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许瑞仙自然感觉得出来,心下暗自惊异,忖道:“难道刚才这股炙热气流,会是卓少华发出来的?他那来这大的功力,莫非他真的不是卓少华么?”
要知那一元子发出来的乃是纯阴之劲,卓少华练的是「九阳神功」,恰是纯阳之气,故而二气一触之后,即被化解于无形了。
一元子同样心头猛然一怔,他想不到自己扇出去的阴功,竟会被六合门的一个女子破去,双目神光连闪,呵呵大笑道:“许女侠果然高明得很。”
他左手本来还挽着清虚道人的手臂,此时忽然回过头去,含笑道:“道兄且请稍待,等贫道收拾了这位许女侠,再走不迟。”
口中说着,左手已经腾了出来,右手把羽扇往腰上一插,双手向天作势,五指连抓几抓,然后目注许瑞仙,徐声道:“许女侠接贫道一招试试如何?”
向空连抓的双手,突然十指伸屈不停,进许瑞仙凌空抓来。
他这回是正式出手,自然和方才羽扇轻扇大不相同,双手一抓,立时有十道劲直如矢的锐风,参差不齐的挟着轻啸,激射而至。许瑞仙早已撤出长剑,口中清叱一声,挥剑朝上封去。因为对方十道指风,长短不齐,射到之时,也有先后,许瑞仙长剑乍挥,刚和对方两道指风乍接,已然感觉不对,那两道指风,竟然如同实质,重逾千钧,手臂方自一震。
对方第三、第四道指风,已经紧接而到,但听「喀喇」一响,长剑已被齐中震断。卓少华究竟心志被迷,他第一次因许瑞仙被对方震退,伸手去扶之际,发出了「九阳神功」;但这回许瑞仙撤出剑来,他已经放开了手,没有把「九阳神功」再输送过去,许瑞仙自然挡不住了。
这时卓少华骤睹许瑞仙长剑折断,急忙抢出,右手一挥,把新买的一支竹笛,挡在前面,他只是随手挥动,但笛头所指,正好把对方十道参差射到的指风一齐接住。但一元子这十道指风每一记都重逾千钧,卓少华练的「九阳神功」虽经长风子输给他二十年功力,若和一元子数十年功力相较,还是差得很远,因此接是接下来了,一个人还是被震得连退数步之多。
许瑞仙眼看自己连人家两记指风都接不住,长剑就被震断,卓少华却以一支竹笛,接下了对方十道指风,细看他出手招数,确非六合门的手法,心想:“这么看来,他当真不是卓少华了。”
一元子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弱冠少年间能以一支竹笛,接下自己十道指风,功力之强,当世武林,除了自己,已不可多得,心下不禁大为惊奇,从双目之中进射出两道线一般的光芒,注视着卓少华,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卓少华道:“我叫王阿大。”
一元子又道:“尊师是谁?”
卓少华摇摇头道:“我没有师傅。”
一元子看他神情,似乎有些憨气,心中更觉奇怪,问道:“那你这一身所学,是跟什么人学的?”
卓少华道:“我不知道。”
许瑞仙道:“少华,我们走吧。”
一手拉着高美云,正待转身。
一元子朗笑一声道:“许女侠要走么?”
许瑞仙哼道:“道长还待怎的?”
一元子阴笑道:“贫道要看看这位小兄弟的武功路数,不知他肯不肯接我三掌?”
卓少华道:“三掌就三掌。”
一元子大笑道:“好,好,这位小兄弟果然爽快得很。”
话声方出,接着喝道:“那你就接着了。”
有手疾发,一掌朝卓少华拍了过来。
许瑞仙忙道:“你小心些。”
卓少华同样右手一坚,迎了出去,掌势未接,陡觉他掌上隐含一种阴寒之气,不禁心头一震,急忙闪身旁侧让开。他这一闪身,使出了「天龙身法」,虽然只是轻轻一闪,却已把一元子的一记掌势,躲了开去。一元子目中神光闪动,说道:“小兄弟这一记身法,极似贫道昔年一位旧友,好,你再接贫道第二掌。”
话声中,右手拍处,又是一掌拍了过来。
卓少华给他一说,突然想到老哥哥说过,在没找到穆七娘之前,自己不可炫耀武功,自己怎的就忘了?但此刻既已动上了手,就不得不出手了,尤其一元子这一掌,就是要逼他施展身法,名虽一掌,实则忽左忽右,变化靡定,除非你和他硬接,若要躲闪,就得连使几个身法,变换几个方位不可。
卓少华心头不禁大急,这一急不由得想起方才看到高美云的「捉迷藏身法」来,而且这种身法他还记忆犹新。本来就是他和高美云在六合山芙蓉峰下,和醉道人一起捉迷藏,醉道人使的奇特身法。醉道人此一身法,原名「迷仙步」,一时无暇多想,急忙上身一侧,一下就转到了一元子的身后。
高美云低声道:“师傅,你看卓大哥使的就是捉迷藏的身法啊。”
一元子这一掌掌势还未使全,卓少华人影已杳,他功力何等精纯,身侧微风闪过,便已知道卓少华到了身后,细看这一式身法,又不似昔年对头的路数,心头也感到这年轻人使人莫测高深。当下缓缓转过去,脸含微笑,说道:“小兄弟,咱们说好了,你接贫道三掌的,怎么是这般躲躲闪闪,那就一掌也没有接了。”
卓少华究是心智尚未恢复清明,人家出言相激,他听来觉得人家说得很对,这就说道:“接就接,你使来就是了。”
“好。”
一元子阴笑一声,果然又是一掌,拍了过来。这一掌,他五指晃动,掌势出得极为缓慢,但掌势才出,已然幻起了无数手掌的影子,只见每一支手掌,五指都在晃动,明知这许多手掌,都是幻影,却看不清他那一支手,才是真正击出的手掌?
卓少华已知自己遇上了一种罕见的奇幻掌法,别说无数手掌,使你眼花缭乱,单是每一支手掌近身生寒的阴气,已使人有难以抵受之感。卓少华愈看愈被幻影所迷,无法出手,心头一急,口中大喝,不管三七二十一,扬手一掌劈了出去。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喝了一声:“贤弟接不得,速退。”
一道人影快得如同飞虹一般,由横里激射而来,一下落到卓少华身侧,人刚站稳,右手已然挥起,掌势运转,快如电闪朝前击出。卓少华虽然听到喝声,但他掌势已出,并未依言退下。但听「啪」、「啪」两声,卓少华和另一个人同时被震得脚下踉跄,后退了三步之多。
卓少华接住了一掌,但觉对方手掌冷得如同寒冰,和他抵过的手掌,居然冻得五指隐隐发麻。那人也接住了一掌,却比卓少华多退了两步。这人是声到人到,来得实在太快了,先前大家看到的只是一个蓝影,直到此时,他和一元子对了一掌之后,又连退了五步,才站停下来,大家才看清他的面貌。
这人原来是个蓝衫少年,年岁和卓少华差不多,生得面貌清俊,只是此时脸色苍白,敢情这一掌硬接下来,有些气机不顺,正在闭目调息。许瑞仙根本不认识此人,听他方才口称「贤弟」似乎是王阿大的兄长?心想:“以他方才的来势,身法奇快,一下就接住了神扇子一掌,此人一身武功,分明远胜过自己甚多,不知他究竟是谁?”
一元子同样感到无比惊诧,自己这一记「迷幻掌」,暗寓玄冰真气,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人,已是屈指可数,这两个年轻人,虽说是两人合接自己一掌,总是被他们接下去了。后来一个蓝衫少年虽然血气浮动,似乎并无大碍,但那王阿大除了被震得退了三步,却居然丝毫无事。这两个年轻的在此出现,决非偶然,莫非他们会是?若真是那人门下,门下在此出现,师长可能也在附近了。自己出山不久,尚有大事待办,看来不宜在此逗留了。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卓少华后退了三步,他练的「九阳神功」,原是「玄冰真气」的克星,但他只有老哥哥输给他二十年功力,一元子却有数十年潜修之功,故而无法克制对方,但「玄冰真气」却也伤不得他。不知刚才替自己接了一掌的人是谁,急忙回头看去,只觉那蓝衫少年极为面熟,好像是很好的朋友,心知这人可能是自己旧识,只是记不起他是谁来了。
当下就缓步走到蓝衫少年身边,间道:“兄台怎么了?”
这时一元子已有退走之意,只听他呵呵一笑道:“小兄弟果然好俊的功夫,三掌已过,咱们后会有期,贫道告退了。”
他不待卓少华回答,依然挽了清虚道人的手臂,含笑道:“有劳道兄久候了,咱们走吧。”
两人并肩行去,一元子门下和茅山派的道士,也紧随他们身后而去。
许瑞仙眼看一元子自找台阶走了,似乎对这蓝衫少年甚为忌惮,心中却猜不透蓝衫少年的来历,暗想:“如能从他口中探出他的师门渊源,这王阿大的来历,也可以弄清楚了。”
这就举步朝蓝衫少年身边走去。卓少华因蓝衫少年正在运功调息,也一直守在身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蓝衫少年缓缓睁开眼来,吁了口气,才含笑道:“愚兄只是受了他一些寒冰之气,刚才已把它悉数逼出体外了,贤弟没事吧?”
他苍白的脸色,此刻果然很快已恢复过来,红润如玉。
卓少华道:“还好,方才和他手掌一接,他手掌比冰还冷,把我手掌冻得隐隐发麻,现在早没事了,哦,兄台是……”
蓝衫少年摇摇头道:“贤弟不认得愚兄了,我是蓝允文呀。”
卓少华摇摇头道:“兄台说的一定是卓少华,在下不是卓少华。”
蓝允文听得大奇,问道:“那兄台是什么人呢?”
卓少华道:“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
蓝允文一双眼睛望着卓少华,说道:“这不可能,你明明就是卓贤弟……”
许瑞仙心中暗道:“原来他是卓少华的朋友,不是王阿大的朋友,那就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王阿大的来历了。”
高美云道:“你明明就是卓大哥咯,方才我看你使的是「捉迷藏」的身法,一点也没错。”
卓少华笑了笑道:“那是在下看姑娘使的时候,记下来的,方才被老道士逼急了,才姑且一试。”
高美云拉着师傅的手,急叫道:“师傅,他明明就是卓大哥,他怎不肯承认呢?“许瑞仙道:“徒儿,他说不是少华,也许真的不是了。”
高美云不依道:“师傅,他一定是的,徒儿决不会看错,他是卓大哥。”
许瑞仙暗暗捏了她一下手掌,一面朝蓝允文含笑道:“这位蓝少侠,大概和卓少华很熟吧?”
蓝允文道:“在下和卓少华结义兄弟,二位是……”
许瑞仙含笑道:“我是卓少华的五师叔,她是我门下高美云。”
蓝允文拱拱手道:“原来是许女侠,高姑娘,在下幸会。”
许瑞仙道:“蓝少侠一身所学,迥异常人,不知是那一门派的高弟?”
蓝允文淡淡一笑道:“在下粗浅武功,出之家传,倒教许女侠见笑了。”
家传武学就没有门派了。
许瑞仙自然知道他不肯说,也就一笑置之,说道:“我们就是出来找卓少华的,他失踪已有三月之久,刚才遇上这位王少侠,我也只当他就是卓少华……”
卓少华接口道:“在下真的不是卓少华。”
蓝允文从他面貌、举止、口音,已可断定他必是卓少华无疑,只是他不明白卓少华何以坚不承认?心头不禁疑念丛生,朝许瑞仙拱拱手道:“这位王兄,既然不是卓贤弟,也许真是面貌相同也说不定,许女侠贤师徒那就请吧。”
说到这里,一面暗以「传音入密」朝许瑞仙道:“许女侠且先行,在下想和他同行,也许可以查出一些眉目来,亦未可知。“许瑞仙想想自己既然问不出名堂来,让他仔细盘问盘问也好。这就点点头道:“蓝少侠说得是,美云,咱们走吧。”
高美云道:“师傅,他一定是卓大哥,他……”
许瑞仙道:“天下面貌相同的人多得是,据为师看,他确实不是少华了。”
拉着高美云的手,一面朝二人点头为礼,朝出径上行去。高美云虽被师傅拉着走去,却不时的回头朝卓少华看去,似有些依依难舍。
蓝允文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高姑娘对卓贤弟倒是情有所钟呢。”
一面走近几步,一手拉着卓少华在一块大石上并肩坐下,含笑道:“贤弟,你方才说的大概不是真话了?”
卓少华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蓝允文微笑道:“你明明是卓贤弟,为什么要说是王阿大呢?”
卓少华急道:“我真的是王阿大。”
蓝允文脸上现出恳切之色,徐徐说道:“贤弟,你总记得愚兄和你义结金兰,情同生死,你有什么困难之处,只管说出来,就算有天大的事,愚兄都可以给你担待,你说给愚兄听,究是为了什么?”
卓少华道:“我没有困难,真的没有。”
蓝允文任他怎么说,也不会相信他是王阿大,但只是想不出他何以硬说他是王阿大呢?望望他,淡淡一笑道:“贤弟,你再想想看,你身边可有一方玉佩?那玉佩上雕刻的是一株九蕙兰花……”
“没有。”
卓少华道:“我身上没有玉佩。”
蓝允文看他坚决不肯承认,也并不在意,笑了笑抬头望望天色,说道:“时间不早,王兄既然不是卓贤弟,但总是和贤弟生得极像,这也是缘吧,在下想请王兄到前村酒店小酌,王兄肯赏脸么?”
卓少华道:“蓝兄既然盛情见邀,兄弟却之不恭,只好奉陪了。”
蓝允文大喜道:“那就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不多一回,便已赶抵金村,这里正好有一间茶馆兼卖酒食的小店。
蓝允文抬手道:“王兄请先。”
卓少华当先跨进店门,蓝允文走在后面,从袖中丢出一颗石子,也举步跟了进去。
他这颗石子,随手一丢,就无声无息的嵌在小店门口左首墙角上,那是一颗围棋子大小,半黑半白的石子,平常人当然不会注意到它;但认得这颗石子的人,自然会知道它的用处了。两人刚在一张座头上落坐,便有店伙趋了上来,哈着腰问道:“二位公子要些什么?”
蓝允文道:“先沏两盏好茶,有好的酒菜,只管送上来。”
店伙连声应是,问道:“公子爷要喝什么酒?”
蓝允文道:“花雕。”
店伙匆匆退去,接着就送上了两盏香茗。
蓝允文举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他故意和卓少华谈些经史百家、诗词歌赋,这些谈话的题材,正是他第一次遇到卓少华,两人所交谈的话头,他是有意试试他的。要知九眺先生不仅是六合门的名宿,而且也是一位饱学之士,卓少华自幼受他薰陶,在文学上也奠下了深厚的基础。
一个从小念过的书,一世都不会忘记,他虽然神志受到迷失,但经长风子教他练习「九阳神功」,和输给他二十年功力之后,神智已经清明了不少,只要有人提醒,就可以慢慢的记起一点来。因此,蓝允文和他提到经史百家,诗词歌赋,他虽然要迟钝的加以思索,但大半都能答得上来。
蓝允文坐在他对面,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看得清楚,经过一阵交谈,他已可完全确定在眼前的王阿大就是卓少华,从他的言谈中,可以看得出他对有些物事,似乎已经不复记忆。蓝允文想着想着,不由得猛然一怔,忖道:“莫非他被人迷失了神智不成?那一定是他爹江南盟主卓清华干的了。”
想到这里,不觉暗暗哼了一声,忖道:“卓清华好大胆子,他看到我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