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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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全文)-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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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在下九流,比不上叫花子,连妓女都不如,人人笑话,但凡有一线活路也别来吃这碗饭。闺女,对不起,不能收留你,别怪我心狠,我打心

眼里是为你好。”

  鲜儿说:“师父,俺一点活路也没有了,跟您学戏不光为了口饭,俺喜欢戏班子,喜欢唱戏,不怕人笑话,收下俺吧。”王老永跺脚说:

“你小孩子家不懂事,我是大人,不能跟着你糊涂。都上车,走!”

  大机器央求王老永说:“师父,鲜儿姑娘孤苦伶仃怪可怜的,您就发发善心留下她吧。”王老永沉下脸说:“年纪轻轻的你懂啥!能留我

还不留?我说过,你别看咱在台上唱戏,大伙随着二人转,可在人们眼里,咱干的是最下贱的行当。人家管咱叫啥?戏子!但凡能有条活路的

谁干这行当?你数数戏班子的人,哪个不是瓦无半片地无一垅?哪个不是四海漂泊无以为家?就说你大机器吧,咋来戏班子的?还不是我在雪

堆里捡的?咱们受苦就是了,还要带累人家闺女吗?” 

  大机器说:“她现在也是孤苦伶仃没有亲人了。”

  王老永说:“她的活路还没绝,好歹还有个奔头。”

  大机器说:“可现在她一个姑娘家靠谁养活啊?”

  王老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你操这份心。走了,赶路呢。”

  赶车的大机器扬着鞭子说:“师父,您看,她还跪在道上。”王老永跺着脚说:“你这姑娘,怎么就认准了一条道偏要走到黑!戏班子有

什么好?”鲜儿泪水涟涟,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大机器又劝道:“师父,鲜儿是诚心诚意的,您就收留她吧。”

  别的艺人见鲜儿楚楚可怜,也劝道:“是啊,师父,把她留下吧。”王老永说:“闺女,就算我留下你,可你能干点什么?杂活,大伙都

能干,学戏,你这么大岁数也晚了,我总不能白养一个人吧?”鲜儿说:“师傅,俺以前也唱过戏,也能唱几段呢。”王老永说:“哦?你还

能唱几段?那唱给我听听。”鲜儿说:“怎么不能?唱哪段?”王老永说:“瞧这口气,随你便。”

  鲜儿说:“那俺就献丑了,就来段《穆桂英征西》,点将那段。”说着引吭而歌,虽然唱得还显稚嫩,却也是有板有眼,不过吕剧味儿浓

浓的。王老永惊诧地问:“过去唱过山东的琴书?”鲜儿点点头说:“嗯。”

  王老永说:“唉,闺女,干咱这行的苦啊,小鸡张嘴咱才能闭嘴。”鲜儿说:“师父,俺知道,俺能受!”王老永说:“干咱这行的难哪

,南浪北唱东耍棒,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咳咳,不好学呀。”鲜儿说:“俺知道,俺跟着师傅好好学。”王老永说:“唱错了要挨打,病了死了

要离班,没人管你。”鲜儿说:“俺不怕!”王老永说:“好,既是这么说,那就收下你了,上车吧。”

  鲜儿磕了一个响头说:“谢谢师父!”鲜儿上了车,与众人说着话,心里不禁暗喜。原来这王家戏班子要去的也是关东,他们候鸟一样,

天气转暖便往北回了。鲜儿暗自说道:传文哥,俺走投无路,误打误撞进了戏班,可还是往关东的方向。老天让俺一定寻着你啊。

  天色已晚,戏班子在一个马车店落了脚。王班主自己住一屋,他收拾了一下,把鲜儿叫了进来。屋内香烟缭绕,烛光闪耀。桌上供着梨园

祖师唐明皇的牌位,旁边是师祖、师父的牌位。王老永上香祷告道:“师祖、师父在上,今天咱们戏班子又要添丁了,破规矩了,是个女孩子

,没办法。这孩子有灵根,是棵好苗子,徒儿不会走眼,孩子一定能唱红,给咱戏班子增光,绝不会辱没师祖。”

  鲜儿乖乖地跪倒在地上,双手合十,磕了三个头。大机器扶起鲜儿说:“给师父磕头。”

  王老永端坐椅子上。鲜儿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叫一声:“师父!”连磕三个头,又跪直。王老永说:“今天拜了师,你就是戏班子的人

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戏班子也有戏班子的规矩。进了戏班子,生是戏班子的人,死是戏班子的鬼,算是入了籍了。学徒期间没有戏

份子,管吃管住,师父教你戏,任打任罚,不许有半句怨言。出徒之后要为戏班子效力,按出力多少拿戏份子……”

  鲜儿点头说:“师父,俺记住了。”王老永说:“刚才说的是学艺做戏的规矩。咱们唱戏的,第一要做好人。这世上谁也不把咱唱戏的当

人,可咱们要自己把自己当人,万万不可自轻自贱了。进了戏班子不准谈婚论嫁,要嫁人就得离开戏班子。为啥?这成千上万的戏迷,捧你,

迷你,为了啥?因为你是大伙的,是他们梦里的念想。你要是庙里的猪头——有了主儿,谁还捧你迷你?那你在戏迷的眼里就死了,一文不值

了。好了,起来吧。大机器,送你师妹回屋歇息去吧。”

  鲜儿退出屋。王老永说:“慢着,还有一句话嘱咐你,入乡随俗吧,以后把口音改改。”鲜儿脆生生地说:“哎!”

  2

  金沟里春意盎然,河套水道里流水潺潺。流子上水哗哗地响,金簸箕上水哗哗地响。立“好汉桩”了,金夫们把一根三米长的木杆埋进工

房前,金把头虔诚地拴上红布。庙前摆了供桌。金把头率领金夫们齐刷刷跪在草地上,搞了一番虔诚的拜山、拜水仪式。拜完后,金大拿扶着

一个干瘦汉子站在众人前说:“伙计们,今天我重金从漠河请来了老金疙瘩,他可是淘金拉沟的好行家,跟着他干你们就等着发财吧。” 

  吩咐完,金大拿又唱起来:

  不怕吃,

  不怕砸,

  就怕爪子一划拉。

  不怕爹,

  不怕娘,

  就怕金子不上炕。

  清溜子,

  心放正,

  不然要你的小狗命。

  要按碃,

  下深井,

  裤裆底下也掏净……

  老金疙瘩也闭着眼睛唱道:

  山神爷,水神爷,

  打个招呼报个信,

  今天就要动土了。

  山有山精,

  水有水怪,

  草有草王,

  土有土行孙,

  求求你老多宽恕,

  发财拿了大金疙瘩,

  再来报答众神仙!

  大伙一起喊着:“发财,发财!”

  金场金夫们所住的各个木屋外,众多金夫们在收拾着工具。牛得金对朱开山说:“朱大哥,这拜山、拜水真有意思,淘金的说道真多。”

小金粒插嘴说:“那可不是!”牛得金说:“那个老金疙瘩有啥本事?连大柜都对他恭恭敬敬。”朱开山说:“这个老金疙瘩可不简单,方圆

几千里有名,拉沟全靠他。”牛得金问:“哎,来这儿就听说拉沟,到底什么是拉沟?”

  小金粒说:“这你都不知道呀?还叫得金呢,得屎吧。我给你说说吧,拉沟就是看金场的水呀、石头呀,还有山岭的走势。”牛得金问:

“看这些干啥?”老烟儿说:“说你是棒槌不愿意听,选窝子呀,窝子选不对就白忙活了。”牛得金说:“哦,明白了。”

  金把头把一面破旧的旗子在门前的木杆上升起——“起旗”了。小金粒说:“起旗了,走哇!”

  众金夫们扛着镐头、铁锨上工了。老金疙瘩提溜着棍子,满脸凝重地看山看水。朱开山及住在同一屋的金夫们紧紧地跟随其后。老金疙瘩

说:“嗯,这儿不错,馒头山。有山就有沟,看沟要看走向,南北走向没金,东西走向有。”

  朱开山问:“咋个说法?”老金疙瘩说:“金子是啥?精灵!太阳东升西落,金子跟着太阳转,从东往西走。你看这沟门,抱得紧,肯定

有金。水也好,呛水,金子站得住。”朱开山说:“这里的学问大着呢。”

  老金疙瘩又带人走到河套,弯腰捡起一块一头胖的石头说:“嗯,这石头,母的,好。”朱开山问:“石头也有公母?”老金疙瘩瞪着眼

说:“不许问!”他用棍子点着一处处,“这儿,这儿。”金夫们什么话也不敢说,在老金疙瘩指点处开始挖。老金疙瘩突然长叹一声道:“

唉,要是贺老四活着,哪用得上我呀!这五道沟的金脉都在他的肚子里……”

  和朱开山搭伙的是一个叫顺子的青壮小子,一把好力气,就是没经验,都亏了朱开山照应着。两人的进度飞快,别人的井还是个浅窝,他

俩的井已深近两米。这日午头,朱开山在大黑丫头那里喝酒晚了一刻,赶到河套里,看见顺子正甩着膀子大干。朱开山一笑,走近了却又皱起

眉来,原来那个顺子不懂挖金的规矩,把井口扩成了方的。

  大金粒过来说:“喂,小子,你会不会挖?把井扩成方的。挖圆口这是老规矩,咋这事还没整明白呢?”朱开山跑过来说:“对不住,他

没打过井,不懂规矩。行,按你说的干。”

  正说着,金大拿来验工,走到朱开山的井前,见状大怒说:“谁让你这么干的?啊?”朱开山说:“这孩子不懂这规矩。”金大拿暴跳如

雷说:“他不懂你也不懂啊?把井口扩成方的就是妨我淘不着金!谁打方井谁就得下!你给我下井,立马下井!”金夫一惊,吓得躲在朱开山

身后。朱开山说:“他还是个孩子,算了吧……”

  金把头闻声跑了过来,说:“掌柜的,咋了?”金大拿说:“你看吧!”金把头一看大吃一惊,说:“我的妈呀,小子,你可闯祸了,按

规矩这井就得你下了,快下井吧。”金夫恐惧地看着朱开山。朱开山叹了口气,默默地下了井。突然,井塌方了。众人吓呆了,一阵惊呼,围

了过来。 

  金把头冷漠地挥了挥手说:“把井填了!这口井丧气!”金夫们谁也没动。金把头咆哮着,挥舞棍子殴打金夫说:“你们要造反啊!给我

填!”小金粒哭着,扒着井土说:“把头,不能这样狠心呀,他还活着!”金把头不为所动,众金夫无奈,只好把那方口井填了。刚平了井,

众人惊呆了——只见井土在不停地松动,片刻工夫,朱开山从井土里活脱脱地站立起来,已经成了个土人!大金粒、小金粒呆呆地看着朱开山

。老烟儿惊呼道:“老天爷,这是人吗?简直是神!”金大拿、金把头吓得往后退着。朱开山慢慢地向前走着,把金把头逼到了石崖旁。朱开

山两拳紧攥,两眼喷火。金夫们围拢过来,想看一场恶斗。不料朱开山一抱拳说:“都不容易!”说罢,轰然倒地。

  小金粒把朱开山背回金夫们的小屋,跑前忙后。朱开山刚才也是逞了一口气,一松下来,顿觉衰颓,养了大半天才稍微缓了过来。晚上,

小金粒给他喂了水,喂了饭。大金粒凑过来说:“老朱,对不住了,我给你认个错,你大人不和小人斗,都怪我有眼无珠。”

  朱开山轻声地说:“爷们儿,咱们都是走南闯北的人,天下的穷人是弟兄。山不转水转,两个山头永远不会碰面,两个人就是分了手,说

不定猴年马月还会见面,得饶人处且饶人,老古语不会错。”大金粒说:“老朱,你简直是神人,学的是什么功夫?教教我吧。”朱开山笑笑

说:“我哪来的功夫?人在绝处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狗急了不是也会跳墙吗?”话里有话。大金粒当然明白,说:“那是。”

  大黑丫头来了,盯着朱开山说:“哎呀,了不得啦,金场里都传开了,说你朱老三没有千儿八百斤的力气从井里拱不出来!你一准儿练过

金钟罩、铁布衫,我算服了!”朱开山说:“打住,你可别瞎嚷嚷,我跟你实说,真的不会功夫,有把子力气是真的。”大黑丫头说:“那也

是神力。”朱开山避开话题说:“有日子没到你那儿喝酒了,改日我请我们头儿到你那儿喝酒,连你也请着。”大金粒说:“不,还是我请你

,给你压压惊。”

  金夫们在忙碌着。一群土匪的马队奔驰而来,搅起漫天尘土。一匹马后还拖着一个老人的尸首,血肉模糊。众金夫停下手中的活,从不同

方向走近停下来的马队。

  小金粒边走边对朱开山悄声地说:“我的妈呀,咋回事?”朱开山阴沉着脸无语。

  金大拿奔跑过来和土匪对黑话说:

  “你是谁?”

  “我是我。”

  “压着腕!”

  “闭着火。”

  “从哪盘过来?”

  “呼兰哈卡。”

  “草干空干?草干富水,空干连海,不空不干,齐根草卷?”

  土匪不说黑话了,说:“谢了。你是这儿的大柜?”金大拿说:“正是。”土匪扬着马鞭说:“那好,没你们的事了。大伙看好了,这是

个老淘金的,山东棒子,不是你们的人。老东西要把去年淘的沙金带出去回山东,这是找死!”朱开山面色漠然,他旁边的小金粒惊恐地看着

尸首。大金粒、牛得金、老烟儿等人神态不一地听着。众金夫们面面相觑,神态不一。

  土匪竟然满口道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要保护你们安安生生地淘金,淘了金不能藏着,不能带出去,私自挟带

这就是下场!”说罢又骑马扬尘而去。

  金大拿正在对大家说着:“伙计们,大伙都看到了,咱们淘金人容易吗?上有官府管着咱们,四周有好几绺马帮候着咱们,咱们淘了金千

万不敢藏了掖了,都得交到柜上,换成工钱。皇上有令,金子是大清国的花销,哪怕带出去一粒也是犯死罪的。你们大多数都是从山东来的,

几百年了,有几个带着金子回家的?我劝大家一句,不要冒险,要守规矩。伙计们,这里埋的都是山东来的淘金客,打从道光年间这儿就开了

金场,一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能把沙金带出去啊!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留下的就是这些白骨,好好想一想吧,到底金子金贵还是命金贵?”

朱开山依旧面色漠然。而老烟儿、牛得金等则神色惊恐。 

  狭窄的沟口寂静无声。朱开山牵着马静静地躲在一棵树后,望着静静的沟口。良久,朱开山猛地往马腚上捅了一刀。马嘶叫着朝沟口奔去

。朱开山关切地注视着沟口。沟口处,突然传来一排密集的枪声。马嘶鸣着倒下了。朱开山倚在树干上,绝望地闭上眼睛……

  3

  春和盛夏家铺子里,传武和两个伙计整理着货架子。常先生正在教传杰识别各种货物。夏元璋在柜台前查看着账簿。夏老爷子走进店铺。

夏元璋起身恭迎说:“爹,您不好好歇着跑来干什么?生意交给我还是不放心?”边说边把老爷子安排在桌前坐下。传杰赶紧送上茶水,笑眯

眯地说:“老掌柜的,喝茶,这是您最爱喝的花茶,知道您这时候能来,给您拿被捂着呢,还烫嘴。”夏老爷子掩饰不住自己的喜爱,说:“

这孩子,心就是细,脸上嘴上都有买卖。”

  夏元璋说:“错不了,就是还有点木讷。”夏老爷子说:“别急,慢慢历练。元璋,跟你说件事。”夏元璋说:“爹,您说,儿子听着呢

。”夏老爷子说:“元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玉书她妈还有我的孙子都没了,你该续房媳妇了,把这件事张罗张罗吧,你可不能让夏家断

了后啊,那是对不起祖宗的,再说了,这家业总不能让玉书继承吧?”

  夏元璋说:“爹,自打从旅顺口回来我是万念俱灰,这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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