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只要能平安从高中毕业即可。因此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只要把握住出席率和及格分数,那么高中生活也还算『OK』。
然而,尚人心中却不是那么想的。他很担心,万一哥哥继母亲之后,也把身体搞坏了,那该怎么办?
同时,除了家事外,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的立场,也让尚人大感焦躁。
未成年的、应该受到保护的–小孩子。
如果没有雅纪打工的收入,想必从母亲倒下的那一刻起,这个家便已经分崩离析了吧。
听到尚人的想法后–
「当小孩子有什么不好?总有一天,就算你不想也会长大。少年老成并不是什么好事喔。再说,如果你们一个一个都想早点变成大人,那我的立场何在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嘛,别太在意了。更何况,因为有尚打理家务,我才能专心打工,妈妈也才能安心养病。对吧?」
雅纪笑着说,耙了耙尚人的头发。
但是,尚人却记得很清楚,雅纪在国中的时候,远比现在的自己成熟许多。
撇开体格差异不谈,当时的雅纪早已经不是『小孩子』,而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相较之下,自己就……
不管做什么都是半吊子的–小孩子。尚人强烈意识到这一点。
懊悔。
不甘心。
以及,好象全世界只有他一人最不幸似地,迟迟无法振作起来的弟弟……则让他感到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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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揪住裕太的脖子,恶狠狠地骂他:
「你别再任性了!」
最多也只能让裕太吊着眼睛瞪回去,完全激不起任何响应。
作为人家的哥哥,尚人真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虽然长他两岁,但裕太原本就不将它当一回事。追究起来,都该怪每次两人发生争执时,尚人老是败给裕太的坚持,先行退让。
若想将一度扣错的扣子回归原样,势必得花上高于先前数倍的功夫。
就算被外界讥为筱宫家的『烂橘子』,裕太的生活态度也依然故我。忍无可忍的沙也加,某一次终于对他破口大骂:
「你这样子,真的是『长不大』耶!闹脾气、处处和家人作对,能解决问题吗?像笨蛋一样。你总不能一辈子任性下去吧!是男人的话,就该给拋弃我们的那家伙好看啊!
你要当废人是你家的事,可别把我们都拖下水!」
面对久违的一顿臭骂,裕太先是无言,之后突然扬起拳头。
就这样,结果,最后加上劝架的尚人,三方形成一场大混战。
沙也加想必恨得牙痒痒的吧。对于幺弟迟迟无法从父亲离家的打击中走出,执迷不悟的劣根性。
大哥雅纪为了家人那么努力耶……。
自己也是,尚人也是,从母亲倒下后,还不是没有半句怨言就一肩挑起家事。
想到这儿,沙也加先是对任性自私的弟弟感到没来由地火大,然后则是无法克制的憎恨。
或许,沙也加本身也累积了不少联考的压力吧……。
总之,她在那场大吵大闹中弄伤了额头,又引发另一场骚动。
尚人和裕太一见到满脸是血的沙也加,吓都吓傻了。
母亲大受打击而昏倒。
匆忙叫来的救护车鸣响声,让筱宫家附近聚满了好奇的观众。
似乎是从打工地点飞奔而来的雅纪,眼睛布满了血丝……。
亲戚那边的大人们,似乎是早预知到这一刻。他们只能无奈地抱着头。
到这地步,就当是冷静期也好,是否该让沙也加和裕太分开呢?大人们不断对雅纪施压。
那时候,卧病在床的母亲完全派不上用场。
于是,狡讦的大人们转而鼓动雅纪。因为不管再怎么不情不愿,弟弟妹妹都不敢违逆大哥。哪怕是裕太也一样。
父亲不在之后,雅纪在弟妹面前说话更具份量了。也可以说,他们对雅纪的信赖和依赖愈来愈强。
结果,沙也加搬到邻市的外婆家,从那儿通学。虽然比较费时,不过利用电车的话,并非是到不了明和中学的远距离。
总不能让读国小的裕太通学吧–这也是原因之一。因为雅纪认为,这时候最好让联考生沙也加专心在课业上,别再给她多余的负担。
「沙也加,妳先搬到稳定一点的环境,专心准备联考好不好?加门家的外公外婆都很高兴妳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妳不用担心我们,妈妈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再说,家里还有我和尚在。」
沙也加会乖乖点头答应,全是因为超强的恋兄情结使然。
再怎么说,对沙也加而言,哥哥雅纪都是一天的活力泉源。遑论一直到联考结束之前,都得过着『看不到雅纪的脸』『听不到雅纪的声音』的日子,如此一来,勉为其难提起的精神至少会泄掉一半。
不过,沙也加是不可能让雅纪为难的。
所以,是在做了大考结束后要立刻回到筱宫家的一再约定后,她才不情不愿地,暂时搬往加门家。
沙也加暂时离开之后,家里突然变得好冷清,彷佛火光消失般寂静空冷。
然后,尚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年,想尽办法应付家中开销的人虽是长男雅纪,不过,将沉滞气氛一扫而空的,却是唠叨而可靠的姊姊沙也加。
『光是一个女孩子,就能让家中生色不少。』
或许真是如此。
容貌悖离日本人的雅纪,光是站着不动,便能营造出华奢的气氛。而在另一层面上,沙也加的存在对筱宫家而言、对家人而言,同样是不可或缺的–尚人相当明白这点。
「家人就是要住在一起才叫做家人。」
已成了母亲口头禅的这句话,尚人已经能深刻地体会到了。
名为『家人』的拼图。
缺少父亲的那一块,再也无法填补。所以,尚人实在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块!
或许最执着于『家族羁绊』的人,正是母亲吧。
单凭一个弱女子,独自养育四名子女的理想与现实。
处处碰壁的母亲,一定承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吧。末了,她不但赔上身体健康,甚至连内心都扭曲变形。
不能再这样下去。
必须更努力才行……。
然而,尽管精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身体却无法如愿行动。那种苦涩,究竟有多么难捱?
原本应该好好扶养子女的自己,反倒沦为家人的负担。
想到这儿,内心一定会加倍地痛。
为人母亲的责任。
无法舍弃的尊严。
不想失去的羁绊。
不得不去直视、血淋淋的现实。
不断相生相克的矛盾情感,疲惫了母亲的身与心。
于是,从母亲必须依赖他人才能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在她心中,有什么静悄悄地腐败了。
彷佛欲印证这一点般,母亲的影子愈变愈细,好象随时都会消失。比起单纯的憔悴,缺乏精气的表情,反而更接近虚幻缥缈。
无论谁都能清楚感觉到,母亲的存在感正逐渐变得淡薄。
正因母亲变成那样子–
『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够守护妈妈。』
所以雅纪才会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吧。
雅纪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母亲。以他真诚的、温柔的笑脸。
以深沉安稳的声音和动作,体恤母亲的一切……。
雅纪和母亲之间,开始飘散出一种微妙的亲密感,就连沙也加正以沉默的视线注视他们,两人也都没发现。
不过,尚人却无法取笑沙也加的恋兄情结。
因为得不到雅纪关爱而感到寂寞的人,不单单沙也加一个。
虽然不像沙也加那般明显,不过尚人自己知道,同样身为男人,他对雅纪有另外一种的崇拜和憧憬。只不过,他并没有和沙也加一较长短的意思。
不。反倒是在沙也加面前,他还会下意识地保留几分。
因此,当沙也加如此表示的时候–
「尚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哥哥『小雅』了?你已经是国中生了耶,你自己不觉得,我这个听的人都替你感到不好意思。」
(会……吗?可是,现在才……改称呼的话……)
「因为哥哥人很好,才什么都没有说,搞不好,他根本不喜欢你那样叫他喔?」
尚人纵使百般不愿,但在沙也加不断煽动之下,他只好同意改口。
总觉得……其实无法接受自己称呼雅纪『小雅』的人,并非雅纪本人,而是姊姊沙也加。
倘若,筱宫家是风平浪静的状态,并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尚人八成会反驳回去:
「要妳管。那是我的自由吧?」
而且在这之前,说不定他根本也不会察觉沙也加那种细腻的女孩子心思。
不过,现在,他实在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引发不必要的风波。
乍听尚人突然改口,称呼自己为『雅纪哥』的瞬间,雅纪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尚……你怎么啦?吃坏肚子了吗?」
甚至还一脸认真地问。
好寂寞。
真想躲在哥哥的羽翼之下。
不过–不能再增加雅纪的负担了。
这是沙也加与尚人共同的心声。
所以,当沙也加决搬到加门家专心准备联考的时候,尚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想,这样一来,沙也加就能好好念书了。
另一方面,雅纪和母亲的亲密度也与日俱增。
身体状况好的时候,经常和雅纪两人相偕外出散步。
母亲在短时间内急速消瘦的模样,果然引来周围不少同情。不过,挽着长男雅纪的手臂,踩着缓慢步伐走路的母亲,脸上却总是带着快乐的表情。
雅纪孝顺的举动赢得街坊邻居们的一致称赞。相对地,堕落的老幺却总是让人皱眉头。
某种程度上,或许雅纪正是世上所有父母–特别是母亲那种『一厢情愿』的好儿子形象的最佳模板吧。
「筱宫家的雅纪,真是个好儿子。」
「那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啊,我好羡慕喔。」
「真想让我家的小孩也学学他。」
不然的话,大家也不会异口同声、有志一同地称赞雅纪了。
因此,当尚人在半夜看到雅纪放轻脚步从母亲房间走出来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单如此,每逢母亲状况不佳的时候,喂她吃药的人总是雅纪。
(唉!妈妈的病情又恶化了。)
因此尚人最多只会这么想。
等到次数愈来愈多,尚人开始担心雅纪会把身体搞坏。
(小雅,求求你,别让自己太辛苦了喔。)
不禁又是叹气又是祈祷的。
如今沙也加已经不在了,如果连雅纪都倒下,这一次,尚人一定会陷入大恐慌。
然而–
进入十二月不久。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结束为时两个钟头的考试后,尚人便在上午早早回到家中。原本打算直接回到二楼寝室的他,陡然停下脚步。好象,有哪里怪怪的……他总觉得自己听到了某种声音。
尚人下意识竖起耳朵。
(是什么呢?)
在脑中拚命思考着。
非常模糊的……呻吟声?
明白怪声是从一楼深处、母亲房间传出来的之后,尚人吓了一大跳。
那是种既像呜咽又像叹气的–呻吟声。
时而掠过耳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
难道没人在家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又恶化了?
尚人急忙跑到房门前,此时–
「…啊…啊啊、庆辅……」
房间里面的母亲,突然以极度艳丽的娇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尚人当场愣住。
(爸…爸……?)
没有错。的确是父亲的名字。
(怎么会?)
顿时,太阳|穴附近传出一阵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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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激烈的鼓噪彷佛就要从太阳|穴穿越而出。尚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爸爸……回来了?)
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回家?
『不会吧?』
『真的吗?』
两种互相冲突的念头在脑中不停打转,尚人的喉咙开始发热。快要喘不过气来的他,紧紧咬住自己的牙根。
瞬间–
冷不防。
房门。
静静地……打开了。
(!)
好象有一道闪电从尚人的头顶一路急驰至背脊,害他连呼吸都为之冻结。
不过。
门的那头并非同样能将自己吓傻的『父亲』,而是哥哥『雅纪』。尚人的眼睛张得更大了。
(咦?小…雅?)
尚人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雅纪的脸,陷入一种彷佛被狐狸附身的错觉中。
(怎…么、会……?)
雅纪从母亲房间走出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应该是早已经见惯了的画面。
然而……
那时候。
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
『哪里?』
尚人也说不上来。但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那种感觉,却以天旋地转之姿,在视网膜里不断萦绕着。
(为什么?)
不是爸爸,而是雅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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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雅纪会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呢?
莫名其妙、宛如突然从天而降的–格格不入感。
为什么?原本很熟悉的雅纪美貌,瞬间,竟像没见过的陌生人一样……。尚人一语不发,生硬地往后倒退几步。
总觉得,一片晕黄的视野中,雅纪的双眸好象变得更深沉了。
所以,尚人才会勉强抽离盯住雅纪不放的目光,火速冲上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
已经……
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是,在一种不能继续待在那儿的念头强迫驱使下,尚人逃开了。
握住门把的手,一直止不住颤抖。
门是用推的?
–还是用拉的?
陷入一片惊慌的脑袋,连这个也想不起来……。
喀锵喀锵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门打开。就这样,尚人彷佛往前倾般摔进房内,接着便立刻反手锁住房门……双腿无力地趴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
尚人用手掌揪在犹在怦怦鼓噪的胸口,扪心自问。
那个,究竟、是什么–?
(我是…怎么了……)
为什么,自己会仓皇失措地从雅纪眼前逃开呢……尚人不懂。
不对。
自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抑或。
只是不想去知道–而已?
现在的尚人甚至连这都无法分辨。
唯一知道的是,雅纪惊愕地望着自己的双眸,好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哀伤。
之后,又过了一会儿。
突然有人敲门。
尚人「啊」地扬起脸,摇摇晃晃地起身。
但–
那一刻,伸往门把的指头,却因犹豫而颤抖着。
()
于是,彷佛早已看透这一幕似地–
「尚,是我。」
门外的雅纪说。
尚人好几次用舌头舔湿干涩的唇瓣之后,缓缓地,将门打开。
怯生生抬起的视线前端,是一如往常的雅纪。
仅是如此,尚人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想,自己大概有哪里弄错了吧。
「我可以进去吗?」
「……嗯。」
雅纪走进房里,将尚人扔在楼下的书包搁置在桌上。
「谢……谢…」
尚人僵硬地说。雅纪直接在床缘坐下。
不知何故,剎那间,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开始沙沙作响。尚人脱掉上半身的制服,挂在衣架上,随意坐在书桌前的椅子。
「期末考……是今天结束吗?」
「啊……嗯。没…错。」
「考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
为了转移焦点而硬挤出的对话,显得非常不着边际。
尚人轻轻垂下眼帘,不想去看雅纪。
彷佛败给尴尬似地,雅纪落下重重的叹息。
「尚,过来这边。」
然后用极度柔和的声音,呼唤尚人。
不过,那份柔和的背后……似乎附着某种不寻常的东西,让尚人无法离开原地一步。
「尚?」
如同平日一般,雅纪以独特的腔调呼唤尚人的名字。
不过,就连那个,也让现在的尚人感到沉重无比。
「尚?你怎么啦?」
雅纪的语气一如往常。
即便如此,无法言喻的不协调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过。
「尚……你没听见吗?」
()
雅纪执拗呼换的柔声,却在耳里……心里盘旋不去。
然后,就像是终于死心般,尚人抬起眼睛。雅纪不带一丝笑意的金茶色瞳孔,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尚人,轻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