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文集年谱未带来营,亦向易艺生先生索一部付来,以便作碑,一
偿夙诺。
纪鸿初六日自黄安起程,日内应可到此。
谕纪鸿 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三日·周家口
·决计不复作官。不居大位车大名,或可免
… 31…
大祸大谤。须时时作罢官衰替之想。
字谕纪鸿:余定于正初北上,顷已附片复奏。届时鸿儿随行,二月回
豫,鸿儿三月可还湘也。
余决计此后不复作官,亦不作回籍安逸之想,但在营中照料杂事,维
系军心。
不居大位享大名,或可免于大祸大谤。若小小凶咎,则亦听之而已。
余近日身体颇健,鸿儿亦发胖。
家中兴衰,全系乎内政之整散。尔母率二妇诸女,于酒食纺绩二事,
断不可不常常勤习。目下官虽无恙,须时时作罢官衰替之想。至嘱至嘱。
谕纪泽 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周家口
莫作代代做官之想。
字谕纪泽:余自奉回两江本任之命,两次具疏坚辞、皆未俞允,训词
肫挚,只得道旨暂回徐州按受关防,令少泉得以迅赴前敌,以慰宸觐。余自
揣精力日衰,不能多阅文牍,而意中所欲看之书又不肯全行割弃,是以决计
不为疆吏,不居要任,两三月内,必再专疏恳辞。
余近作书箱,大小如何廉舫八箱之式。前后用横板三块,如吾乡仓门
板之式。
四方上下皆有方木为柱为匡,顶底及两头用板四箱装之,出门则以绳
络之而可挑,在家则以架案之而可累两箱三箱四箱不等,开前仓板则可作柜,
再开后仓板则可过风。当作一小者送回,以为式样。吾县木作最好而践,尔
可照样作数十箱,每篇不过费钱数百文。
读书乃寒士本业,切不可有官家风味。吾于书箱及文房器具,但求为
寒士所能备者,不求珍异也。家中新居宫法,一切须存此意。莫作代代做官
之想,须作代代做士民之想,门外担控“宫太保第”一匾而已。
谕诸儿 同治九年六月初四日·保定署中
赴律前预立遗嘱。文章麦稿,不可发
刻。克勤克俭,不忮不求。
余即日前赴天津,查办殴毙洋人焚毁教堂一案。外国性情凶悍,津民
习气浮嚣,俱难和协,将来构怨兴兵,恐致激成大变。余此行反复筹思,殊
无良策。
余自咸丰三年募勇以来,即自誓效命疆场。今老年病躯,危难之际,
断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负其初心。恐邂逅及难,而尔等诸事无所禀承,兹略
示一二,以备不虞。
余若长逝,灵枢自以由运河搬回江南归湘为便,中间虽有临清至张秋
一节须改陆路,较之全行陆路者差易。去年由海部送来之书籍、木器等过于
繁重,断不可全行带回,须细心分别去留,可送者分送,可毁者焚毁,其必
不可夺者乃行带归,毋贪琐物而花途费。其在保定自制之木器全行分送。沿
途谢绝一切,概不收礼,但水陆略求兵勇护送而且。
余历年奏摺,令胥吏择要钞录,今已钞一多半,自须全行择钞。钞毕
后存之家中,留与子孙观览,不可发刻送人,以其间可存者绝少也。
余所作古文,黎莼斋抄录颇多,顷渠已照钞一分寄余处存稿,此外黎
所未钞之文,寥寥无几,尤不可发刻送人。不符篇积太少,且少壮不克努力,
志力而才不足以副之,刻出适以彰其陋耳。如有知旧劝刻余集者,婉言谢之
可也,切嘱切嘱。
… 32…
余生平略涉先儒之书,见圣贤教人修身,千言万语,而要以不忮不求
为重。忮者,嫉贤害能,妒功争宠,所谓“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类
也。求者,贪利贪名,怀土怀惠,所谓“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类也。忮
不常见,每发露于名业相修、势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见,每发露于货财相接、
仕进相妨之际。将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谓“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义不
可胜用也”。将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谓“人能充无穿窗之心,而仁不可胜
用也”。佐不去,满怀皆是荆棘;求不去,满腔日即卑污。余于此二者常加
克治,恨尚未能扫除净尽。尔等欲心地干净,宜于二者痛下工夫,并愿子孙
世世戒之。附作 《忮求诗二首》录右。
历览有国有家之兴,皆由克勤克俭所致,其衰也则反是。余生平亦颇
以勤字自励,而实不能勤,故读书无手钞之册,居官无可存之牍。生平亦好
以俭字教人,而自问实不能俭,今置中内外服役之人,厨房日用之数,亦云
著矣。其故由于前在军营,规模宏阔,相沿未改;近因多病,医药之资,漫
无限制。由俭入奢,易于下水;由奢反俭,难于登天。在两江交卸时,尚存
养廉二万金,在余初意不料有此,然似此放手用去,转瞬即已立尽。尔辈以
后居家,须学陆梭山之法,每月用银若干两,限一成数,另封秤出,本月用
毕,只准赢馀,不准亏欠。衙门奢侈之习,不能不彻底痛改。余初带兵之时,
立志不取军营之钱以自肥其私,今日差幸不负始愿,然亦不愿子孙过于贫困,
低颜求人,惟在尔辈力崇俭德,善待其后而已。
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凡所称因果报应,他事或不尽验,独孝友则立获
吉庆,反是则立获殃祸,无不验者。吾早岁久宦京师,于教养之道多疏,后
来展转兵间,多获诸弟之助,而吾毫无稗益于诸弟。余兄弟妹妹各家,均有
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殁之后,尔等事两叔如父,事叔母如
母,视堂兄弟如手足。凡事皆从省啬,独待诸叔之家则处处从厚,待堂兄弟
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期于彼此有成,为第一要义。其次则亲之欲其贵,
爱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诸昆季默为祷祝,自当神人共钦。温甫、季
洪两叔之死,余内省觉有惭德。澄候、沅甫两叔渐老,余此生不审能否相见。
尔辈若能从孝友二字切实讲求,亦足为我弥缝缺憾耳。
附忮求诗二首
善莫大于恕,德莫凶手妒。妒者妾妇行,琐琐奚比数。已拙忌人能,
己塞忌人遇。已若无事功,忌人得成务。已若无党援,忌人得多助,势位苟
相敌,畏逼又相恶。已无好闻望,忌入文名著。已无贤子孙,忌人后嗣裕。
争名日夜奔,争利东西骛。但期一身荣,不惜他人污。闻灾或欣幸,闻祸或
悦豫。问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尔室神来格,高明鬼所顾。天道常好还,
嫉人还自误。由明丛诟忌,乖气相回互。重春灾汝躬,轻如减汝诈。我今告
后生,悚然大觉悟。终身让人道,曾不失寸步。终身祝人善,曾不损尺布。
消除嫉妒心,普天零甘露。家家获吉祥,我亦无恐怖。
(右不忮)
知足天地宽,贪得宇宙隘。岂无过人姿,多欲为患害。在约每思丰,
居团常求泰。富求千乘车,贵求万钉带。未得求速偿,既得求勿坏。芬馨比
椒兰,磐固方泰岱。求荣不知厌,志亢神愈 (忄太)。岁燠有时寒,日明有
时晦。时来多善缘,运去生灾怪。诸福不可期,百殃纷来会。片言动招尤,
举足便有碍。戚戚抱殷忧,精爽日凋擦。矫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荣无
遽欣,患难无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无倚赖。人穷多过我,我穷犹可耐。
… 33…
而况处夷途,奚事生嗟忾?于世少所求,俯仰有馀快。侯命堪终古,曾不愿
乎外。
(右不忮)
致夫人 (1封)
致欧阳夫人 同治六年五月初五日
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
凡盛必有衰,不可不预为之计。
欧阳夫人左右:自余回金陵后,诸事顺遂,惟天气亢旱,虽四月二十
四、五月初三日两次甘雨,稻田尚不能栽插,深以为虑。
科一出痘,非常危险,幸祖宗神灵庇佑,现已全愈,发体变一结实模
样。十五日满两个月后,即当遣之回家,廿六月中旬可以抵湘。如体气日旺,
七月中旬赴省乡试可也。
余精力日衰,总难多见人客。算命者常言十一月交癸运,即不吉利。
余亦不愿久居此官,不欲再接家眷东来。
夫人率儿妇辈在家,须事事立个一定章程。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
乃是长久之计。能从勤俭耕读上做出好规模,虽一旦罢官,尚不失为兴旺气
象。若贪图衙门之热闹,不立家乡之基业,则笑官之后,便觉气象萧索。凡
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顶为之计。
望夫人教训儿孙妇女,常常作家中无官之想,时时有谦恭省俭之意,
则福泽悠久,余心大慰矣。
余身体安好如常,惟眼蒙日甚,说话多则舌头蹇涩,左牙疼甚,而不
甚动摇,不至遽脱,堪以告慰。顺问近好。
寄侄(1封)
寄纪瑞侄 同治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莫
着华丽衣眼,少用仆婢雇工。
字寄纪瑞侄左右:前接吾侄来信,字迹端秀,知近日大有长进,至以
为慰。
吾家累世以来,孝弟勤俭。辅臣公以上吾不及见,竟希公、星冈公皆
未明即起,竟日无片刻暇逸。竟希公少时在陈氏宗祠读书,正月上学,辅臣
公给钱一百为零用之需,五月归时,仅用去二文,尚馀九十八文还其父,其
俭如此。星冈公当孙入翰林之后,犹亲自种菜收粪。吾父竹亭公之勤俭,则
尔等所及见也。
今家中境地虽渐宽裕,侄与诸昆弟切不可忘却先世之艰难,有福不可
享尽,有势不可使尽。勤字工夫,第一贵早起,第二贵有恒。俭字工夫,第
一莫着华丽衣服,第二莫多用仆婢雇工。凡将相无种,圣贤豪杰亦无种,只
要人肯立志,都可以做得到的。侄等处最顺之境,当最富之年,明年又从最
贤之师,但须立定志向,何事不可成?何人不可作?愿吾侄早勉之也。
荫生尚算正途功名,可以考御史。待侄十八岁,即与纪泽同进京应考。
然侄此际专心读书,宜以八股试帖为要,不可专侍荫生为基,总以乡试会试
能到榜前,益为门户之光。
纪官闻甚聪慧,侄亦以立志二字兄弟互相劝勉,则日进无疆矣。顺问
近好。
谕儿妇 (1封)
… 34…
谕儿妇满女 同治七年五月二十四日
家勤则兴,人勤刚健。能勤能俭,
永不贫贱。象中妇女每日立定功课。
吾家男子于“看”、“读”、“写”、“作”四字缺一不可,妇女于“衣”、
“食”、“粗”、“细”四字缺一不可。吾已教训数年,总未做出一定规矩。自
后每日立定功课,吾亲自验功:食事则每日验一次;农事则三日验一次,纺
者验线子,绩者验鹅蛋;细工则五日验一次;粗工则每月验一次,每月须做
成男鞋二双,女鞋不验。
早饭后 做小菜点心酒省之类 食事
巳午刻 纺花或绩麻 衣事
中饭后 做针线刺绣之类 细工
酉刻过二更后做男鞋女鞋或缝衣 粗工
右验功课单,谕儿妇、侄妇、满女知之。甥妇到日,亦照此遵行。
家勤则兴,人勤则健。
能勤能俭,永不贫贱。
日记
道光二十年六月初七日
留馆后,本要用功,而日日玩仍,不觉过了四十馀天。前写信去家,
议接家眷。又发南中请信。比作季仙九师寿文一首。馀皆怠忽,因循过日,
故曰日无可记录。兹拟自今以后,每日早起,习寸大字一百,又作应酬字少
许;辰后,温经书,有所知则载 《茶馀偶谈》;日中读史亦载《茶馀偶谈》;
酉刻至亥刻读集,亦载《茶馀偶谈》;或有所作诗文,则灯后不读书,但作
文可耳。
忆自辛卯年,改号涤生。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
凡之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改号至今九
年,而不学如故,岂不可叹!余今年已三十,资禀顽钝,精神亏损,此后岂
复能有所成?但求勤俭有恒,无纵逸欲,以丧先人元气。困知勉行,期有寸
得,以无失词臣体面。日日自苦,不至佚而生淫。如种树然,斧斤纵寻之后,
牛羊无从而牧之;如熟灯然,膏油欲尽之时,无使微风乘之。庶几稍稍培养
精神,不至自速死。谈能日日用功有常,则可以保身体,可以自立,可以仰
事储蓄,可以借福,不使祖宗积累自我一人享受而尽,可以无愧词臣,尚能
以文章报国。谨记于此。六月初七夜记。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十四日 阴雨
晏起。饭后走梅世兄处,明日渠扶梓南归,今日走去探问一切。旋至
许世叔处送行,又至周华甫之母处拜寿,又至胡润艺处,问伊扶标归葬事宜。
胡送余《陶文毅全集》二部。又至唐镜海先生处,向检身之要、读书之法。
先生言当以《朱子全集》为宗。时余新买此书,问及,因道此书最宜熟读,
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又言治经直令一经,一经果能
通,则造经可分及。若遽求兼精,则万不能通一经。先生自言生平最喜读《易》。
… 35…
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学,多求粗而遗精,
管窥而合测。文章之学,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
问:经济宜何如审端致力?答曰: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
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近时河南倭艮峰仁前辈用功最笃实,每自朝至寝,
一言一动,坐作饮食,皆有扎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者皆记出。
先生尝教之日:不是将此心别借他心来把捉才提醒,便是团邪存诚。又言检
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换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道”四字。又言
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诚能用力于义理之学,彼小技亦非所难。
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听之,昭然若发蒙也。又至陈筠心处、
金竹虔处、岱云处,始归。夜写卅个。
咸丰九年三月十六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写雪琴信一件,看信稿数件。见先锋官三人。抄
白绫记事。见客二次。中饭后习字二纸,温《史记》、《田窦传》、《韩安国传》。
夜眼蒙,不敢看书。闻子序谈“养气章”末四节。言孔子之所以异于伯夷、
伊尹者,不在高处,而在平处;不在隆处,而在汗处。汗者,平也、下也、
庸也。夷、尹之圣,以其隆高而异于众人也。孔子之圣,以其平庸汗下而无
以异于众人也。宰我之论,尧、舜以勋业而隆,孔子以并无勋业而汗。子贡
之论,百五以礼乐而隆,孔子以并无礼乐而汗。有若之论,他圣人以出类拔
萃而隆,孔子以即在类革之中,不出不拔而自处于汗,以汗下而同于众人。
此其所以异于夷、尹也,此其所以为生民所未有也。
咸丰九年三月廿七日
早,清理文件。饭后见客三次,传见哨官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