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书读几遍就能记忆,联句张口就来。
这是一个很淳朴的人,除了读书也没有多少私心杂念,没有吃喝玩乐,没有柴米油盐,生活的一切就像一张白纸。
这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每天定时起床,吃饭,读书,写文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
这同时也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他思维中的一切都是朱子告诉他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就是没有张超自己的曰。
所以这样一个人,十四岁县试得中,十五岁成为童生,二十岁考取秀才,这是明朝科举制度下成功人士的典型人生。
张超越想越震惊,这是明朝秀才的真实实力吗?那我还混个什么劲,老老实实在家当个土地主得了。
这样一来麻烦大了。这样重复的生活张超再也过不下去,现在有了钱虽然不想着学坏,但是发一发懒病总是应该的吧。
但是你很难想象一个像张超这样的人怎么会发生突然的改变,他将近二十年的读书生涯让他的行为逻辑太容易被猜测了,任何改变都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事实上,张超给孩子洗澡开窗户透气,已经引起身边的人的疑惑。
但是丫鬟书童和不识字的奶娘对秀才相公有种天生的崇拜,再加上效果很好,所以他们觉得秀才果然是读书人,连怎么带孩子都知道,疑惑就转变成了崇拜。
张超的亲属和丈人一家各有各的事情,也不可能天天守着他们父子。唯一接触稍多的人就是王小妹,但是小妹跟张超原先接触就少,对这个姐夫耳闻的多,目睹的少,所以张超的行为才没有引起怀疑。
想起这些,张超就有点白毛汗,当个奶爸都这么难,日子不好混呀。所以得赶紧脱离原来的社交圈,否则日子长了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张超在书房里面反复思考,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成为监生,举家搬到南京去。
成为监生,只要舍得花银子就可以,穷了半辈子的张超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但是让他下决心花一大笔钱去捐监,这个决心并不好下。
他离开家乡去南京,离乡人贱,就需要在南京买房生活。
监生期间的花费,与人交际的费用,靠分家得到的那些田地够不够也没个概念,再说也不能不留后路,把所有的牌都打出去,头疼呀!
想来想去,首先得摸清楚自己的家底,还有身边的一切,对于这些张超竟然什么印象都没有。
张超在家如果有什么需要问王氏就可以,每次出门考试都是老管家张伯带队,张超从来没担心过吃穿用行,一心读书就好。
现在换了灵魂,就轮到张超捉急了,这个日子咋过的,整一个糊涂蛋呀!
张超想完后路,有了计划之后,就开始研究起这个时代的公务员考试教材。这个是他以后的敲门砖,在明朝一天就得撞一天钟,否则也浪费了这么好的基础。
万一真的闭眼回不去了,秀才的头衔也不一定能护住现有的一切,看着看着,周公来访,张超就睡在书房。
次日一早,张超抖擞精神召集全家,开了一个临时大会,至此张超对自己的家底有了个大概了解。
主人,张超,王小妹(待定);
小主人,栓儿,大名待定;
管家:张伯,跟了老太爷一辈子的铁杆亲信。老太爷临终前,告诫张超外事不决问张伯,内事不决问王氏,好好读书就好。
所以张超对张伯无比信任,家里的租税一类的基本都是张伯在管,这次王氏的丧事,栓儿的满月酒都是张伯在办理,一直忙到现在。
书童保哥,张超的贴身书童,13岁,人还算机灵。
丫鬟杏儿,王氏的首席陪嫁,主管家庭内务,吃啥喝啥问她准没错。
丫鬟菱儿,针线不错,人蛮细心,现在负责照顾栓子。
这些都是什么名字,看来王氏取名字的水平不怎么样,张超暗暗吐糟。
以上是家庭的主要管理层,也是张超记忆里接触多的。
张家对外还有几个同样姓张的家丁,家字辈的英雄豪杰四兄弟,负责收租,安保工作。
太有气势了,一个个雄壮过人,让张超很有安全感。
另外还有几个粗使丫鬟,春桃,夏草,秋桂,冬梅,春夏秋冬也凑齐了。当然还有编外奶妈一员。
英雄豪杰加春夏秋冬感觉比张超,栓儿更有气势呀,有点上下颠倒了,这点不好,张超再次吐糟。
张伯汇报总结如下:
家中谷仓一座,米粮三百多石,都是今年的新谷子,棉花大豆芝麻若干。
水田三百多亩,桑田一百多亩,旱地一千多亩,佃户几十家,牛羊鸡兔若干,都有专人管理。
另外账上有银二百来两,铜钱五百多吊,库房有丝绸布帛几十匹,主要是王氏丧事花费颇多。
张超听完就暗自思索,与其他穿越众动辄几十万两的家私也差的太多了吧,几个数量级呀。而且是典型的固定资产投资较多,流动资金不够呀。
苦恼呀,这可有点耽误自己未来的监生大业,现金流有问题呀。
另外杏儿汇报夫人有金银首饰若干,嫁妆若干,现在由小娘子王小妹掌管。
杏儿说完暧昧的冲着小妹微笑,小妹看来最近见识多了,装作若无其事,只是脸上还是有些红霞。
张伯对张超的家底早就了然于心,对他突然关心起家务事有点欣慰。自家的小相公能在读书之余多了解点内外家事人情,也是一件好事。
盘完家底,张伯就汇报说,最近家里多事,今年的租子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收,所以他准备带上豪杰兄弟去趟郑家畈。
没想到张超宅男当久了,静极思动,也想跟着出去散散心。
第4章 秀才下乡记上()
张超这一提议可吓坏了花花草草,奥,是身边的管家丫环。
家里众人都是陪伴张超一年以上的,对张超宅男的本性知之甚深,都吃惊的看着他。
小妹反应不够强烈,不过也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姐夫,未来的夫君。
众人奇怪的眼神看的张超很心虚,讪讪的说,“近来发生很多事,我总是难以安心读书,想着出去透透气也好。张伯,要是不合适,我不去也无妨。”
“前些日子那刘大夫就说三少爷是抑郁于心,一病不起,要多走动走动,”张伯抚着山羊胡子说道,
“如此看来,三爷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郑家畈人多无赖,常有抗租之事。虽说我们张家在东乡颇有财势,但也要有所防范才是。”
“这样吧,英雄两兄弟也一起随同,带上棍棒,人多势众方可保无事。”
“张伯,如此是不是太招摇了?”张超对英雄豪杰同时出马,棍棒贴身,有点吃惊。
脑袋里联想着,香港黑道大片中的情景。自己敞着上衣,领着四个兄弟,左青龙,右白虎,提着棍棒,招摇过市,好像比高衙内还要威风。
这是去收租,还是去打地盘,张超是个秀才,可不是混黑社会的。这样招摇合适吗?
“三少爷不常出门,不了解外面的行市,我们沿湖东乡一代,土地肥沃,鱼米丰盈,三少爷出门当然无忧。
郑家畈在山中,人多地少,多以养牛养羊为生,租税季节一到,很多人就逃避官府和东家,人去少了往往奈何不了他们。穷山恶水出刁民,不得不防呀。”
“这样呀,那我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拖累了大家。”张超觉得自己还是低调点好,危险的事情就不参合了。
“三少爷不去也好,路途遥远也不利于三少爷修养,你还是就近出门走动,不妨去中庙烧柱香,去去邪气。”张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也好。”张超有点无力。
临时大会结束后,张超转身去了书房,脑袋里却不停的回想起说文解字,畈者,成片的田地,奶奶的,连掩饰都不做,太欺负人了,当秀才是傻子吗?
可是这个秀才本身就是个傻子,张超也不敢不做这个傻子。
另外一口一个三少爷,张超听的总觉得不对劲,他都当家了,其他人都喊他三爷,是不是管家有点倚老卖老?
再次躺在书房中,张超望着床顶,琢磨着今天的家庭会议,心里纳闷,脑袋里张超的记忆可不是这么回事。
说起来,张老太爷真是草莽中崛起的人杰,虽然不读书却深通平衡之道。
他需要张超的主要精力放在读书上,从而光宗耀祖,庇护门庭,所以张超就不能为家务事干扰。
因此他安排张超娶了性格强势的王氏,但又担心张超为媳妇控制,就安排跟随自己很多年的张伯来给张超做管家,从而形成内事不决问王氏,外事不决问张伯的局面。
这可是对三国演义的活学活用,不亚于东北那嘎达的一群野猪。
张伯这个人谨慎明白事理,收收税,联系联系官府,干的很不错,就是有点手脚不干净,所以王氏的制约就很重要了。
但是王氏的突然夭亡,让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忍了许久的张伯早就对郑家畈垂涎三尺,这次张超突然说要跟着去,他选择撒谎,是基于对张超的了解。
但是现在张超换了灵魂,游戏规则也改变了,但他不可能知晓。
张超不清楚父亲的安排,他突然发现如果不排除张伯的干扰,他可能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整一个傀儡。
基于记忆中的一切和张超的生活经验,他发现五经春秋故事第一篇,庄公克段的故事是自己应对的完美模板,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等着就是。
张伯不让自己去郑家畈,总有私密,自己只要等着就好,兔子尾巴总会暴露的。
但是在张伯的兔子尾巴暴露前,张超的尾巴也要收起来,还要收的更好。
因此张超又不得不开始了苦读四书五经,苦练八股时文的苦日子。
你还别说,当他真正沉下心去研究八股,却发现对于拥有过往记忆的他,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
他可以写出一篇格式合规的八股,格式对仗也很标准,读来也朗朗上口,就是主题思想跟朱子老先生有点差。
这点不容易克服也容易克服,后世人的复杂,对功利的追求,口是心非的程度绝对是明朝人难以想象的,打左灯往右转可不是明朝那些学究想的出来的。
考过公务员的张超将八股文当做申论,不过反着来看。
申论要根据已有的材料整合归纳出一篇论点论据结论,清晰了然的议论文。
八股文却需要根据四书五经的一句话,演绎开,用朱熹的思想去解释,不过格式是八股。
两种考试殊途同归,核心思想都是对主观文体的标准化,易于评价,也易于选拔。
由于四书五经除了春秋外的文字都很有限,能够出的题目百年科举下来基本已经出完。
所以现在又出现了截搭题,就是把同一本经书中的两句不相干的话放在一起出题。
庆幸的是,张超不用遭这个罪,他需要面对的乡试以及更远的会试都是大题。
也就是说题目都被人做过,而且这些成功先辈的标准答案也都印刷成书本,在书店都有销售。
所以他需要做得就是将这些答案整合出来,吃透了,用自己独特的八股语言表达出来,考试就有一定的比例可以拿下。
但是这些标准答案更多的是在两京,庐州乡下不可能有最新最完整的,所以他的结论就是,就算他没法子纳监,他也得搬到南京,这才能增加考试的成功率。
现在问题来了,他怎么去南京?特别是栓儿这么小的年纪也不方便去,所以需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
再次下定了要去南京决心的张超,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过程表。控制家庭,赚钱,南京买房。
控制家庭首先要走出家门,了解自己的家底,建立自己的班底,说白了要有人有钱才能说了算。
王氏的去世让他内务不被掣肘,即使小妹嫁过来也很难改变这一点。相过很多次亲的张超本能的知道小妹的性格有些天真烂漫,跟记忆中的王氏是两路人。
家庭会议后,张伯此日就带着豪杰兄弟去了郑家畈,张超也带着书童保哥出了门。
他去的是家中田产的主要聚集地,张氏的大本营张堡村,去看望下劳作了一年的长工佃户兄弟们,要抓住主要矛盾这才是王者之道,张超得意的想到。
这下子,张堡村就轰动了,家乡的骄傲,张超张秀才回乡了!
第5章 秀才下乡记下()
张堡村是巢湖边一个普通的村子,不普通的就是出了张父这个人物,带动了不少人发家致富,不在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的种地打渔。
后来张家又出了张超这么个少年秀才,当然愈发得乡人的爱戴。
张家分家,张超分的地大头在张堡村,也是因为乡里乡亲,张家只有四成租子,这份功德交给考科举的秀才来享用才是物尽其用。
深秋季节道路两旁的杂树叶子都黄了,开始脱落了,偶尔有些常青树还有点绿色,斑驳不齐,土路也是坑坑洼洼的。
秋风萧瑟中,刚刚下船的张超带着保哥回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心情很不错。
“保哥,马上到家了奥,别太着急去见你的小媳妇呀”,张超开着保哥的玩笑,
“三爷,我要呆在您身边一辈子,”保哥嘿嘿笑着,“我娘定的,我还没见过呢。要有菱儿姑娘那么好看就好了。”
“好你个臭小子,对菱儿竟然有非分之想,小心张伯打烂你的屁股。”
“三爷千万别,我就这么一说,”
“哈哈哈”,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村口,没想到周村长一大群人等在路口,这可是吓了张超一大跳。
“村长,您老人家怎么等在这里,张超可千万不敢当呀。”张超快步迎过去,一边远远的行礼,一边笑容满面的说道。
“小相公读书有成,张堡也是与有荣焉,以后还要仰仗小相公多多照应了!”
村长鬓角早已经染霜,果然姜是老的辣,一下子把张超架的高高的,那么他就不能乱提啥不合理要求了。
寒暄了几句,村长问起张超的来意,张超突然眼圈一红,
“唉,小侄最近遭遇不幸,妻子不幸离世,就想着来祖宗灵前好好拜一拜,保佑爱妻一路走好。”
张堡村虽然带着张字,不过张姓人已经不多了,是因为前朝有户姓张的势家立堡于此而得名。
现在却是诸姓都有,村里的土地原来大多属于镇上的大地主,村人靠租佣打渔为生。
张父发家后就把这些土地赎买回来,后来就交给了张超。
张超一心读书,除了偶尔回乡祭祖,基本也不回来,所以村长跟他也没怎么接触。
这圈交道打下来,周村长发现这个名声在外的年轻人没有那么迂腐呀,看来传言多不可信,果然是张老头的种,看来周氏一族还要被张家压制一些年呀。
既然知道了张超的来意,村长也就没有继续打交道的必要了,就让自己的侄子陪同张超来到张家祠堂。毕竟张超尚在齐衰,需要给妻子守一年的孝,也不适合隆重招待。
张超给张家祖宗上香祈祷很是虔诚,说起来他这么稀里糊涂的来到明朝,穿越到很有联系的本家身上,他总有一种天意如此的感觉,读书时所受的唯物史观这个时候就让位给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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