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质,驻防采石;召回王质代理首都建康市长(知丹阳尹事)。陈昕,是陈庆之的儿子(陈庆之,盖世名将,保护元颢进入洛阳,参考五二九年闰六月)。王质遂撤出采石,而陈昕的船舰,还没有离开首都建康秦淮河码头。间谍回报侯景说:“王质已走!”侯景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命间谍折取江南(长江以南)树枝,以证明他确实到过江南,间谍果然折取江南树枝而返,侯景跳起来,大叫欢呼,说:“我的事情已经成功!”
十月二十二日,侯景大军从横江(安徽省和县东南长江渡口)横渡长江,在采石登陆,此时,侯景仅有战马数百匹、士卒八千人。当天夜晚,中央才下令戒严。
侯景派出一支军队,袭击姑孰(安徽省当涂县),生擒淮南郡(郡政府姑孰)郡长、文成侯萧宁(鄱阳王萧范的老弟)。南津(南州津·安徽省当涂县西长江渡口)指挥官(校尉)江子一率江防舰队一千余人,打算在长江下游拦击侯景;可是副指挥官董桃生,家住在长江以北,跟他的徒众先行溃散逃走。江子一集结残余士卒,徒步返回首都建康。江子一,是江子四的老哥(江子四,参考五三六年四月)。
太子萧纲发现事态紧急,全副武装晋见老爹皇帝萧衍,请示因应谋略。萧衍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岂不是多此一问!内外军政,全交给你。”萧纲遂停留立法院(中书省)部署军事,人心惊骇惶恐,没有人肯应募当兵。直到现在,中央仍不知道萧正德已经叛变,而仍命萧正德驻防朱雀门,宁国公萧大临驻防新亭(建康城西南),宫廷库藏部长(太府卿)韦黯驻防京城六门;一面整修宫城,准备接受攻击。萧大临,是萧大器的老弟(二人都是太子萧纲的儿子)。
同日,侯景挺进到慈湖(安徽省马鞍山市北),首都建康惊骇震动,皇家大道上人民互相攻击抢劫,街巷寸寸切断,没有行人。萧衍下诏赦免东郊铁矿场、西郊铁矿场(西冶)、军械制造厂附属钱币局(尚方钱署)所有苦工,以及建康监狱囚犯;任命京畿总卫戍司令(扬州刺史)、宣城王萧大器当首都城中军区司令长官(都督城内诸军事);命羊侃当军师将军,充当副司令长官;南浦侯萧推守卫东府(宰相府·建康城南);西丰公萧大春守卫石头(建康城西北);轻车将军府秘书长(轻车长史)谢禧、始兴郡郡长元贞守卫白下(建康城北);韦黯与首都西区卫戍司令(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别守卫宫城(台城)各门和各殿堂。萧推,是萧秀的儿子(萧秀是萧衍的老弟,参考五○○年九月)。萧大春,是萧大临的老弟。柳津,是柳仲礼的老爹。把各部(寺)所有公款,全部集中德阳堂,供应军需。
十月二十三日,侯景大军抵达板桥(江苏省江宁县西),派徐思玉晋见南梁帝萧衍,目的在侦察首都(建康)城中防卫情形。萧衍接见徐思玉,询问事变始末。徐思玉声称他已背弃侯景,有机密事要单独向萧衍奏报,萧衍打算命左右官员侍从退出,立法院立法官(舍人)高善宝说:“徐思玉从贼窝(侯景军)里来,所说真假,难以证明,怎么可以留他一个人单独停在金殿!”朱异坐在一旁,插嘴说:“徐思玉怎么会是刺客?”徐思玉既无法与萧衍单独面对,于是呈上侯景的奏章,奏章上指控:“朱异等专权弄势,请允许我率领武装部队进京朝见,肃清君王身旁奸邪!”朱异既惭愧又惶恐。侯景又请萧衍派出明白事理的立法官,出来听取侯景的陈述。萧衍派立法院立法官贺季、文书助理官(主书)郭宝亮跟随徐思玉前往板桥,慰劳侯景;侯景面向北方(建康在板桥东北),接受圣旨。贺季问:“你这次军事行动,目的是什么?”侯景说:“想当皇帝。”王伟插嘴说:“朱异等败坏国家,我们只求铲除奸恶!”侯景既口出恶言,遂扣留贺季,而只放郭宝亮回宫。
五四八年 戊辰(9)
首都建康近郊居民听到侯景抵达消息,争先恐后逃入京城,政府民间,陷于一片混乱,社会秩序瓦解。首都城中军区副司令长官羊侃筹划城防事务,分别用皇族把部队隔开。军人涌到军械库,任意抢夺武器,主管官员无法阻挡;羊侃下令诛杀几个人,才算阻止。当时,南梁帝国建国已四十七年(五○二年至今),一派升平,政府官员及街巷平民,很少看到刀枪盔甲,而侯景叛军突然逼到眼前,政府及民间都大为惊恐。当年建立过功勋的老将,全已去世;新生代青年将领,又都率军驻防外地。京城内的军事指挥,由羊侃全权裁决,羊侃有胆量和魄力,太子萧纲对他深为依赖。
十月二十四日,侯景抵达朱雀桥(建康城南秦淮河浮桥)南,太子萧纲命临贺王萧正德把守宣阳门(建康城【都城】南面中门);太子宫学士、新野(河南省新野县)人庾信把守朱雀门,率宫城文武官员三千余人,在朱雀桥北扎营。太子萧纲命庾信拆除朱雀桥,阻止侯景军前进,挫他们锐气。萧正德说:“人民看见拆除浮桥,一定大为惊骇,现在的要务是先安定人心。”萧纲同意。而刹那之间,侯景大军抵达,庾信率领部众急下令拆桥,刚刚解开一只船舶,侯景大军已到,一个个头戴铁面帽盔,形状狰狞,庾信军大吃一惊,急行撤退,躲在朱雀门后;庾信正在吃甘蔗,一支流箭射中门柱,庾信心胆俱裂,手中甘蔗应声落地,遂抛弃所率军队,拔腿逃走。南塘(秦淮河南)游击部队司令沈子睦,是萧正德的党羽,立即把浮桥修复,使侯景军得以通过。此时,太子萧纲还不知道庾信已弃军逃亡,仍派王质率精兵三千人增援,挺进到中央禁军总监部(领军府),跟侯景军遭遇,还没有列阵,王质即行逃走。萧正德率领他的部众,到张侯桥(建康城南)迎接侯景,在马上互相拱手行礼,随后就引侯景从宣阳门进入建康,萧正德面对宫城门楼,低头叩拜,感叹哭泣,遂跟随侯景渡秦淮河,抵达南岸。侯景军都穿青色战袍,萧正德军则穿红色战袍,却是青色衬里,既跟侯景会合,反穿战袍,跟侯景军完全融合。侯景乘胜挺进到宫城门下,宫城内人心惊慌恐惧。羊侃宣称,得到飞箭传书:“邵陵王(萧纶)、西昌侯(萧渊藻)两路援军已经接近。”大家心情才稍平定(事实上,萧纶军正向钟离【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进发,萧渊藻正镇守京口【江苏省镇江市】)。西丰公萧大春放弃石头,投奔京口;谢禧、元贞,放弃白下逃走;要塞司令(津主)彭文粲等献出石头城,投降侯景,侯景派他的仪同三司于子悦镇守。
十月二十五日,侯景率军环绕宫城一周,高举黑色大旗,用箭把奏章射到城中,奏章上说:“朱异等蔑视政府,玩弄权力,随意作威作福,我被他诬陷,想把我害死。陛下如果诛杀朱异等,我就拨转马头,回到北方。”萧衍问太子萧纲:“有没有这种事?”萧纲说:“有这种事。”萧衍就要处死朱异,萧纲说:“那些匪徒不过用朱异作为借口,今天把他杀掉,不能解救目前危急,反而留下笑柄,等匪徒平定后,再杀他不晚。”萧衍同意。
侯景大军团团包围宫城,发动全面攻击,战鼓雷鸣,啸声四起,杀声震动天地。纵火烧大司马门(台城南门)、东华门(台城东门)、西华门(台城西门)等各门。羊侃命在城门上凿洞,把水从洞口灌出浇火。太子萧纲亲自捧着银鞍,前往赏赐将士。值阁将军朱思,率数名战士翻出城墙运水,很久才把火扑灭。侯景军又用长柄大斧猛砍东掖门(台城东侧门),眼看就要砍开,羊侃又在门上凿出洞孔,用长矛刺杀砍门军士二人,其他砍门军士退走。侯景占领宫门接待署(公车府),萧正德占领首都东区卫戍司令部(左卫府),侯景的将领宋子仙占领太子宫,范桃棒占领同泰寺(台城北城外)。侯景把太子宫的宫女、歌女、舞女等数百人,分别发配给士卒。东宫跟宫城距离很近,侯景的军队攀到东宫宫墙上,向宫城发箭。夜晚(十月二十五日夜晚),侯景在太子宫摆设筵席,饮酒奏乐,萧纲派人纵火,殿台以及珍藏的图书,全被烧光。侯景更焚烧皇家马棚(乘黄厩)、士林馆(宫城西)、宫廷库藏部(太府寺)。
五四八年 戊辰(10)
十月二十六日,侯景制造“木驴”数百只猛烈攻城;城上守军投下石头,把“木驴”砸碎。侯景再制造“尖背木驴”,石头无法砸碎(木驴,事实上是一个攻城时用来顶到头上的巨大盾牌。《通典·兵志·攻城战具》:“木驴”脊背之下,可掩护六个人,脊背用湿牛皮蒙住,木棍、石头、钢铁、火炬都不能把它击坏)。羊侃命制造“燕尾火炬”,灌满脂油,大量投掷焚烧,木驴霎时化成灰烬(“燕尾火炬”,所以成燕尾形状,是为了保持投射方向。湿牛皮烤干后,反而容易燃烧)。侯景又制造“登城楼”,高十余丈,打算靠近城墙,在上面发箭。羊侃说:“登城楼太高,而新填平的护城河泥土仍很松软,登城楼堆到那里,一定倾倒,我们可以躺在床上看。”登城楼堆到护城河,果然倾倒。
侯景既无法攻克宫城,士卒又大量伤亡,于是改变战略,决定长期围困,遂建筑长墙,严密包围,隔绝内外消息,同时,再一次上疏,请求诛杀朱异等。城中用箭射出赏格,说:“有人能献出侯景人头的,把侯景的官位、爵位,全部封赏给他,并另赏一亿万钱,麻布绸缎各一万匹。”朱异、张绾商议出军反攻,征求羊侃的意见,羊侃反对,说:“不可以。而今,出击的人太少,不能击破盗贼(侯景军),只能挫败自己的士气。出击的人数如果够多,万一战场失利,城门太窄,吊桥太小,一定引起大量的死伤逃亡。”朱异等不接受,派一千余人出城迎战,还没有跟侯景军接触,就向后逃走,为了争夺吊桥,被挤到水里淹死的,超过大半。
羊侃的儿子羊 ,被侯景生擒,押解到宫城门下,让羊侃观看,羊侃说:“我牺牲全族,报答主上(萧衍),仍恨不能满意,岂在乎一个儿子,最好是早早杀掉。”隔了几天,侯景军再把羊 押解城下,羊侃对羊 说:“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怎么仍然活着!”拉弓向他发箭。侯景因他们父子忠义,免去羊 一死。
投降侯景的历阳郡(安徽省和县)郡长庄铁,担心侯景不能攻克宫城,借口说要迎接娘亲,率同左右侍从数十人返回历阳。事先,派人送信给侯景所派镇守历阳的将领田英、郭骆,声称:“侯王已被中央军诛杀,政府命我复职。”田英、郭骆大为恐惧,放弃城池,逃回寿阳。庄铁进入历阳,不敢久留,带着娘亲,逃奔寻阳(江西省九江市)。
十一月一日,南梁帝萧衍在太极殿前杀白马祭祀蚩尤(蚩尤,是传说的“八神”中的兵神,参考前二一九年注)。
临贺王萧正德在仪贤堂(原听讼堂)登基,称南梁帝国皇帝,下诏说:“本世纪二○年代以来,奸邪之辈,扰乱朝政,皇上长久患病,帝国行将灭亡。河南王侯景离开封国采邑,前来中央朝见,有幸遴选我继承宝座。现在,大赦,改年号正平。”命他的世子(王位合法继承人)萧见理当皇太子。任命侯景当丞相,把女儿嫁给侯景,同时把家中金银财宝全部捐赠侯景大军。
于是,侯景在宫城门楼之前建立大营。另派两千人攻击东府;南浦侯萧推固守东府拒抗,一连三天,侯景军不能攻克。侯景亲自指挥攻击,流箭飞石,势如倾盆大雨,宣城王(萧大器)王府禁卫官(防阁)许伯众秘密引导侯景军攀登城墙。
十一月四日,东府陷落。侯景诛杀南浦侯萧推和东府守军战士三千人。把尸首运到杜姥宅(宫城东掖门侧),遥向皇城中人警告说:“如果不投降,这就是下场。”
侯景声称萧衍已经死亡,宫城中人也都相信。
十一月五日,太子萧纲请老爹登上城墙巡视。萧衍于是前往大司马门(台城南门),城上听到皇帝出动戒严净街时特有的警卫声响,都欢呼落泪,人心稍稍平定。
南津指挥官(校尉)江子一败回京师时,萧衍责备他,江子一道歉说:“我把生命都奉献给国家,时常担心不能为国牺牲。而今我的部属都背弃我逃走,只剩下我一个人,怎么能够攻击盗匪(侯景军)!如果盗匪竟因此打到此地,我发誓粉身碎骨,戴罪立功,不死在宫门之前,便死在宫门之后。”
五四八年 戊辰(11)
十一月六日,江子一报告太子萧纲批准,遂跟老弟、国务院左秘书长(尚书左丞)江子四,太子宫总带兵官(东宫主帅)江子五率部属一百余人,开承明门(台城北侧门)出战。江子一直冲到侯景军营之前,侯景不作反应,江子一呼叫:“匪徒为什么不出来!”等了很久,侯景军出击,左右夹攻。江子一勇往直前,举起长矛冲刺,身旁的侍从不敢跟进,侯景军砍下江子一的肩膀,遂死(年六十二岁)。江子四、江子五互相说:“跟老哥一起出来,有什么面目单独回去!”都脱下头盔,杀奔侯景军营,江子四身中长矛,胸膛洞穿,阵亡;江子五脖子受伤,折回,支持到护城河,大叫一声断气。
侯景最初到建康,认为很快就可以攻克,所以军令严厉,士卒不敢侵犯人民。可是,屡次攻击,都不能夺取,军心开始不稳。侯景考虑到各路勤王援军将从四面八方集结,自己军队可能霎时溃散。而且,石头城中常平仓各库存粮(“常平仓”,政府在粮食贱时买入积存,粮食贵时卖出平抑粮价,参考前五四年春季)已经吃完,军中缺粮,侯景遂露出真实面目,放纵士卒抢夺民间稻米、金银、子女。稍后,一升米值七八万钱,人民互相格杀吞食,饿死十分之五六(人间惨事!然而,更严重的惨事,不过刚刚开始)。
十一月八日,侯景在宫城东面及西面各筑土山,用暴力驱使人民,不分富贵贫贱,一言不合,侯景军的皮鞭木棍即无情抽打,对身体衰弱、没有气力的人,立即扑杀,把尸首填到土山之中;哭号悲喊,声震大地。恐怖气氛沉重,人民不敢躲避,都出来听候驱使。十天左右,部众集结到数万人。宫城中也筑土山,跟城外土山对抗。太子萧纲、宣城王萧大器以下官员,都亲自挑土、亲自手拿畚箕铁锹。在土山上兴建芙蓉花样式的数层高楼,高四丈,用绸缎及毛织品的地毯作为装饰;征召敢死队员二千人,身穿厚袍铠甲,称为“僧腾客战士”(“僧腾客”,意义不明,当是六世纪四○年代流行语),分别增援两座土山,昼夜不停战斗。不巧,天降倾盆大雨,宫城内土山崩塌;侯景军乘势攻击,几乎突入城中,守军步步苦战,无法阻止。羊侃命投掷大量火把,积成一道熊熊火墙,切断侯景军的退路(同时也挡住侯景军继续增援),然后,再在城中筑起第二道城,侯景军不能突破。
侯景在投降人群中,挑选奴隶出身的士卒,撤销他们的奴隶户籍,全部恢复平民身份(南朝奴隶的分类,参考三九九年十月注)。曾经物色到朱异的一个奴隶,立即任命他当仪同三司,而把朱异的家产全部赏赐给他。奴隶腿跨骏马,身穿锦袍,在城下仰头诟骂朱异说:“你在官场中打滚五十年,才当上中央禁军总监。我刚刚侍奉侯王,就当上仪同三司!”于是,三天之内,城中奴隶出城投降侯景的,以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