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更待何时?这就悄然转过身,正待往山下掠去。飞跛子倏地转过身来,喝道:“严文兰,你等一等,老夫还有话问你。”
醉道人挥手道:“小姑娘,你只管走,有贫道呢。”
上身一俯,一个人忽然间到了严文兰的身前,挡住了飞跛子。严文兰有醉道人撑腰,自然不惧飞跛子追赶,迅速的朝山下飞掠而去。
飞跛子大怒道:“老杂毛,你让开。”
“人不风流枉少年。”
醉道人笑嘻嘻的道:“但你如今已经老了。”
“你简直胡说人道。”
飞跛子怒声道:“这女姓儿和老夫颇有渊源,你快让开。”
醉道人道:“老道不管你和她有什么渊源,这桩事,老道是管定了。”
“你这老杂毛,真是酒迷心窍。”
飞跛子喝道:“你再不让开,老夫就对你不客气了。”
醉道人道:“老道今晚找到你,就是准备和你打一架的。”
“你真是无可理喻。”
飞跛子目中精芒连闪,右手直竖,一掌当胸拍去。
“咦,咦。”
醉道人口中连声惊咦,说道:“老怪物,你真的说动手,就动手了。”
左手一抬,把古铜葫芦朝前推了过来。
飞跛子这一掌,虽未用上全力,却也有四五成力道,换上武林中任何一位高手只怕谁也接不下来,但听「砰」然一声大震,手掌不偏不倚击在酒葫芦上。两人功力悉敌,都被震得后退。醉道人瞪大一双酒眼,赶紧收回葫芦往怀中一抱,嚷道:“老怪物,你把我老道的酒葫芦打碎了,里面还有三十斤好酒,我就和你没个完。”
说话之时,脚下不禁往后斜退了半步,点点头道:“几十年没见,你老怪物掌上功夫,果然精进了不少,只可惜昔年风流自命,风度翩翩的谢老怪,却是岁月不饶人,变得又老又丑了。”
要知飞天神魔谢长风,六十年前,已是名满武林,罕有对手,而且风度翩翩潇洒俊逸,虽已年近四旬,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他因不是正派中人,各大门派都把他列在旁门异派之中,加之他人本偏激,遇事只凭好恶,不问是非,因此才有神魔之名。
他一生最讨厌的一个字,就是「老」字,此时听到醉道人说他「又老又丑」这四个字,正是他最忌讳的,闻言不觉仰首发出凤鸣般的一声清啸,弯着的腰跟着往上一挺,身如陀螺在原地打了一个飞旋,朗喝道:“老杂毛,你再仔细看看,谢某是不是真的老了?”
他在这一个飞旋之中,就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站在醉道人面前的,已经不是长发披散,腰微弯,跛了一脚的老丑怪人,而是眉目清朗,丰神飘逸的蓝衫文士,手持金笛,面含微笑,好一派飘洒悠悠的风度。他不是数十年前威震武林黑白两道的崆峒谢长风,还有谁来?他几乎和数十年前并没有大的改变。不,看来似乎更稳重,更飘逸了。
醉道人眯着醉眼眨了两眨,盯着谢长风,心头也自暗暗吃惊,忖道:“老魔头这四十年来,果然练成了绝世玄功,不然不可能驻颜有术,还有这般年轻,而且他肤色中氤氲宝光,这是丝毫也不能假扮得了的事。”
接着呵呵大笑道:“老怪物,你会变魔术?怎么一下子变了另一个人。”
谢长风哈哈一笑,得意的说道:“你现在看清楚谢某了?”
醉道人连连点头道:“老道看清楚了,你一身修为,已臻上乘境界,这是丝毫不假,但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人家一小娃……”
“你真是个醉鬼,糊涂透顶。”
谢长风面有愠色,怒声喝道:“你以为谢某要把那女娃儿当作鼎炉,谢某区区成就,是靠采补练来的?”
醉道人眯着一双醉眼,说道:“那你找这女娃儿作甚?”
谢长风挥手一掌,朝醉道人脸颊上远远打了过去,口中喝道:“老夫先打你一个耳光,好让你清醒清醒。”
他和醉道人相距足有五六尺远近,但他举手之间,就有一阵掌风,掴向醉道人脸颊。
“慢来,慢来。”
醉道人又举起他的洒葫芦来,朝前一送,口中叫道:“老怪物,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啪」,一声清响,打在他酒葫芦上,醉道人身子歪歪斜斜的退出去了一步。
谢长风哼道:“你以为有酒葫芦,我就打不到你了?”
左手又是一掌,拍了过去。这回醉道人不再用酒葫芦顶替,上身一俯,一个人忽然失了踪影。
谢长风冷笑道:“你这「迷仙步」在谢某面前并无多大用处。”
他金笛向后一指,但听「笃」的一声,一缕劲风,又打在醉道人酒葫芦上。
醉道人在他身后大叫道:“老怪物,好了,你不能用金笛打我老道酒葫芦,你明知道我这酒葫芦,比老道的命还值钱……”
他抱着酒葫芦,窝在胸前,一下又转了出来,说道:“有话好说咯,何必动火?”
谢长风道:“你当那女娃儿是谁?”
醉道人问道:“她是谁?”
谢长风道:“她是老夫故人之女,老夫受那故人之托找了她一十八年,好不容易今晚在这里遇上,老夫要看看她左眉是否有一颗朱痣?给你这一搅和,被她轻易的溜走了。”
醉道人道:“这没什么,老道记住了,自会帮你找的,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有什么好着急的?”
谢长风怒声喝道:“我还有一个小兄弟,中了拍花门穆七娘的「忘优散」,解药就在那个女娃儿身上。”
“老道还当什么急事儿?”
醉道人耸耸肩,笑道:“你小兄弟中了拍花门的迷药,找不到这女娃儿,不会找穆七娘要去?”
“你老杂毛说得稀松?”
谢长风哼道:“你到阴曹地府去找穆七娘要去?”
醉道人一怔道:“穆七娘已经死了?”
“不错,”
谢长风道:“穆七娘唯一的一瓶解药,就在这女娃身上,现在你明白了吧?”
“这个……”
醉道人搔搔头皮,说道:“老怪物,你怎不早说?”
谢长风哼道:“你老杂毛以后少灌些黄汤,少管闲事。”
醉道人道:“说实在,老道找你老怪物,可并不是管什么闲事。”
谢长风道:“你找我有事?”
“是啊。”
醉道人道:“老道也是受人之托,老道有个方外忘年朋友,就是江湖上人称九眺先生的司空靖,他徒弟卓少华,也是我老道的小朋友……”
谢长风道:“你也认识卓少华?”
“哈哈。”
醉道人大笑一声道:“卓少华的师祖,是我老道方外至好,他师傅是老道忘年之交,卓少华又是我老道忘年小友,老道和他师门有三代朋友交情,怎么会不认识?”
谢长风也长笑一声,点点头道:“好,你再说下去。”
醉道人道:“几个月前,九眺先生和卓少华都突然失踪,后来据说有人在绩溪附近看到他和一个武功奇高的跛子走在一起,而且神智似乎已被迷失,老道听人传说,那跛子的武功路数,极为怪异,今晚正巧给老道撞上,看你破了那女娃的「天山三十六飞刺」,料想很有可能就是你老怪物了。”
“哈哈,老杂毛。”
谢长风大笑道:“你当卓少华是老夫什么人?”
醉道人奇道:“卓少华和你也有渊源?”
谢长风道:“老夫不是说有一个小兄弟中了穆七娘的迷药么?老夫不是说要跟那女娃儿要解药来的么?”
“他会是你小兄弟?”
醉道人搔搔头皮,说道:“这又从那里排来的?”
谢长风道:“你能和卓少华做忘年朋友,老夫不能认他作小兄弟?”
“能、能。”
醉道人点着头道:“你就是为了卓少华被迷,找那女姓儿要解药来的,但你怎知解药就在那女娃儿身上呢?”
谢长风道:“老夫是从那女娃手中,救出穆七娘,是穆七娘告诉老夫的。”
“哦,对了。”
醉道人道:“老怪物,你知道这女娃儿家在那里?”
谢长风道:“这女娃乃是一个神秘帮会的首领,他们巢穴就在山下一座庄院之中。”
醉道人笑道:“这还不容易,再找她要去,不就结了?”
谢长风哼道:“经你这一搅和,兰赤山庄只怕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走。”
醉道人道:“老道陪你老怪物去走一趟,哦,老怪物,卓少华和你在一起了?”
谢长风道:“老夫也正在找他。”
“他不和你在一起?”
醉道人奇道:“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谢长风就把自己发现卓少华被迷失神志,如何带他上百丈峰练功,下山之后,本来以他为饵,诱穆七娘出面,以及今晚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醉道人听得耸然动容道:“这么说,卓少华又失踪了。”
他没待谢长风开口,又道:“这兰赤山庄,竟然还隐藏了一个大神秘,这……这说不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走,咱们快下去看看。”
谢长风道:“老夫只要解药,只要弄清楚那女娃儿的身世,管它什么阴谋?”
醉道人道:“所以你就是老怪物咯。”
两道人影划空飞起,有如两点陨星,泻落兰赤山庄中庭。偌大一片院庄,果然静闷如死,不见一点灯光,不闻一丝人声。
谢长风大笑一声道:“老杂毛,如何,人都走光了吧?”
醉道人歪着头道:“你不是说这里是他们巢穴吧?既有偌大一片基业,岂肯弃之而去?”
谢长风大笑道:“你真是迂得可笑,他们这叫做暂时避避风头,等咱们走了,依然可以回来。”
醉道人也大笑道:“老道正好设地方住,就给他们泡上了,看他们回来不回来。”
谢长风摇摇头道:“老夫今晚遇上了醉鬼,算老夫倒楣。”
醉道人道:“咱们不再进去瞧瞧?”
谢长风道:“这里连一点人气都没有,还瞧个屁。”
“好,好。”
醉道人道:“今晚算老道不是,你要怎么办?老道都听你的。”
谢长风道:“以后你少管些糊涂事就好。”
卓少华随着小公主严玉兰匆匆的从客店后窗越窗而出,伏在暗陬,穆嬷嬷和来人的对话,以及穆嬷嬷被人拿下,他们自然全听到了。直等一干人押着穆嬷嬷走后,严玉兰惊慌的道:“王阿大,奶娘被人家擒走了,这怎么办?”
卓少华道:“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严玉兰轻轻的顿了下脚,说道:“你怎么也会拿不出主意来呢?”
卓少华道:“我也不知道。
严玉兰白了他一眼,口中「唉」道:“你真是的,什么都不知道。”
话声出口,忽然想起王阿大被穆嬷嬷迷失了神志,自然想不出办法来了,自己这不是错怪他了么?
想起王阿大神志被迷,也想起了奶娘不肯给他解药。解药,除了奶娘身边有,娘的丹室里也有,奶娘既然不肯给,我就回去求娘去。心念这一动,立即拉着卓少华的手,轻轻说道:“王阿大,我们快走。”
卓少华悄声问道:“我们到那里去呢?”
严玉兰道:“不用多问,你只要跟我走就是了。”
卓少华道:“我是找婆婆来的。”
他总是神志被迷,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找穆七娘,是老哥哥教他来的,这话自然不能对人说的了。幸亏严玉兰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子,如果给穆七娘听到了,就会引起疑心来了。
严玉兰道:“我们先回去,奶娘随后就会赶来的。”
卓少华道:“婆婆不是被人擒去了么?我们不去救她,她怎么会回去呢?”
严玉兰微微一笑道:“奶娘不要紧的,她虽然被人擒走,自然会有人去救她的。”
卓少华问道:“什么人?”
“唉。”
严玉兰道:“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在她想来,奶娘是不会有危险的,因为这一带是江南盟主的势力范围,什么事都休想瞒得过大姐的耳目,只要大姐知道了,还不去救她么?不,就是大姐不知道吧,只要奶娘说出兰赤山庄来,还有谁敢得罪她?
她拉着卓少华的手,轻轻拉了一把,催道:“快些走了。”
夜色已深,卓少华也不认识路,只是被小公主拉着他奔行,卓少华边跑边道:“严兄,你到底要到那里去呢?”
严玉兰道:“回家去呀。”
卓少华道:“我不去。”
严玉兰道:“为什么?”
卓少华道:“那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
严玉兰停下来,望着他柔声道:“王阿大,你我不是很好吗?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家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温柔体贴,双颊也不禁飞起了一片红晕,而且她的手,也依然拉着卓少华的手。
卓少华究是少男,虽然神志被迷,但对异性的感应,和一般人并没有不同,他听着只感舒服受用,尤其她那种腼腆神情,十分好看,他看得有些茫然,点点头道:“好吧,我就跟你回去。”
严玉兰甜甜一笑道:“那就快走。”
这回卓少华没再多说,两人手牵着手,一路急奔,卓少华虽然不认得路,但严玉兰对这条路,好像极熟,只是脚不停的往前急奔。
东方渐渐黎明,两人已经赶到一处城门。现在有人往来了,严玉兰才放开了拉着卓少华的手,她跑得粉脸通红,额上也隐见汗水,取出手帕轻轻拭了一把,回身道:“你要不要擦一把?”
她把自己的手帕朝卓少华递了过去,但这一回头,发现卓少华脸也不红,脸上也没有汗水,不觉奇道:“你不累?”
卓少华道:“我一点也不累,不是你拉着我手,我跑得还要快呢。”
严玉兰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难道他的轻功,还胜过我不成?”
她把手帕往怀中一塞,披披嘴道:“不擦拉倒。”
卓少华道:“严兄,你肚子饿不饿?”
严玉兰道:“跑了一晚,自然饿了,我们先去吃些早点,再找一辆马车代步。”
卓少华道:“你家还没到么?”
严玉兰轻笑道:“还早着呢。”
两人走到城门口,这里就有卖豆浆的摊子,两人在摊旁坐下,要了两碗豆浆,和两个粢饭团,正在吃喝之际,正好有一辆马车驰来。
严玉兰朝赶车的招招手,叫道:“喂,车老大,我们要去婺源,你去不去?”
赶车的赶忙停车,陪着笑道:“去,去,二位公子爷,小的是一辆新车,价钱比一般要贵一些,到婺源路可远着里,这样一共五两银子,不知公子爷意下如何?”
严玉兰道:“这样吧,我给你十两银子,我们要赶回家去,路上越快越好。”
这趟路,路程虽远,但普通三两银子就够了,赶车的看他们是两个少年公子,故意提高了二两,如今听说给他十两银子自然喜出望外,连连陪笑道:“成,成,小的这辆车还是新近才打造的,不但快,而且稳,坐在上面,保证一点也不颠簸。”
两人匆匆吃毕,付了账,赶车的早巳打开车帘,在边上伺候,等两人上了车,放下车帘,就挥挥长鞭,驾着车往大路上笔直驰去。
这是第三天午牌时光,车子赶到婺源。严玉兰指点着要驾车的停到府前大街的荣华客栈前面。两人跳下车,严玉兰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付了车资,拉着卓少华往里就走。一名店伙赶忙迎了出来,哈着腰道:“二位公子要住店?”
严玉兰也没理他,一路往里行去,穿过一重院落,依然没停,往里走去。
店伙跟在二人后面叫道:“公子爷,快请留步,里面是住宅了。”
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