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家先回四部远在廿里外。远迁至哈密东面安身,其后兀纳失里遣使向朝廷请罪,朝廷宽大为怀不究既往,得以重返故地,但家先祖所率的回部,却不愿再受蒙主统治,不再迁回,土鲁番入侵哈密,家父便率部众南迁,至今已有二十年了。家先祖受朝廷封爵,荣任天朝使臣,因此以汉人的眼光看来,我也算是官宦世家呢。
“哦!原来如此,在下失敬了。”
拉克威豪放地大笑,鼓掌之下,立即有两名奴仆奉上一个漆托盘,盛着两只白玉杯,一只水晶八宝长颈瓶,里面盛着琉璃色的美酒。仆人分别斟上酒,屈一膝跪奉主人,由主人先取一杯一饮而尽,再跪呈客人。
“贵客远来,深感荣幸,你将是我的上宾,可在我这儿作客三五日。”
“这个……”
“林华,处事无奇但率真,我回族部落人与人之间,不分上下一律呼名道姓,不像你们汉人礼数多,入境随俗,你叫我罗维也好,叫拉克威也好。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在此地等你,你果然来了。”
“你在此地等我?”林华讶然问。
“是的,你到达本城之前,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我的来意?”
“你不是甘肃巡抚王朝远派来的密使吗?”
林华心中一动,不承认,说:“你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当然,本城确也派有人在关内探动静,但除非朝廷的大军出关,其他的小事不会回来呈报。本城盛传王巡抚反对右都督兴兵,干扰哈密人打回故乡,这是谣言,王巡抚管不到关外事,同时不会干涉哈密人收复失土。”
“那…”
“是那些不想打回哈密的人,所故意放出的谣言,他们希望就在此地安居终老,希望罕慎停止军备放弃收复故土的念头,希望苟且偷安过太平日子。”
“你的想法如何?”
“我?我与哈密不可分,在哈密我有丰饶的牧地。这儿,哈密与赤斤蒙古是世仇,目下是明和暗不和,罕东卫东左卫的番人,也像强盗般随时想趁火打劫,土鲁番的人,无日不想一举将我们歼灭,强敌环伺,风雨飘摇,随时有亡国灭种之祸,我为何不想打回故土?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都督罕慎与几位心腹,是主张打回故土的人。而绝大多数的部民,也矢志随都督反攻。只有那些不屑城主与一小撮苟且偷安的头目,和他们的心腹走狗们,丧心病狂不想打回故土,他们在此地生活舒适作威作福,何必冒生命之险打回哈密?你既然奉派前来密查暗访,自然会四出查访民情。所以我猜想你会来。请问,如果我们兴兵,王巡抚是否可以帮助我们?”
“你们需要什么帮助?”
“当然希望朝廷派兵相助,其次是供应大量军需器械。”
“可惜我不是王巡抚派来的人。”
“那你……”
“我是来找人的。”
拉克威失望地叹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反攻的希望,遥遥无期了。”
林华不以为然,正色道:“众志成城,只要你们万众一心,何事不成?”
“但本城的人却离心离德。”
“事在人为,一切靠你们自己。据我所知,朝廷不可能帮助你们,只有排除万难,力图振作。”
“你能不能帮助我们。”
“我?天助人助,你们……这次来找人,如果顺利的话、留下来帮助你们一臂之力并无不可……”
“你要找什么人?”
“去年秋天……”他将讨来河三堡的事说出,最后说:“那批游骑据说是贵族的人,我希望你能供给我一些线索。”
拉克威沉思良久,问:“那位被掳走的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是敞友的妻子,他的亲属与女儿正倚门而望。”
“哦!你如果信任我,我将倾全力替你查。”
“我人地生疏,自然完全信任你。”
“好,一言为定。我将尽力,但你可能会失望。”
“为什么?”
“据我所知,哈密先后失陷,动乱不安数十年,东西的强邻全是蒙人,蒙人往东逃迁顺理成章,回人几乎全部向西或向南走。你说掳劫贵友的是回人,这就有点不合情理,至少我可以保证那些不是哈密卫的回人。”
“边关有案可稽,那些人确是哈密的人。”
“我替你查,不久各地的信差返回呈报流落各地同胞的现况,相信定可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是我们的人,我会替你将人寻回。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急也没有用。在这段时日里,你必须住在我这儿,我带你进山安顿。”
“那……不行,我得继续查访。”
“你如果再在城中逗留,一切都完了。”
“什么?你是指那六个造谣生事的人?我正要找他们。”
“那六个人鬼鬼祟祟,对本地区极为熟悉,飘忽如鬼魅,连我也无法着手控制他们的行踪。此外,更凶险的是那些不想打回故土的人,他们以为你是王巡抚派来协助他们反攻的专使,所以要将你除掉而后快。而另一威胁则来自那些志切复仇誓返故土的人,被谣言所惑,认为你是阻止他们反攻的人,他们会不择手段暗算你。想想看,你的处境何等凶险?”
林华淡淡一笑,说:“我不走,谣言自消,我走了,反而会引起误会,除非我一去不回径返中原,不然误会更深。谢谢你的好意,我还得回城打听消息。”
他不能死守住一条线索,坚持谢绝。拉克威留他不住,只好罢休。他表示要到山区打听,告辞上道。拉克威一再叮嘱,要他千万不可走东南角山区,那儿有鬼怪,而且住几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怪人,没有人敢进入那一带山区,谁敢去保证有去无回。
那一带既然没有人敢进入,当然没有人居住,他用不着前往打听消息,谢过拉克威,他启程南行。
入暮时分,他带着一身风尘和疲劳,一无所获地归来。
天山四奇早就回来了,没探出任何消息,那六名神秘人物不在城中,也没查出流窜讨来河三堡的人,如果要查,必须在此地等候,等多久?谁也不知道。
大漠之狼兄弟查出昨晚那六位神秘客人,曾经在城外西南角五里地的牧场中出现,随即向南走,下落不明,也等于是一无所获。至于游骑的消息,据说下月曾经与卫北小列秃族东迁的一部回人Qī。shū。ωǎng。,将有信差到来,届时或可探出下落。
总之,必须等。天山四奇急于返回阿尔金山,而且必须在冰雪到来前返家,他们必须经过白龙堆,白龙堆的风沙,谁都知道那是可怕的黄泉路,尤其是秋尽冬至期间,想通过难上加难,此时不走,须等来年了,因此他们必须早日登程,预备动身西返,不能再迁延了。
晚膳毕,他走向东门,去找安西盟的人。
黄昏,风沙大,气候寒冷,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风帽放下掩耳,脸目难辨。
他在城根旁的一座平屋前止步,先左右察看片刻,然后上前敲门。沉重的木门拉开,灯光外泄,一个壮年回人当门而立,用困惑的目光打量着他,讶然用回语问:“你……你找谁?请问你有何贵干?”
他不动声色,友好地说:“我找顿巴,找他谈一笔交易。”
“你是……”
“我叫威拉,要到赤斤蒙古。”
“哦!请进。”
厅分内外,但中间只隔了一层帐幕。壮年人请他厅中落坐,他可以听到内厅的人说话,里面似乎有不少人,似在商量要事。壮年人请他稍候,掀帷入内通报。
他立即跟入,掀帐一看,看到六名中年人席地而坐,似在争论。壮年人急趋上首的中年人身后,低声禀报。
“叫他等一等。”中年人不耐的说。
壮年人应喏一声,躬身后退,猛抬头便看到站在帷前的林华,不由一惊,叫道:“咦!你怎么敢闯?”这一叫,六个中年人皆转头观看。
林华抱肘当胸,举步缓缓地接近,阴沉沉地说:“我自己进来的,那一位是顿巴?”
为首的中年人粗壮如熊,倏然站起,怪眼彪圆地喝问:“你,干什么?我就是顿巴。”
“好,我正要找你,你过来。”他冷然地叫,神情极不友好。
六个人站起左右一分,都知道他来意不善,看神色便知将有事情发生。顿巴按了按腰部带的弧形匕首,抢上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目前尚未决定,先问问你。”
“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确是不小,你是安西盟苦峪的负责人?”
“你……”
“你们的巢穴在西面八千里的布隆吉河旁?”
“你定然想在老虎嘴边拔毛……”
“不错,大概是吧。我问你,是不是你们派人到处放谣言?”
“你是……”
“我叫林华,要与贵盟算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六个人一听林华两字,立即脸上变了颜色。一名中年人站得最近,猛地抢上奋臂便抱,动手了。
他左掌上抬,快!快得令人眼花,“噗”一声顶住了对方的下颌,右肘攻出,凶狠地撞在对方的左臂下,下面飞起一脚,“噗”一声把对方踢得飞退丈外,“蓬”一声背撞上墙,然后被震倒在壁根下,说快真快,三记打击一气呵成,一照面胜负立判,他这三记近身搏击狠招,对方再凶狠也无法接下。
其他的人大吃一惊,另一名中年人不失时机扑上,拔出了匕首,凶猛地刺出,指向他的肚腹了。
他伸手一拔、一勾、一带,刁住了对方的小臂向身后带,扭身反欺而上,手起掌落捷逾电闪,干净俐落灵巧敏捷,巨掌劈在对方背心上。
“哎……”中年人狂叫,扑地便倒,爬不起来了。
“谁敢再动手动脚,我宰了他。”他怒吼。
顿巴及时喝住扑上的第三个,变色叫:“林华,你敢撒野?”
“你知道我林华与贵盟高手甘龙的事吗?”他虎目生光地问。
“这件事已传出数百里了。”
“那就不用我费手脚了,交出来。”
“你……交出什么来?”
“造谣中伤阻挠林某办事的人。”
“你……你这是……”
“是在老虎嘴边拔毛。向你讨人,你给是不给?”
“你……欺人太甚……”
“我等你一句话。”
“你找错人了,我们正在追查那六个人的底细。”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我只问你交是不交。”
“我无人可交。”
“那么,我找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唯你是问。”他强横地说。
顿巴当然受不了,大吼一声,莽牛头凶猛地撞上,另三人也顾不了许多,同时奋身猛扑而上了。
室仅两丈见方,必须速战速决下重手,不然不但脱不了身,而且将被缠死。但见人影疯狂地打扑,只听掌声沉重的着肉声,然后是叱喝与叫痛声暴起,首先便有两人连续跌出。带倒了帷幕跌出外厅去了。
只片刻间,凶狠的近身肉搏即告结束,屋内简单的家俱全被摧毁,呻吟声与叫痛苦此起彼落,有一人被打昏,两个人挣扎难起。
林华揪住顿巴抵在墙上,右手劈胸抓住皮袄襟,右掌发如电闪,狠狠地抽了顿巴两耳光,凶狠地问:“说!他们躲在何处?”
顿巴象个没有骨头的人,浑身都软了,口流血,脸色死灰,虚弱地叫:“我……我不……不知道……”
“他们是不是你们的人?”
“不……不是的……”
“噗”一声响,林华在他的小腹来上一拳头,厉声道:“你再不吐实。我要你变成残废。”
“哎……唷!你……你打死我也没有用。”
“我不打死你,我只拆散你的骨头。”他凶狠地说,又给了对方两拳头。
“哎唷……”
蓦地从门外抢进一队逻卒,叱喝声震耳:“住手,为何争斗?”
林华目前不想与官府闹翻,放手说:“我找他们讨账,他们六个人纠众行凶。”
“怎么回事?”逻卒首领向顿巴沉声问。
顿巴当然有顾忌,倚在墙上软弱地说:“没什么,彼此一言不合动手争论而已。”
“有谁提出控告吗?”
“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逻卒首领狠狠地瞪了林华一眼,不友好地说:“你就是那位奇塔林华,我认识你,你如果不赶快离开本城,便会埋骨此地。”
林华这几天到处碰壁,得不到任何可靠的线索,心中焦躁,本就苦闷不安,加以一再碰上不如意的事,满腹愤火将爆炸边缘,经这小逻卒一激,登时怒涌如山,怒火一发不可收拾,眼都红了,喉中发出一声可怕的像是兽性的低沉的咆哮,双手箕张,一步步向对方走去。
小逻卒头目大吃一惊,本能地手按刀靶,骇然后退,脱口叫:“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撕碎你泄愤。”他咬牙切齿地说,向前迫进。
逻卒头目被他的可怖神色镇住了,拔出刀戒备急向外退,一面叫:“你……敢公然向……向卫所军行……行凶,不……不要命了?”
“第一个不要命的人就是你。”他怒吼,便待扑上。
顿巴踉跄奔出拦在中间,摇手叫:“林华,冷静些,听我说,不可不顾后果自误,你难道想白走一趟苦峪吗?”
林华神智倏清,怒火急剧下降,站住了,似乎大感意外。
顿巴挥手向逻卒示意,要他们快退。
逻卒慌张地退走。林华吁出一口长气向顿巴说:“你很够风度,话也有道理。当然,往坏处想,你这一手并不是为我,而是救了你自己,把那些卫所兵打死,我自不会放过你这几个安西盟的人。”
顿巴虚弱地倚在墙上,哭丧着脸说:“不管你是怎样想,但请暂且相信我是诚意的,你已成了众矢之的,处境十分险恶,而你又急于找人,不肯离开……”
“你怎知我要找人?”
“不必忽视安西盟的实力,老兄。我们只知道你要找人,却不知找的是谁,当然不是找那六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不瞒你说,那六个家伙不是本盟的人,我们也正在追查他们的下落和意图,盟堂昨天传来口信,要本盟的人及早掩蔽身份,不许和你正面冲突,不许阻挠你办事,说你与本盟的盟堂护法甘龙有过节,盟堂不希望再与你结怨,要本盟的人及早回避,以免引起流血事件。”
“哼!刚才你们却先动手。”
“我们确是怕你行凶,不得不自卫。”
“哼!说得好听。”
“这是实情,希望你相信我的话。本来今日我们便计划撤走,却发现那六个人行动诡秘,便留下来希望查出他们的底细来,谁知道你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了?”
“你的话可信吗?”
“我决不虚言。”
“好,我信任你。你转告那位护法甘龙,除非甘龙能出面还我公道,不然贵盟休想安逸。同时,贵盟如果干涉我的事,将付出重大的代价。”他恨恨地说完,举步便走了。
顿巴拦住诚恳地说:“请慢走,听我一言。”
“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是本盟最近数十年来,唯一受到本盟尊重的人,由盟堂传来的口信中,可知盟堂对你极为容忍,恐怕不是纯粹为了你与甘护法之间的个人恩怨而如此优裕。阁下单人独骑来到苦峪,豪勇绝伦,称得上英雄好汉,掀开个人恩怨不谈,我很希望结交你这位英雄朋友。你要寻人,独力进行而又人地生疏,不啻在大海里捞针,为何不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以本盟的实力支援你办事,何忧大事不成?
“你的话是真是假?”
“这是我由衷之言,希望你信任我的诚意。”
林华心中一动,对方诚心相助,拒绝这漠外潜势力遍布各地的安西盟相助,岂不是愚不可及吗?
“好,我信任你。”他回心转意地说。
“你要找的人是……”
“去年秋天,有一群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