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微微摇头,徐声道:“此人神志似迷似清,一般服过「无忧散」的人,似乎不是如此。”
顾总管愕然道:“城主如何看出来的?”
老妇人道:“这是我从他谈话中看出来的,所以我要你派个人去试试他,方才我和他动手之际,更证实了这一点,他在动手时,神志似乎甚是清楚,但他说话的口气,又有些像迷了神志的人。”
顾总管道:“城主说他神志被迷,是出于伪装的了?”
“那也不是。”
老妇人沉吟道:“据我看此人神志似乎只迷失了一半。”
顾总管道:“那么依城主之见,此人该如何处置呢?”
老妇人道:“等我问问玉兰再说吧。”
顾总管道:“城主说得是。”
老妇人一摆手道:“你先退下去。”
顾总管应了声「是」,起身退出。
老妇人叫道:“钏儿。”
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入,躬身道:“小婢在。”
老妇人道:“你去叫玉兰来。”
青衣使女返身走出。
不多一会,只听门口有人娇声喊了声「娘」,像一阵风般连奔带跳的奔进一个绿衣少女来。她自然是严玉兰了,回到山上,脱下青纱长衫,又回复了女装。女孩子易钗而弁,穿上男装,再洒脱也难免带点脂粉气,也总有些扭扭捏捏,但换回了女装,就要自然得多了。
严玉兰换上女装,就显得活泼而清新,她明亮的眼睛,红馥馥吹弹得破的脸颊,往上翘着的红菱般的嘴唇,笑得轻盈。那副喜孜孜的模样,使人一看就会觉得这少女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她全身都在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严玉兰眉梢眼角都含着娇柔的笑容冲进来的,但她一眼看到老妇人表情严肃,目光冷峻的神色,笑容立时冻结住了,叫道:“娘叫我有事吗?”
“唔。”
老妇人口中唔了一声,指指身边的椅子,说道:“玉兰,你过来,娘有话问你。”
严玉兰心里已经有数了,娘要问的一定是他的事了,她一下变得很乖,而且又把椅子移动了一下,跟娘告得很近,然后挨着娘坐下,撒娇的道:“娘有什么事嘛?”
要跟娘要解药,自然得下水磨工夫。
老妇人目光如刀,似是看穿了女儿的心事,严肃的道:“玉兰,娘问你的话,你要据实回答,不许有一点隐瞒,知道吗?”
严玉兰心头「咚」的一跳,莫要他经不住娘的盘问,把路上车厢里和自己好的话,也告诉娘了?娘真要问起来,不羞死了自己了?她粉脸蓦地红了起来,故意扭了下腰,说道:“女儿什么事隐瞒过你老人家来了?”
“如此就好。”
老妇人点着头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严玉兰道:“娘究竟要问什么呢?”
老妇人道:“有关卓少华的事。”
“果然是他的事。”
严玉兰心中暗暗一动,一面说道:“女儿回来之后,不是全已跟娘禀报过了么?”
老妇人道;“你是跟娘说过了,但娘总觉得他有些不对。”
严玉兰道:“他那里不对了?”
老妇人道:“娘觉得他的神志,好像并未完全被迷。”
严玉兰道:“娘,他神志被迷是绝不会错的,那天穆嬷嬷给他服「无忧散」女儿就在边上,穆嬷嬷等他醒来之后,就告诉他叫王阿大,他也一直以王阿大自居,连自己叫卓少华都忘了,有一次女儿问他卓少华是谁,娘,你知道他怎么说?咭,真笑死人了,他说:「这人的名字好像很熟,好像听人说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了。」
真是好玩极了……”
她咭咭格格的说着,老妇人一双冷峻的目光,只是盯着她直瞧,脸上严肃得一丝笑容也没有。严玉兰的笑容,在这一刹那间,又被凝结住了。老妇人徐徐问道:“他真是卓清华的儿子卓少华吗?”
“自然是真的了。”
严玉兰连连点着头,认真的道:“那天晚上,卓少华跟他师傅司空靖、师叔董仲萱,夜探兰赤山庄,是穆嬷嬷亲手把他们擒下的,司空靖和董仲萱已经送到这里来了,卓少华是穆嬷嬷在稀饭里下了「无忧散」……”
老妇人问道:“当时兰赤山庄把司空靖、董仲萱都送上山来,惟独卓少华没有送上山,是不是你的主意,要穆嬷嬷把卓少华留下来的?”
她还以为严玉兰爱上了卓少华,才要穆嬷嬷用「无忧散」的。
“不是。”
严玉兰脸上一红,说道:“那是奶娘的意思。”
她不敢说出在卓少华身上发现大姐玉佩的事。
老妇人道:“穆嬷嬷那是什么意思呢?”
严玉兰道:“女儿不知道。”
“是穆嬷嬷把他擒下的。”
老妇人沉吟道:“这么说,那时他武功不如穆嬷嬷了?”
“是啊。”
严玉兰道:“连他师傅都不是奶娘的对手,他自然不是奶娘的对手了。”
“哼。”
老妇人沉哼了一声道:“但你带上山来的卓少华,武功却不在娘之下哩。”
“这怎么会呢?”
严玉兰听得愕然道:“娘是听谁说的?”
老妇人冷笑道:“娘从不相信别人说的话,是娘亲自试出来的,这还会假么?”
严玉兰吃惊道:“娘和他动过手了?”
老妇人神色冷峻,徐徐的说道:“不但娘的「无形掌」伤不了他,连「九阴玄阴掌」,都奈何不了他。”
严玉兰更加吃惊,怯生生的道:“这怎么会呢?卓少华那里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老妇人凝重的道:“所以娘觉得他大有可疑,唔,你再仔细想想,这卓少华和三个月前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会的……”
严玉兰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说道:“娘,他是卓少华,绝不会错。”
老妇人目光冷厉,逼注着女儿,问道:“你有没有问过他,这三个月里,他在那里?遇上了些什么人?”
严玉兰道:“女儿没有问,但奶娘问过他的。”
老妇人道:“他怎么说的?”
“他说……”
严玉兰嗫嚅的道:“他说没有在那里,奶娘问他这些日子遇上了什么人?他说:「遇上过很多人,有些人硬要他跟他们去,说他是卓少华,他说他叫王阿大,要找婆婆。」
他说的婆婆就是奶娘。”
老妇人冷笑道:“穆嬷嬷相信了?”
严玉兰道:“是的。”
“好。”
老妇人道:“你明天一早不妨看看他,看他怎么说?”
严玉兰望望娘,趁机说道:“娘不给他解药了么?”
老妇人道:“等你明天看了他再说。”
第二天一早,卓少华刚盥洗完毕,只听秋月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小婢叩见小公主,小公主早。”
严玉兰问道:“王相公起来了么?”
卓少华听是严玉兰的声音,心头一喜,急忙三脚两步迎了出去,叫道:“严兄,我早就起来了。”
严玉兰昨晚几乎一个晚上都没阖眼,她担心就是娘对卓少华有成见,所以今天一早就找来了,她还是穿着昨晚那一件苹果绿的衫子,一条浅绿长裙,连衣衫都来不及换。如今她已经改换了女装,卓少华冲着叫她「严兄」,又当着秋月的面,她嫩红的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晕。秋月听得奇怪,这位王相公怎么叫小公主「严兄」呢?忍不住抿抿嘴,但不敢笑出来。
严玉兰忙道:“王兄这里还住得惯吧?”
卓少华微微摇头道:“我昨晚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严玉兰脸又红了,昨晚自己也没睡好,他神志被迷,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莫要当着秋月说出什么话来,这就含笑道:“王兄到里面再说吧。”
两人回入屋中,卓少华已忍不注道:“严兄,我昨晚打了三场架,这里的人,都会欺生,我还是回去的好。”
严玉兰暗暗吃惊,忙道:“王兄远来是客,怎么会有人欺生的呢?”
“有。”
卓少华道:“昨晚他们明明是欺生咯,先来的一个人,打不过我,又来第二个,又打不过我;又来第三个,但他也打不过我,他们都用黑布蒙着脸,我问他们,他们连话都不肯说,不是欺生,还是什么?”
严玉兰道:“这件事情,我会告诉娘去的,这都是我不好,说你武功很好,他们是存心来试试你的了。”
卓少华听得笑了,说道:“他们是你的朋友,我就不怪他们了。”
严玉兰心中暗道:“娘怀疑他神志没有被迷,但他这几句话,明明是神志被迷的人说的了。”
秋月手端托盘,送上早点。
“你不怪他们就好。”
严玉兰笑了笑道:“王兄请吃早点吧。”
卓少华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吃过了么?”
严玉兰早晨那里吃得下东西,但她一笑道:“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卓少华也不和她客气,就坐下来吃了。
严玉兰看秋月退去,急忙低声道:“卓兄,你千万记住,不论遇上什么人你都不能说你是卓少华,就是知道的事,也一定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有人问你,你要说不知道,记住了么?”
卓少华点点头道:“除了你严兄,我什么人都不会说的。”
说到这里,忽然低低的道:“有人来了。”
严玉兰什么都没有听见,心中暗道:“我还没有听见,他却听到有人来了。”
心念一转,不觉回头朝门外看去。
卓少华笑道:“人还在院子外头呢,刚转过弯来。”
严玉兰忖道:“院子外头有人,他居然听得见了,他内功岂非比自己强得多了?”
正想之间,只听秋月道:“顾总管早。”
接着只听顾总管的声音道:“王相公起来了么?”
秋月道:“王相公正在用早点,小公主也来了呢。”
顾总管含笑道:“小公主倒是来得早啊。”
严玉兰暗道:“卓兄耳朵果然灵得很。”
一面低声道:“你在顾总管面前,不可叫我严兄,要叫我小公主。”
悄然移身走近窗前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道:“王兄在这里多住几天,就会习惯的。”
卓少华朝她点着头,表示她说的话,都记住了,一面吃着早点,一面说道:“你叫我多住几天,我就多住几天好了。”
这两句话,听得严玉兰心头不期一动,忖道:“娘说他神志并未完全被迷,他这两句话,和他跟自己暗暗点头,这岂是神志被迷的人说的?难道……”
顾总管已经走了进来,笑道:“小公主这么早就来了么?”
严玉兰道:“我也刚坐下,顾嬷嬷早啊。”
顾总管含笑朝卓少华点点头道:“王相公早。”
一面又朝严玉兰道:“这是老夫人关照的,要老婆子把王相公送到北岩去。”
严玉兰听得变了脸色,说道:“娘要把王兄送到北岩去?我怎么没听娘说呢?”
北岩,是芙蓉城囚人的地方,难怪她听了要变色了。
“哦。”
顾总管笑了笑道:“小公主误会了,老夫人的意思只是请王相公去看看,那里有两个人,王相公是不是认识?”
“王兄怎么会认识他们呢?”
严玉兰口中说着,心里可立时明白过来,暗道:“是了,娘认定他神志并未完全迷失,北岩关着卓少华的师傅九眺先生和他师叔董仲萱,这是试试他看他们之后,说些什么了,幸亏自己早来一步,已经嘱咐过他了,卓少华神志真要没有完全被迷,给娘试出来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卓少华很快吃毕早餐,问道:“顾总管要领我去那里呢?”
顾总管笑道:“不远。”
她没有多说。
卓少华问道:“小公主去不去?”
严玉兰还没回答,顾总管已经回过头去,朝严玉兰含笑道:“对了,老夫人正在找你呢。”
严玉兰道:“娘找我有什么事?”
顾总管道:“老夫人说的,你昨天刚回来,今天早晨你跟老夫人一起去拜菩萨,小公主还是快些去吧。”
这话当然是假的了,她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小公主在这里。
严玉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一面朝卓少华道:“王兄,我走了,待会再来看你。”
长裙曳地,俏生生的往外行去。
顾总管道:“王相公,咱们也该走了。”
卓少华随着她走出房屋,现在是大白天,可以看清楚了,这里好像是一处相当广大的峡谷,远处四围可以看到许多高低不等的山尖,也由此可以想见这里的地势一定很高,那些山尖,可能是每一座高耸入云的峰尖,因为有一层棉絮似的白云,还在那些山尖的下面。
在这片广阔的峡谷里,你可以看到到处是一簇簇的花林和一片片不相连贯的花圃,花林种的芙蓉树,花圃中,嫣红姹紫,都是奇花异卉,许多亭台楼宇矗立在繁花似锦的中间,点缀得更像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这就是灵山芙蓉峰下的芙蓉谷,但这里的人都不称它为芙蓉谷,而称之为「笑蓉城」。
芙蓉城里的主人,是严老夫人,这里的人也不称她老夫人,而尊之为「城主」。江湖上人,隐约也知道有芙蓉城主其人,却不知芙蓉城在那里?城主是男是女,是怎样一个人?由此可见「芙蓉城」的「城主」有多神秘了。
现在卓少华随顾总管穿行花树,来至一处四周松林茂密的一幢石屋前面。顾总管从怀中取出一串钥锁,推门而入,这幢石屋看去最多也不过五六间房,但每一间房,都十分奇怪。卓少华也说不出它怪在那里,只是穿行在每一间房之时,心里感到甚怪,如此而已。
这种怪,无法形容得出来,一个人好像进入下迷阵一般,转来转去,会转得你昏头转向。尤其每一道门户,也开得很怪,明明是一堵石墙,但随着顾总管的手一推,就变成了一道门户。卓少华心里暗暗奇怪:“她为什么舍了门户不走,偏偏要东推西推,无中生有的从石砌墙壁中,推出一道门户来走呢?”
看起来,这幢石砌的房屋里面应该只有五六间之多,但顾总管却领着他穿了十七八间还不止。卓少华怀疑她故弄玄虚,走来走去,大概就是这几间房,但事实却不尽然,卓少华仔细辩认,好像经过的房屋,每一间形状都不相同。
最后,终于走到一间并不宽敞的屋子里。这间屋内,当然和每一间屋子一样,没有一点摆设,只是空荡荡的一间,但这间屋子和其他不同之处,就是一进门有一条石级,一路往下延伸。顾总管也没说话,举步朝石级走了下去。她下去了,卓少华自然不用再问,就跟着下去。
这道石级只容得两人并肩可行,但卓少华是跟在顾总管身后,一前一后而行。石级约莫有三十多级,越往下走,就越暗了,等到走完石级,前面出现了一条黑越越的甬道,这里已经是地下室了。顾总管伸手在甬道口取了一根数尺长的竹竿,把一头往身后递来,说道:“这条地道,里面很黑,还有几处转折,王相公抓住竹竿,跟着老婆子走,就不会碰破头了。”
卓少华伸手抓了竹竿,顾总管就转身往里走去。
甬道中伸手不见五指,有她用竹竿在前引路,就可不用眼睛,大步的走去。但甬道虽黑,卓少华练成「九阳神功」,目能夜视,就是顾总管不用竹竿引路,他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条甬道果然有许多弯曲,约莫有半里光景,卓少华发现左首还有一条石级,是往上去的,到了这里,顾总管就转而向左,又朝石级上行去。
卓少华跟着她拾级而上,这回只走了二十来级,就到了一处圆形的洞口。顾总管站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