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而且极其难得的是,在院子门口长谈一番。安德鲁从它这个朋友那里听到城里种种奇闻,只要看这条狗讲话时笑得何等粗野,就知道它讲的东西好不到哪里去。
忽然之间会听到拉克小姐从窗口喊叫,那条狗就站起来,向拉克小姐吐舌头,向安德鲁眨眼睛,走开了,一路走一路摆动它的两条候腿,表示毫不在乎。
安德鲁当然从不许走出院子门,除非是拉克小姐带它上公园,或者哪一位女佣人带它去修趾甲。
因此,当简和迈克尔看见安德鲁独自一个跑过他们身边,穿过公园,耳朵贴到后面,尾巴翘得老高,好象在追老虎的时候,请你想象一下吧,他们该有多惊奇啊。玛丽阿姨把童车猛地拉过去,生怕安德鲁打起架来会撞翻车子和双胞胎。它跑过时简和迈克尔向它大叫。
“喂,安德鲁!你的大衣呢?”迈克尔想学拉克小姐那又高又尖的生气声音。“安德鲁,你这顽皮孩子!”简也叫,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更象拉克小姐的声音。可安德鲁非常骄傲地看看他们,却向着玛丽阿姨尖声大叫。
“汪汪汪!”安德鲁很快地叫了几声。
“让我想想看。我想是先朝你的右边走,然后到左边那座房子,”玛丽阿姨说。“汪汪?”安德鲁问。
“不对,没花园。只有个候院。大门总是开着的。”
安德鲁又汪汪叫。
“我说不准,”玛丽阿姨说。“可我想是的。通常是吃点心的时候回家。”安德鲁扬起头,又跑起来了。
简和迈克尔惊奇得眼睛象碟子那么圆。
“它说什么了?”他们气也透不过来地异口同声问。
“只不过出来玩玩!”玛丽阿姨说了一声,就紧闭上嘴不肯再漏出什么话来。童车里得约翰和巴巴拉咯咯笑。
“它不是的!”迈克尔说。
“它不会这样简单!”简说。
“老样子,当然又是你们最懂,”玛丽阿姨神气地说。
“它准是问你有一个人住在哪儿,我断定它是……”迈克尔正要说下去。“你知道干吗还问我?”玛丽阿姨吸吸鼻子说。“我可不是字典。”
“噢,迈克尔,”简说,“你这样说话她不会告诉我们的。玛丽阿姨,谢谢你告诉我们,安德鲁跟你说什么了。”
“问他去吧。他知道,这位百事通先生!”玛丽阿姨不屑一顾地朝迈克尔那边点点头。“噢,不不不,我不知道。我承认我不知道,玛丽阿姨。请你说吧。”
“三点半。该吃点心了,”玛丽阿姨说着,把童车转过来,又把嘴闭得象关紧的门,一路回家,再没开过口。
简和迈克尔落在她后面。
“都怪你!”她说。“现在我们再也不会知道了。”
“我无所谓!”迈克尔说着,很快地推他的踏板车。“我不要知道。”
可实际上他很想知道。结果他、简和大家在吃茶点前都知道了。
他们正要过马路回家,忽然听见隔壁那家人大叫大嚷,接着看到一件怪事。拉克小姐的两个女佣人在花园里拼命地奔走,往矮树丛底下和树上看,象丢了最贵重的东西。还有十七号的罗伯逊·艾也拿把扫帚瞎起劲,在拉克小姐的小路上扫石子,好象想在石子底下找到失去的财宝。拉克小姐本人在她那个花园里跑来跑去,挥着手大叫:“安德鲁,安德鲁!唉哟,它不见了。我的心肝宝贝不见了!我们得报告警察。我得去见首相。安德鲁不见了!天呐!噢,天呐!”
“唉,可怜得拉克小姐!”简说着急忙过马路。她看到拉克小姐那么伤心,不能不感到难过。
可迈克尔使拉克小姐放了心。他正走进十七号院子大门,转脸朝胡同一看,看见了……“瞧,那不是安德鲁吗,拉克小姐。瞧那边,正在布姆海军上将的拐角那儿拐弯!”一点不错,那儿是安德鲁,它慢腾腾地走着,好象什么事都不关心似的。它旁边一条大狗在跳圆舞,它半是黑斑点棕色粗毛大狗种,半是会叼回猎物的猎犬种,而且继承了这两个种最坏的一半。
“噢,我放心了!”拉克小姐大声叹着气说。“一块大石头打我心里落下来了!”玛丽阿姨和孩子们站在胡同里,等在拉克小姐的院子门口。拉克小姐本人和她的两个女佣人趴在矮围墙上探出身子。罗伯逊·艾停了活,把上半身撑在扫帚把上。大家一声不响地看着安德鲁回家。
安德鲁和它的朋友安静地向这群人走来,逍遥自在地挥动他们的尾巴,竖起了耳朵,一看安德鲁的眼睛就知道,它是郑重其事的。
“那条可怕的狗!”拉克小姐看着安德鲁的伙伴说。
“嘘!嘘!回家去!”她叫道。
可那条狗在人行道上蹲下来,用左脚抓这右耳朵,还叫。
“走开!回家去!嘘嘘嘘,我说!”拉克小姐生气地向那狗挥着手说。
“安德鲁,你马上进来!”她说下去。“大衣也不穿就这么一个儿出去。我很生你的气!”
安德鲁懒洋洋地叫,可是不动。
“安德鲁,你这是什么意思?马上进来!”拉克小姐说。
安德鲁又汪汪地叫。
“它是说,”玛丽阿姨插进来,“它不进去。”
拉克小姐转脸骄傲地看她。“我到请问,我这狗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它当然会进来。”安德鲁只是摇摇头,低声叫了一两声。
“它不进去,”玛丽阿姨说。“要进去它朋友也进去。”
“胡说八道,”拉克小姐生气地说。“它不会这么说的。好象我会让这样一条大杂种狗进我家大门似的。”
安德鲁汪汪叫了三四声。
“它说它说到做到,”玛丽阿姨说。“它还说,要不让它的朋友跟它住在一起,它要住到朋友那儿去了。”
“噢,安德鲁,你不能这样做……你千万不能这样做……我一向对你那么好!”拉克小姐简直要哭了。
安德鲁叫着转过身子。另一条狗跟着站起来。
“噢,它说话当真的!”拉克小姐大叫。“我看它是当真的。它要走了。”她捂着手帕哭了一下,擤擤鼻子又说:“那好吧,安德鲁。我就依你的。这……这条普通狗可以留下。当然有条件,它睡在放煤的地下室里。”
安德鲁又汪汪一声。
“它坚持说这不行呢,小姐。它的朋友必须有一个它那种绸垫子,也睡在你的房间里。要不它就上放煤的地下室去跟它的朋友一起睡。”玛丽阿姨说。
“安德鲁,你怎么能这样?”拉克小姐呻吟说。“这种事我永远不答应。”安德鲁看来要走了。另一只狗也想走。
“噢,它要离开我了!”拉克小姐尖声大叫。“那好吧,安德鲁。照你的办。它将睡在我房间里。可我永远不会再跟以前一样了,永远永远不会了。这么一条下流的狗!”她檫着滚滚掉下来的泪水,又说:“安德鲁,我真想不到你会这样。不过算了,不管我怎么想,我不多说了。这……唉……这东西我要管它叫……流浪鬼或者迷路狗……”
那条狗很生气地瞧着拉克小姐,安德鲁大声地汪汪叫。
“它们说你得叫它威洛比,不能叫别的,”玛丽阿姨说。“它的名字叫威洛比。”“威洛比!着算个什么名字!坏透了,坏透了!”拉克小姐绝望地说。“它现在又说什么了?”因为安德鲁又在汪汪叫。
“它说它回来以后,你不能再叫它穿大衣或者上美容室……这是它最后一句话了。”玛丽阿姨说。
静默了一会儿。
“好吧,”拉克小姐最后说。“可我关照你,安德鲁,要是你得了重伤风可别怪我!”她说着转身高傲地登登登走上楼,抹去了最后那点眼泪。
安德鲁把头向威洛比一歪,象是说:“来吧!”接着它们俩并排在花园小路上跳着圆舞慢慢走,尾巴摇得象旗子,跟着拉克小姐进屋去了。
“瞧,它到底不是个傻瓜,”上楼到儿童室吃茶点时简说。
“不是的,”迈克尔认可了。“可玛丽阿姨怎么懂它的话呢,你到说说。”“我说不出,”简回答。“可她永远永远不会告诉我们的,这一点我有数……”
第五章 跳舞的牛
简耳朵疼,用玛丽阿姨的印花手帕裹着头躺在床上。
“你觉得怎么样?”迈克尔想知道。
“脑袋里砰砰响.”简说。
“象开大炮吗?”
“不,象开玩具枪。”
“噢。”迈克尔说。他听了也想耳朵疼。这话太迷人了。
“要我给你讲个书里的故事吗?”迈克尔说着上书架那儿去拿书。
“不要,我可受不了。”简用手捂住一只耳朵。
‘那我坐在窗口,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你怎么样?“
“好的,那倒可以。”简说。
于是迈克尔整个下午坐在窗口,把胡同里看到的事情告诉她。他说的事情有时很乏味,有时很带劲。
“布姆海军上将!”他有一次说。“他走出了他的院子门,急急忙忙地顺着胡同走。他走过来了。他的鼻子比平时更红,戴一顶大礼帽。现在他经过隔壁……”
“他说‘该死’了吗?”简问。
“我听不见。我想他说的。拉克小姐的一个女佣人在拉克小姐的花园里。罗迫逊·艾在我家花园里扫着树叶.可眼睛净看着篱笆那边的她。他现在坐下休息了。”
“他心脏弱。”简说。
“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说的。他说医生叫他做得越少越好。我听爸爸说,他要是照医生的话办,就只好让他走。噢,耳朵砰砰响得厉害!”简说着又捂住她那只耳朵。
“喂喂!”迈克尔从窗口带劲地说。
.“什么事?”简坐起来叫着问,“快告诉我。”
“一件稀有的事。胡同里来了一头牛。”迈克尔说着在窗口坐位上跳上跳下。
“一头牛?一头真的牛……就在城里?多滑稽呀!
玛丽阿姨,“简说,”迈克尔说胡同里有一头牛。“
“对,他走得很慢,把头伸到每个院子门里,东张西望的象丢了什么东西。”
“我真想亲眼看看它。”简难过地说。
“瞧!”玛丽阿姨走到窗口,迈克尔指着下面说。
“一头牛,不滑稽吗?”
玛丽阿姨朝下面胡同很快地看了一眼。她很惊讶。
“当然不滑稽,”她向简和迈克尔转过身来说.“一点不滑稽。那头中我认识。它是我妈妈的好朋友,请你们讲到它客气点。”她抹平围裙,很严肃地看着他们两个。
“你早就认识了它吗?”迈克尔文雅地问,心里想,这样特别有礼地求她,就可以听到更多关于这头牛的故事。
“在它见到国王以前就认识了。”玛丽阿姨说。
“那是多好的事?”简用温柔的口气鼓励她说下去。
玛丽阿姨定睛望着空中一个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简和迈克尔屏住呼吸等待着。
“那是很久以前了,”玛丽阿姨用一种讲故事的低沉声调说。她顿了一下,象在回想几百年以前的事。接着她做梦似地说下去,眼睛依然盯住房间当中一点东西,可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红母牛,走过的那头牛就叫这名字,它非常了不起,非常幸运(我妈这么说的)。它住在全区最好的一片田野上——这片田野很大,长满碟子大小的金凤花和比扫帚还大的蒲公英。金凤花和蒲公英象军队一样布满了整个田野,看去一片淡黄色和金色。每次它咬掉一个兵的头,不久又长出一个兵来,身穿绿军衣,头戴黄色高军帽。
它一直住在那里,常跟我妈说,它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还在什么地方呆过。它的天地被绿色的树湾围住和天空笼罩着,这以外还有什么,它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红母牛非常庄严,一举一动象个贵族夫人,知道什么事该怎么办。对它来说,东西不是黑就是白——没什么灰的或者粉红的。人不是好就是坏,没什么不好不坏的。蒲公英不是甜就是苦,没什么不怎么甜不怎么苦的。
它日子过得很紧张。每天早晨它给女儿红小牛上课,下午教它一切有教养的小牛应该懂得的行为和称呼。然后它们吃晚饭,红母牛教红小牛怎么挑选好草吃。晚上它的孩子睡了,它就到田野一头去反刍,静静地想它的心事。
它的日子天天一样地过。一头红小牛长大走了,又一头红小牛来代替它。这样红母牛很自然就以为它的生活将老是这样过下去。说实在的,它觉得这种天天一样的生活很好,直到有一天发生一件事结束了这种生活。
它正在想它那些心事,就象它后来告诉我妈的,奇事就临头了。事情出在夜里.星星在天上象一片蒲公英,星星中的月亮象一朵大雏菊。
这时候红小牛早已入睡,红母牛忽然站起身来跳舞,跳得又狂热又好看,还很有节奏,虽然一点音乐也没有。它一会儿跳波尔卡乔,一会儿跳苏格兰高地舞,一会跳它自己想出来的怪舞。在换一种舞的时候它总要屈膝行个礼,低下头来顶顶周围的蒲公英。
“天呐!”红母牛跳起水手风笛舞时对自己说。
“多怪呀!我一向说跳舞不正派,可我自己也跳了,跳舞就不能说不正派。因为我是一头高尚的母牛。”
它一个劲地跳,跳得兴高采烈。最后它终于累了,觉得已经跳够,该去睡了。可奇怪的是它停不下来。它到红小牛身边要躺下,可它的腿不听使唤,继续蹦啊跳啊,自然又把它带走了。它在田野上团团转,又是蹦,又是跳圆舞和脚尖舞。
“天呐!多怪呀!”在间隙时间.它不断用太大的口气嘟哝说,可就是停不下来。
直到早晨它还在跳,红小牛只好自己吃早饭,吃蒲公英,因为红母牛没法停下来吃。
它整天在草地上跳上跳下,跳来跳去,红小牛在它后面可怜地哞哞叫。晚上它还在跳,停不下来。它越来越着急,一个礼拜跳下来,它简直要发疯了。
“这件事我得去见国王。”它摇着头下定决心。
于是它亲亲红小牛,叫它乖乖的,接着转身跳着舞离开田野,上国王那去了。
它一路跳舞,路过村庄时从那儿咬点树叶充饥,人们看见它时都十分惊讶,眼睛都盯着它看。可没有比红母牛自己的眼睛更惊讶的了。
最后它来到王宫,用嘴拉拉门铃,大门一打开,它就跳着舞进去,经过宽敞的花园,来到国王宝座前面的台阶那儿。
国王正坐在宝座上忙着立新法律。他的秘书端着红本子,把国王想到的法律一条一条记录下来。周围都是朝臣和宫女,全都穿得非常华丽,七嘴八舌在说话。
“今天我立了多少条法律啦?”国王向秘书转过脸问。秘书听了,就数红本子上记下的东西。
“七十二条,陛下。”他深深鞠着躬说,小心不让自己给他那支羽毛笔绊倒,这支羽毛笔可大了。
“哦。一个钟头能定出那么多,还不算坏,”国王看来非常得意,“今天定够了。”他站起来仔细地整整他那件貂皮披风。
“叫车。我要去理个发。”他庄严地说。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红母牛过来。他重新坐卜,拿起他的权杖。
“我们这里来了什么啦,瞧!”红母牛跳着舞来到台阶下面时,他问道。
“一头母牛,陛下!”它回答了一声。
“这我看得见,”国王说,“我还没瞎掉。可你要什么?快点说,因为我跟理发师约好了十点钟。过时不候,我得去理发。天呐,请别那样蹦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