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云看看寒城,叹了口气,点点头:“好,我尽量。”
回到母子两个租住的小屋,平房没有暖气,靠煤炉供暖。北方的四月,天气依旧清冷。尤其是夜里。
飘云要寒城去屋子里休息,她来生火做饭。
寒城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就进屋去了。
飘云熟练的点燃煤炉,红色的火苗在炉膛里活泼的跳动,屋子里渐渐暖起来,驱走了寒冷,心情就好了很多。她翻了翻壁橱,除了一些不知道哪年哪月留下的落满了灰尘的挂面,什么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飘云很无奈。
还是出去吃吧,飘云进去叫寒城,推开门,发现寒城已经睡着了。躺在柳阿姨的单人床上,蜷缩着身子,好像一个躲在母亲子宫里还未出世的孩子,维持着人类最原始的姿态。
心就这样疼着,翻云覆雨的疼着。难道就这样疼下去?生老病死,苦海无边,这就是生存的意义?
飘云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寒城的脸,长长的睫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以前就觉得他睡着比醒着好看。可惜,已经被泪水濡湿了。
人类天生会做梦,梦中有最美好的东西相伴左右。穷人梦到钱,富人梦到爱情,饥饿的人梦到拿满汉全席当早餐。你梦到过什么?
梦到的都是最喜欢的,可是,最喜欢的往往都不是自己的。
可一个人要疼到什么地步?连做梦也会流泪?
不忍再看下去,飘云想叫醒他。手放在他脸上,他就醒了,睡得不沉。
没有开灯,屋子里很黑,银白的月光透过狭窄的十字窗棱,落在灰白的墙壁上,镂下一个黑色的十字。透过窗子,平房区的人看不到城市璀璨的霓虹,只有细碎的星光,仿佛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火,那是远去的魂灵向亲人深情的告别。
寒城透过黑暗望着飘云的脸,脆弱的目光,期待的表情。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还能说什么?
这个女人真的属于过他吗?过去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旖旎的梦幻,被现实的冷酷冰冻,她拿着小锤子亲手敲成了碎片。
“寒城,你怎么样?”飘云摸摸寒城的额头,这是一个习惯动作。习惯真可怕,理所当然的做着某些事,连思维都不用了。
寒城抓住她的手,飘云跌在他身上。寒城一翻身,人就被他压在下面。或许,这也是一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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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飘云慌乱的看着他,寒城的目光,死掉一样,让人心里发寒。
“你在害怕?你竟然会怕我?为什么?你以为我会伤害你吗?我会强迫你吗?”寒城冷笑,冰冷的双手按在飘云的胸口上,“如果我对你说,我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对你,你会原谅我吗?你会像原谅他那样原谅我吗?”
突然有些冷。
龙天佑做了个噩梦,梦见飘云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向他招手,仿佛是告别,一个转身,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他想跑过去拉住她,却怎么都动不了。然后,他被活着装进棺材里,推进了焚尸炉……
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窗外被风吹得东摇西摆的树,像疯了的女人在摇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十二点一刻,飘云怎么还不回来?
心跳的厉害,几乎在狂跳中窒息。人紧张的时候就会觉得口渴,龙天佑起身去厨房找水喝。飘云熬的银耳莲子汤还没喝呢。
忽然发现,灯亮着,里面有人在走动,走近一看,一个纤细的背影在流理台前忙碌着,炉子上用文火炖着汤,咕咕冒着白气,香味浓郁。
龙天佑从身后抱着她,亲了亲女人的头发:“回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飘云没有回头,粉颈低垂,声音僵硬,好像逼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看你睡得香,没想吵醒你。”
龙天佑觉得不对,把人转过来仔细一瞧。竟然看到一张几乎垂泪的脸。
飘云的眼眶仿佛红透了委屈,漂亮的眼眸盈满了泪水。白色的对襟毛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不知去向。昨天一时兴起去美容院做得波浪卷,有几个已经散开了。
难道……
想到这里,龙天佑几乎疯了,怒吼道:“这个小畜牲。老子剁了他!”
他转身就往外冲。
飘云在后面死死的抱住他,男人想挣扎,又怕用力过猛伤着身后的女人,只有不甘的狂啸:“你别拦着我,你对他这么好,这小子恩将仇报,还是人吗?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飘云要晕了。
“我说,龙少,你发什么疯啊,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此话一出,龙天佑消停了。迅速回头,直直的看着她,“你没事?我以为你被他……”
话没说完,被飘云敲了一个爆栗:“想什么呢你,一脑袋黄|色思想。”
龙天佑揉了揉额头,疑惑的问:“那你哭什么?”
“洋葱……”飘云指指菜板上面那堆白花花的尸体,“都是它的错,不过,你不用替我报仇,我已经将它碎尸万段了。”
“你的衣扣是怎么回事?”龙天佑狐疑的盯着女人的衣服,对离家出走的纽扣耿耿于怀。
飘云真是好气又好笑,指指龙天佑的爪子:“那是今天早上你自己扯掉的,怎么一转身就忘了?真是没记性。”
龙天佑看看自己的手,回想早上的情景。飘云穿好衣服要去上班,他不让。把人拖过来摸摸搓搓,反正时间还早嘛。飘云笑着跟他闹,就是不让他亲,他扑过去扒她的衣服,然后……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呵呵,当时太高兴,玩得太疯,不记得了。
飘云斜睨他一眼,这个胡思乱想又健忘的男人。
六十五章
晚餐几乎当早餐吃了,龙天佑还是吃的兴高采烈。响水大米饭,配上红烧牛肉,鲫鱼汤,呗香甜。飘云看了看,又给他添了一碗饭。
龙天佑认真的吃饭,飘云饿过劲了,反而没什么胃口,边喝汤,边汇报刚才的情况。
“他说,不需要我再帮他什么。葬礼他自己会想办法,我很担心,他能有什么办法?”飘云叹了口气,“那孩子脾气很倔,现在恐怕是恨透了我。”
“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谁的错。”龙天佑用力嚼着米饭和牛肉,口齿不清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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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云笑,拿起餐巾给他擦擦嘴巴:“那是谁的错?都是月亮惹得祸?”
“大道理我说不出来,我只是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尊重她的选择。他自己以前也对我说过,爱情不能急功近利,也不能利欲熏心。在一起就要开开心心,不在一起,也要希望对方幸福。就像我们,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也会笑着送你离开。不过,我会一辈子爱你就是了。反正,我这辈子是栽在你手里了。”
飘云看着大嚼大咽的男人,疑惑的问:“天佑,你去找过寒城?”
龙天佑顿了顿,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嘴里,点点头:“嗯。”
“你找他干什么?”
男人低头扒饭,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当时你不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只有找他。没什么目的,只想近距离看看你喜欢的人,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看看自己,有没有希望成为让你喜欢的男人。”
“所以,你就去找他?”
“嗯,宗泽教的,解决问题要从根本入手。”
飘云心里一阵感动,握住男人的手,扣在自己的脸上:“天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好的让我觉得,这样被你疼着爱着,简直是一种罪过。”
龙天佑笑,捏捏女人的脸:“谁让我喜欢你,喜欢你当然要对你好。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飘云笑在心里,以前看他随便几脚就把人踹个半死,觉得这人真是又残忍又冷酷。一想到那次被他骗回家扒得光溜溜的,发现这男人不但又冷酷又残忍,还很黄很暴力。
可现在才知道,剥开那层冷硬的盔甲,这男人其实单纯的可爱。就好像虎头,看着凶悍,骨子里却又可靠又老实又忠心,呵呵,还很结实耐用哩。
想到这儿,就觉得很开心,可开心之余,心底却莫名的冒出一种悲伤的情绪。就好像一个人在笑得最幸福的时候,突然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幸福的笑了,于是,笑容就会凝固在脸上。
很不安,干脆站起来,坐在龙天佑的大腿上,搂着人家的脖子蹭来蹭去。
“天佑,抱抱我。”
龙天佑笑着搂着她,轻轻摇晃着,像哄一个夜哭的孩子,用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的声音问:“怎么了?突然撒娇。”
飘云把脸贴在男人的胸口上,幽幽的说:“我有些害怕。”
龙天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低笑道:“傻丫头。怕什么?”
“不知道,突然有些伤感。天佑,我们太幸福了,幸福得忘了形。我害怕自己会乐极生悲,害怕天会嫉妒,害怕会遭到报应……”
“不许胡说!”男人堵住她的嘴,粗暴的很温柔,“好日子才刚开始,可不许这么咒自己。”
光溜溜的躺在床上,飘云的指甲抓着龙天佑强壮的后背,突然说:“天佑,我给你讲个故事。”
“嗯。”男人点头,边听边继续。干这事的时候居然还能一心二用,这个本事是被身下的小女人逼出来的。
她就喜欢办事的时候讲笑话逗他,笑话冷得能把人冻死。
“从前有一只鸟,他每天都会经过一片玉米田,但是很不幸的,有一天那片玉米田发生了火灾,所有的玉米都变成了爆米花,小鸟飞过去以后,以为下雪,就冷死了。”
“一天,豆沙包在马路上走着,突然出了车祸,肚皮被撞破了,临死前,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说,哦,原来我是豆沙包。”
“很久以前,三只小猪为了躲避大灰狼的追赶,建造了三个小屋。大灰狼不费劲的吹毁了草屋,木屋,砖屋,三只小猪们拼命的跑,但是还是被大灰狼追上了。三只小猪绝望地说,你看着办吧,随你怎样。大灰狼淫笑着,留着口水说,那快告诉我小红帽在哪里。”
诸如此类。飘云很是在行。往往是龙天佑还没笑,她自己就笑得花枝乱颤。龙天佑是又无奈又可气又好笑,最后,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傻瓜一样。
后来发现,这种激|情中的交谈实在有趣。只要飘云一讲笑话,他们就会笑,身体的震颤传递到那个地方,带来一阵阵麻酥,奇特的感觉美妙的难以形容。
而且,飘云的声音那么好听,随着他每一个动作低回辗转,拖着长长的尾音。好像轻吟,更似叹息,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熨熨帖帖的,跟洗了桑拿似的,舒坦极了。
以至于,龙天佑现在已经习惯了边听故事边办事。
可今天的故事委实有些伤感。
“从前,有一个守候在佛祖前的精灵,他爱上了尘世间一个女子,于是向佛乞求,去尘世陪伴那个女子。佛对他说,陪伴,就是把你的生命永远地融进那个人的生命里。可你是精灵,她是人,她不过只有一百年的寿命,你却是永生的。你只有经历红尘,才能拥有跟她同样的寿命。精灵说:那么你把我放到红尘里吧。佛说:红尘甚苦。精灵说:可是,红尘有她。佛说:红尘有海,你不谙水性。精灵说:我会有自己的信念。佛看精灵如此坚决,于是给了他三样东西:一是英俊的容貌,二是财富,三是聪明。但是,三样他只能选其一。”
龙天佑笑,亲了亲她:“他一定选了容貌,你们女人都爱这个。”
飘云点头:“没错,第一次,精灵选了容貌,于是化成了一个英俊非凡的男人。可是除了美丽,他一无所有。女人是青楼中一个苦命的艺妓,每天坐在人前抚琴,脉脉凝视着男人美丽的眼睛。男人没有钱,他只能远远地坐着听女人扶琴。后来,女人被一个高官看中,纳为小妾。男人忧伤地看着她,将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心脏。”
龙天佑停下来,看着她,低声说:“这不是笑话,不好听。”
飘云摸摸他汗湿的松针似的头发,有点扎手。
“乖,你要听我说完。”
“哦。”龙天佑点点头,“那你说吧。”
“男子重新变成了精灵。佛问他:第二次,你要什么?精灵说:我要财富。佛依然挥了挥衣袖。精灵于是变成了一个富豪的儿子,应有尽有,偏偏没有爱情。男子依然固执地爱着那个女人,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和她分享。可是他发现女人从来没爱过他。她挥霍着他的钱,也挥霍了他的感情。女人对男人说:你拥有太多的金钱,所以你注定无法失去,你也就无法拥有感情。于是,他又一次将刀刺进自己的胸膛。”
龙天佑静静的看着她,他知道,飘云有话对他说。她总是这样,讲道理的时候,请求他的时候,喜欢拿故事做引子,好像他是她顽劣的学生。不能空洞的说教,一定要谆谆教导,循序渐进。所以他不说话,安静的听她说。飘云说的一定是对的,是有道理的。她总是比他看得明白。
于是,童老师搂着男人的肩膀,继续讲她的故事。龙同学趴在女人的胸脯上,听他的故事。
“男子又变成了精灵。这一次,他对佛说:我要聪明。佛于是把他变成一个聪明万分的男人,重新在红尘里陪伴他爱的女人。男人太聪明了,所有的一切都用精确的方程式计算着,他用自己的聪明去接近那个女人,拥有那个女人,甚至计算着那个女人。可是男人发现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睛始终是结冰的,甚至有仇恨。男人哭着问她为什么,她说:你实在太聪明了,我不过是你手中的一个数字,任凭你把我拉进随便一个方程式。你对我只有占有,没有感情。后来战争爆发,女人死在敌人的刀下,血流一地。悲伤欲绝的男人选择了以死相随。
男子再次成为精灵。这次,佛没有开口,精灵就已经落泪。佛惊异地发现精灵有了感情。佛说:你已经无法脱离红尘,我只能给你最后一样东西了,你要什么?精灵闪动着泪光,对佛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她爱我,永远的爱我。佛不语,挥了挥衣袖。这一次男子看见那个心爱的女人把自己温柔的抱入怀里,温柔地吻了吻他带泪的眼睛,他变成了那个女人的儿子,被她疼爱一生一世。他如愿,将自己融进她的生命里,可是,她亦永远不能爱他。”
果然是个很伤感的故事,月华黯淡,仿佛无声的叹息,这叹息绵延不绝,慨叹着男子的痴情深重,世事的反复无情。
佛语有云,求不得苦,万丈红尘皆是空。
那男子是大苦。
情深不寿,情深不寿。既已情深,如何得寿?
龙天佑抬起头,像个懵懂的孩子,望着飘云如水的眼睛:“他为什么会变成那女人的儿子?”
飘云看着他,轻声说:“因为精灵懂得了感情,这是他命定的劫数。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爱一个人爱到不离不弃的地步,那么来世就做她的孩子吧,让她一生一世疼爱你。”
她顿了顿,贴在龙天佑脸上,有些悲伤的说:“天佑,有时我会觉得,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那个男子,我注定会让你历经尘劫之苦。所以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女人。如果做不了你的女人,我也要做你的女儿,或者你来做我的儿子。总之,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们都不能分开,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龙天佑笑起来,啃啃她的肩膀:“傻丫头,净说胡话。”
飘云缩在男人的怀里,小鹌鹑似的怯怯发抖,小声嗫嚅着:“天佑,快点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我真的很害怕,每天都睡不好,总是梦到寒城流血的脸,摔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