便拈了个诀,招来一卦迷雾阵,将袅云山锁了起来。
而那一伤之后,杜危楼就常去顾临予房里替他换药,她虽是头一遭做,却常见娘亲这样小心翼翼地给吴伯、慕容哥哥包扎。
她亦学着,每一次都动作轻盈,不会让他流血。
关系像是就这样微妙了起来,再以后,顾临予会陪杜危楼练练剑。
师傅说,多动动,伤好得快。
初夏的傍晚,顾临予同她练落英剑法第十式:锦绣天下。
他们一式一式地拆着剑招,很近的黄昏全蒙在他的脸上,杜危楼头一次散了心,神思跑去了他的面上。他的表情随意而专注,下巴和剑尖都是美好的颜色。
“唰”,他的剑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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