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萱怒声道:“你们是那一条道上的朋友?怎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这一瞬间,西首走廊上,也同时出现了两个蒙面黑衣人,朝九眺先生缓缓逼近过来。
九眺先生忍不住仰首发出一声嘹亮长笑,说道:“看来兰赤山庄果然是诱敌之计,司空靖倒不相信就凭你们几个鼠辈,能留得住我们师兄弟二人。”
其中一人冷笑道:“九眺先生在江湖上虽然薄具声名,但到了兰赤山庄也未必闯得出去。”
九眺先生怒笑道:“不信你们就接我几招试试。”
挥手一掌,朝两人横扫过去。
九眺先生一生从未在江湖上走动,几十年来,优游林下,除了读书,就是练剑,因此他的功力,在六合门中,远在同门师兄弟之上。此时一掌出手,有如横澜卷浪,势道之强,逼得两个蒙面黑衣人几乎站立不住,就可看出他修为之深了。
两个蒙面黑衣人各自往旁跃开一步,随手撤出兵刃,左首一个使的是一柄铁尺,右首一个使的是一支二尺长的铁手,兵刃出手,立即一左一右欺身而上,尺声掌势,一左一右夹击过来。九眺先生大笑一声:“来得好。”
双掌开阖,大袖飞舞,一面施展「六合掌」,掌势如巨斧开山,隐挟风雷,一面施展「三指功」扣拿敌人肩肘手腕,以精巧变化见长,一面骈指如戟,捏起剑诀,以指代剑,使出「六合剑法」来,指风划过,剑气嘶然。
他以数十年潜修默练的功力,使出六合门三种绝技,当真各具威力,变幻莫测,两个蒙面人手中虽有铁尺、铁手,不但丝毫没沾到半点便宜,还被九眺先生一双徒手逼得不时的左右闪避,躲闪他凌厉得像快剑长戟的掌势。
这时董仲萱和两个蒙面黑衣人也已动上了手。两个黑衣人一个使的一双短戟,一个使的是一柄长剑,这两人武功甚高,一剑双戟,招式辛辣,左右交击,着着逼攻。董仲萱亮出宝剑,精神抖擞,奇招连展,但见右手挥洒之间,银光遍体,紫电飞空,身前身后,剑花错落,和两个黑衣人力战之下,毫无逊色。
这一战,双方六条人影,在刀光剑影之中,进退飞旋,打得好不激烈。激战中,突听董仲萱一声大喝,长剑一圈,剑光和剑光相撞,响起一声金铁交鸣,右首黑衣人一柄长剑,被他直荡开去。对方刚闪了一招,被逼跃往后退,董仲萱剑势一紧,回身朝使双戟的汉子欺去,刷刷刷,一连三剑像电光闪动,直逼面门。
那使双戟的黑衣人下盘功夫极稳,双戟一守一攻,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董仲萱的连环攻势,但也后退了一步,才趁势还攻一招。那知董仲萱的目的,只是为了要把他逼退,你既已后退,他就一个转身,又朝使剑的欺去,一连三剑,一剑快似一剑,把「六合剑法」中最凌厉的剑招,都使了出来。这一来,果然又把使剑的汉子逼退了两步。
就在他连番把两个黑衣人逼退之际,九眺先生也使出了他的绝技,点倒了一个蒙面黑衣人。原来九眺先生力敌两人,在气势上,已是占尽上风,但是,要想胜过两人,把他们制住,却也不是易事。不觉口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人随啸起,两臂一抖,使出「白鹤冲天」,一下拔起两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弓身,掌先人后,双掌同时下劈,汇成一道强猛的狂涛,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朝使尺的黑衣人当头罩落。
使尺的黑衣人心头一惊,急忙身形一矮,往左闪出,九眺先生这发掌之时,人还在半空两丈左右,等到掌势出手,人却迅如电闪,向右斜飞过去。那使铁手的黑衣人,只道他这一招双掌攻向同伴,没防到九眺先生身形斜飞,一脚正蹬在他肩头之上,趁他身躯一晃之间,手指轻弹,一缕指风,向他「气海穴」上射到,点个正着,那黑衣人连哼也没哼出声,就扑地便倒。
使尺的黑衣人睹状大惊,急忙挥尺纵身扑来。九眺先生大笑道:“原来你们也只有这点能耐。”
喝声未落,突觉身后疾风一飒,有人袭到,心头一凛,右手一记「龙尾挥风」,朝身后横劈过去,人也随着掌势,像陀螺般转去。掌到人转,这是何等快速之事?那知这一掌并没有劈到敌人,相反的,但觉右手脉门骤然一紧,业已被人家一把扣住。
九眺先生一生精研「三指功」,以「擒拿手」驰誉武林,本是擒拿手法中的高手,如今一招之间,就被人家扣住脉门,心头不由大吃一惊。一时连对方人影都未看清,左手快逾闪电,沿着自己手臂,一记切掌,朝对方脉门切去。
这一记掌,原是专解手腕被拿的手法,讲究的就是快、准、劲,使敌人骤不及防,一下切中手腕,不得不松开五指,但这回九眺先生左手堪堪切出,突觉似是被人家轻轻一拂,整条手臂有如触电一般,骤然麻上肩头。不,就在这一瞬间,自己胸前「命脉」、「玄机」、「锁心」三处穴道,同时一麻,一个人再也站立不住,砰然一声,跌坐下去。
六合门一代名宿,竟然一个照面,就被人家制住,那人五指一松,转过身,又朝董仲萱逼近过去。董仲萱一支长剑,使得矫若神龙,剑光缭绕,把两个黑衣人逼得左右支绌,正待施展杀着。突听身侧传来一声冷笑,急忙举目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蒙面黑衣人已经逼到身右。此人虽然黑布蒙面,但从他衣着上,可以看出是一个妇道人家,要想喝问。
那黑衣人已经开口了:“董仲萱,你师兄已被我拿下了,我看你还是弃剑受缚吧。”
话声苍老,一听就知道是个老妪。
董仲萱听得猛然一惊,急忙迥目看去,二师兄已被二个黑衣人押着往阶上走去。一时急怒交迸,口中大喝一声,舍了两个黑衣人,双脚一顿,朝阶上扑去。那知身形才动,那蒙面黑衣老妪,比他还快,一下就拦在面前,冷声道:“你还要我动手么?”
董仲萱情急拼命,连说话都来不及,右手一抬,一记「仙人指路」,剑光像匹练般射出。黑衣老妪冷笑一声,右手大袖一卷,就把董仲萱刺到她身前的剑身给压了下去,紧接着从大袖中探出一支枯爪般的手来,一把就扣住了董仲萱的手碗。
董仲萱五指一松,长剑「铛」的一声跌落地上,黑衣老妪的袖角已经拂上「血阻穴」,仰面往后便倒。黑衣老妪从喉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轻轻拍着手,好像她的手碰上男人,就会被污染了一般,然后转身往阶上走去。
这时左首厢房中已经点起了灯火,黑衣老妪走上石阶,才伸手揭去蒙面黑布,露出一头花白头发,和一张布满皱纹的鸠脸,一手掠着耳后鬓发,举步跨进堂屋,刚走到厢房门首。就听到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奶娘,你快来咯。”
黑衣老妪一脚跨进厢房,含笑道:“我的小公主,你又有什么事了?”
被叫做「小公主」的是一个身穿浅色衣裙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生得蛾眉如画,凤目含春,看去轻盈、娇柔,有着一份清新与稚弱的美,使人见了她都会不期而然生出又怜又爱之心。
这时她粉嫩的纤手中拿着一件东西,一双比秋水还亮还清的眼睛里,流露出又新奇、又神秘、又盼望的望着黑衣老妪,撒娇的叫道:“奶娘,你快点咯。”
黑衣老妪陪着笑道:“老婆子不是来了吗?”
“嗯。”
紫衣少女右手一扬,身子像花蝴蝶般一个轻旋,咭的笑道:“奶娘,你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吗?”
黑衣老妪笑了笑道:“老婆子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着呢?”
紫衣少女不依道:“你一定要猜。”
“好,好,我猜,我猜。”
黑衣老妪方才对董仲萱说话,声音又冷又硬,这回对紫衣少女却百依百顺,颠着屁股说话,连声音都和蔼可亲了,一面说道:“一定是你最爱吃的万字酥了,那是专人从苏州采芝斋买来的,是你心爱的茶食,昨天老婆子已经尝过一块了,你留着自己吃吧,说实在的,老婆子还嫌它太甜了呢……”
“咳,奶娘,人家又不是要你猜万字酥。”
紫衣少女轻盈的摇着头,说:“我手里拿的是一块……唔,人家要你猜咯。”
黑衣老妪望着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说道:“那教老婆子怎么猜得着?唔,是好吃的?还是好用的?”
“都不是。”
紫衣少女神秘的笑了笑,才道:“我提一点头给你,这东西是画眉从卓少华身上搜到的。”
黑衣老妪不屑的道:“那有什么好猜的?”
紫衣少女道:“自然好猜咯。”
黑衣老妪摇着头道:“那小子身上的东西,老婆子又如何猜得着?”
紫衣少女嘻的一声轻笑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
黑衣老妪不觉笑道:“看你说话的神情,倒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
“对了。”
紫衣少女得意的笑道:“奶娘,你快猜对啦。”
“算了。”
黑衣老妪道:“我的小公主,你饶了老婆子吧,这样再猜下去,老婆子头上白发,不知要多生出几茎来呢。”
紫衣少女轻盈的走上几步,右手从背后很快的送到黑衣老妪面前,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五根纤纤玉指一摊,粉嫩细腻而略带轻红的掌心,托着的是一块羊脂白玉椭圆形的玉佩,上面雕刻了一株九蕙兰花,翠绿欲滴。
黑衣老妪目光连闪,身躯突然一震,失声道:“会是大公主的玉佩?这怎么会……”
紫衣少女脸上一红,含着轻笑,凑过头去,悄声道:“会不会是大姐送给他的?”
黑衣老妪脸色微沉,说道:“你不可乱说,这件事还是让老婆子问问他,你把玉佩给我。”
紫衣少女把玉佩交给了黑衣老妪,一面说道:“奶娘,你要怎么问他呢?”
黑衣老妪把玉佩往怀中一塞,郑重的道:“你不用多问,老婆子先要安排一下。”
这时只听门口响起一个深沉的声音说道:“属下鹿昌麟求见。”
黑衣老妪道:“鹿总管请进。”
追风客鹿昌麟在门口应了声:「是」,举步走入,立即朝紫衣少女躬身道:“属下见过公主,穆嬷嬷。”
黑衣老妪道:“鹿总管有事?”
鹿昌鳞道:“今晚逮住的三个人,该如何处置,属下是向公主,穆嬷嬷请示来的。”
黑衣老妪道:“鹿总管好说,这里的事,严庄主已经全盘交给江南盟主了,自该由卓盟主作主,何况这三个人,也是卓盟主飞鸽传书,指示的机宜,你还是等卓盟主来了,再处置不迟,公主和老身只是路过此地,来作客的,怎好越俎代疱?”
鹿昌麟连应了两声「是」。
黑衣老妪忽然低哦一声,又道:“司空靖和董仲萱你叫人把他们先收押起来,那卓少华老身会把他带走的。”
鹿昌麟听得心下暗暗奇怪,忖道:“前几天严庄主把卓少华放了,今晚穆嬷嬷又说她要把卓少华带走,不知这中间有什么缘故?”
但他想归想,口中却又不迭的应「是」,躬身告退。
卓少华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发现自已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粗布的老棉被,日光是从床前木窗棂上照进来的。这是一间不太大的卧房,土垣茅檐,除了窗下一张木桌,没有什么陈设,一眼看得出像是农家的卧室。
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的呢?他缓缓掀开棉被,翻身坐起,觉得头脑有些昏胀,伸手揉揉眼睛,跨下木床,一面竭力的思索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只见蓝花布的门帘掀动,走进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老妇人来,一眼看到卓少华,立即堆着笑道:“少爷醒来了么?”
卓少华看她约莫五十出头,花白头发,一张鸠形脸上,刻划了不少皱纹,但笑得很慈蔼,这就拱拱手道:“婆婆请了。”
这老婆婆自然是穆嬷嬷了,她连忙摆着手说道:“少爷是不是好些了,依老身看,你还是再躺一会吧。”
卓少华道:“不用了,在下想请问老婆婆一声,不知在下怎么会躺在这里的?”
穆嬷嬷笑了笑道:“少爷昨晚夜里,昏倒在前面一株大树底下,是老伴把你背回来的,一直昏迷不醒,真把老身给急坏了。”
卓少华道:“多谢婆婆。”
穆嬷嬷道:“不用谢。”
卓少华道:“昨晚一定给婆婆添了不少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穆嬷嬷道:“老身还没请教少爷贵姓?”
卓少华道:“在下姓卓。”
“原来是卓少爷。”
穆嬷嬷道:“卓少爷请坐,老身想请问你一件事哩。”
卓少华在一张木椅上坐下,说道:“婆婆有什么事,但请明说。”
穆嬷嬷和蔼的笑了笑,拉过一张木凳坐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摊在掌心,望着他,问道:“卓相公昨晚昏迷不醒,这块玉佩,是老身从你身上取下来的,请卓少爷收好了。”
卓少华伸手取过,又说句:“多谢。”
穆嬷嬷道:“老身要问的就是这块玉佩了,卓少爷带在身上,一定是少爷家传的了?”
“不是。”
卓少华道:“这是我一位好友送给我的。”
穆嬷嬷心中一动,问道:“卓少爷这位令友,不知姓什名谁?”
卓少华道:“他是我结义大哥,姓蓝名允文,怎么,婆婆认识这块玉佩吧?““蓝允文,文兰,果然是她。”
穆嬷嬷心中想着,不禁暗暗攒了下眉,一面含笑道:“啊,果然是蓝少爷。”
卓少华喜道:“婆婆认识蓝大哥?”
穆嬷嬷道:“老身年轻时,给蓝少爷喂过奶,这玉佩蓝少爷从小就佩在身上,所以老婆子一眼就认得出来。”
她没待卓少华开口,接着问道:“卓少爷如何会和蓝少爷认识得的呢?”
卓少华道:“在下和蓝大哥也认识不久,只是彼此谈得十分投缘,才结了金兰兄弟。”
“这就是了。”
穆嬷嬷点着头,道:“蓝少爷如果不是和你卓少爷情投意合,怎么会把传家的玉佩送给你呢?卓少爷,你们结交的经过,也说出来给老身听听。”
卓少华知道这位婆婆是蓝大哥小时候的奶妈,就把自己如何与蓝大哥邂逅,详细说了一遍。
穆嬷嬷点着头,轻轻「唉」了一声,接着说道:“老身已有多年没见蓝少爷了,心里时常在想念着他……”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急忙站起身来说道:“老身只顾跟少爷说话,忘了厨房里给少爷熬了一小锅粥,已经好了,刚才就是进来瞧瞧少爷醒来了没有?老身这就去把粥端来。”
卓少华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穆嬷嬷道:“少爷和蓝少爷是金兰兄弟,再客气就见外了。”
随着话声,三脚两步的走了出去。
卓少华经她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过没一会儿,穆嬷嬷果然端着一碗莲子粥走入,放到桌上后,含笑道:“卓少爷趁热吃吧,如果觉得困乏,就在床上再歇一会,这几天田里忙了,老身还得做中午饭去哩。”
卓少华忙道:“婆婆只管请便。”
穆嬷嬷退了出去。卓少华确实感到腹中有些饥饿,这就在木椅上坐下,把一碗莲子粥都吃了下去,本来他头脑感到昏沉沉的,这回刚放下碗筷,就觉得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不加思索走近木床,和衣躺下,就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卓少华终于醒了过来,睁开双目,房中已经点上了灯。穆嬷嬷就坐在床沿上,看到他睁开眼来,就点点头含笑道:“孩子,你醒了?”
卓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