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华看得不觉一怔,抬眼望着他,嗫嚅的道:“大哥,如此珍贵之物,小弟如何能收?”
蓝允文脸上已被酒力烘托得一片红云,急道:“你快拿去,这是我随身之物,难道你别后不会想念我么?”
他站起身,硬把玉佩塞到了卓少华的手中。
卓少华拗不过他,只得收下,望着他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拜受了……”
说话之时,鼻中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
这几天他和蓝允文同乘一车,也不时可以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卓少华心中还暗暗窃笑:“这位蓝兄虽然是俊逸不群,依然免不了富家子弟的习气,连衣衫都薰了香。”
但今晚连喝了两杯,酒意方浓,闻到这一缕幽香,心头忽然引起一丝绮念,止不住有些心旌动摇,激动的握住了蓝允文的手,说道:“大哥,你真好。”
蓝允文突然似有警觉,急忙一缩手,腼然道:“贤弟我们坐下来吃些菜吧。”
卓少华不觉脸一红,垂首应了声「是」,两人又自坐下。
蓝允文这回不再喝酒,只是不住的劝菜,两人边吃边谈,无非说些诗词文章。卓少华师傅九眺先生,原是饱学之士,卓少华从小追随师傅,耳濡目染,对文学根底,原也颇有涉猎,也不时讲些从师傅那里听来的江湖轶事,也听得蓝允文津津有味。
两人只顾清谈,早已停下筷来,蓝允文吩咐店伙撤去杯盘,沏上两盅香茗,两人因分手在即,心头难免依依惜别,因此一直谈到初更时候,还是不肯就寝。蓝允文适时站起身来道:“贤弟,时光不早,你也该休息了。”
说罢,回身走出,但目中已隐有泪光,急急回房而去。
翌日凌晨,卓少华盥洗完毕,依然不见蓝允文起床,走到隔壁,正待举手扣门。只见店伙迎面走来,含笑道:“公子爷早,这位蓝公子天还没亮,就走了,连你老的房间钱,都已付过了呢。”
“大哥走了?”
卓少华错愕了一下,心头顿生别离之感,怅然道:“他怎么不告诉我呢?”
店伙陪笑道:“大概是为了让公子爷多睡一会,不忍吵醒你了。”
卓少华忽然若有所失,点点头,回到房中,不觉取出雕着兰花的玉佩来,轻轻摩挲了一番,才收入怀中,起身走出,赏了店伙一锭碎银,才注渡口而去。从镇江渡过江,就是瓜州,往西,经过真州,就是六合,因境内有六合山而名。
六合山在县城西南,有寒山、狮子、石人、双鸡、芙蓉、妙高等六峰。六合门在妙高峰下南麓,设有六合门的祖师堂,故而奉祀的掌门人,必须住在六合。六合门原是少林支派,注重内外兼修,以精气神为内三合,手眼鼻为外三合,内外相合,而谓之六合。最著名的有「六合剑」、「三指功」、「六合二十四手」,另外还有「六合刀」、「六合枪」等,门人弟子遍及大江南北,江湖武林,除了领袖群伦的少林,武当两派之外,六合门也是有数的大门派之一。
当今,六合掌门人高天祥,就住在六合山芙蓉峰下,把他的庄院命名为「芙蓉山庄」。高天祥为人谦和,是个恂恂君子,年届重五,夫人早已过世,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美云,今年才十七岁,拜在师妹瑞仙门下。卓少华到了六合,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掌门人住在芙蓉峰下,芙蓉山庄。
他依着地址找到了庄院门口,一名庄丁问他找谁?卓少华不敢说出父亲的名字,只得含笑道:“我是找家师来的。”
那庄丁问道:“朋友的师傅是谁?”
卓少华道:“家师是九眺先生。”
庄丁听说是九眺先生的门下,连忙堆笑道:“少爷请进,司空先生正在西花厅陪黄山老道长下棋,小的替你领路。”
卓少华道:“多谢管家。”
庄丁道:“少爷不用客气。”
说罢,走在前面带路。
【金笛玉芙蓉(H版)】 第三章:惊人发现
卓少华跟着他,从二门右侧一道边门,折入走廊,一面问道:“卓老爷子来了吗?”
庄丁陪着笑道:“卓老爷早就来了,正和庄主在书房里,陪着几位贵宾聊天。”
卓少华心中暗道:“爹果然来了,那么自己在家中书房看到的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对了,那一定是假扮万大叔的褚彪的同党玩的把戏了,但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他随着庄丁,穿过一进房舍、跨出月洞门,是一片花圃,迎面三间雅舍,窗明槛敞,十分清幽。
卓少华举步跨上石阶,中间一间小厅,摆设精致,左首一间,长窗敞开,棋子丁丁。窗下隔着一张花梨长几,对坐着两个老人,一个白面黑须,穿青布长袍的正是自己师傅。另一个是身穿古铜色道袍,白发白须的老道人,大概就是黄山老道长了,他面前几上放着一个古铜色的大葫芦,好像装的是酒。
这一瞬间,卓少华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听师博说过,黄山松云道长,人称醉道人,身边经常带着一个大葫芦,不论走到那里,酒不离口,没有人知道他这葫芦里能放多少酒?另外还有一个特徵,是他左右面颊,布满红白斑点,有如星斗,鹤发童齿,肤色光润,据说他年纪已经一百多了,还是师祖同辈的人,但他和师傅是棋友,也是忘年之交,每年师傅总要到黄山去探望他一次。心中想着,不觉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口中低低叫了一声:“师傅。”
九眺先生目光一抬,看到卓少华,不觉奇道:“少华,你怎么也赶来了?哦,快过来拜见师伯祖,这就是为师时常和你提起的黄山松灵老道长,他老人家年纪比你师祖还大……”
一面朝老道长道:“他是小徒卓少华……”
卓少华慌忙向老道人跪拜下去,口中叫了声:“师伯祖……”
醉道人呵呵一笑,抬手道:“小友快起来,贫道和你师祖是老朋友,和你师傅也是朋友,唔,这小友人品不错,来来,老道年岁不小了,童心未泯,咱们也交个朋友,别再叫我师伯祖了。”
卓少华拜下去的人,突觉一股柔和的力道把自己身子托了起来,抬头看去,松灵道长果然面颊上红白斑点,宛如星斗一般,双目清光如电,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九眺先生忙道:“老道长看得起小徒,还望多加教诲,他还是个小孩子。”
醉道人呵呵笑道:“咱们相识之时,你还不是个小孩子,咱们相交也不是有四五十年了么?哈哈,贫道和你们六合门三代交友,岂不也是一段佳话?小友,你说,愿不愿意和老道交个朋友?”
九眺先生看他这么说了,只得朝卓少华道:“少华,你能得蒙老道垂青,这是你的福缘,还不快答应老道长?”
卓少华躬身道:“晚辈谢谢老道长。”
“对。”
醉道人欣然道:“你师傅知道我老道的脾气,好,咱们从现在起,就是朋友了,你就叫我老道长,我叫你一声小友,这就是忘年之交,唔,你会不会下棋?“卓少华低着头道:“会一点,是师傅教的。”
“好,好。”
醉道人连说了两个好字,接着道:“待会儿,你和老道下一盘试试看,从前你师傅一直输给我,这几年他已经可以和老道下成平手了。”
九眺先生笑道:“这盘棋,道长……”
醉道人左手朝棋枰上一阵乱搓,说道:“这盘不算……”
他右手举起葫芦,一阵狂喝,纵声大笑道:“贫道和你们六合门三代论交,岂不快哉?”
随着话声,人已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师徒两个谈谈吧,老道喝醉了,想去透透风。”
飘然往外行去。
九眺先生问道:“少华,你来了,可曾见大师兄么?”
卓少华道:“没有,弟子听这里的庄丁说,爹和掌门人在书房里陪同几位贵宾聊天,所以先找师傅来了。”
九眺先生点点头,又道:“你是大师兄在家里留了信,叫你来的么?”
“不是。”
卓少华道:“弟子是回到九眺峰找师傅去的,师傅到这里来了,才赶来的。”
九眺先生目光一注,问道:“你赶回九眺峰找为师有事?”
“是的。”
卓少华望着师傅,说道:“弟子这次回家,遇上了几件怪事,所以急着赶回山,想禀报师傅。”
“怪事?”
九眺先生微一错愕,道:“你遇上了什么怪事?”
卓少华就从自己在杭州认识一位跛足老人,托自己顺道往五龙山庄带一口信说起,因此回家已经迟了两天,如何在书房发现父亲倒卧地上,奄奄一息。
“慢点。”
九眺先生道:“你说什么?你亲眼看到大师兄倒卧地上,奄奄一息,你没看错?”
“绝不会看错。”
卓少华接着把爹看到自己之后,只说了一个「一」字,就已气绝,自己如何在爹右手发现一支朱红毒针。
九眺先生沉吟道:“手指有焦痕,那是「离火针」了?后来呢?”
卓少华又把自己没找到娘,却遇上万大叔。
九眺先生道:“大嫂到杭州进香了,哦,万大川怎么说?”
卓少华接下去把万大叔如何和自己同去书房,已经不见了爹的尸体,连放置在几上的毒针,均已不见,但却被自己识破了那人不是万大川,他只是戴了一张假面具,此人叫褚彪,他在自己问话之时自尽了。
九眺先生道:“他是服毒死的,唔,你可曾搜他的身?”
“没有。”
卓少华说出如何埋了褚彪,就连夜赶路,如何在萧山附近遇到五龙庄的孟氏三雄被人押着上路,自己如何冒充褚彪,进入兰赤山庄。
“兰赤山庄?”
九眺先生脸露惊异的道:“为师的从未听人说过,兰赤山还有兰赤山庄?唉,你这孩子,也太大胆了,连孟氏三雄,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你还敢混充他们的人进去?后来呢?”
卓少华把在兰赤山庄,如何和庄主交手,他如何催自己离去,详细说了一遍。
“严文澜?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九眺先生攒着眉道:“不过据你所说,追风客鹿昌麟,翻天手吉鸿飞,居然当了他的正副总管,这倒不可等闲视之……”
略为沉吟,又道:“但大师兄已经来此多日,家中怎会……”
他一手捻着黑须,半晌不语,一张白皙皱纹的脸上,眉峰渐渐聚拢,脸色也随着凝重,一把拉着卓少华走到北首一张椅上坐下,低声道:“你没见过大师兄那是最好不过,你方才和为师说的这些话,只有我们师徒二人知道,不准再跟任何人提及,就是对大师兄也一字莫提,知道么?”
卓少华点点头道:“弟子记住了。”
“好。”
九眺先生起身道:“你既然来了,那就随为师到书房去叩见掌门人和大师兄去。”
卓少华应了声「是」,跟着师傅出了西花厅,绕过迥廊,转出东院,是一座小院落,却有假山花木之胜,书房一排五楹,轩朗古雅。
走近书房,就听到从敞开的明窗中,传出一阵高声谈笑,敢情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卓少华随着师傅身后,跨入书房,抬目看去,除了掌门人(高天祥)和自己父亲(卓清华)之外,还有文士打扮,举止文雅的四师叔董仲萱,和一身青衣,风姿绰约的五师叔许瑞仙。
另外还有三人,一个是身材高大,面如重枣;一个中等身材,脸如淡金;第三个脸色黝黑如土,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黑褂,看去像个土财主。这三人卓少华从未见过,不知是什么人?大家看到九眺先生走入,纷纷站了起来。
九眺先生连忙拱手道:“冯兄、陆兄、刘兄、久违了。”
卓少华立即趋了上去,朝掌门人叩头。
高天祥含笑道:“起来,起来。”
一面朝卓清华道:“大师兄令郎已经有这么大了,真是可喜之事。”
“掌门人夸奖。”
卓清华回头道:“少华,你先来见过这三位老前辈。”
有外客在场,自该先见过外客,这就指着红脸老者是武功山武功门的陆鸿藻,淡金脸老者是九华剑派的刘寄生,戴瓜皮帽的土财主是徽帮大老冯子材,都是大江南北大名鼎鼎的人物。卓少华一一见过,然后又向四师叔董仲萱、五师叔许瑞仙请了安。
董仲萱含笑问道:“少华,二师兄的「擒拿手」,你学会了么?”
许瑞仙道:“这个还用问,少华从师已有十年,二师兄那会不把看家本领传给他呢?”
“你呢?”
董仲萱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有没有把看家本领传给美云?”
“自然有了。”
许瑞仙嫣然一笑道:“美云听我们说起,四师叔的「六合二十四手」是咱们六合门的精华所在,她就吵着要跟四师叔学呢。”
董仲萱笑道:“师妹竟然替我吹起法螺来了,好,美云要学,我怎会藏私?”
九眺先生大笑道:“好哇,四师弟,你要教美云,就得连少华一起教才行,做师叔的,可不能偏心呀。”
董仲萱道:“二师兄怎么也跟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四师弟那是答应了。”
九眺先生道:“少华,还不谢谢四师叔。”
卓少华跟着朝董仲萱躬躬身道:“多谢四师叔。”
就在此时,但见门外红影一闪,就一阵风般走进一个身穿梅红衣衫的少女来。
许瑞仙忙道:“徒儿,你来得正好,四师叔答应教你六合二十四手了,还不去谢谢四师叔?”
“真的。”
那梅红衣衫少女听得眼睛一亮,扬着眉,喜孜孜的道:“谢谢四师叔。”
卓少华听五师叔的口气,这梅红衣衫少女就是五师叔的弟子,掌门人的掌珠高美云了。
他见过这位小师妹,那是五年前掌门人五十大庆,爹带自己来的,那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梳着两个丫髻,蹦蹦跳跳的,如今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像一朵含雾笼烟,含苞待放的花朵了,他自然不好意思去招呼她了。许瑞仙道:“美云,你怎么不认识卓师哥了?”
高美云给师傅一说,一双明亮的秋波,倏地抬了起来,她看到了俊美而略感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卓少华,一如春花般的脸上,蓦地飞起两朵红云,缓缓垂下头去,低低的叫了声:“卓师哥。”
卓少华也脸上一红,叫了她一声:“师妹。”
董仲萱含笑道:“你们两个师傅都想偷懒,见到我,就把事情往师叔头上推,谁教我是你们师叔,打明儿个起,我就教你们六合二十四手,这是实用招式,两个人一起练,可以互相喂喂招,比一个人练好得多了。”
卓少华听说有花朵般的高师妹和自己一起练,心头自是高兴,欣然点了点头。
高美云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喜悦,红着脸道:“我时常听爹赞卓师哥是二师伯的高足,武功高强,我和他喂招,准吃亏的。”
许瑞仙道:“少华是二师兄的高足,你也是我的高足呀,从前我学艺的时候,时常由大师兄、二师兄代师授艺,有时我出手打到二位师兄身上,二位师兄总是不还手的。”
九眺先生笑道:“五师妹还记得?”
许瑞仙道:“自然记得了,我这话是告诉少华,就是做师哥的要有被师妹打上几拳不还手的雅量。”
高天祥呵呵一笑,道:“五师妹,我把丫头交给你,是要你好好替我管教,你别把这丫头宠坏了。”
高美云不依道:“爹,你这么一说,以后师傅就要对我凶了,那怎么办?”
这话听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美云粉脸一红,娇羞的道:“你们都笑我,我不来啦。”
一扭头,正待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