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二万,已经到顶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萨悟空也对他翻脸,“她怎么是鸡!人家不管怎么说,
也是大学本科生,以前也算是国家干部,人家从政府部门辞职,千里迢迢把项目带
过来,个人冒了这么大风险,你总不能让人家两头都落空吧?再说,根据招商引资
的规定,也应该给人家百分之五的奖励,企业得讲点信誉嘛。你这么不守信用,以
后,谁还敢和你合作?”
谭龙先是愣了一下,他们交往以来,从没红过一次脸,这回,看萨悟空是动真
格了,谭龙也觉得是一个问题,必须缓和一下,萨悟空对他来说,还是一个要派大
用场的人,再考虑到其他种种,不能因小失大,他马上转脸哈哈大笑,走到萨悟空
身前,抱了抱他,说:“哎,萨老师,你真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好吧好吧,我们说
话算数,你先再到财务那里取叁万,剩下五万,到合同生效、台方设备到位,一次
付清,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呢,”萨悟空知道这是谭龙的底线,再争也是徒劳的,他只能暗
暗为李梅丽叫苦,他也知道生意场上通常都是这样的:过河拆桥。要不就很难生存、
立足和发展。自己刚才也有些失态,传出去,是为了一个女人,弄得一本三正经,
像真的一样,和谭龙闹翻,也未免有点可笑。不过,自己生性如此,爱美人胜过爱
金钱,也是无可救药的,他便自我解嘲道,“这都是你挑我的好事嘛。”
说着,两人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刚才刹那间的不
快都烟消云散。
谭龙仍然要求萨悟空把手头几件事抓紧,经费上可以“先斩后奏”,有闲时,
还是要到“绿岛三温暖”卧底,“那里面的小姑娘还是很漂亮的嘛”。
他是一个企业扩张狂,回市区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跑项目谈项目,在上海西区
租下一幢小别墅,计划搞一家设有KTV包房的会员制高级会所,又在上海西区找
到一个废旧仓库,足足有四、五千平方米面积,他准备和另一个台商合作,筹建一
个远东地区最大的迪斯科广场:“你不一起去看看?将来都是上海滩上最好玩的地
方。”
谭龙确实是一个能干的人,萨悟空跟着他,在上海滩上,颠过来,倒过去,常
常颠得晕头转向,时时会感到很厌倦,可他却能日复一日、谈呀谈地乐此不疲,从
不厌倦。日子久了,萨悟空学会一套偷懒的办法。有兴趣的地方和人,就跟着他去
混混。没兴致,就推说有这个事那个事去不了:“不了,还有不少正经活要干,再
说,好玩的地方也太多了,反正都是要把钱和人都交上去的,已经忙不过来了,再
去怕受不了。”
“那好吧,”谭龙把一串钥匙交给他说,“这是那家大仓库的钥匙,你有空就
去里里外外看一看风水,搞一家远东地区最大的迪科广场能不能发。”
见鬼,平时萨悟空多次对谭龙胡诌,看过明朝刘伯温和台湾白云山人的风水书,
自己从未信过,一个在上海滩这样卧虎藏龙的江湖上厮混的人,没有一、二套巫术
哄哄人,是混不下去的,而谭龙常把它当回事的,他只得敷衍道:“好吧,有空我
会去看,这几天实在是忙。”
这几天,萨悟空的事儿确实多,除了李梅丽外,还得宣传减肥苗条霜,还得为
降压灵丹攻关,还有就是这会儿口袋里,仍在嘟嘟嘟地响个不停的“台巴子”廖言。
他的意图,萨悟空是很清楚的。程大力他们在“美好人生”里出的“花头”,在
“绿岛三温暖”里也少不了,有了前车之鉴,要再想斩谭龙的“冲头”,也不是那
么容易,就看这个“积木”怎么搭了,自己也不能过份吃里扒外,只有“骑驴看唱
本——走着瞧”了。
他给廖言回电,电话里约定,晚上到他那里吃饭,他想干脆把李梅丽也带上去。
下午,台商周先生约李梅丽,到锦沧文华大酒店喝咖啡。李梅丽说,她和这个
台巴子也该结结账了。
萨悟空不表示什么意见,他想这是她个人的事,他无意干涉。李梅丽要他送。
“你不提,我也要送的,”在出租车上萨悟空说,“我是你的护花使者,我怕
你独自去,把自己弄丢了,路上被人劫走了,给台把子霸占了。”
“人丢了,心不会丢,人劫走,心劫不走,”李梅丽侧身抱住他,贴着他的耳
朵说,“你,霸占了我的心。”
“有那么严重?”萨悟空对她开玩笑说,“我能钻到你的心里,就不是萨悟空,
而成孙悟空了。”
“就是,你就是,” 她拉着萨悟空的手,放到她胸脯上紧按住,说:“最近,
我这里一直隐隐作疼,都是因为你,想到你,我就心疼。”
他把李梅丽送到锦沧文华大酒店门口,临分手时嘱咐她,会谈结束后,打他寻
呼机,他在“绿岛三温暖”,晚上一起在那里吃饭。
萨悟空看着她进入旋转门,便独自沿着南京西路往西走,他在铜仁路往南拐,
再往前去,走不了多远,就可以到“绿岛三温暖”了。他看寻呼机上的时间还早。
下午二、三点钟的阳光又那么好,人像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金色玻璃罩里,上帝打
下的追光时时跟随他身后,在这种状态下漫步街头,是不敢抱怨命运的,反而会使
人坠落到想入非非的幻觉中。他并不急于去“绿岛三温暖”,在这样的街上,漫无
目标地走一走,也是蛮好的。
他不知从哪里拐了一角拐,忽然走到了一条全然陌生的街上,街边的行道树,
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树种,树干的铭牌上写着:“菩提”两字,“菩提本无树,明镜
亦非台”,他心里一下子冒出一对偈子:何人栽街边,我是否安泰?
萨悟空陷于极大的惶惑中,他摸不着口袋里寻呼机了,明明刚才还看了时间的,
怎么忽然一下会不见了呢?他从这个口袋摸到那个口袋,口袋里所有的钱也没了,
奇怪,只剩下一串钥匙。他觉得这串钥匙也很陌生,决不是公司和家里的,那是谁
的?怎么会到自己口袋里来的呢?喔……他突然想起来,这是谭龙给他的,一座废
旧仓库的钥匙,谭龙让他有空去看看那里的风水,适合不适合建一处迪科广场。
想清了这点,他心里也稍稍踏实了一些。那一座废旧仓库不就在前面嘛。真所
谓无巧不成书啊。于是,他便走到废旧仓库前。看门的老头,是一个荣退军人,披
着一件五十年代从朝鲜战场上虏来的美式薄呢军大衣,他只有一条腿,斜卧在仓库
门边藤榻上,眯着沾满眼屎的眼睛在晒太阳。他见萨悟空像见到一个熟人似的,头
也没抬地问:“来了。”
“来了,”萨悟空也顺口答:“来看看。”
老头说:“来找死。”
“什么?”萨悟空意识到这是一个很不吉利的征兆,便客气地请教,“您老人
家有何高见?”
老头便哼哼唧唧地唱道:“嗨啦啦、嗨啦啦……天空出太阳啊,地上见鬼影呀,
仓库里边开大会,全城都到齐呀……就差主持你一个,会议就开幕呀……”
萨悟空也算是一个参惮高手了,但他百思而不得其解,这个熟悉的调门里,一
派荒诞不经的胡言乱语,这老汉点的是哪门化,萨悟空俯就着身子,凑近他,见他
一脸痴颠,满眼迷糊,嘴角淌下长长一挂哈拉水,已经呼呼入睡,便以为他刚才是
一番梦呓,也就释然。
萨悟空用钥匙打开仓库外生锈的大挂锁,拉开沉重的库房门,脚刚跨进去,迎
面扑来一股呛人的腐朽、霉烂的气味,这个仓库肯定空关很久了,人进去,就被一
团森森阴气包围,像进入另一个世界。起初,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耳边传来无数
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有大队人马在里头操练。
萨悟空站在原地好几分钟,眼睛才适应环境,他见到有少量的天光,漏进墙上
的小气窗,像一支支明晃晃的剑,在灰蒙蒙的空间摇曳,还依稀能辨别四处堆积着
东一片、西一簇的杂物、破烂,在半明不暗中呈现各种奇异怪状的形态,屋顶上垂
挂下来一大片蜘蛛网,悬在半空,一只巨大的黑蜘蛛就在他晃荡,蜘蛛倒是一个喜
兆,可四处又传来吱吱呀呀乡各种各样莫名的啸叫,是什么东西呢?令人毛骨悚然,
整个仓库就像美国恐怖电影《猛鬼街》的一个场景。
萨悟空站在门里,始终迈不开步子,他寻思一番后,便在门边找到一处电闸,
他用力扳下电闸,千余平方米的场地上,绝大部分白炽灯可能都坏了,开始仅亮了
十几支日光灯管,但也能看清大概状况,这是一间双层的大库房,近处的墙边,竖
立着、躺倒着许多废弃的木质园筒;而远处,黑影嶂嶂,像潜藏着什么摄人心魄的
奥秘。
他忽然见到,灯光惊动了成百上千只老鼠,在地上成群结队地四处疯狂窜行,
卷扬起阵阵尘埃,搅得仓库一片混沌,散发出浓烈的腥味儿,呛人肺腑,它们变换
着各种队形和组合,奔东袭西,暴发出轰轰隆隆的威势来,领头鼠足足有一尺多长,
像黄鼠狼那么大,直窜到他跟前,恶狠狠地逼视着他,毫无惧色,从来没见到过那
么大那么多的老鼠,萨悟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他听见看门老汉在身后狞笑:“全上海的老鼠在这里开大会,选举你当
他们的主持人……嘿……哈哈……”
他回头,却并不见那老汉人影,而仓库门不知怎么被呀地一声合上,倏尔间,
灯光不知被谁切换,原来以为损坏的白炽灯哗地全都亮了,而原 先的日 光灯管
却一下 子全熄灭。 由于冷色调变成了暖色调,阴冷的库房也转换成黄橙橙的、
温情的空间。
先是铺地席卷的老鼠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库房里静静的,甚至可以听到檐
下燕子的呢喃,屋角上蝙蝠吱吱的低吟。
恍然间,墙边的木桶一只只晃动着,躺倒的,也慢慢地站立起来,在那里调皮
地悠转着;而坚着的,也像醉汉似地摇摇晃晃地挪移着位置,桶盖不知怎的一个个
被掀开,露出一只只嘻皮笑脸的脑袋,有的陌生、有的似曾相识,有个酷似谭龙、
有个则象廖言,还有阿思还有孙利还有章行长还有顾远东还有林惠敏……还有剧团
里的女伶、K房里的小姐,发廊里敲背的洗头妹,开什么玩笑?他们发疯啦?
这有什么好玩?人脸渐渐变模糊,愈看愈看不分明,而且都在摇头,都在旋转,
连带着那一个个木桶,象跳起了前卫的迪斯科舞,原来是他们躲在里面恶作剧,他
们倒是会找地方寻欢作乐,他妈的,把老子吓得个半死。
萨悟空还没缓过神来,木桶渐渐地多起来,整个仓库里,四处都冒出木桶来,
愈来愈多,比刚才的老鼠还多。而且,一个个木桶都在摇晃、在旋转、在蹦蹦跳跳,
跳着那该死的迪斯科,还摇头、还晃脑,还冲着他嘻皮笑脸,吐舌头、丢飞吻,这
太恶心了,还要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合围过来,这太恐怖了。
我的妈呀,萨悟空被木桶挤压到墙根前。木桶象有灵气似的,还会飞、还会飘,
什么北漂呀海漂的,从半空中向他扑来,挤得他几乎再没有立椎之地、藏身之处。
萨悟空这才害怕起来,他像一头被宰杀的公猪似地拼命嚎叫:来人呀,救命啊!
这一叫,灯光又被突然切换,白炽灯齐刷刷地一同灭了,而原先的那十几支日
光灯管卜卜卜地跳亮,木桶亦随之消失。
老鼠却开始在四下里蠢蠢跃动,它们可能结束了全体会议,形成了什么决议,
从各个洞穴、各个部门、各个角落汇集拢来,朝着萨悟空蜷缩的墙角逼近。看那样
子,它们把他视为异己视为入侵的敌人,要对他来一个围而歼之,它们吱吱地鸣叫
着,在群鼠们愤怒而尖利的啸叫声中,萨悟空惊吓得胆魄俱裂,这种声势浩大的合
围气焰凶狠、咄咄逼人,大有把他吞而食之、不留点滴残渣毛发之势。
萨悟空只有垂死挣扎、最后一搏,他再一次呼喊:救命啊,救救我吧,上帝!
这一次,又有了反应:灯光全灭,远处的嶂嶂黑影像《猛鬼街》里的灵异,一
片片舞动着,朝他席卷过来,那熄灭的灯泡又像一团团磷火,腊腊地在空气里飘忽、
燃烧,膨胀,老鼠是一只只夺命逃窜,消失殆尽。而仓库像要被熊熊的磷火点燃…
…
逃命要紧,萨悟空想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的,他拣起地上一根铁棒,在火光和
烈焰中,铁棒变得金光闪闪,他胡乱地挥舞着他的“金箍棒”,嘴上声嘶力竭地嚷
嚷着:杀、杀、杀……为自己壮胆。
那些鬼魅嶂嶂的黑影,在他亡命似的自卫反击下,纷纷退让,他终于凭着置于
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杀出了鬼魅的重围,又凭着敏锐的直觉,找到了仓库那两扇自
说自话关上的门。
他用铁棒砸开库门,夺路而出。
外面的太阳真好,世界依旧,那看门老汉拄着拐杖,尽责地守在门边,见了狼
狈不堪的萨悟空,他惊奇地问:“咦,你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进去的?”
“怎么,我们公司租下了这一间仓库。”萨悟空对他晃了晃手中的仓库钥匙,
他确实忘了,怎么进去的,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只依稀记得进门见到的蜘蛛,那不是开门见“喜”吗?还有成群结队的老鼠,
那是它们的重仓,“鼠建良仓”嘛,可见这里是聚财之地,这两条必须转告谭龙:
风水很好,在这里搞一家迪科广场,必定大发。
街上哪来菩提?分明是上海街头常见的行道树:法国梧桐。在三月的街边,吐
露着鹅黄色的嫩叶。口袋里的钱也一分不少,而那一只“摩托罗拉”又叽里呱啦地
呼叫起来,廖言这狗东西,像一个催命鬼似的,又在召唤了。
萨悟空往前没走多远,咦,那不是“绿岛三温暖”吗?原来,刚才还以为迷路
了呢,这真真叫,大白天活见鬼。他看寻呼机上的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去了。先得
让廖言把甲鱼煲给熬上,对,再放些当归、鱼翅、燕窝之类,不吃白不吃,现在正
是吃这个大户的最佳时机,也让随后要来的李梅丽补一补元气。
萨悟空一踏进“绿岛三温暖”的门庭,就对着服务员大呼小叫:“老板老板呢,
叫你们老板出来!”他想章行长也是这么着的,神气啊。他妈的,“老子在城里下
馆子从来不掏钱”,想到这一句台词,他不禁笑出了声。
“喔,兄弟来了!”廖言闻声,从楼上冲下来,他“兄弟兄弟”的,从楼上叫
下楼,一直叫到他身边,拥抱他,上下打量着他,说:“不对啊,几天不见,怎么
清秀了许多,人,也年轻多了,怎么回事啊?”
“累啊,”萨悟空挣脱他,在椅子上坐下,说:“工作辛苦嘛,人怎么不瘦?”
“不对,”廖言又搭到他肩上,凑近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一脸诡笑地说,
“有艳遇,碰到好事情了,这逃不出我的眼光,怪不得抽不开身,怎么呼你也不到,
不行,你这是重色轻友啊,今天得罚你。”
“罚就免了吧,”萨悟空说,“没见我身体亏得历害,你炖点什么好东西,给
我补补。”
“那还用说。”廖言当即叫来厨师,两个野生马蹄甲鱼炖新鲜生晒参,先煲一
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