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蒙酋向前一推,排众而出,在数十名蒙人男女的惊愕注视下向后帐走去。
两名侍从正待挺刀扑上,蒙酋赶忙低喝道:“不许上。这人勇悍绝伦,胆气吞河山,要想擒杀他,我们将死伤奇惨。”
赤斤蒙古卫,简称赤斤卫,卫所在旧玉门县内,东至嘉峪关两百四十里。
三年前,卫所的实际统治者是左都督赏卜儿塔,但赏卜儿塔年事过轻,部众与及罕东卫(番人)的首长,共举指挥佥事加定暂掌印务,赏卜儿塔也诚心推让,合奏朝廷,朝廷下诏允准,赏卜儿塔退居名义上的统治,由加定主政。
赤金卫的统治者是蒙人,但血统逐渐变易。设卫之前,第一个到达此地的蒙首塔力尼,自称是故元丞相苦术的儿子,率部众男妇五百余人投城,朝廷(永乐朝)诏设赤斤蒙古所,以塔力尼为千户。苦娶的是番女,生塔力尼。次娶蒙女,生子琐合者、革苦者。因此,塔力尼事实是蒙番混血儿。部众也分三部,住处分开,番人居左帐,由塔力尼掌握,蒙人居右帐(蒙人以右为高位)属琐合者指挥。中帐则由苦术带领。
苦术死后,塔力尼主政,番人得势,内部便有了摩擦。直至塔力尼的孙于阿速袭位,曾经发生多次权力斗争,甚至惊动朝廷,派兵平乱,将一部份蒙人迁至关内安顿。因此,该卫目下名义上是蒙人主政,是蒙人所建的地盘,事实上其中番人甚多,蒙与番的实力相当,倒能相安无事。
左都督赏卜塔儿平生无大志,大权旁落。都指挥佥事加定是番人,雄才大略,颇得众心,而且对朝廷忠顺,三年来力争上游,人畜同旺内部安定,而且获得罕东卫的番人支持,兵精将足颇为富裕。
卫城不大,城周仅两里徐,城高境深,戒备森严。这是一座有山有水,位于平原中的要塞。东面六十里是金山,出产黄金。西面二十里是赤斤山,是该卫的重要门户。北面十里是独登山,出产附近千里最佳的白盐,南面是红山,再往南便是祈连余脉了。这是一座得天独厚的城,从金山到赤斤山,百里内水草丰茂,蒙、番两族结帐而居,和平相处,草原中牲口成群,健马结队。
林华押着两名劫匪赶路,次日一早便启程过金山的南麓,进入草原的繁荣地带。大道两侧每隔七八里便可看到聚居的蒙人和番人。蒙与番的帐略有不同,番帐深度不够,而且没有蒙帐华丽。蒙帐俗称蒙古包,利用牛皮制成。番帐有些用羊皮,显得小家子气。
气温渐高,露水已干,远远地,便看到路右有一人一骑,不住注视着他们。
“有人在监视,不知是敌是友。”他想。
他一马当先,后面是坐在鞍上、两手被捆在前面的两名劫匪,匪首的鞍后带着劫自驼队的赃物大革囊,因此,无法快赶。
匪首注视远处的骑士片刻,向林华背影叫:“汉客,咱们再谈谈条件好不好?”
他扭头冷笑一声,冷冷地说:“没有条件可谈的,你可以到卫所申诉去。”
“汉客你何苦和我们作对?我们的人该已闻风赶来了,你还有机会。劫来的财物咱们奉送,你不接受岂不太愚蠢?路右的那位骑士。可能是咱们的人呢。等到咱们的大队人马赶来,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放心,我这人是不怕吓唬的。如果你们喊伙赶来,死得最快的人,该是你们两位而不是我。——
“我不信你不怕死。”
“你怕不怕死?”
“我不怕。”匪首傲然地说,冷哼一声又道:“等你落在咱们的人手中,你便知道死的滋味了。”
“闭上你的嘴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林华不耐地叫。
“不久之后……”
林华突然兜转坐骑,匪首打一冷战,改口叫:“不说就不说,其实我是一番好意。”
林华驱马接近,狠狠地抽了匪首一马鞭,似乎把匪首抽落马下,沉声说:“你听清了,下次你再提起你那些贼伙来唬人,我要割下你一块肉来,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半个时辰后,里外尘上大起,有数匹健马正绝尘而来。
“我们的人来了。”匪首忍不住喜悦地叫。
五匹快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的五名劲装带刀骑士脸无表情,五匹马前三后二,像冲锋般冲来,看声势,显然来意不善。
林华掉弓在手,油然而起戒心。
匪首哈哈一笑,怪叫道:“咱们同归于尽。汉客,这时转念还来得及。”
五骑士接近至五十步内,既未拈弓,亦未拨刀,但速度似乎快了些。
林华反而将弓挂上,扭头冷笑道:“你少做苟活的大梦了,快死了这条心,来三五个人,不够在下消遣,你最好祈祷他们不是来救你的人,他们来早了,你便死得早些。”
五匹快马从路右驰过,五骑士仅瞥了众人一眼,并未有所举动。
“可惜不是你们的贼伙,不然在下便可大开杀戒了。”林华扭头向匪首说。
“你放心,我保证你不能活着到达卫城,我也不会到卫城受审。”匪首颇具自信地说。
“咱们走着瞧好了,已不足五十里啦!”
“五十里需时半天,半天中任何事都可发生,是不是?”
他们的行程的确是太慢,两匪的手被绑,只能勉强坐稳在光背马上。林华沉得住气,艺高人胆大,他不怕贼伙劫夺囚犯,匪首的多方恐吓对他不起作用。
“呵呵!反正不论发生任何事故,第一个倒霉的必定是你。”他大笑着说。
前面展开了一串起伏不定的丘陵,星罗棋布着一些矮树。野草高于人齐,是匪徒们的藏身的好地方。林华提高警觉,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敢丝毫大意。按行程,带了两个俘虏,虽有坐骑但一天赶不了一百里。而匪首被擒,摩伦族传递消息的快马,这两天一夜中,至少也远出四百里以外了,余匪沿途埋伏劫人并非奇事,他不得不提防意外,一切得靠他自己。
正走间,蓦地左右人影乍现,八名蒙人的脑袋升上草梢,相距不足三十步,八张强弓拉满,寒星破空而飞,接着是弦声狂呜。
他反应奇快,火速滑下马背,一拍乌锥的头部,乌锥突然向下一伏。
两名劫匪滑下马背,急抢疆绳,然后跳上马背,兜转马头落荒而逃。
林华向路旁的草中一窜,立即隐身不见。
八蒙人只有发射一箭的机会,八枝箭全部落空。附近四周草高而密,人向下一蹲,除非走近至身前,不然很难发现。突袭失手,八蒙人显然已慌了手脚,进退维谷。眼见林华窜入路左右的草中,想抢入追赶却又怕林华暗袭,撤走却又不甘心,路右的四蒙人伏下不敢移动,等待林华现身。路左的四个人又不敢追,双方僵住了。蓦地,踏草声入耳。
路右的四蒙人吃了一惊,声音发自前面十余步,显然对头已找来了。
第一名蒙人探出头来,顶门刚现,站在二十步外的林华箭已离弦,蒙人的脑袋刚现,箭便穿眉心而入,直透后脑两尺,巨大的冲力将蒙人后掷八尺,带着一声厉叫,砰然倒地。”
林华一步步向前走,引弓待发。
路左的四蒙人在草中急窜,窜至路侧潜伏不动。
“啊……”路右的第二名蒙人探头上伸,狂叫着倒了。
路左的两名蒙人突然窜出路面,不约而同向跪伏在地的乌锥马奔去,显然都想夺神驹逃命。
林华扭身背射,连发两箭。
两名蒙人距乌驹尚有五六十步,狂嚎着摔倒在地挣命。
八个死了一半,其他四人被狂嚎声惊破了胆,在一声撤走的忽哨指挥下,四人分向四面拔腿狂奔。
林华从容发箭在双方相距仅五十步左右的射程下,谁也休想躲得开他的箭,何况逃命的蒙人以背相向?命运不问可知。
射倒了四名蒙人,他从容收回八枝箭,而且加以拭净,方跨上马循蹄迹追赶两名逃匪。
两名逃匪逃出里外,方缓下坐骑,以牙齿咬开捆手的绳索,然后策马向南沿坡沟向南逃。逃出七八里外,匪首松了缰,坐骑一慢。他拭掉满头大汗,回头眺望片刻。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坡沟两侧的丘阜高约两丈余,看不到丘阜上的景物。身后鬼影俱无,没有人追来。
“哈哈哈……”匪首宽心地大笑,笑完向同伴说:“别伦哥台总算够义气,总算派人将你我救下了。我告诉那汉贼说决不至卫城受审,他竟然不信,哈哈……”
笑声未落,他的同伴骇然叫:“瞧,他……他他……”
匪首循同伴手指的方向抬头望,脸色大变,浑身再次冒汗,不由心胆俱寒。右前方五十步左右,丘陵上方人马幻现,乌光闪闪的乌锥屹立如山,鞍上的林华丝纹不动,正冷然注视着他们,铁胎弓上并未扣有箭,但足以令人心惊胆跳。
匪首吸口凉气,绝望地神色涌上脸面,乌锥马雄骏超凡,一天奔五六百里游刃有余,两匪的小蒙古马,怎逃得过乌锥的追逐。
“我们投降!”匪首脱口叫。
林华策马驰下坡沟,驰近笑道:“我说过要解你们到卫城受审,而你却肯定表示不会前往,目下又拉远了约十里地,谁成功谁失败言之过早,咱们看看谁是成功的人。目下我又占了上风,你们大概还有机会。”
“咱们的弟兄,决不会容许你成功的。”匪首硬着头皮说。
“哈哈!他们当然不死心,可是,他们没有机会。”
“你……你要杀我们?”
“放心啦!我要你受审,要杀你早就杀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那你……”
“我要利用你们两人,诱出你的贼伙一一加以格杀,这条路便会太平不少日子,免得这条东西行古道断绝了人烟。下马。”
“你要……”
“要替你们上绑。”他一面说,一面将匪马上的贼物包系在鞍后。
他将两匪的双手捆在前面,取出两条长索穿上捆绳。索长约三丈余,他抓住索头跃上马背,笑道:“没有坐骑,只好委屈你们两条腿了。”
匪首大骇,狂叫道:“汉客,你……你不能这样虐待我,你……”
他冷冷一笑,说:“在下所冒的风险太大,为了公平起见,你们必须吃点苦头,你还抱怨?走不走悉从尊便,想骑马,哼!别做梦。”
他一抖缰绳,乌锥马向前举蹄,一蹦之下,两匪突被拖倒在地。
“如果把你们拖死,你们便不至于受审,你们也算是成功啦!”他扭头叫。
匪首吃力地爬起,狼狈地怨毒地厉叫:“总有一天,你会落在咱们手上,那时……”
“到那时再说,目下你认命啦!”
重新回到大路上,已经是近午时分了,拖着两个人行程更慢,看光景今晚无法赶到卫城了。
两劫匪被整得惨兮兮叫苦连天,在烈日下走路本就吃不消,再被绑住双手拖着走,那滋味别说身受,想起来也足以令人心惊胆跳毛骨悚然。
匪首浑身大汗,尘埃满身,脚下愈来愈沉重,摇摇晃晃地叫:“汉客,歇歇吧,我……我要水,渴……渴死了。”
林华嘿嘿笑,说:“你们这些大漠匪贼,号称能耐饥渴,还不到半天,你就支持不住了?”
“你……你要拖我们到何时为止?”
“到卫城。”林华简要地答。
“你何不杀掉我们省事?”
“你们必须活着受审。但你们如果觉得受不了,可以自杀。”
“笑话,大漠的好汉必须死得轰轰烈烈,从不知自杀两字。”
“很好,英雄,你们慢慢走,等你们的伙伴来搭救,在下便可肃清你们了。”
“你将会激起公愤,将会玩火焚身,将会……”
林华冷哼一声,乌锥马突然急冲数步,两匪立被拖倒,拖出十丈外方行停步。
“你还有精神说话,表示在下对你们太过仁慈。站起来,我们来一次竞走。”林华扭头冷笑着说。
“我……我服了。”匪首爬起厉叫,脸色泛灰,衣衫被擦破,狼狈万分。
“既然服了,你就乖乖闭上嘴。从现在起,在下断绝你两饮水供应,免得你再胡说八道,也算是一次不算严重地惩罚。”
日影西斜,已是午牌末,该找地方歇脚了。前面出现了两座孤零的蒙古包,附近零星散布着数匹悠闲地吃草的马,二十余头羊,一名蒙人打扮的牧人站在蒙古包前向他们眺望,似乎不见有其他的人。
乌锥马离开道路,在蒙古包前停下。林华跃下鞍桥,牵着两匪向牧人欠身笑道:“在下来自关内,捉了两名劫匪,要到卫城交官处治,借贵帐歇脚进食,打扰。”
牧人堆下笑,掀开帐门说:“请进。我们的人到卫城去了,里面歇。”
林华发觉对方只有一个人,未免大意了些,道谢华,毫无戒心地将两匪向帐内一推,大踏步入帐。
蓦地,背后生风,牧人在后突然一掌凶狠地拍在他的背心上,他骤不及防冲入帐内,立即陷入包围,身形来稳,还来不及应变,帐门左右闪出四个人,四把钢刀抵在他的背心和左右肋,沉喝声震耳:“张开双手,不许妄动。”
两肋胁的钢刀他不怕,皮护腰可以挡住钢刀插入,但背心却是要害,在本摸清对方的功力深浅之前,反击委实太过冒险。他的气功尚未练到家,万一对方有千斤力道,钢刀同样可以击破护体气功刺入体内,只好张开双手,等候机会脱身。
匪首挣脱拉绳,大喜过望,高叫道:“快替我们解捆,你们是那一路的弟兄?”
后帐门一揪,出来了三个同样打扮的牧人。领先那人有一张汉人面孔,年约三十左右,剑眉虎目,一表人才,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举手一挥,两名魁梧牧人飞步抢出,每人带过一名劫匪,不客气地将劫匪掀倒,熟练地解绑。
匪首狞笑着瞪视着林华,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该死的猪罗!你终于落在我们……”
话未完,替他解绑的牧人狠狠地抽了他两耳光,打得他口中血出,脸色大变,惊诧地叫道:“咦!你……你怎么打……”
“闭上你的臭嘴。”牧人凶狠地叫。
“你……”
“你这该死的东西,不许多问。”牧人制止他多说,不容分辩,抓住他的手臂一扭,接着叫道:“翻身。”
“哎……”匪首被扭得鬼叫,不敢不翻。
牧人坐在他的背腰上,抓住他的双手绑在背后,一面绑一面冷笑着问:“你知道咱们是谁?哼!”
“你……你们不……不是别伦哥台的人?”
“瞎了你的狗眼。”
“你们……”
“副盟主要见你们。”
“哎呀!你们是安西盟的人?也算是自己人嘛!你……”
“闭嘴!约定了你们得手之后,逃至灰岭藏身,你为何径自跑到摩伦族的住处去躲,替摩伦族主找麻烦?”
“这……我的人死伤殆尽,不得不……”
“你这该死的东西,有道理你可在副盟主面前申诉,站起来。”
这瞬间,林华突然向前飞射,出其不意脱离了四把钢刀的控制,扑向监视匪首的牧人,快逾电光石火。
中年汉人也快捷绝伦,撤剑截出挥剑拦截大喝道:“退!交给我。”
剑是好剑,冷电四射寒气森森,人更是灵活超人,人剑同到风雷骤发,剑攻林华的左胸,恍若电射星飞。
“铮”一声暴响,双剑相接,林华以奇快的手法拨剑招架,硬接攻来的一剑。两人同向侧飘似乎修为相等,半斤八两。
“嘿!”中年汉人沉叱,再次挥剑进攻。两人皆暗怀戒心,招式不敢用老,缠上了。
“到外面来。”中年汉人叫,接了三剑火速退向帐门。
两个牧人带了两匪,窜入后帐走了,溜之大吉。
引客人入帐的牧人不见了,林华的乌锥马也失了踪,被人牵走了。
林华心中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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