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鸿飞心头暗暗怒恼,但还是忍了下来,道:“朋友不肯把真姓名见告,教在下如何进去通报呢?再说,朋友有什么事,理该……”
“不用再说。”
飞跛子一挥手道:“老夫不用你通报,自己不会进去找么?“说完大步朝前行去。
翻天手吉鸿飞大笑一声道:“朋友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这是什么地方?”
飞跛子双目一瞪,两道精光有如电射一般,不待他说下去,洪笑一声道:“老夫连皇帝的金銮殿都闯过,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吉鸿飞也大笑道:“闯金銮殿易,要闯兰赤山庄只怕不容易呢?”
笑声中,右手一挥,一记「翻天印」,随声而出,朝飞跛子当胸拍去。「翻天印」乃是西崆峒派的嫡传,原是由密宗「大手印」变化而来,是他仗以成名的绝艺。
飞跛子恍如不见,随着洪笑,举步上前,等于是自己送上去的了。「砰」,吉鸿飞这一掌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击在他胸口之上。飞跛子依然若无其事,举步往前跨上,吉鸿飞却似被人推上一把,一个人往后连退了三步,才站住椿。这下直把吉鸿飞惊得呆若木鸡,望着飞跛子,几乎给震慑住了。
大厅上,两扇大门适时开启,走出四个人来,当前一个是白髯绿袍老人。他身后三人,面貌白晰,黑须飘胸的是六合门名宿江南武林盟主卓清华。中等身材,貌相清癯的是少林南派名宿三湘武林盟主铁指绵掌张椿年。身材高大,浓眉紫脸的是河北各省武林盟主金刀李千钧。
绿袍老人两道熠熠目光投注到飞跛子的身上,神情似乎微微一震。他方才虽然并没十分看清楚劫持穆七娘那人的面貌,但此人身形,他总看到了一些,尤其在此人飞身掠起之时,那支黄澄澄的铜靴,他是看得最清楚了。如今飞跛子就站在他面前的阶下,他一眼就认出眼前的长发怪人,身形颇似劫持穆七娘的人,左脚微跛,赫然是一支铜脚。他劫持穆七娘,居然又回头找上兰赤山庄来了。
绿袍老人沉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飞跛子。”
飞跛子答得很干脆,反问道:“阁下呢?”
绿袍老人心头迅快的转动着,细数江湖人物,那有「飞跛子」其人?一面缓缓的道:“老夫是本庄的庄主。”
“哈哈……“飞跛子仰首大笑,说道:“如此正好,老夫就是找你来的。”
绿袍老人道:“阁下找我何事?”
飞跛子道:“老夫是向你索取穆七娘「无忧散」解药来的。”
绿袍老人道:“穆七娘是你掳去的了?”
飞跛子道:“她怀中解药是你搜去的了?”
“哈哈……”
绿袍老人发出一声清如凤鸣的长笑。
“哈哈……”
飞跛子也同样发出一声响遏行云的隙亮长笑。
这两声长笑,绿袍老人虽然清越,却似雏凤声情,飞跛子是苍劲的老凤鸣声。谁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但这一笑,雏凤就被老凤比下去了,而且双方功力相差可不止一截呢?绿袍老人心头猛然一惊,如果他不是戴着面具,此刻脸色就该变得煞白。
“放肆。”
卓清华跨上一步,沉喝道:“你掳走穆七娘,还敢找上兰赤山庄来,胆子真不小啊。”
飞跛子冷道:“尔是何人?”
卓清华道:“老夫卓清华。”
飞跛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真的卓清华,还是假的卓清华?”
卓清华双目厉芒飞闪,沉笑道:“卓某只此一个,如何会是假的?”
“那好。”
飞跛子点头道:“老夫问你,卓少华现在何处?”
卓清华道:“你认识犬子?”
飞跛子道:“老夫正在找他。”
卓清华道:“你找犬子何事?”
飞跛子道:“那是老夫的事。”
目光一抬,逼视绿袍老人,问道:“庄主是否肯把解药交出来?”
张椿年嘿然道:“这位朋友当真是一厢情愿,庄主凭什么把解药交出来?”
飞跛子道:“就凭我是飞跛子,还不够么?”
张椿年道:“朋友口气倒是大得很。”
飞跛子道:“你嫌老夫口气大,那是你从未见过老夫之故。”
张椿年道:“张某确实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徒。”
飞跛子道:“你叫张什么?”
张椿年听得几乎气破胸膛,大笑道:“老夫张椿年,你可曾听人说过?”
飞跛子目光转到李千钧的身上问道:“他呢?”
李千钧洪声道:“老夫李千钧。”
飞跛子微微摇头道:“老夫一个也没听人说过。”
张椿年嗔目道:“咱们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飞跛子其人?”
“哈哈。”
飞跛子大笑一声道:“你们没听见过老夫的名号,是你们出生得晚,老夫没听过你们的名字,因为你们都是后生晚辈。”
李千钧也洪笑一声道:“朋友口气很大,不知手底下是不是能和口气配合得起来?”
飞跛子微哂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想掂掂老夫的斤两了?”
李千钧道:“李某正是这个意思。”
“很好。”
飞跛子点着头道:“老夫向庄主来取解药,自然得露一手让大家瞧瞧才是。”
他目光一扫三人,又道:“这样吧,你们三个一起上,老夫各接你们一招如何?”
他这句话,在他来说,应该不算狂妄,但三人听到耳中,这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
放眼天下武林,除了少林、武当、峨嵋、华山号称四大门派,武林中从南到北,一共也只有三个武林盟主,如今全在这里了。他居然要三个武林盟主一起上,这句话若是传出江湖,就是没有动手,光凭这份豪气,也足可扬名立万了。
“嘿嘿嘿嘿。”
铁指绵掌张椿年一阵嘿嘿冷笑,当先跨上了一步,沉声道:“朋友能接得下张某一掌,已经算不错了。”
“好。”
飞跛子道:“老夫接你一掌,并不稀奇,但老夫说过各接你们一招,不论你使出几招来,老夫只以一招为限。”
张椿年听他越说越狂,不由大怒,沉笑道:“那你就接掌吧。”
喝声出口,挥手一记「直叩天门」,掌势笔直朝飞跛子迎面劈去。他这一记使的是「大力金刚掌」,少林寺中最具阳刚掌劲,力道最强的掌功。
张椿年果然不愧是少林南派名家,在「大力金刚掌」上,浸淫数十年,功力十分深厚,这一掌出手,一道沉猛的劲气,立时如怒潮澎湃,卷撞过去,掌风生啸,势若巨斧开山,声势奇猛。
飞跛子侧脸望着他,点点头道:“你原来是少林俗家弟子,四十年前,老夫接过苦瓢和尚一记「大力金刚掌」,他已有十二成火候,你还只有八成光景呢。”
苦瓢大师,正是四十年前少林寺罗汉堂住待,是当时有名的少林四大高手之一。
他说话之时,左手大袖一甩,毫不经意的朝前拂起。这一拂,也不见有丝毫劲气,只是软软的一支布袖而已,但不知怎的竟然把张椿年一记势若奔雷的「大力金刚掌」给拦了下来。对方这记「大力金刚掌」掌力,如果说是一道怒浪,他这支软瘪郎当的衣袖,就像是防波堤,硬把浪花挡住了。
不,他手臂微弯,衣袖就挂在他手腕底下,被掌风吹拂得不住飘动,就是难越雷池一步,无法从他衣袖之下冲过去。张椿年并不是以「大力金刚掌」出名,飞跛子说得一点不错,他在「大力金刚掌」上,确实只有八成火候,他出名的是「铁指绵掌」。
「铁指」就是少林七十二艺中的「金刚杵功」,练的是指功。「绵掌」也是少林七十二艺之一,它是以柔见称,动作柔和,性质和武当派的「太极拳、掌」颇为近似,是一种以气使劲的掌功,唯一和「太极拳」不同的,是它一掌出手,柔劲绵绵不绝,故有「绵掌」之称。
张椿年右手一记「大力金刚掌」,原是试探性质,制敌的重点,当然并不放在右手,那只是给敌人一种错觉而已。他右掌堪堪劈出,左手也一前一后不声不响的跟着推出。正因为他右手力道有如雷霆万钧,声威极盛,故而左手推出的这一记「绵掌」,既不见他如何举动作势,更无丝毫风声,自然并不为人注意了。
其实这一掌,才是他真正的主力,一道无声无息、无形无影的内力,就像暗潮汹涌,一层接一层的朝飞跛子身前涌去。因为「绵掌」使的是阴劲,又能绵绵不绝的发出,在没被它击中人身之前,是毫无感觉的,直等击中人身,它才会发生震波,轻则被震得连连后退,内腑受到强烈震动。身负重伤。重则全身骨骼悉被震散,踣地不起,是少林内家掌法中最厉害的功夫了。
张椿年等到「绵掌」出手,右手「大力金刚掌」立时收了回去,口中大喝一声,右手一收再发,四指如拳,中指直竖,振腕一指,凌空朝飞跛子「锁心穴」点出。这回才真正使出他的真功夫来了,「铁指」,「绵掌」同时出手了。
飞跛子就像鹤立中庭,他跛了一足,左足点着足尖而立,原式不动,「绵掌」绵绵不绝的暗劲,一波接一波的撞到身前,只是把他一件半截长衫,吹得拂拂波动,和方才「大力金刚掌」掌风撞在他左手衣袖上的情形一般无二。
直等张椿年口中大喝出声,右腕振起,使出「金刚杵」指功,才哈哈一笑道:“你已经使了三招,现在该接老夫一招了。”
笑声中,右手大袖突然朝前挥出。
这一挥,正好一下接住了张椿年的一记「铁指」,而且袖风涌出,把张椿年一个人推得往后连退了四五步,口中闷哼一声,往后跌坐下去。张椿年脸如巽血,正待一跃而起,但他自己发出的「绵掌」绵绵不绝之劲,经飞跛子袖风一拂,全数逼了回去,人还没有跃起,又被逼回来的劲气,撞倒在地。
飞跛子望着他微笑道:“别忙着站起来,老夫并未伤你,但你经自己内劲回震,不赶快坐下来调一回息,只怕内伤就不轻哩。”
张椿年练功数十年,自然深知他说的不假,果然就地盘膝坐定,瞑目垂帘,调起息来。
金刀镇沧州李千钧看得目中神光连闪,洪笑一声道:“李某要在刀上向阁下讨教几招。”
他在说话之时,已经一手接着刀柄,刷的一声,从腰间绿鳖皮刀鞘中,抽出一柄厚背雁翎刀来。只要看他刀身上隐泛龙鳞,闪烁着金光,刀锋薄利如纸,分明就是一柄宝刀无疑。
飞跛子斜睨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吧,老夫还是一句老话,你可以随便使上几招,不受限制,老夫只要一招就够了。”
这话若是方才说出,自然没有人不说他狂妄的,但现在有铁指绵掌张椿年前车之鉴,就不再有人敢轻视他了。
李千钧外号金刀镇沧州,金刀镇什么州都可以,惟独沧州可不太好镇,因为江湖上驰名的地趟门刀法,和沈家「绝户刀」,都在沧州,还有山西刀客的一支,也在沧州境内。总之,在沧州玩刀的名家不在少数,而李千钧却能以一柄金刀,号称镇沧州,如若没有真实功夫,别说当不上河北各省武林盟主,只怕这金刀镇沧州五个字,也一天都罩不住呢。
李千钧嘿了一声,一张紫脸,隐现怒意,沉声道:“老哥用什么兵刃?”
“哈哈。”
飞跛子怪笑一声道:“老夫和你动手,还要使什么兵刃吗?”
这话使得金刀镇沧州李千钧太难堪了,只见他浓眉陡然一竖,双目暴现精光,厉喝道:“飞跛子,你欺人太甚了,好,你既然要徒手接我几刀,那就接着了。”
喝声一落,一个高大身子,突然直欺而上,抬手往外推出,一柄金光四射的厚背雁钢刀,有如匹练般迅速向飞跛子卷去。
飞跛子依然和斗张椿年一样,左手衣袖一甩,朝李千钧直卷过来的刀锋上卷了出去。李千钧在方才他和张椿年动手之际,看得清楚,这一刀自然不会用实,正待变招,突觉一股劲风拂了过来,自己变招不及,竟然把刀势荡了开去。李千钧心头一惊,急忙往后跃退。
飞跛子左手早已收了回去,笑哈哈的道:“这是第一招。”
金刀镇沧州不听犹可,听了这句话,气得几乎炸破胸膛,暴喝一声道:“那你就接我第二招。”
身随刀至,刷刷刷,一连三刀,漾起三道刀光,品字形攻到。
他这一招三式,不仅刀势极快,而他的身法更快,由右而左,一连劈出三刀,就换了三个方位,等到三道刀光像长虹吸水,朝飞跛子攻到之时,他已一个轻旋,到了飞跛子身后,一言不发,一刀朝飞跛子脑后劈落。正因他出手奇快,这四刀看去就像是同时出手的一般。
这一来,飞跛子等于左右前后,各有一柄锋利的金刀攻到。不,他虽已转到飞跛子的身后,但身形并未停止,依然从飞跛子身后转出,由右而左,一刀接一刀劈出。他劈出的刀势,以三刀为一组,这旋风般连转三转,一口气就劈出了九刀之多。
这原是飞跛子自己说的,不论他发几招都可以,何况他这九刀,确然行动如电,和别人劈出一刀的时间,也相差无几。这九刀当真称得上精芒如电,围在飞跛子的四周,纵横交织、森冷的刀锋,绞转如轮,气势凌厉已极。
飞跛子一个人被困在九道金虹之中,他跟着李千钧的身子转了三圈,似乎并未出手,因为他身外漾起了一道道强烈的刀光,使得旁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好像他除了跟着李千钧转了三转,没有举手投足的动作。这是金刀镇沧州李千钧平日从不轻易施展的压箱子功夫——「九转刀」。也等于是九刀齐发,武林中很少有人能接得下来,但不到紧要关头,他是绝不肯在人前炫露的。
飞跛子身子转动之际,口中问道:“你这是算第几招?”
“第二招。”
李千钧冷然道:“我这一招之中,共有九刀,难道有什么不对?”
两人都在旋转之际说的话,话声未落,但听一阵快迅的「扑扑」轻响,连续着响起。李千钧九刀直劈,他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刀明明都砍在飞跛子身上,但声音却是不对,金刀砍上人身,决不会如中败革,心头方自感到惊楞。
“好吧。”
飞跛子的声音道:“这九刀,就算你第二招吧。”
“他被砍了九刀还会说话?”
李千钧大吃一惊,急忙定睛看去,飞跛子不是好好的站在原地,自己这九刀连人家一点衣角都没切得下来。
这一刹那,他几乎不敢置信,明明每一刀都砍在他身上,而且自己这柄刀,虽非古代名刀,却也足可砍得断普通刀剑,他怎会毫无损伤的呢?但他还是不相信飞跛子会有刀剑不入的本领。突然身形一矮,手中厚背雁翎刀,宛如风飘叶落,刷刷刷刷一片刀光,滚地飞卷,就像浪涛般卷涌过去。
这回他使的是「旋风十八式」,一刀接一刀,一口气使出了一十八刀。「旋风十八式」是他从地趟门「地趟刀法」变化而来,每一刀都是专攻敌人下盘,刀光轮转如飞,滚滚不绝。人是靠两支脚站在地上的,他这「旋风十八式」,正正反反,翻翻滚滚,在两丈方圆之内,连发一十八刀,你总不能双脚离地,身子悬空,等你发完了十八刀,我再下来吧。
老实说,从他第一刀开始,直到劈完一十八刀,在这中间,你只要在这两丈之内,是绝对无法幸免的。飞跛子就在他施展「旋风十八式」的两丈范围之内,而且还站在中间。李千钧这趟刀法,虽取名「地趟刀」,但划起的刀锋,却也有三尺来高,攻的虽是下盘,其实也波及到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