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 柯察金站在她的眼前。 这意想不到的相遇使保尔感到惊奇,也有些难为情,他想走开。“刚才游泳的原来是他。”冬妮亚见保尔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这么猜想着。“怎么,我吓您一跳吧?
我不知道您在这儿,不是有意到这儿来的。“保尔说着,伸手攀住岩石。 他也认出了冬妮亚。”您并没打搅我。 如果您愿意,咱们还可以随便谈谈。“
保尔惊疑地望着冬妮亚。“咱们有什么可谈的呢?”
冬妮亚莞尔一笑。“您怎么老是站着?可以坐到这儿来。”冬妮亚指着一块石头说。“请您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
“保夫卡。 柯察金。”
“我叫冬妮亚。 您看,咱们这不就认识了吗?”
保尔不好意思地揉着手里的帽子。“您叫保夫卡吗?”冬妮亚打破了沉默。“为什么叫保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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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这不好听,还是叫保尔好。 我以后就叫您保尔。 您常到这儿……“她本来想说”来游泳吗“
,但是不愿意让对方知道她方才看见他游泳了,就改口说:“……来散步吗?”
“不,不常来,有空的时候才来。”保尔回答。“那么您在什么地方工作呢?”冬妮亚追问。“在发电厂烧锅炉。”
“请您告诉我,您打架打得这么好,是在什么地方学的?”
冬妮亚忽然提出了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我打架关您什么事?”保尔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您别见怪,柯察金。”她觉出自己提的问题引起了保尔的不满。“我对这事很感兴趣。 那一拳打得可真漂亮!
不过打人可不能那么毫不留情。“冬妮亚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您可怜他吗?“保尔问。”哪里,我才不可怜他呢,相反,苏哈里科是罪有应得。那个场面真叫我开心。 听说您常打架。“
“谁说的?”保尔警觉起来。“维克托说的,他说您是个打架大王。”
保尔一下子变了脸色。“啊,维克托,这个坏蛋,寄生虫。 那天让他滑过去了,他得谢天谢地。我听见他说我的坏话了,不过我怕弄脏了手,才没揍他。”
“您为什么要这样骂人呢,保尔?这可不好。”冬妮亚打断了他的话。保尔十分不痛快,心里想:“真见鬼,我干吗要跟这么个怪物闲扯呢?瞧那副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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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手画脚的,一会儿是‘保夫卡’不好听,一会儿又是‘不要骂人’。“
“您怎么对维克托那么大的火气?”冬妮亚问。“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公子哥儿,没有灵魂的家伙,我看到这种人,手就发痒。 仗着他有钱,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干,就横行霸道。 他钱多又怎么样?呸!我才不买这个帐呢。 只要他碰我一下,我就要他的好看。 这种人就得用拳头教训。”
保尔愤愤地说。冬妮亚后悔不该提起维克托的名字。 看来,这个小伙子同那个娇生惯养的中学生是有旧仇的。 于是,她就把话头转到可以平心静气地谈论的题目上,问起保尔的家庭和工作情况来。保尔不知不觉地开始详细回答姑娘的询问,把要走的念头打消了。“您怎么不多念几年书呢?”冬妮亚问。“学校把我撵出来了。”
“因为什么?”
保尔脸红了。“我在神甫家的发面上撒了点烟末。就为这个,他们把我赶了出来。 那个神甫凶极了,专门给人苦头吃。”接着,保尔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冬妮亚。冬妮亚好奇地听着。 保尔已经不再感到拘束了,他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把哥哥没有回家的事也对冬妮亚讲了。 他们亲切而又热烈地交谈着。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草地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 最后,保尔突然想起他还有事,立刻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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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我该去上工了。 只顾说话,要误事了。 我得去生火烧锅炉。 达尼拉今天准得发脾气。”他不安地说。“好吧,小姐,再见。 我得撒开腿,跑回城里去。”
冬妮亚也立刻站起来,穿上外衣。“我也该走了,咱们一起走吧。”
“这可不行,我得跑,您跟我走不到一块。”
“为什么不行?咱们一起跑,比一比,看谁跑得快。”
保尔轻视地看了她一眼。“赛跑?您能跟我比?”
“那就比比看吧。 咱们先从这儿走出去。”
保尔跳过石头,又伸手帮冬妮亚跳了过去。 他们一起来到林中一条通向车站的又宽又平的路上。冬妮亚在路中央站好。“现在开始跑:一、二、三!您追吧!”冬妮亚像旋风一样向前冲去。 她那双皮鞋的后跟飞快地闪动着,蓝色外衣随风飘舞。保尔在后面紧紧追赶。“两步就能撵上。”他心里想。 他在那飘动着的蓝外衣后面飞奔着,可是一直跑到路的尽头,离车站已经不远了,才追上她。 他猛冲过去,双手紧紧抓住冬妮亚的肩膀。“捉住了,小鸟给捉住了!”他快活地叫喊着,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放手,怪疼的。”冬妮亚想挣脱他的手。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着,心怦怦直跳。 冬妮亚因为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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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地奔跑,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仿佛无意地稍稍倚在保尔身上,保尔感到她是那么亲近。这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却深深地留在记忆里了。“过去谁也没有追上过我。”她说着,掰开了保尔的双手。他们马上就分手了。 保尔挥动帽子向冬妮亚告别,快步向城里跑去。当保尔打开锅炉房门的时候,锅炉工达尼拉正在炉旁忙着。 他生气地转过身来:“你还可以再晚一点来。 怎么,我该替你生火,是不是?”
但是保尔却愉快地拍了一下师傅的肩膀,讨饶地说:“老爷子,火一下子就会生好的。”他马上动手,在柴垛旁边干起活来。到了午夜,达尼拉躺在柴垛上,已经像马打响鼻一样,打着呼噜了。 保尔爬上爬下给发动机的各个机件上好了油,用棉纱头把手擦干净,从箱子里拿出第六十二册《朱泽培。 加里波第》①,埋头读起来。 这本小说写的是那不勒斯“红衫军”的传奇领袖加里波第,他的无数冒险故事使保尔入了迷。“她用那对秀丽的蓝眼睛瞟了公爵一眼……”
“刚好她也有一对蓝眼睛。”
保尔想起了她。“她有点特殊,跟别的有钱人家的女孩子不一样,”他想。“而且跑起来跟魔鬼一样快。”
保尔沉浸在白天同冬妮亚相遇的回忆里,没有听到发动
①这是一部记述意大利资产阶级革命家加里波第(1807—182)的传记小说。 ——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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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愈来愈大的响声。机器暴躁地跳动着,飞轮在疯狂地旋转,连水泥底座也跟着剧烈颤动起来。保尔向压力计看了一眼:指针已经越过危险信号的红线好几度了!
“哎呀,糟了!”保尔从箱子上跳了下来,冲向排气阀,赶忙扳了两下,于是锅炉房外面响起了排气管向河里排气的咝咝声。 他放下排气阀,又把皮带套在开动水泵的轮子上。保尔回头瞧瞧达尼拉,他仍然在张着大嘴酣睡,鼻子里不断发出可怕的鼾声。半分钟后,压力计的指针又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上。
冬妮亚同保尔分手之后,朝家里走去。 她回忆着刚才同那个黑眼睛少年见面的情景,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次相遇竟使她很高兴。“他多么热情,多么倔强啊!
他根本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样粗野。 至少,他完全不像那些流口水的中学生……“
他是另外一种人,来自另一个社会,这种人冬妮亚还从来没有接近过。“可以叫他听话的,”她想。“这样的友谊一定挺有意思。”
快到家的时候,冬妮亚看见莉莎、涅莉和维克托坐在花园里。 维克托在看书。 看样子,他们都在等她。冬妮亚同他们打过招呼,坐到长凳上。 他们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 维克托找个机会挪到冬妮亚跟前坐下,悄声问:“那本小说您看完了吗?”
“哎呀!那本小说,”冬妮亚忽然想起来了。 “我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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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差点脱口说出,把书忘在湖边了。”您喜欢它吗?“维克托注视着冬妮亚。冬妮亚想了想。 她用鞋尖在小径沙地上慢慢地画着一个神秘的图形,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瞥了维克托一眼,说:”不,不喜欢。 我已经爱上了另外一本,比您那本有意思得多。“
“是吗?”维克托自觉无趣地拖长声音说。“作者是谁呢?”
他问。冬妮亚的两只眼睛闪着光芒,嘲弄地看了看维克托。“没有作者……”
“冬妮亚,招呼客人到屋里来坐吧,茶已经准备好了。”冬妮亚的母亲站在阳台上喊。冬妮亚挽着两个女友的手臂,走进屋里。 维克托跟在后面,苦苦思索着冬妮亚刚才说的那番话,摸不透是什么意思。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模模糊糊的感情,已经偷偷地钻进这个年轻锅炉工的生活里。 这种感情是那样新鲜,又是那样不可理解地激动人心。 它使这个具有反抗性格的顽皮少年心神不宁了。冬妮亚是林务官的女儿。 而在保尔看来,林务官和律师列辛斯基是一类人。在贫困和饥饿中长大的保尔,对待他眼中的富人,总是怀有敌意。 他对自己现在产生的这种感情,也不能没有戒备和疑虑。 他知道冬妮亚和石匠的女儿加莉娜不一样,加莉娜是朴实的,可以理解的,是自己人;冬妮亚则不同,他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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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那么信任。 只要这个漂亮的、受过教育的姑娘敢于嘲笑或者轻视他这个锅炉工,他随时准备给予坚决的反击。保尔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见林务官的女儿了。今天,他决定再到湖边去走一趟。他故意从她家路过,希望能碰上她。他顺着花园的栅栏慢慢地走着,走到栅栏尽头,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水手服。 他拾起栅栏旁边的一颗松球,朝着她的白衣服掷过去。 冬妮亚迅速转过身来。 她看见是保尔,连忙跑到栅栏跟前,快活地笑着,把手伸给他。“您到底来了。”她高兴地说。“这么长的时间,您跑到哪儿去了?我又到湖边去过,我把书忘在那儿了。 我想您一定会来的。 请进,到我们花园里来吧。”
保尔摇了摇头,说:“我不进去。”
“为什么?”她惊异地扬起眉毛。“您父亲说不定要发脾气的。您也得为我挨骂。他会问您,干吗把这个傻小子领进来。”
“您尽瞎说,保尔。”冬妮亚生气了。“快点进来吧。 我爸爸决不会说什么的,等一下您就知道了。 进来吧。”
她跑去开了园门,保尔犹豫不决地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您喜欢看书吗?”他们在一张桌腿埋在地里的圆桌旁边坐下来之后,冬妮亚问他。“非常喜欢。”保尔马上来了精神。“您读过的书里,哪一本您最喜欢?”
保尔想了一下,说:“《朱泽倍。 加里波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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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泽培。 加里波第》。”冬妮亚随即纠正他。接着又问:“您非常喜欢这部书吗?”
“非常喜欢。 我已经看完六十八本了。 每次领到工钱,我就买五本。 加里波第可真了不起!”保尔赞赏地说。“那才是个英雄呢!我真佩服他。 他同敌人打过多少仗,每回都打胜仗。 所有的国家他都到过。 唉!要是他现在还活着,我一定去投奔他。 他把手艺人都组织起来,他总是为穷人奋斗。”
“您想看看我们的图书室吗?”冬妮亚问他,说着就拉起他的手。“这可不行,我不到屋里去。”保尔断然拒绝了。“您为什么这样固执呢?也许是害怕?”
保尔看了看自己那两只光着的脚,实在不干净。 他挠挠后脑勺,说:“您母亲、父亲不会把我撵出来吧?”
“您别瞎说好不好?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冬妮亚发起脾气来。“那好吧,不过列辛斯基家是不让我们这样的人进屋的,有话就在厨房里讲。 有一回,我有事到他们家,涅莉就没让我进屋。 大概是怕我弄脏地毯吧,鬼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保尔说着,笑了起来。“走吧,走吧。”冬妮亚抓住他的肩膀,友爱地把他推上阳台。冬妮亚带他穿过饭厅,走进一间屋子。 屋里有一个很大的柞木书橱。 她打开了橱门。 保尔看到书橱里整齐地排列着几百本书。 他第一次看到这么丰富的藏书,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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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马上挑一本您喜欢读的书。您得答应以后经常到我家来拿书,行吗?”
保尔高兴地点了点头,说:“我就是爱看书。”
他们友好又快活地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小时。 冬妮亚还把保尔介绍给自己的母亲。事情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可怕,保尔觉得冬妮亚的母亲也挺好。冬妮亚又领保尔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把她的书和课本拿给他看。一个不大的梳妆台旁边立着一面小巧的镜子。 冬妮亚把保尔拉到镜子跟前,笑着说:“为什么您的头发要弄得像野人一样呢?
您从来不理不梳吧?“
“长得长了,剪掉就是,还叫我怎么办呢?”保尔不好意思地辩解说。冬妮亚笑着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很快就把他那乱蓬蓬的头发梳顺当了。“这才像个样子,”她打量着保尔说。“头发应当理得漂亮一些,不然您就会像个野人。”
冬妮亚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保尔那件退了色的、灰不灰黄不黄的衬衫和破了的裤子,但是没有再说什么。保尔觉察到了冬妮亚的目光,他为自己的穿戴感到不自在。临别时,冬妮亚一再请保尔常到她家来玩,并和他约好过两天一起去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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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尔不愿再穿过房间,怕碰见冬妮亚的母亲,就从窗户一下子跳进了花园。
阿尔焦姆走后,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困难了,只靠保尔的工钱是不够开销的。玛丽亚。 雅科夫列夫娜决定同保尔商量一下,看她要不要出去找点活做,恰好列辛斯基家要雇用一个厨娘。 可是保尔坚决不同意。“不行,妈。 我可以再找一份活干。 锯木厂正要雇人搬木板。我到那儿去干半天,就够咱俩花的了。你别出去干活。要不,阿尔焦姆该生我的气了,他准得埋怨我,说我不想办法,还让妈去受累。”
母亲向他说明一定要出去做工的道理,但是保尔执意不肯,母亲也就只好作罢。第二天,保尔就到锯木厂去做工了。 他的工作是把新锯出的木板分散放好,晾干。 他在那里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老同学米什卡。 列夫丘科夫,另一个是瓦尼亚。 库利绍夫。保尔同米什卡一起干计件活,收入相当不坏。 他白天在锯木厂做工,晚上再到发电厂去。过了十天,保尔领回了工钱。他把钱交给母亲的时候,不好意思地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请求说:“妈,给我买件布衬衫吧,蓝的,就像去年穿的那件一样,你还记得吗?
用一半工钱就够了。 往后我再去挣,你别担心。你看,我身上这件太旧了。“保尔这样解释着,好像很过意不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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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保夫鲁沙,是得买了。 我今天去买布,明天就给你做上。 可不是,你连一件新衬衫都没有。”她疼爱地瞧着儿子说。
保尔在理发馆门口站住了。他摸了摸衣袋里的一个卢布,走了进去。理发师是个机灵的小伙子,看见有人进来,就习惯地朝椅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