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囚室必定是深入地下两支左右的建筑,果真是插翅难飞。
他回到门孔向外叫:“喂!老兄,这是什么地方?”
刑室中进食的大汉抬头瞥了他一眼,本无表情地仍然低头大嚼。
“喂!你聋了不成?”他高声又叫。
大汉听若未闻,不加理睬,抬起抓烙饼的手,仰起大脑袋,舔咬手心的蒜瓣,状极自得。
“喂!老兄,拿点水来喝好不好,即使是死囚,也不能断水米……”
大汉突然放下鸡,顺手抓起老虎凳上放着的一块砖,猛地投向铁窗口。“砰”一声大震,响声如雷。投出砖,大汉在衣襟上拭净手,又抓起了鸡,若无其事地舔下一块肉猛嚼。
砖头砸在门上的响声,令林华感到心中一凉,这是双铁叶中央五寸厚板的实心门,铁叶的厚度,从拇指的钉头猜出至少有三分以上,两层前后铁叶,即使有万斤神力,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弄开或捣毁。
“这家伙难说话。”他自语。
口渴难受,难说话不能不说,他心中一转,骂道:“狗娘养的!你不再理睬,大爷要骂你祖宗十八代。”
大汉气往上冲,又抓起了一块砖。
“哈哈!你的砖只能砸门,岂奈我何?我要水,不然休怪大爷嘴上不留德。”他怪声怪气地叫。
“你再骂骂看?大爷不将一桶粪浇进去才有鬼。”
“门孔太小,老兄,泼进来对你也没好处,外面也会臭得蹲不住。”
“大爷会打开门泼进去。”
“哦!算你行,我认了。”他满意地说,离开孔门,开始寻找可用的物件,希望能将两位姑娘弄醒,以便带她们出困。
可惜,四室中一无所有,解迷香必须用水,水弄不到他无能为力。正焦急间,外面刑室传来了脚步声,警卫出现在小孔外,向来人说:“只醒了那位赶车的,其他四男女都像死狗般一动不动。”
“开门!取水来。”
“是。”
开锁声和锁链声响了片刻,沉重的铁叶门向外拉开了,门外,站着八名劲装大汉,每人手中皆提了一把长剑。
进来了一个人,提了一桶冷水,在每一个人的头脸上泼了不少,然后冷冷地出室。
林华站在壁角,抱肘而立笑道:“咱们如果是囚犯,应该有囚粮,是不是?老兄们,饥渴交加,不好受哩!”
为首的人带了两名大汉踏步入室,三把剑冷电四射,三双怪眼狠狠地盯着他。为首的人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阁下,你似乎不当回事,毫无惧容哩!”
“呵呵!有什么可怕的?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活一百岁也得到阴曹地府投到,活到我这一把年纪已不算短命。你们要杀我,我讨饶也没有用,你总不能说我怕死便不杀我,对不对?”
“你认识我吗?”
林华留心注视对方的身材相貌,他确是不认识这个人。这人五短身材,有一双极锐利的鹰目年约四十上下,脸色苍黄似乎不怎么健康,印堂正中近发际处,长了一个钱大的青黑色的胎记。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他摇头道。
“这证明你孤陋寡闻,走江湖岂能不吃亏?”
“阁下是……”
“三眼虎顾杰。”
“没听说过。”他神色不变地说,其实却心中大惑。
三眼虎顾杰,在江湖算是颇具威望的人物。这些年来,由于各地盗贼猖獗,保镖的行业极为兴旺,各地镖行的生意兴隆,新镖行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出现。那些手面不够的人,资本不够雄厚即使挂起招牌,那些大资本的商贾也不敢问津。因此,有些人便变通地改任打手,专门替那些出不起镖费的中下等商人护送货物,酬劳少,而风险大,唯一的好处,便是丢了财货不用赔偿。
这些人的组成份子十分复杂,三教九流流氓地痞无所不包,但其中有些穷途末路的落魄英雄逐渐闯出字号来。他们的作风,与镖行的稳扎稳打完全不同,敢斗敢拚以亡命自居,那些小股匪盗真也对他们有五七分顾忌。
近十年来,这位三眼虎顾杰,终于出人头地,成为此中佼佼。他不设镖局,在大江以南直至蜀中,提起三眼虎的名号,江湖朋友可说无人不晓,他的艺业确是出色,而且敢斗敢拚,出手凌厉锐不可当,拚起来有敌无我气吞河岳,面对他的人不敢不买他三分账。林华听说过这号人物,口中否认,心中却说:“这人怎么替铁城寨卖起命来了?怪事。”
三眼虎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不管你认不认识我,但在下却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会查出你的底细的。”
“要查还不简单?在下是开封府城郊的货郎,问起货郎宗三,各乡镇的男女大概不会不知。怎样,有吃有喝吗?”
“等会儿在下有事,你给我站在一旁,不许妄动。”
这时,四个囚犯已先后醒来。两位姑娘上身成了落汤鸡,薄春衫遇水便缩紧,显得曲线毕露尴尬已极,慌得以手抱胸躲在一旁发愣。
刀疤曹五扫了四周一眼,变色叫:“咦!这……这不是东院刑室的囚房吗?”
三眼虎嘿嘿笑,接口道:“不错,这儿正是你们滥用私刑,无法无天,无恶不作的东院刑室吧。”
“你……你是……”
“你是蔡荣的人。”
“正是。”
“却暗替贺东风办事?”
“你……”
“阎王骆四已经招了。”
“这……”刀疤曹五脸色灰败语不成声地叫。
“你们内关的事,与咱们无关。”
“尊驾是……”
“咱们要的是蔡荣和杨世武。”
“你们……”
“咱们算定他两人明午可到,目前必须借重你们,稳住那些先到的人。”
蔡二小姐大惊,叫道:“你们要家父做什么?”
三眼虎嘿嘿笑,说:“咱们要证实一些湮没了多年的江湖秘闻。”
“你们是……是金花门的人?”
“你呢?蔡二小姐,你是七星会的人吗?”
“不是……”
“在下也不是。七星会与金花门,同是江湖上两大秘密帮会,党羽不多,但消息却灵通,每个人皆有三五个化名,有三四种掩护身份的行业,神山鬼没,变幻莫测,钢刀加颈大难临头,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你白自问了,我也白问啦!”
“家姐目下何在?”
“呵呵,你不必替令姐耽心,她正在准备接待南来的人。你,是人质,令姐如果不听命,你两人都得死。吴姑娘也是人质,吴大爷如果拒绝合作,后果不问可知。”说完,Qī。shū。ωǎng。目光又落在刀疤曹五身上,往下说:“你,还可利用,像你这种人,在下真不希望让你活,可惜敝长上不肯让在下宰你。天南剑客。”
天南剑客一直盘坐不动,如同老僧入定,这时闻声抬头。
三眼虎向天南剑客招手,说:“你们第一批人已经到了,有人想见你,你跟我走,敝长上要先和你谈谈。走!”
三个人押着天南剑客退出四室,铁叶门砰然关上了。三眼虎的脸孔出现在小孔中,向里面高声说:“你们休想试尝脱逃,逃不掉的,希望你们与咱们的弟兄合作,任何无意的反抗,也会受到可怕的报复,记住了。”声落,脚步声渐远。
蔡二小姐的目光,落在以手掩面的刀疤曹五身上,眼神渐变凶狠,久久方厉声间:“曹五,那人的话当真?”
刀疤盲五移开掩面的手,冷冷地问:“那人说了些什么?”
“你替贺东风办事,是真是假?”
“你听那人胡说八道?”
“是真的吗?”
“我说是真的吗?”刀疤曹五针锋相对地反问。
蔡二小姐咬牙切齿地走近,恨声说:“难怪,你胆敢擅下毒手不理会吴大叔,擅自发镖打宗三,你……”
叫声中,她飞扑而上,右手一伸,劈面就是一掌。
刀疤曹五向右一闪,左指封架,右手回敬一记“反拨五弦”倏攻她的左肩。
地方狭小,两人交手只能直进直退,没有回旋争取空门的余地,必须以真才实学拼个你死我活。
姑娘急退两步,一脚飞踢对方的小腹要害。
她先前出手进击,本意是试一试刀疤曹五的虚实,如果对方不反击,即可表示刀疤曹五仍是她父亲的忠心耿耿弟兄。对方毫不相让反击回招,便可证明做贼心虚了。
两人拳来脚往,进退迅疾,只片刻间,便各攻了十余招之多。
吴姑娘躲在角落上,委屈地饮泣。
林华站在另一角袖手旁观,好整以暇地说:“我警告你们,谁惹了我他得倒霉。碰着我的手我整他的头,碰着我的脚,我要他学狗叫。此时此地自相残杀,不啻自掘坟墓。”
他站在刀疤曹五这一端,后面便是铁叶门,先碰上他的人,必定是刀疤曹五。
果然不错,蔡二小姐一声低叱,来一记“蝴蝶双飞”,两腿攻出凶猛绝伦,飞扬的裙袂下,是一双嵌有钢尖的小蛮靴,挨上了还了得?
刀疤曹五被迫得向后退,接踵而至的仍是腿,姑娘利用小蛮靴放胆进攻,接着攻出另一招鸳鸯连环腿,他只好仍向后退,抓不住反击破招的机会。
糟了,退到林华身上,后脑碰上了林华的手。
林华手起掌落,“拍”一声掴在他的右耳门上,再用左手一勾,便勒住了他的咽喉,右手五指如钩,抓实了他的顶门,冷笑道:“你的脑袋如果不是铁打的,有你受的了。”
“哎……哎唷!哎……”刀疤曹五杀猪般狂叫,手脚无望地挣扎,拼命扳勒在咽喉上的手臂,也想躬腰将林华背摔而出,但毫无用处。
林华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身后的铁门上,只要有人开门进入制止,他便可乘机冲出囚室脱身了。
可是,警卫是被引来了,但铁门并未打开,仅从小孔中传来嘿嘿怪笑声,那位难缠的警卫以冷酷的声音说:“你们自相残杀,最妙不过了,省得咱们动手,反正你们早晚得死,杀好了。”
“救……救命……”刀疤曹五声嘶力竭地叫。
“叫破了嗓子叫断了气,也没有人救你。”林华冷笑道。
警卫离开了小窗孔,刀疤曹五也叫不出来了。
林华将刀疤曹五一丢,绝了望,向两位姑娘说:“我不知道你们搞什么鬼,也弄不清猜不透你们是些什么人,这些恩恩怨怨外人莫名其妙,把我这外人拖下水,真叫冤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倒好,把你拖下水,我深感抱歉。”蔡二小姐流着泪叹息着说。
刀疤曹五躺在地上像条死狗,眼泪鼻涕往外流,不是哭得伤心,而是痛得流下了泪。
吴芬上前恨恨地踢了刀疤曹五两脚,切齿叫:“都是这畜生与阎王骆四害苦了我们,他们定然是奸细,吃里执外的贱狗……”
刀疤曹五痛得龇牙咧嘴,却不出声叫唤,在女人面前叫号讨饶,总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叫道:“刀疤曹五,到门边来。其他的人,退至那一端墙贴立,快!”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反抗也是徒然,众人只好乖乖听命。
铁门拉开,刀疤曹五在呼喝声中外出。
铁门重行合上,锁门声传出,林华便奔到门房,从小窗孔向外张望。
刀疤曹五被两名大汉架住,扭翻双臂站在绞椿前,一名大汉拉出绞绳套,套上了刀疤曹五的脖子,由两大汉将曹五的双手反拉在椿后捆好。
一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站在绞椿前冷静地注视大汉们准备。左右,雁翅排开八名劲装佩剑的雄壮大汉,一个个宝像庄严。
中年人等一切准备停当,一字一吐地问:“你是刀疤曹五君强吗?”
刀疤曹五脸色如厉鬼,点头道:“正……正是区区。”
“你是蔡荣手下的保镖护院?”
“是……是的。”
“你也替贺东风跑腿?”
“这……”
“这不关在下的事,有一件事你必须据实回答。”
“但……但不知尊……尊驾所……所问何事!”
“蔡荣与贺东风有多少化名?”
“这……在下不……不知道。”
“他两人是不是七星会的人?”
“在……在下不……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再问你一句,你在七星会是何身份?”
“在下不……不知七星会是怎……怎么回事。”刀疤曹五下假思索地答。
“你不招?招,你可以活,不招,立即绞死你。”
“在……在下确……确是一无所知……”
“绞!”
椿后的大汉应声绞动绞把,套索渐收。刀疤曹五吃力地扭动,眼睛开始外突。
“松!”
绳绞徐松,刀疤曹五软弱地拼命站直不敢下坐。
“招不招?”
“在……在下……一无所……所知。”他顽强地答。
“绞决!”
这次绞绳一紧,刀疤曹五眼突舌伸。
囚室中,林华看得心中发冷。
两位姑娘脸色灰败,情不自禁地倒在林华的一双臂弯中。
中年人带了八名手下,到了铁门前向窗孔内注视,一双鹰目一无表情,脸上流露着冷酷阴森的神色,向门内的林华问:“你叫宗三?”
“是的。”他沉静地答。
“是蔡家的车把式?”
“只干了几天。”
“你是故意混入蔡家的?”
他略一迟疑,笑道:“你们既然知道了何必问?”
“你在江湖自然不是无名小卒,宗三不是你的真名,可否以真名号见告?”
“在下叫宗如,没有绰号。”
“江湖上闯荡了多久?”
“不到一年鬼混而已,算不了闯荡。”
“你盛飞刀的皮护腰是特制的,那些飞刀出自名匠之手,要说你是无名小卒,无人置信。你说吧,到底为何而来?”
他低头注视着惊恐万分的蔡二小姐,装得黯然神伤地说:“为情为爱,我可以赴汤蹈火。我是为她而来的。”
中年人哈哈一笑,说:“你倒是有心人哩!我相信你的话。再问你一句,你恨她吗?”
“为何恨她?”
“因为你已活不了多久了,哈哈!”笑声渐远,人已走了。
中年人离去时的口吻,不容误解,囚室的人,已注定了非死不可的命运。刑室内绞椿上悬挂着的刀疤曹五,便是最好的说明。
林华目送中年人带了手下出了刑室,向两位姑娘苦笑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委实令人迷惑,两位到底弄清楚了没有?铁城寨到底与七星会或金花门有何牵连?我想吴姑娘应该知道一些底细的。”
“我怎么知道?这些人的来路,我根本一无所知,他们为何轻易地占据了铁城寨,我更是莫名其妙呢!”吴芬惊惧万状地说。
蔡二小姐目隐泪光,突然挽住林华的手膀,凄然地说:“宗爷,我……我抱歉,你……你真的……”
“咱们别谈这些。请忘了刚才我说的话,我所以这样说,只希望他们认为我是局外人,希望他们释放我而已。看来,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会留我这个活口的。”
“我们没有任何脱身的希望了。”吴芬绝望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在希望未绝之前,决不放弃希望。”他沉静地说。
“我想,我们只得听天由命了,但不知他们何时心血来潮,前来将我们处死?”蔡二小姐惨然地说。
林华并不焦急,笑道:“能上绞椿全尸,呵呵!倒也不坏哩。你两人大概在这两天死不了。他们要利用你们做人质,收拾南来的人,在未获成功之前,你们大可不必耽心。二小姐,在下有些话,不知该不该问。”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可以问的?”蔡二小姐黯然地说。
“你真是陪同令姐到南京会晤令姐夫的?”
“是的。不过,顺便在吴叔这儿办事。”
“你们来的人不少呢,是寻仇报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