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年止水峰一别,他许多年不曾见过墨云华。
那日墨云华碧霞峰受罚,他也是道听途说,虽然万般忧心,却无缘得见墨云华一面,如此,日夜烦心,寻思着如何找个借口上止水峰探望。哪知福从天降,一日他按惯例上阳长老那去辟谷丹之时,无意间见到任务栏上挂着止水峰杂役的牌子,便毫不犹豫的揭下了任务牌,倒是让同期的外门弟子大吃了一惊。
待到了止水峰亲眼见到,他才知道墨云华伤得有多么严重,距离受罚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墨云华仍卧床不起,背后的伤患处长出了粉紫色新肉,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如同无数条蠕虫蜷踞在背上,难看至极。
听文浩然讲起,这背后的伤痕若不是得了仙丹灵药,怕是无法复原了。宋席殊一旁默默立着听文浩然讲规矩,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伤痕,一面因着炼缺竟在墨云华伤重之时离了师门而愤怒,一面又因着自己借此得了个亲近墨云华的机会而暗自庆幸,当真是人心复杂,是非难断。
墨云华清修多年,性子冷僻,以往没有炼缺陪伴左右的时候,他便一人长年独居在此,后来有了炼缺,多年的相生相伴,生命里竟滋生了温情,只是,这一点难得的温情如同那扶桑神木一般,相生相依,互为依靠,除却炼缺,并不见得与他人有甚么关联。
宋席殊虽是得了文浩然的吩咐来到止水峰照顾墨云华,可是墨云华却从不使唤他,只要到了入夜时分,便遣了他离山,从不挽留,直说止水峰不留外客,态度平淡得教人无法强留。
这日,宋席殊照着往常早早的来到止水峰。他如今炼气中期,还不能驾驭飞行法器,外山的山谷与止水峰相距百多里,他却只能徒步行走,为了能在日出时分来到止水峰为墨云华弄些热水换洗上药,他便每日寅时出门翻山越岭一路疾行而来。
因着如此,他还被一众外门弟子好一番取笑。大家皆知他来上清门之前乃凡间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却不曾知晓他与墨云华之间的渊源,只道是这位凡间的王爷想要借机攀个高枝进入内门,便不择时机,纡尊降贵的热脸贴着他人的冷屁股。
宋席殊对这些嘲弄倒是处得淡静,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想着墨云华,时间越久,那滋生在心里的情感便如一坛埋在土壤之中默默发酵的陈年佳酿,越来越浓,夜静时分,哪怕只是偶尔挑起一丝情念,便醺醺然,如痴如醉。
这世间的有些爱,就是这般,越念越觉得美好,愈想愈觉得迫切。
他宋席殊对墨云华的念想便如这般,一朝陷落便无法自拔。
只是上清门规矩多,他纵有万般风流情怀,见了墨云华那张冷脸,也只能闷在心中,不敢言说,就怕生出嫌隙,莫说亲近,连个见面道声好的情分都泯灭了。
旭日初升,宋席殊已经弄好了热水,端着盆走进了洞府。
墨云华侧身躺在石台上浅眠,他昨日收到了炼缺自归墟发来的信符,说是已经寻到了留云,只是留云现今灵识全无,妖丹碎裂,还需想办法医治留云,一年半载不一定能够回来,嘱咐他要好生照料自己,其间言语虽然不多,却字字珍重,教他好一番回味。
是了,这些日子,他终日困顿在石台之上无法修行倍觉聊赖。往日有炼缺陪伴一旁,偶尔说些话,偶尔弹着琴,那日子如静水深流,只觉得安宁清静,如今炼缺一走,他的日子似乎突然多出了大把大把闲散的光景,心——忽的就空了。
百无聊赖之际,宋席殊端着热水步入其间,在背后轻声唤着,“墨真君,热水我端来了。”
墨云华支起了身,淡声道,“知道了,我自己来吧,你先出去。”
宋席殊轻叹了声,默默步出房门。他照顾墨云华这半年来,虽是每日须得净身换药,墨云华却从不借他之手,即便是头一月连翻身都困难时,墨云华也执拗的将他赶出门外,独自擦身换药,从不劳动他人。
待房内动静全无了,宋席殊转身回到石室中,忍不住问道,“墨真君,你为何对我如此生分?我们相识已久,同是男人,这样的活计本就毋须回避……”
墨云华整好了衣衫,道,“我独居已久,不喜他人帮衬。”
“与炼兄亦是如此?”宋席殊追问道。
墨云华抬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道,“我之私事,何须对你言明?”
宋席殊倒没想到墨云华如此直接,愣在原地一脸尴尬。
“你随我来。”墨云华领着宋席殊去了琴房,指着琴架上摆放的瑶琴道,“你照顾我半年多,心下感激,现今,我已大半好了,你从明日起毋须再来止水峰,也免去你来回奔波之苦。这里的琴皆是我闲时亲手炼制,虽称不上绝世良品,倒也趁手,你若不嫌弃,便挑了一把,以作酬谢。门中修习音攻之术,有一把灵琴在手对你修为多有助益,日后待你修为长进,可自行寻得良材重新炼制。”
言毕,还不待宋席殊回应,墨云华虚空一抓,便将宋席殊腰间别着的阵法令收入囊中。
宋席殊倒是没料想到墨云华竟连一句暖心话都没说,便将他果决的打发了,一番心意付诸东流,又是愤怒又是难堪,那些君子之风便忘到九霄云外,直言道,“墨真君,我来此照顾你并不是为了图你一把灵琴傍身,只因我心念你伤患在身,无人照料。我来上清门这些年算是明悟了一件事,这修仙界和凡间并没个两样,当日我一见墨真君便景仰于心,只道是仙人都如真君这般,来到上清门这地界,我才算知道,静空之道可是常人能够领悟的?多数人还不是庸庸碌碌,痴缠怨恋,欲海填心,沉迷于无常苦之中无法自拔,求道之心不过聊以□而已,真君这回受罚,当真没看清是世人的嘴脸,哪一个不是心如铁石,明哲保身,真君寻母心切,看一回昊天镜如何就成了大罪?门中举着看淡生死无为清静的旗帜,实则冷漠至极,大道之上若都是这般模样,这道我看求了也没甚用!我来这里照料真君的起居,只是自凭本心,真君毋须送我灵琴,这便去了!”
说着,拂了袖袍,飞奔着冲下山去。只是这一路上,宋席殊又是气恼又是悔恨,气恼的是墨云华对他的态度,悔恨的是不该义气之下拒绝了灵琴,毕竟,那琴是墨云华亲手制造的灵琴,若能留着傍身,好歹也是个念想。只是事已至此,教他还能做难般?
只怪自己看不透红尘俗念,才会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此回止水峰之事,不过山中一则插曲,墨云华自伤势痊愈之后仍旧日夜勤加修炼,这便略去不表。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短小了一点
但是好在准时赶上了
就是完整的一章
虽然短小还是要独立成章
插叙在中间
因为其实我想说
爱到底是有多卑微
只有爱了一个根本不会爱你的人的时候才会知道
后面接着的还是炼缺救父的章节
这章放在这里,我自己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第96章 玖拾陆寻方问道()
灵蛇岛——
飞瀑之下,一条青蛟穿破水幕;鱼跃而出;口吐清云,天光影射之下绽放七彩云霞,青蛟背上立着一名青年男子,手扶犄角;与青蛟游走于崖壁之下;玩闹戏耍。
时光飞梭;炼缺陪着留云在灵蛇岛待了一年时光。这一年里;因着炼缺的日夜陪伴,留云虽然灵识全无;却找回了父子当年相处的熟稔亲切之感;时常载着炼缺在瀑布中玩耍,日子也算过得恬淡舒心。
灵蛇岛被离苑布下了壁界,修为在离苑之下的自是无力破除壁界的护持,外边,虽是动荡不安,岛内,却如同处在世外。炼缺一心扑在留云身上,因着留云状况不明,以免碧瑶和尤夏担忧,炼缺并没有与他二人联络。离苑一去便是一年,毫无音信,炼缺在蛮长的等待之中渐渐沉下心来。
若不是挂心留云的状况,还有自己心上陈放的那段难解的情缘,如今父子相伴避世灵蛇岛,便是炼缺最向往不过的幽静日子了,其实他的心很小,所求不多,只望能与看重之人相守相依,便觉得世事安泰。
只是这小岛的宁静并没有如他所愿维持太久,这日,他与留云正在瀑布之中玩耍,半空的壁界外突然灵光大闪,似乎有人意欲闯入,不知是人是妖。归墟如今动乱不堪,放着留云这样尴尬的身份,若让人发现定要徒增许多是非,炼缺只得万事小心,他停了嬉闹,跃下青蛟的背脊,温言道,“爹爹,外面有动静,听我的话,现下立刻去潭里潜着,待我上去打探清楚了再回来寻你。”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青蛟虽无灵识,却能轻易看透炼缺的表情,扬起尾巴卷住了炼缺的身子,摇晃着头颅,百般的不情愿。
炼缺安抚道,“爹爹,你听我的话,乖乖去潭里待着,我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独去应付便可,况且岛上还有离苑设下的壁界,外人轻易不能进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好一番劝说,青蛟才放下了心径自钻入深潭,炼缺纵身跃上云头,驾云来到壁界前。
此时,壁界外立着一名黑袍女子,蒙着面纱,神神秘秘看不清样貌。
炼缺躬身问道,“请问阁下为何冲撞在下的壁界?”
那女子刻意压低了声线冷声道,“自然是有事相访。”
“阁下是?”
“你无需多问!我也是受人之托来到此地,何不现身壁界之外详谈?”说罢,黑袍女子左手一引。
炼缺将黑袍女子细细打量了一番,道,“现今归墟乱得很,阁下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有何资格要求在下走出壁界?”
黑袍女子冷笑一声,“你倒是个聪敏的,如此也罢,那就这样说了吧。”说着,她从袖袍中掏出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炼缺细一打量,竟是只雪白的小狐狸,眉眼温顺,皮毛丰厚细致,但看便知异常柔软。那小狐狸是个有灵性的,感知到炼缺的打量,突的睁开了眼,便见眸光泠泠,水润氤氲,我见犹怜。
“这是?!”炼缺倒退一步,暗想起离苑起身前说起的九尾狐,侧眼朝着狐狸蜷着的尾巴望去,果真——不止一条尾巴,竟是两条。
不想那小白狐舒展着毛茸茸的小身子,傍着女子的手臂立起来,眨巴着眼睛,怯怯道,“想必仙师就是魔尊的朋友炼缺吧,小女白玄韶,青丘九尾一族,见过了。”
“有礼了……”炼缺面色不动却暗自心惊,离苑去了南域一年有余,不曾带回来半点音讯,不想白玄音的妹妹竟亲自登门拜访,到底意欲为何,他不得而知,却不得不提防着,唯恐有诈。
小狐狸眼珠儿滴溜溜那么一转,便将炼缺的心思看得分明,倒是不以为意,仔仔细细梳理了毛发,娇声道,“炼道长既是重黎的朋友,小女便直说了。魔尊不久前去我青丘,大动干戈扬言要取我一条尾巴,当年,他盗走赤泉,我族人本依靠赤泉滋养容颜维持不死之身,因赤泉被盗,纷纷惨死逃逸,如今,青丘独剩我一人苟延残喘,不得不借他族之力保全自己。我原本九尾,因劫难重重,九死一生,如今只有两尾尚存,重黎却在南域日夜搜查,誓要捉了我过来替仙长的父亲治病……”说着,小白狐的眼眶泛红,娇滴滴淌下了泪珠儿。
“这……在下确实托了离苑前去求取神尾。”
小白狐摇晃着身后两条毛茸茸的尾巴,委屈着说道,“炼道长当真是要收了我的尾巴?我九尾狐虽然生有神通,存了九尾续命,也仅作还魂之事,我却听说仙师的爹爹原是妖丹碎裂,并没有往生,我的尾巴并无回春之能,便是忍痛割舍献给了炼道长也无甚用处,可这尾巴留着对我却是极为重要的。”
“白姑娘,我爹爹为了我才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姑娘若愿意赠我一条狐尾,便是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是心甘情愿。”
小白狐扬起毛茸茸的小爪子捂着胸口颤声道,“仙师,你误解小女的意思了,小女特意来此不是为了拿捏你,你的命我要来有何用处?小女句句真言,我这狐尾便是送你了也是无济于事。你想想,我九尾一族若有回春之能,何须倚仗赤泉偷生,又何惧他人欺凌?我又何须倚仗他人苟且偷生?可见,这狐尾并无这般功用,还请炼道长明察,请魔尊放我一条生路吧。”
白玄韶言之凿凿,炼缺一时不知如何定断,留云妖丹碎裂,急需灵药医治,这九尾狐原本生在南域,却不远万里来到归墟寻到自己,只为陈清事实,倒让他分不清真假了,“白姑娘,若是你也救不了我爹爹,我何须为难你,定会传信离苑,叫他回来。”
“炼道长果真心存仁善,小女谢过了。”小白狐伏低了身子,“炼道长救父心切,小女亦十分感动,道长既答应放了我,小女倒是知道这世上存有一灵物有回春之效能解道长之急。”
“何物,还请白姑娘快快道来。”
“传闻天地未开,虚空未分之时,鸿钧老祖感悟天地造化,取阴阳二极盛纳乾坤,衍化出混沌,后来才有了天地,这鸿钧老祖截取的二极生出天地之后使命告终,元气耗尽,最后脱胎为一阴一阳两颗灵种,被鸿钧老祖埋在灵山昆仑之巅。鸿钧老祖育发天地,又教化了三位高徒,功成身退之时便将这灵种交由居于昆仑西山瑶池的王母看管。经过亿万年后,灵种吸纳了天地精灵,再次获得生机破土而出,又得了昆仑几万年的甘露滋养,这才长成大树,结出两枚灵果,灵果二极所化,分作阴阳,天界将它唤作还元果。”说到此处,小白狐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炼缺。
炼缺蓦地心惊,“还元果?”
——这小白狐似乎有意而来。
小白狐接着道来,“还元果既是初化天地之物,又经过亿万年的滋养,自是蕴含了万物初始之道,能使一切复还本真原初。两万年前,仙魔一场大战便是因这还元果而起。当年,紫微天尊座下有一顽徒一念成魔,为了重返仙道,联合了魔尊重黎潜入王母的后花园窃取了还元果,王母震怒,这才引来一场恶战。炼道长,你可知那还元果最后去了哪里?”
“我……你到底是何意?”炼缺皱眉道。
小白狐含着一丝未察的讥讽轻巧笑道,“你不是救父心切吗?就不想知道还元果去了哪里?这还元果既能使人重返仙身,回复本真,修复区区妖丹自是不在话下。”
炼缺神情冷肃,“我虽是救父心切,却不会做伤及朋友之事。”
小白狐剜了一眼,恨恨道,“那道长就忍心随意取走他人用来续命的尾巴,你们这些道门中人就是这般虚伪龌龊,让人不齿!”
炼缺面色一红,惭愧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下惭愧,确实不曾想到这层让姑娘笑话了。白姑娘放心,我自会告知离苑不再去南域叨扰你。”
小白狐长吁了口气,“你倒是比离苑那个混不吝强多了,我这便告诉你,你若一心想要救父,倒是毋须伤害他人。”
“请讲。”
“还元果分作阴阳,阳果确实被重黎取用,剩下的那一枚阴果,则被当年赶来救场的紫微天尊收了去。紫微天尊得了阴果,并没有上交天庭,为了躲避天庭的追查,便躲在归墟,自此不再现世。王母曾多番派人来到归墟索要,无奈天尊避世的小岛覆盖着勾陈大帝的天雷,众人束手无策,王母一怒之下,毁了仙界当年在华夏建立的所有仙山妙境,上禀玉帝,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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