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仪表端正的,亦有獐头鼠目的,类似沈侃这样衣冠楚楚也不少,也有一身褴褛家境贫穷的。
沈侃看着远处一位花白胡须,面黄肌瘦的老童生,想起了范进。
考试基本与乡试一样,到了时辰,周学正等官员出来烧香祭拜一番,然后命童生们排队挨个通过检查,不许夹带小抄。
检查沈侃的是李差人,李差人冲他笑了笑,随便搜了下带来的篮子、衣服,递给他一个号牌,便挥手放他进去。
就这样,沈侃进了小房间,将带来的笔墨纸砚一一放好,闭着眼睛养养神,很快外面封了门。
下题目,沈侃一看,第一场是史论一篇,题目是“北宋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
这个题目出的颇有意思,沈侃有些拿捏不稳出此题的意思。
想北宋为了从辽国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与兴起的金人结盟,共同出兵攻打辽国,结果是联手灭了辽后,金人又马不停蹄的南侵,最终灭了北宋。
南宋时期,又与崛起的蒙古人结盟灭金。不久,蒙古人又对南宋展开进攻,花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南宋灭亡。
站在后世人角度,这两个决策都是非常愚蠢的,自强才是唯一出路。不过站在当时的立场,就策略本身而言,是没有错的。
幽云十六州的地理位置在古代有多重要自不必言,自宋太祖赵匡胤抱憾而终,夺回它始终是北宋国策之一。
当时辽国已经很虚弱了,一百年来未曾大规模南下侵宋,当金人准备全力攻击辽的时候,燕云十六州为北宋国家利益之根本,选择趁机出兵收回,有错吗?
休要说什么援助辽国的话,辽在当时才是汉人真正的世仇。(。)
第0162章 后起之秀()
结盟蒙古夹击金国也是这个道理,那时上上下下对靖康之耻谁敢言忘?当然,那时候的南宋与其说趁机北伐,莫不如说是纯属无奈之举,蒙人太强势,金国已经必亡无疑。
联蒙灭金,既可以满足百姓因靖康之耻而产生的仇金民族情绪,又可以暂时缓和与蒙古的紧张关系,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至于某些“唇亡齿寒”的论调,太可笑,据记载,金国一被蒙古人痛揍,转而就拿南宋来出气,以获得对蒙古人在土地财政等各方面的损失。
北方,蒙古灭西夏,继续高歌猛进。南方,宋金又陷入了城池拉锯战,人口伤亡使得南宋朝野对金的仇恨情绪急遽升温,这时候还想唇寒齿亡?
沈侃将自己的观点以较委婉的方式写出来,沉思了一会儿,这题目肯定是因最近的局势,周学正有感而。
题目是不是有些难了?不及多想,最终他下笔指出,战争并不单单是军事上的胜负,其实质是综合国力以及国策的反应。
宋朝军队的战力并非如传言般低下,相反,能与辽国维持长期大体上的和平,光用岁供是买不来的,双方军事上的差距不是很大,不然早已被辽人吞并。
证据是以万余人的金人就火灭了辽,而夹大胜军威,面对区区半壁江山,仓猝泥马过江的南宋******却毫无办法,完颜亮只能望江兴叹。而以蒙古大军横扫寰宇的剽悍,面对南宋时竟足足攻打了四十余年,这都足以说明我汉人军队的战力,此外我太祖皇帝麾下的大明军队……
写到这,沈侃不写了,因为再写下去,矛头只能指向宋朝的统治阶级,同样连年挨打,岂不是有影射当今朝廷无能的嫌疑。
第二场策论,题目是“安国全军之道。”
沈侃确认无疑朝廷有了振作的决心,是啊!眼下局势已经很危险了,鞑靼人气焰嚣张,都快打到京城了,倭寇也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再这么下去……
到了第三场,题目恢复了正常:“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
四书五经方面,沈侃始终认为自己不行,不管怎么下功夫,思维方式都已经定型,比不过古代人。
但是四书五经有多深奥,又何尝只有现代人觉得难呢,其实过去的人也一样,哪怕一辈子读四书五经,能真正理解的仍然少之又少,就拿眼下这些岁数大大小小的童生来说,恐怕比沈侃也强不到哪去,更何况在综合方面,沈侃自有他的优势。
从上午到日落西山,整整一天过去了。
这次考试无需封卷,都由周学正一言而决,考生们答完了,自己上去交卷。
有个五十来岁的老童生上前交卷,周学正看了下卷子,翻了翻点名册,问道:“你名叫魏明?”
老童生回道:“是,童生就是。”
周学正打量了下他,又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老童生解释道:“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童生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
“考了几回?”
“二十岁应考,至今已考过二十余次。”
“那你为何不进学?”
“大概因童生文字荒诞,诸位大人不赏识吧。”老童生苦笑。
周学正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下去吧。”
66续续很多童生都交了卷子,几乎没有周学正能看上的,其中有个年轻人诗作的好,但策论却作的稀里糊涂。
周学正问道:“你这文字牛头不对马嘴,平时从不关心时政吗?”
“回老师。”年轻人神色不屑,“汉唐重诗词歌赋,学生也醉心于此。”
“混账!”周学正变了脸,“现今圣上务实,谁和你谈诗词歌赋?像你做童生的人,正该关心时事文章,诗词歌赋能管好治下么?本官奉旨来此衡文,难道是来与你谈诗词的?像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把真正的学问都荒废的,本官懒得与你交谈。来人,把他赶了出去!”
虽然将年轻人逐出,周学正还是仔细又看了遍他的文章,觉得此人还堪造就,便说道:“给他一个最低的名次,让他进学吧。”
这时候,沈侃拿着卷子走了过来。
周学正不认得他,也没有看卷子上的名字籍贯,大概扫了一眼,不由得一惊,又认认真真的将整个文章看了一遍,沉吟半响,这才去看考生的姓名,恍然。
“你是沈侃?”
“是。”
“为何册上没有你的名字?”周学正翻了翻点名册,觉得很奇怪。
沈侃说道:“在下年纪还小,学问不好,所以未曾考过。”
周学正心中叹息,沈家这一代人才也未免太多了吧?这样的孩子竟然都不叫上考场。
挥手叫沈侃下去,左右官员就见他又看起了卷子,这一看,足足小半个时辰,忽然叹息道:“这样的文字,我看了三遍竟也不能解,第五遍之后,才晓得这些词与道理,真乃妙不可言。”
拿起笔来,在卷子上将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都加了圈圈,即刻大笔一挥,第一名!
…………
沈侃没想到自己竟能考中第一名,榜的时候犹自觉得不可思议,面对众人的羡慕嫉妒恨,松了口气,心说总算不辱沈家的书香。
他的第一名委实实至名归,原来今日来考试的读书人太多,而大部分都是和沈侃一样,没有通过乡试府试,抱着碰运气的目的。
县里名额有限,府城也一样,于是周学正遂出了七道题目,五个都是关于时政方面的,一个四书五经,一个诗词方面,就为了难难这些考生。
果然,大多数的考生甚至都不能完篇,而沈侃不但七篇全部做完,且篇篇有理有据,且词汇新颖,文章清晰明了,不像其他人之乎者也了一大顿,也没有说个明白。
就算是矮个子中拔将军,沈侃也应该得第一名。如果放在一群秀才中间,兴许就未必了。
总之沈侃顺利通过加试,可以进入县学了,以他的名次和年纪上的优势,也算是个编外秀才。也就是说,现在的沈侃已经有资格被人们称呼一声“相公”。
由此,他突然间在士林中声名鹊起,继沈氏一族四兄弟之后,沈家的又一位后起之秀。
倒是村里人形容他,用上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典故。
面对所有人的交口称赞,沈侃却变得更加低调了,他深知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道理,现在还远不是得意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必须加倍努力。
为此,他决定尽快去县里读书,躲开这能让他飘飘然的环境。(。)
第0163章 掐不入()
五月的苏州,暖风袭袭,小花园里的花就已经开了。≯≥到了六月,花园里就开始结果,黄瓜、茄子、豆角、冬瓜、还有时任太医院御医的李时珍在他那本还未问世的《本草纲目》中,明确记载的玉蜀黍,被民间称为玉高粱的农作物,即玉米。
这些蔬菜中最活跃的要属原产地北美洲的南瓜,按理说南瓜应该是与玉米同时期传入中土的,但有意思的是竟早在一百多年前的元代,农学家王祯在他的著作《农书》中记载:浙中一种阴瓜,宜阴地种之。秋熟色黄如金,皮肤稍浓,可藏至春,食之如新。
这南瓜的秧会蔓延到墙头,又顺着院墙长到外边去,开出朵朵大黄花。黄瓜也会爬蔓子,往往喜欢在窗棂上开花结果,累累果实将窗户遮挡。
房檐下,柔嫩嫩的须蔓呈淡绿色,好像柔弱一触就得断的样子,令人替它们担着心,而正是这些看似柔弱的须蔓,一边努力的攀窗棂一直往高处生长,一边吊着一个个翠绿色的黄瓜,每根黄瓜上还顶着没有落的小黄花。
六月里,小花园最为热闹,蝴蝶、蜻蜓、螳螂、蚂蚱以及各种各样的昆虫。玉米的缨子才刚刚芽,每个颜色都不同,就好比女人的针线包打开,露出线头红的绿的,深的浅的,干看起来异常的干净。
青的青、紫的紫的茄子又肥又胖,看起来也是干净的过分,简直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干净,好似刚刚被雨水浇过,也好似被油涂抹过,反正干净的令人爱不释手。
热闹的花园没有任何高贵的花卉,可见主人的品味和疏懒,自从他来了后,这些花从来不浇水,任由被风吹,被阳光晒,可是不管是花还是蔬菜,却越开越艳,越开越旺盛,将小花园装扮的炫耀生机勃勃。
胭脂豆、金荷叶、马蛇菜都开得像火一般,尤其是马蛇菜,红得是那么的鲜明耀目。
沈侃从外头返回小花园,就见同斋的四个人坐在棚子下谈笑风生。
坐在最里面的青年名叫江彬,字文全,今年十九岁,现任苏州布政使的公子,因慕周学正,特意转来的县学,和沈侃几乎同一时间,已来此大半年了。
此人慷慨仗义,也有一身的公子哥习气。坐在他左边的叫做李霄,字叔夜,今年十八岁;右边的名叫鹿子贞,字玉之,今年刚满十七岁,二人都是加试中考进来的。
背对着的家伙今年二十岁,叫做王丘,字青石,乃是潜斋先生的堂弟。沈侃很讨厌他,仗着是先生的堂弟,凡事总要压他一头,又爱占他的便宜。
他们四人的年纪都比沈侃大,因此沈侃只得称他们为兄。
今日江彬要聚会,这不王丘闻讯就跑来了,老规矩每个人出银子一两,他吵着也要出份子,却一文钱也没有,仍旧肩膀上扛着一张嘴,偏偏稍微喝醉就爱胡言乱语,不但嗜酒,更好色。
沈侃是打吴家回来的,去年裴夫人在老家修了新宅,吴夫人却没有回去,依然让吴淞在潜斋先生门下读书。
上个月,潜斋先生辞馆,村里人苦留不住只得罢了,吴夫人见状托沈侃在苏州城里买座宅子。
沈侃很低调,半年来只字不提有未婚妻的事。
这时鹿子贞问道:“一大早你就出去了,听说告假回沈家村?何故?”
“恩师不教书了,所以回去送行。”沈侃一边说,一边坐下。
王丘笑道:“你这弟子待师之谊情厚,不像有的弟子还怨恨先生严厉呢。我有个笑话,也是关先生久馆思归,有弟子临别之时眼泪汪汪,背地里却做了诗。”
“什么诗?”李霄问道。
王丘嘻嘻一笑,念道:“本是离笼鸟,非要依依恋。几时方离别,我好去青楼。有一个伶俐的听完,叫道你这个不好,待我作一好的,便说:世间恶物死即没,惟有先生死又出;若要我们终快活,直等死了掐不入。”
沈侃皱眉,心里颇为不悦。江彬不是本地人,问道:“什么叫做‘掐不入’?”
王丘笑道:“掐不入者,老也。”
这掐不入是吴中地区的方言俚语,这些地区管父亲叫做老官,匏瓜瓠子老了掐不入,掐不入是用来形容父亲的雅号,所以那弟子的意思,是说先生走了一个还会换一个,死不尽的,不如老官死了,也就不会请先生了,这样才能快活自在。
大家笑了笑也就罢了,王丘瞅着沈侃没笑,便说道:“沈兄弟正在得意之秋,为何皱眉?想必今日回去见了绝世美人,被她勾了魂去,于是害起相思病了吧?”
沈侃吃了一惊,他订亲的事王丘是知道的,故意这么说,马上就猜到他的用意。
鹿子贞说道:“沈兄少年老成,岂能见什么美人!王兄你就别疑心了。”
王丘笑道:“我自然不会管闲事。不过今日承诸位好友厚情,要劳烦沈兄弟出银子二十两,叫艘游船,再请来一个绝色美人,陪咱们去虎丘一游,老五你愿不愿意?”
沈侃讨厌他,当下没言语。其他几个知道沈侃手里不缺钱,加上少年心性,纷纷赞同道:“使得,使得!那个妙姑娘一日一夜纹银十二两,咱们光请她陪酒,大约六两就够了,就怕沈家的家规不容。”
王丘说道:“不怕!沈家长辈看在我面上,不会见责的。刚才是我开玩笑,只是咱们一共才五两银子,游船酒席怎么办?起码还需六两,我也不好去拉六个人来啊?李兄你去拉。”
李霄赶紧说道:“你这题目太难,小弟只管自己的一两银子得了,其余不****事。”
县学一向继承宋代书院的规矩,很严格,周学正来了后变本加厉,继续用学子监督学子,又制定了条条门规,他自称洞主。
如果是出去游玩,那人家自然愿意来,但这是挟妓嬉游,那就没几个敢来了。何况一两银子的份子,一般学子自然嫌贵,也只有沈、江、李、鹿四个都是富家公子,父母不怎么管他们,学院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多怕嘴杂,江彬说不如一人再加一两,四个人一共八两银子,但还是不够。
沈侃趁机说道:“不是小弟扫兴,只因我素来不耐游玩,再说又是携妓饮酒,一旦被家里和院里得知反而不美,实在是不敢奉命。”
就见他们几个齐声叫道:“扫兴得紧!不行不行。”(。)
第0164章 大喜()
沈侃见他们都反对,还是说道:“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喜欢如果诸位就是想出门游玩,不如等秋天去虎丘看月如何?”
“谁等得了秋天?”江彬不高兴了,“趁着时下六月天气,正好出游。道古,你别扫大家伙的兴。”
王丘说道:“明日交给我,一定拉着他同去,不怕他不肯。话说老五你平日明明很识趣的,怎么今日这般假道学?哦,你有什么为难吗?”
沈侃见他又要提未婚妻这茬,更加不悦,说道:“不是小弟不领诸位兄长盛情,实在是病体不耐坐船。罢了,诸兄请回吧,他日小弟自当备薄酒相邀,以为今日之兴当面致歉。”
眼见他执意不去,又站起来送客,众人没趣的纷纷站起来,告辞而出。
王丘闻讯赶来,整整一下午,又是说笑话又是讲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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