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忆凉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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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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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着点小雨,刚好蒙湿一层细发,苏锦凉觉得连这雨都是恰到好处,脚下不自觉就步子轻快,踢起一层清水顽皮地洒在鞋尖上。她想如果是卫灼然在这的话,一定又要责她为何不记得打伞吧,下意识就吐了吐舌头。

街上的人很少,青瓦垂柳在蒙蒙烟雨里看来最为安静动人。

“来江研好多天了,今天才是真正的开心。”苏锦凉停在凝翠碧柳下真心地咧开嘴笑,随意指着近旁的石阶河道,“你看这里像不像那次万盏华灯时我们喝酒的地方?”

顾临予的眉轻轻动了动:“恩。”

“那天晚上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好开心好开心。”苏锦凉又下意识地去拍肚子,偏头遥想,“还记得那青梅酒的味道……奇怪了,我明明喝的是桂花酿,怎么满脑袋都是那酸梅子……”

“锦凉。”

他忽然打断她的话,双眉在夜里隐隐蹙了起来,静视着水面烟波,“这一程行完后,可有想过要去做什么?”

苏锦凉怔了一怔:“想这个干嘛?我还真没想过。”

“难道你以为……”

“我知道!我知道……”她急急打断他的话,低下头有些黯然,“我走了这么久,也懂不是世事都能如意,大家在一起时快活,走完这程自然是要各自散了的,只是……”

她咬咬下唇,终于视着前方缓缓划过去的小舟努力说道:“只是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想着你去哪,我便跟去哪,我跟着你走。”

她怕被他打断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又抢着说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喜欢和别人交代……正好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就只喜欢跟着你,什么地方如果你在……我就会很安心。”

舟行水漾,划出一圈圈水纹,层层波荡开击上船沿,风月无边。

“那如果我是去杀人呢?”顾临予转过头视她,“如果我是去杀人,你也和我一道?你费尽心机伤痕累累地从那离开,又要再绕回去吗?”

苏锦凉听着这话楞了,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她扭过头,仔细想了想,认真地答,“我会想你做这事的原因……其实也不用原因,我信你……本来人生路有很多就是兜兜转转的。”她慰自地笑了一下。

“我不需要你这样!”顾临予的声音有些愠怒,视着她的眸子不复之前的平静无澜,“你若要这样便跟他一道走,他权势在手,可护你一世周全,那次来杀我的人你也见到了,以后多的是这样的,你又何苦要随我走这尘路!”

雨不下了,空气依旧潮湿,燕子斜飞点过河床,扰乱了那水心又很快飞走。

夜晚的江研,水是黯蓝色,沉沉的,没有止境地向着续砌的桥洞,永不回头。

“我五岁以前有过一个爹,他很穷,是个酒鬼。”

柳条绿得惹喜,被风吹迭着同她的发一起飞,苏锦凉瞧着对岸素窗里稳稳燃着的黄晕,轻轻嗅一口能嗅到温暖。

“他有一年去街上捡酒瓶子喝剩酒,那天运气好,拣了很多,他不小心喝高了就把我拣了回去。”

顾临予转过头看她,她的脸在夜里被柔光笼的半明半暗。

道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有年轻姑娘有小孩,添了许多平和安好的味道。

“人醉酒了总要犯糊涂事,他这辈子糊涂事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女人被抢了,丢了活计,成天懒在家里又只爱喝酒,还带了我这么个拖油瓶。”苏锦凉眯着眼笑了起来,“所以我说我命硬,跟着这样的爹不也长大了么?”

“可他不是我爹,才三岁我就知道了。”

她说得很平静,根本不像说自己的事情。

“我两岁才会的走路,三岁才能跑,那时候我就天天跟着他出门。他醉醺醺地走在前边拣酒瓶子,我就满头大汗地跑在后边跟着他拣酒瓶子。他喝酒,我也喝酒。”她又笑,嘴咧的大大地看他,“所以你看看,虽然我不喝酒,但是我喝起酒来还是很少醉的,只有开心的时候才醉。”

“我和他缩在街边喝酒,我们两个的衣服都很破,我很冷,就努力往他身上靠。”

有一群小孩突然举着风车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撞得人东倒西歪的,顾临予忙伸手拉住她。

“没事。”她挥挥手,继续说,“我看见对面街上也有个爹,抱着个干净的小男孩站在摊前看老爷爷捏糖人,那爷爷捏得可漂亮了,孙悟空、猪八戒、哪吒,他什么都会。”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回头笑着和他解释,“孙悟空是我们那里的一个大英雄,他降妖除魔,无所不能。”

顾临予看着她,淡笑:“我知道,和你一样。”

“对对!跟我一样。”苏锦凉笑地得意地回过头,“继续说啊……那个爹用好温柔好温暖的语气问那个小男孩,‘你喜欢哪个呀?喜欢哪个爸爸给你买……都要啊?都要不好,吃多了会坏牙齿的。’”

苏锦凉认真学着那爸爸的样子软着声音说话,顾临予心里一动,轻轻握紧她的手。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爹和人家不一样了,人家的爹爹会抱抱,人家的爹爹会温柔地讲话,会买糖人,会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爹只会丢瓶子粗声粗气地骂我是个哑巴,晦气!迟早哪天把我丢了就能发大财。我从小要强,就自己走了。”她缓了缓,又继续说,“我走的那天是除夕,特别冷,家里除了酒什么也没有,我喝了半瓶,胃烧得厉害,就把他丢在邻居家新砌好的房子上。”

“那天烧了好大的火,照得人一点都不冷,可能是我小时候碰上的最温暖的事了。”

“不不,这才是最温暖的,那碗阳春面。”苏锦凉嘴角一勾,眼睛里隐隐有些泪光,“那天晚上我一出来就转了运,碰上了一个好漂亮的小男孩,他给我一碗面条吃。”

“那是我第一次吃面条,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很快就吃完了。”

“可我吃完以后才知道,那也是他第一次吃面条。他饿了整整三天,却把那碗面推给了我……我把香喷喷的面条和葱花都吃了,他却只喝了那碗汤……”

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她嘴角在黑暗里拉得有些委屈:“他把碗舔干净以后,特别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其实我吃饱了的,我只是不记得他的味道了。”

“顾临予,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苏锦凉拉着嘴角问他,那委屈的样子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他眉头一蹙,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同她的笑容一样纯真美好。

他轻轻拉着她沿着河堤走,杨柳摆,人声闹,路潮心湿,天上开了巨大璀璨的花。

“你知道吗?那天也是这样,天上有很漂亮的烟花。“她轻轻地说。

“啪!”那一记响亮突然炸开,顾临予向来沉定的心平白惊了一跳。

“他教我说话,教我认字,我才知道我原来不是个哑巴,我也可以像别人一样聪明,我们一起伴着长大,虽然很穷,但是一点也不苦。”

路上的小孩笑得很开心,举着焰火到处闹,淘气的声音从这条巷子穿到那条巷子。

“我那个爹没说错,我走以后他果真转了运,我十岁那年他中了奖,有好几百万吧,在你们这可以买上几座大宅子,一辈子吃穿不愁了。沉然叫我回去,说能吃好穿好,不用跟着他受苦。”

“我那时候还小,特沉不住气,眼泪什么都流出来凶他,我说‘你别想撵我走!就是你以后穷得只剩下一碗面,一碗阳春面,我也要跟你走!’”

他们在风月桥前停下来,有许多盏莲花灯在水上漂过去,远远近近,灯影绰绰,柔美似幻。

顾临予买了一盏,那莲瓣轻红,寓意美好,和满,团圆。

“真正对你好的人总是会在的。”他看着她,淡淡道。

她使劲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他还是走了,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带我吃阳春面。”

“锦凉,你要知道,一辈子那么长,总不会有人一直陪着你走下去,你自己的路,自己要坚强,往昔美好只是为了让你记住,好在风雨路上无惧前行,一条路有人来有人走,不是离了谁就走不下去的。”

“总会有的!”她扭头急声辩驳,那水光潋滟晃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他面色沉静,直直视着她。

她心虚地低下头,“我相信总会有的……”

我相信总会有的,比如你,我走了几千年,几万里路,穿越了多少的时空才来到你身边,我想和你一起走很远很长。

顾临予没有说话,淡淡将写好的红纸乘在莲灯上,躬身放了。

红莲和美,顺着清波澈水泛了,能漂得很远,很长。

“有这样的念想也好。”顾临予望着汇入灯海的那一盏跳动,眼神渺远,“只望你能一直坚持自己的初衷,不会被左右改变。”

“我不会,我一直都会是我。”她飞快地回答。

“那你……也一直会是你么?”

顾临予回头看她,她映在那一片黑暗里,目光试探,眼神明亮。

他视了她半晌,又转过脸去,淡淡道:“我一直在自己路上,自然会是我。”

苏锦凉笑了,挂着些许释然,忽而又轻撅了嘴,叹道:“哎呀……不知道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呐,能把你脾气生得这么倔。”

“我爹?”顾临予轻皱了眉,很快又舒开,淡淡道,“我爹是全天下最倔的人。”

苏锦凉哑了哑,有些意外,只是随口扯扯,没想到他真的会说,这好像……是第一次听见顾临予说自己的事吧。

“我爹为了我娘,抛了所有一切,执意将她从别人手上抢了过来。”

苏锦凉又哑了,没想到他爹是这么冲动狂野的人啊,她呆了一下马上说:“那很好啊,虽然这做法是有那么点小不道德,但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就该争取啊!”

“抢来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苏锦凉这会彻底哑了,她呆了好久,只能喃喃念:“怎么会……”

顾临予望着流水长桥,淡淡开口:“有时候,爱也会是一种伤害。”

苏锦凉愣愣地将这话反复思量,好久才勉强却坚定地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爱他就要对他好,十倍百倍,一点伤也不许他受得……”

“好了。”顾临予忽然回了笑拍她的头,“随便说说你还较真了,走吧,淋了一身雨,再站就要着凉了。”

苏锦凉傻愣愣地被他拉着走,半天都未回过神来:终于能在一起却再也没见过面……怎么会这样……不对啊,他不是说爹娘是在商州做小生意么……

这夜的江研特别热闹,没有四月烂漫的江花,天上却满放了灿烂的烟华。

倾尽冷艳,无痛无伤不成章。

苏锦凉只顾着跟他走,忘了要回头看,她只记得那些“砰砰”的声音,像心跳的声音。

像心动的声音。

他们坐在津渡桥旁的小酒楼里,顾临予点了一碗姜汤,端上来时自己先拿了,蹙眉吹了一吹,觉得不烫了才端给她。

她头发有些湿,但是一点也不狼狈,轻巧的鬓发贴着清秀的脸,很美。

他端给她:“喝了。”

她听话地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抬手

69、63 天涯心事少人知 。。。

抹了嘴巴,又端给他:“喝了。”

他皱了皱眉,复而笑了,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里是江研,这里有无边江花,有轻梦乌篷,有莲桨残荷,是她念了好久,要同他一起来的地方。

有许多许多都未来得及如她先前所想一一去看看,可她还是觉得实现了。

跟着他走,便实现了。

他牵着她在回去路上走了好久,她才想起来问。

“顾临予,你开始在莲花灯上写的什么?”

顾临予抬头望见了那照人的清辉,微启了薄唇:“你看,月又快要圆了。”

苏锦凉亦仰头看,地上拖了两条长长的影子,静静叠在一起。

“良辰,美景,佳期。”顾临予收回视线,神色微微变了变,继续笃定向前走,“我写的那句话你很熟。”

“恩?”

“但愿人长久。”

顾临予,很久以后我都会反复想这天晚上你念这话时的语气:平静,自然,像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没有波澜。

那时候的我听得满心欢喜,喜得什么……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差点就要以为一切都能这么顺其自然地长久下去,你,我,我们。

我太欢喜,欢喜得忘了在长久前面还有一个但愿。

*********

快行到院门的白墙时,苏锦凉才看见那门开了,院里露出两点灯光,烘亮门口立着的那人,一身华白,清水折扇,身形修长。

她被顾临予牵着,忽然有点心虚,轻挣了一下,他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今晚江研镇上很热闹。”卫灼然摇着折扇,笑意沉沉道。

苏锦凉点头:“我们也刚从外边回来。”

“不早了,卫兄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早。”顾临予经过时颔首轻道,也未多作停留,片刻就拉着苏锦凉进院了。

榆树影在白墙上投下哗啦啦的斑驳,他们站在那一丛摇晃的阴影里。

“自己换身衣服,头发擦干,早些睡。”顾临予立在门口,视着苏锦凉道。

“恩。”她顺从地点头应了。

顾临予心里动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有些湿的脑袋,轻声道:“今后若是一直都很好……就一起走。”

她惊异抬头,话还未出声就被他打断。

“进去吧。”

她紧合上门,靠在那树影婆娑的纸糊门窗上,睁大了眼睛,轻张着嘴,胸腔起伏不定。

他在门外静立了片刻,微敛了眉,转身下阶回房。

“顾兄留步。”

风淌过庭院,除了冷意未留下半点痕迹。

顾临予停下步子,转身,看着他淡道:“何事?”

卫灼然收了折扇,清润淡笑:“有一二事叨扰,烦请顾兄借一步说话。”

水洼低聚,燕巢泥暖,木门上那张红彤彤的门神符今夜被雨洗到了地上。

这一夜,千里潇湘葡萄涨,人解扁舟欲去。

两道修身颀然对立,映着清水潮潮,长影静默。

远角寒楼,有幽幽的笳声间或入耳,和着一两下拍板,长路凄静。

他沉声在对面质问:“禁军围缉,暗刺布阵,劳驾这般大的阵仗,敢问顾兄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真是卡得我太销魂了…………

下章亲爱的燎哥华丽丽要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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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64 事如春梦了无痕 。。。

晨光熹微,清波江面上撑开一蒿,细线水纹浅浅,离人渐远。

江研蒙在薄淡的雾里,悠静小镇还未来得及苏醒。

卫灼然坐在篷中于众人谈笑间回望,看见一洞深幽外的明亮天光,她湖蓝的背影与白墙青瓦融在一起。

苏锦凉立在舟尾眯着眼睛,心中有一份言不明的惆怅与难舍,顾临予替她披上一件衣裳,语气轻和:“还早,天凉。”

她回笑一下,复又续凝着,白云低浮,清幽大宅渐远不见,只隐约眺得白榆一顶翠华。

她忽然很想最后亲近会这小镇,俯身蹲了下来,舟随水摇晃,有小阵晕眩。

她和水挨得那样近,清楚地看见白雾漫开来,水底枕着千年好梦。

他们也是一个梦,吴门到长安,这梦走了一半。

尝过云山上的清茶,睡过许多张质地不一的床,她在那些不同的床上自己也会做一个梦。

她又梦见他们睡在渔村简陋的仓房里,有海风和墨鱼的腥气。枕在满丛稻草上闻,竟然会觉得香,她透过枯暖的稻草,满目都溶着温甜的黄,披着几件锦衣便能沉沉睡过去。

梦里有人附在耳边说话,声音清远:你走了这么久,可知情字何解了?要与谁携手长行呢?另外那人又当如何……

她心里压了好多的话想要答她,却不知怎地通通说不出口。

心绪不宁间,有只手轻轻环上来,放在她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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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苏锦凉难得起得早,神清气爽地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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