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城主真想不到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二十四名少女所组成的「红灯阵」,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时之间也不易冲得出来,却被他如此容易的就震倒了。她从蒙面青纱中,闪过两道电光的眼神,缓缓从轿中站了起来,冷声道:“老身正是姬红薇,先父逝世已有二十一年,他老人家没有朋友,就是有朋友,也都早已死光了,阁下不用在老身面前倚老卖老。”
“哈哈。”
谢长风大笑一声道:“你是芙蓉城主,那好,老夫就称你一声城主吧!你方才这话,是责怪老夫在二十年前,没助令尊脱险了?”
芙蓉城主哼道:“你不是自称是先父的朋友吗?”
“不错。”
谢长风道:“老夫不但和令尊是朋友,和令尊的师傅明灯教主也是朋友,自从令尊当了红灯教主之后,听信几个奸邪之人的话,渐渐走入邪路,老夫几次相劝,均不予理会,后来几年,已闹得天怒人怨,罪恶昭彰,才遭到各大门派的围剿,老夫不能因私害公,也不便出面,只好让他自食恶果,但老夫若无故友之情,你还能活到今天么?”
芙蓉城主冷声道:“这么说,老身这条命,还全仗阁下救的了。”
“你说对了。”
谢长风道:“你再想想看,在你逃下山去的时候,不正遇上少林传心大师吗,他一记‘般若禅掌’打到你身前,你会一点都没事吗,后来在途中被峨嵋、华山两派追踪,华山闻子贤和峨嵋苦修和尚两柄剑下,你能逃得脱吗?尤其黑沙女展锦花的一把夺命神沙,不是老夫把它全数收了下来,你主仆四人,只怕连毛发都不存了,老夫说出这番话来,只是证明老夫对故友无能为力,只好尽我之心,维护故友的弱息了,直等你与严凌峰结了婚,你已是江南严家的媳妇,不用老夫再为操心,老夫才悄然离去。”
芙蓉城主没有作声。
谢长风回过头去,只见元字已经退到秋月身边,一面说道:“他是老夫的兄弟曾子玖,也是五龙山孟氏三雄的妹夫,昔年曾在赤松山一处岩穴中得到一册古剑诀,孟氏三雄心生觊觎,罔顾兄妹之情,把他推下岩壑,幸得未死。她有一个女儿,出生之日,就被接生婆抱走,卖与拍花门的穆七娘,此女左眉梢有一颗朱痣……”
芙蓉城主脸色微变,说道:“我不知道。”
谢长风逼上一步道:“老夫几经查访,才知此女已为你收养,名叫严文兰,却没想到我兄弟曾子玖也在你这里,被人迷失了神志,老夫只要你交出解药来,这不算过份吧?”
芙蓉城主冷然道:“我没有解药。”
谢长风陡地双目精芒暴射,洪笑道:“姬红薇,你已知老夫是谁了吧?”
芙蓉城主道:“知道又怎么样?”
谢长风道:“就算在五十年以前,老夫说出来的话,也没人敢打折扣。”
芙蓉城主道:“我说没有解药,也犯法么?”
这时九眺先生和卓少华也已赶回来了,卓少华大声叫道:“老哥哥,解药我有。”
谢长风回身道:“那好,你快给他服了解药。”
芙蓉城主冷然道:“顾总管,咱们走。”
顾总管正待传令。
“且慢。”
谢长风凛然喝道:“姬红薇,你要走可以,把严文兰留下来,让他们父女团聚。”
芙蓉城主冷冷的道:“文兰不是他的女儿。”
谢长风道:“老夫说过你把严文兰留下,你就得把她留下来。”
芙蓉城主气怒的道:“谢前辈,我尊你一声前辈,你也莫要逼人太甚。”
谢长风大笑一声道:“曾子玖是老夫的老弟,他被你迷失神志,你说没有解药,老夫也就算了,曾子玖的女儿,从出生就被该死的穆七娘抱走,又由你收养着,就算老夫和你先人毫无渊源,大家同是武林一脉,也应该成人之美,让从未见面,而又九死一生的父女,重聚天伦。”
芙蓉城主还未说话,严文兰忽然举手从脸上揭下面具,走上一步道:“老前辈,晚辈并不是那位曾前辈的女儿。”
谢长风那晚在山顶看到过严文兰,她和小兄弟情话绵绵,两情相悦,心中也甚是高兴,自己朋友的女儿和小兄弟配成一对,但正因她和小兄弟在一起,他自然不好仔细的看她。此时听了严文兰的话,不觉目光一注,这才发现她的眉梢果然没有朱痣,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难道是穆七娘骗了自己不成?”
一面又问道:“小姑娘,你是严文兰,没错?”
严文兰道:“晚辈正是严文兰。”
“这就奇了。”
谢长风徐徐说道:“你左眉梢一向没有朱痣?”
严文兰道:“没有。”
“老哥哥。”
卓少华道:“左眉梢有朱痣的是小公主严玉兰。”
谢长风问道:“她人呢?”
严玉兰早已悄悄的躲进了「芙蓉城主」的软轿之中,她娇躯发颤,扑入芙蓉城主的怀里,只是流泪不止。芙蓉城主楼着她,低低的道:“乖女儿,你是娘的女儿,别听信他胡说。”
谢长风两道比电还亮的眼神,凝注着她们母女两人,冷然地问道:“城主,她就是小公主严玉兰么?”
芙蓉城主生怕谢长风抢去她的女儿似的,双手搂得很紧,说道:“不错,她是我的女儿玉兰,你如果是我先父的朋友,就不该来欺负一个晚辈的后辈。”
“城主错了。”
谢长风忽然笑了笑道:“严玉兰是你的义女,这母女关系,就是千年之后,也是存在的,但玉兰如果是我兄弟曾子玖的女儿,她也该认她生身之父,这两者并不相悖。”
芙蓉城主坚决的道:“不行,我不能让玉兰给别人夺走,她是我的女儿。”
她在谢长风面前不敢自称「老身」。
“没人会抢走你的义女。”
谢长风不悦道:“你先让她过来给老夫瞧瞧,她左眉梢有没有一颗朱痣?”
芙蓉城主怒声道:“我不答应呢?”
谢长风朗笑一声道:“老夫说出来的话,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芙蓉城主双眉一挑,冷厉的道:“谢长风,你太过份了。”
“过份的应该是你。”
谢长风怫然道:“就算是五十年前,江湖上有人背后称我飞魔,但当着谢某的面,还没人敢直呼谢某的名号,就算你爹姬觉先,再上一代你爹的师傅明灯教主何绍清,也没你这个胆子。”
芙蓉城主道:“你不用拿辈份压我,我不吃这一套。”
谢长风目光一动,微哂道:“你手创芙蓉城,自以为还有些实力,对不?你这些人,拼凑起来,对付一个武当派,大概还可以将就将就,但你想凭这些人来阻拦老夫,哈哈,何异螳臂当车?”
突听有人大叫一声:“老哥哥,是你救了小弟么?”
他正是「元」字曾子玖,秋月喂她服下解药,经过一阵调息,倏地睁开眼来,人已一跃而起,朝谢长风奔来。
谢长风含笑说道:“兄弟,你总算清醒了,你是我小兄弟把你救醒的,你应该过去谢谢我小兄弟才对。”
被「无忧散」迷失神志的人,清醒之后,过去的事情,依然记忆尚在,曾子玖点点头道:“小弟知道,小女可就是芙蓉城的小公主么?”
谢长风道:“你且不用多问,目前还很难确定,必须证实了才能作准。”
说到这里,目光一抬道:“城主,现在我曾兄弟已经醒过来了,严玉兰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应该有所交代,你是她义母,该有成人之美,使他们父女团圆的美德。”
芙蓉城主冷然道:“我不管,玉兰是我女儿,没有人管得着。”
谢长风俊朗的脸色沉了下来,回头冷喝一声道:“孟居礼,你们三个给我过来。”
孟氏三雄方才被人一阵风震飞出去,跌坐地上,几乎把他们一把老骨头全震散了似的,半晌动弹不得,经过一番调息之后,才算恢复功力。
谢长风说的话,他们自然全听到了,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个看去不过四十出头的中年文士,竟是昔年大名鼎鼎的飞天神魔谢长风。他们本待恢复功力之后,悄悄退走,现在知道了是这位昔年天字第一号的大魔头,就是再生两个胆也不敢稍存逃走的念头了。
这时听到谢长风一喝,孟氏三雄慌忙趋了过去,由孟居礼拱拱手道:“在下兄弟有眼无珠,不识前辈,还望前辈多多恕罪,前辈有何指教?”
谢长风一指曾子玖,道:“你们是郎舅,不用老夫介绍下吧?人生几何,你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就是旧时嫌隙,也应该尽消了。”
孟居礼老脸赧然道:“前辈说得是,在下兄弟但凭前辈吩咐。”
谢长风道:“那好,芙蓉城这位小公主,老夫没有见过,据说她左眉有一颗朱痣,你们帮着认认外甥女吧。”
芙蓉城主急道:“顾总管,咱们走。”
顾总管吃过谢长风的苦头,知道厉害,口中应了声「是」,正待回身发令。
突听谢长风冷哼一声,人如大鹏凌空,朝芙蓉城主那顶软轿扑去。芙蓉城主早已防到他有此一着,一手搂住严玉兰,但听呛然龙吟,一片剑光,像晶莹的水晶帐幕般护住了软轿。
大家在这一瞬间,只见谢长风离地一丈,站在软轿前面,被一片剑光遮隔在外面,朗笑一声道:“姬红薇,老夫并无伤你之意。”
这一瞬间,守护软轿的严文兰、顾总管、贾嬷嬷、鹿昌麟、吉鸿飞等人同时长剑出匣,同时举剑向空刺去。
霎那之间,在软轿前面一片晶莹的剑光之外,同时剑影参差,划起无数道剑光,当真冷芒飞闪,交织如网。大家向空发剑,自然要抬起头来,盯住着刺出去的目标——谢长风。因此大家也都清晰的看到谢长风右手一探,从晶莹如幕的剑光中伸了进去,一把把严玉兰接了出来,人影倏然而退,没有一个人的长剑刺到他身上。
芙蓉城主呆得一呆,剑光未敛,连人带剑冲了出来,朝谢长风扑过去,大声叫道:“你还我女儿来。”
谢长风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依然站在原地,只是他手上却多了一个严玉兰。
不,他已把严玉兰放到地上,柔声道:“小姑娘,别怕,你要是真是我曾兄弟的女儿,父女历劫重逢,本是很好么?”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剑光,矫若神龙已经射到面前,那是芙蓉城主,她脸色铁青,厉喝道:“我和你拼了。”
谢长风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说了句:“你稍安勿躁。”
左手袍袖轻轻一带,就把芙蓉城主连人带剑一齐向左带了出去,口中依然接下去道:“芙蓉城主,自然依然是你的义母,如果你要不是我曾兄弟的女儿,那也并不要紧,老夫是一片苦心,你应该懂得才对。”
芙蓉城主仗剑作势,站到了他左侧,身似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严玉兰看得大急,说道:“你把我娘怎么了?”
谢长风左手衣袖一挥,含笑回顾道:“她没事。”
芙蓉城主只是一瞬之间,像通上了电一般,全身一麻,但瞬即能动了。
严文兰、顾总管等人一惊之下,不敢妄动。芙蓉城主已是嗒然若丧,手中长剑缓缓垂了下去,她终究母女情深,望着严玉兰,怔怔出神。孟氏三雄跨上一步,走到严玉兰身边,六道眼光一注,孟居礼首先点头叫道:“子玖,她是你女儿,她脸型、眼睛像极元贞……啊,啊,元贞,大哥对不起你,但终于找到你的女儿了。”
他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一把抱住严玉兰,哭了起来,道:“玉兰,我是你大舅舅,你……你……快去认你爹吧,你是爹的唯一骨肉,大舅舅不会骗你的……”
孟居义、孟居廉也不禁跟着流下泪来。
严玉兰愕然不知所措,睁大双目,望了望孟氏三雄,又望望曾子玖,她从小没爹,但她在感觉上,这位老人慈祥得使人要哭?曾子玖也怔怔的望着她,眼中含满了泪水,泪水像水晶球一般,照着严玉兰,好像看到了十八年前的爱妻,她在低低的说道:“子玖,我把女儿交给你了,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声音还在耳边低低萦绕,爱妻的影子已在水晶球中消失,因为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曾子玖大叫一声:“元贞,你不要走,我们已经找到女儿了……”
突然上身摇晃,往后倒去。
场面令人酸鼻,芙蓉城主也不觉陪着垂泪,叫道:“玉兰,快去认你爹吧,看来他是你的爹了。”
严玉兰但觉脑中轰的一声,一下扑到曾子玖的身上,哭着叫道:“爹,你醒一醒,爹……”
谢长风一步跨到曾子玖身边,举手在他背后轻轻击了一掌。曾子玖张口吐出一口浓痰,霍地睁开眼来。
严玉兰跪在地上,抱住他哭道:“爹恕女儿不孝……”
“孩子。”
曾子玖也伸手抱着她双肩,悲切的道:“爹对不起你娘,天可见怜,咱们父女终于见面了。”
说到这里,忽然拉起严玉兰的纤手,转过身,扑的朝谢长风跪了下去,说道:“老哥哥,你是曾子玖父女的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父女了。”
严玉兰也跟着爹跪了下去。
谢长风大笑道:“谁叫我们是兄弟?难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起来,起来,要谢,你父女也该去谢谢芙蓉城主。”
他挥着手,曾子玖父女但觉身前涌起一股无形大力,把两人身子托了起来。
曾子玖果然依言拉着严玉兰.又朝芙蓉城主跪了下去,说道:“城主把小女抚养成人,这份恩情,曾子玖父女没齿难忘。”
芙蓉城主恻然道:“不敢当,玉兰,你还不快把你爹扶起来?”
严玉兰依言把爹扶了起来。
谢长风呵呵大笑道:“城主,你成全了他们父女,理该受他一拜,玉兰,从现在起,应该姓他爹的姓,但她还是城主的干女儿,也可以姓严,等她将来嫁了丈夫,把第一个孩子,过嗣给严家继承香火,第二个儿子再继曾家的香火,不是两家都后继有人吗?”
芙蓉城主听到这里,才脸有喜色,裣衽道:“这是前辈说的,我要替严家谢谢前辈。”
谢长风大笑道:“老夫说出来了,自然算数,唔,玉兰,你也听到了,你嫁了人,生了儿子,第一个要接严家香火,第二个要接曾家香火,不可忘了。”
严玉兰听得满脸羞红,低下了头,但她眼角却偷偷地朝卓少华望去。
她这一眼,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目光如电的谢长风,心头不期猛然一震,忖道:“怎么?她们姐妹两个,偷偷的看上了小兄弟,这倒难了,自己本待给小兄弟和严文兰撮合的,这该如何是好呢?哦,对了,不要紧……”
他忽然仰首向天,发出龙吟般的一声大笑。
芙蓉城主道:“前辈何故大笑?”
谢长风道:“酒鬼道士约老夫同来武当,原有三件事情要办,第一,是帮酒鬼道士的忙,替武当派赶跑魔嵬子,第二,是替我曾老弟找失落了十八年的女儿,上面两件事,是酒鬼道士和老夫各一件,如今两件都已圆满办成了,至于第三件,是老夫和酒鬼道士两人都有份的,他应该和老夫一同出面才是。”
只听远远传来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道:“谢老魔,贫……贫道喝醉了,想在后山打个盹,你就要用笑声把我惊醒,老实说,我老道就是醒了,此刻两脚软软的,也动弹不得,你和严家有两代交情,有你一个人做个和事佬,还不够么?”
这人口齿不清,是喝醉了酒,他还在后山说话,在前山的每一个人居然听得清清楚楚,这份功力,并不在飞天神魔之下了。大家都不知道这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