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筑布局完全符合传统的儒家伦理;即长幼有序;男女有别;尊卑有分;上房与下房;正路与偏路;前巷后河;共有七八进;可谓重门叠户。
四周围以高墙;辟有天井;完全是封闭式的深宅大院。
整个宅邸的中心位置是正厅;招待客人等一切礼仪的地方;位置最为突出;装潢也最为讲究;与紫禁城的风格一样;布局规整;对称;中轴线十分明确。
进了大门正对面是照壁;左右为门屋和茶房;供外来人休息喝茶的地方。走进去;头一座四合院左侧是茶厅;右侧是轿厅;供有身份的客人以及下人轿夫等休息的地方。
第二座建筑是宽敞明亮的正厅;占地面积颇大;两侧是书房、客斋、女厅以及耳房;再远些则是下人们居住的附房。
内宅被两道高墙阻隔;中间有深深的巷道;正中央为一家之主的正落;同样的四四方方;而左右的格局就有较大的差异了;并且没有直接出去的大门;总之要想进入或走出沈家大宅;必须通过家主起居的正落入口。
这样的布局无疑反应了苏州家主不愿后代子孙有分家另立的想法;事实上根本没用;即使在古时;一等父母先后亡故;除了长房外;稍有些成就之人大多会选择搬出去另立门户。
且父母死后;有些兄弟间为了争夺房产而闹得天翻地覆;结果打官司打的两败俱伤;最终便宜了外人。
沈家大宅的每一进;都有一组厅堂和一侧或两侧的厢房;一座造型各异的门楼;一个天井所组成。
十几年来不断修缮;地上都铺了花岗石板;到处移植了很多树木;水井多置有花岗石或青石凿成的阑圈。
苏州的深宅不可能没有园林;园林又最是巧夺天工;一般布置在内宅的后方。沈家的两侧也有小一些的花园。
江南的巷道称为备弄;建筑之间以备弄分隔;备弄既是整个宅子的通道;也是各房之间的联系纽带;又规整了主宅严谨的格局;强调了正落轴线的突出地位。
沈家的花园很费了老爷子的一番心血;园内亭台楼阁;曲径回廊;水池假山;花草树木与宅子融为一体;浓缩了山川自然;即使不出门也能享受到居尘而出尘的儒家意境。
苏州人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身处街陌恰似栖居田园;不出家门能尽享山林野趣。
总之沈侃住了这么久;越发体会到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滋味;时常自嘲的说自己是一名“宅男”。
慢悠悠的晃到主宅院门前;家里人端着东西进进出出;平日里敢于嬉闹的小孩子不跑了也不跳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兴奋的比着自己的新衣服。
沈侃轻轻叹了口气;难得自由的时间结束了。
这些日子躲在屋里‘读书’;长辈们乐见其成;可是到了节日;诸事一大堆;大伯亲自点了他的名字。
进了院子;站在廊下再次整理衣衫;比起在县学门前要认真了许多;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
小丫鬟采冬穿了一条簇新的绿裙子;先得意的冲着他嘻嘻一笑;这才抬手打起了帘子。
沈家并非富豪;只能算村镇一级的士绅大地主;家里的下人并不多;每房多则七八口;少则三四口。
成年的男丁过了十三岁;就不许有丫鬟服侍了;沈侃是个例外;因为没有母亲照料。
采冬就是沈侃唯一的小丫鬟;今年一十二岁;一家四口当年受到沈嘉谋夫妇的嘱咐;负责照顾沈侃的日常起居。
小丫头瘦小枯干的还未张开;模样就是一黄毛丫头;她的父亲沈贵带着她的哥哥沈节去了京城。
沈家的各房太太身边也只有一个丫鬟;倒是老太太一共有四个丫鬟。今日冬至大家都忙着干活;所以采冬被临时叫了过来。
“谁给的?”沈侃问道。
“大姑奶奶呗。”采冬做了个鬼脸;意思是跟着你;过节连件新衣服都没有。
“哦。”沈侃摸了摸鼻子;大姑奶奶就是嫁到叶家的姑姑沈盼;叶可成、叶可与兄弟俩的亲娘。
之所以连采冬都赏了一套新衣裳;自然是姑姑看在他与叶可成交好的份上。
这时候姑姑应该已经回家了;沈侃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抬脚进了屋。
花厅里人满为患;老爷子沈汉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祖母坐在一侧的雕花大椅子上;大伯沈嘉猷陪坐在左首;大伯母周氏坐在右首;身边是四婶孙氏。
沈仕沈化打县里回来;惹得家中姐妹以及奶娘、贴身丫头无不扔下手上的活计;从侧厅里跑出来围观。
过节嘛;谁也不会生气;骂她们没有规矩。
沈侃习惯性的站在角落里;等着大伯注意到自己;行个礼出去料理祭祖的事儿。
话说穿越以来一直受到家族的无视;是个人都会感到压抑不服气;是以今日说的话也算是早有预谋;要借哥哥们的嘴;多少提升下自己那无足轻重的地位。
果然数双透着惊讶的目光望了过来;显然沈仕沈化已经说了;不成想老爷子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祖母顾氏说道:“好啦好啦;咱们过去吧。”
一声令下;周氏上前搀扶着老太太进了隔壁;然后一屋子的女人也跟着过去了。
沈侃有些纳闷;按理说自己也算给沈家涨了脸;起码老爷子得当众嘉奖几句吧?为何毫无动静?
看来说到底还是‘学问’太浅薄了;每天考查学问;几乎一问三不知;又不敢辩解;祖父太了解自己的底细。
要不然沈侃也不会‘曲线救国’;他不愿意成天像个管事一样的跑东跑西;唯一的解脱办法就是读书。
谁也没规定读书就得中举;可以读一辈子的书嘛!然后利用大把的空闲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正当沈侃暗暗纠结的时候;沈仕放下了心;原来五弟的学问还是老样子;能说会道有什么用?连个百家姓都背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沈汉询问完两个孙儿的学业;非常满意;说道:“回房换新衣吧;好生休息一下;午后还要祭祖。”
“是。”沈仕答应一声;与沈化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须发皆白的沈汉先闭目养了一下神;开口询问长子:“朝廷总算出了仁政;圣上仁慈;赋税减轻了;就是不知减了多少?”
“大概最少者为每亩二斗八升;最多者三斗七升六合。”沈嘉猷说道。
“好啊!减少了足足二斗有余。”沈汉非常高兴;忽然目光转向沈侃;“木哥儿;各县的征收役派定了多少?”
木哥儿是沈侃的乳名;沈仕的小名金哥;沈化银哥;沈位玉哥;沈倬柳哥;到了沈侃没啥取的了;老太太说干脆就叫木哥吧。
第0011章 不胜永慕()
昨晚沈嘉猷特意交代过沈侃;进县学前;他先在县衙前看了下布告。
沈侃不慌不忙的道:“回老爷;太仓二斗八升;扣除役派二斗五升;长洲三斗七五;扣除役派三斗二升;常熟三斗一八;扣除役派二斗八升;昆山三斗三五;扣除役派二斗九升;嘉定三升;扣除役派二斗七升。”
“嗯。”沈汉满意的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看?”
“这··”
沈侃不禁有些挠头;想了想说道:“此次朝廷因地制宜;没有采取粗暴的一刀切;而是考虑到了各地产出不同;分别制定的减免条件;诚善政也。”
沈汉再次点头;有些感慨的道:“虽是善政;然南人困于粮;北人困于役的弊端无法可解。可惜不管田地何等肥沃;每亩也不会超过七石。”
有化肥就行;沈侃先在心里念叨了下;笑道:“不怕;朝廷贪多;百姓贪拖;苏州田赋虽重;农户早有应付的法子;大家伙一股脑的拖欠;时日一久;早晚圣上会下旨减免的。”
“呵呵!”沈汉笑了;又问道:“今年村里徭役的摊派;多少银子?”
“长到五百两了。”沈侃的笑容消失;皱起了眉;“州、县出役;拜见银涨到四五十两;加上副差等;还有吏书、门皂的分例;村里供应买办的下程、陈设、酒席等;各衙门的油烛、六房的纸札、盘缠之类。林林总总的算在一起;里长答应出五十两;分摊到咱家;要一百两整;周家八十两;顾家五十两;村里各个甲首一家十两;其余由各户分摊;一户至少需要二两银子。”
沈汉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良久;叹道:“田赋减了;摊派却有增无少;真真指一科十;缘甲及乙;以官府一事一物之供;害遍于通府之民矣!”
老爷子问完了话;赶苍蝇似的挥手命沈侃退下;沈侃只好带着郁闷转身去了。
等他一走;沈嘉猷轻声说道:“父亲;既然仕儿说木哥儿想读书了;那就叫他去义学吧;奋发几年考中个童生;也叫三弟夫妇欣慰欣慰;咱们也不负他们的托付。”
沈汉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常言道人尽其才;木哥大病一场变的古怪;如今大好了;虽言行怪异;但性子也仿佛一夜之间稳重了。你看他今日办事;比起从前越发的稳妥;除他之外还有谁能放心交代?唉!想沈家几辈人从不缺读书的材料;独缺能料事的;这孩子还是跟着嘉绩锤炼吧;将来好辅佐仕儿管好这个大家。”
“是。”沈嘉猷不再废话。
谁让沈家这一代就不缺读书郎呢;尤其个顶个的早慧;沈仕沈化沈位还有年纪小小的沈倬;无不十岁上下就考中了童生;这在整个苏州也是罕见。
反正有对比才有差距;谁让沈侃十五岁了还是白身;放在别人家或许是个读书种子;而在沈家就该干嘛干嘛去。
就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其实是大踏步的退步了;儒学还不如以前的沈侃。其他兄弟十五岁时行成人礼;家里无不重视;举行了庄重的仪式;期间沈汉当众给孙儿赐字。
等轮到了沈侃;只交代沈嘉猷请几个亲朋来吃顿饭;与普通百姓家无异;然后潦草的取了个“道古”了事。
这边出来后的沈侃尽管气闷;还是快步走到外书房。
正忙着指挥家人的四叔沈嘉绩见他来了;说道:“正好;今年你带着小厮去挂喜神像;千万小心。”
“知道了。”沈侃与大大咧咧的四叔相处较为随便;答应一声就往外走。
“回来!”
“干嘛?”
沈嘉绩斜眼问道:“身上有银子嘛?”
“没有啊。”沈侃摇头。
“你呀;办事不糊涂;小节上就是个毛孩子。”沈嘉绩一声嗤笑;交代身边人;“把银子给老五;好歹也算个大人了;小辈给你拜冬怎么办?不惹人耻笑嘛。”
因为冠礼办的实在太随便;本身也不当回事;沈侃一直没意识到已经过了成人礼了。
这时才意识到得给未成年的孩子们发红包;无语的接过管事递过来的钱袋;嘟哝道:“没赚钱给什么钱?我一介穷丁;人家为何要笑话我?”
沈嘉绩好笑的道:“怎么不赚钱;哪个月的月钱短了你?”
“月钱?”沈侃为之苦笑不已;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我那四口人的工钱;去了一半;剩余的一两银子没几天就没了。这不昨儿采冬还埋怨我没有新衣服穿;好在姑姑帮着准备了;不然指不定得生气多少天呢。”
“谁叫你不出来帮我?怨得了谁?”沈嘉绩嘲笑道。
“对啊!”
沈侃懊恼的拍了拍脑门;作为沈家一份子;办事抽点油水那不叫贪污;天经地义的跑腿钱。怪不得采冬唠叨了好几天;金大娘也语气带着埋怨;敢情以前‘赚’的多!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沈侃叹息道;这下子找到了做事的动力;发家的第一桶金;貌似就靠它了。
“滚吧。”沈嘉绩见侄儿醒悟了;挥了挥手。
那动作几乎与老爷子一模一样;气得沈侃撇了撇嘴;将钱袋揣在袖子里;转身屁颠屁颠的跑出去了。
挂喜神像就是悬挂祖先的画像;在距离正厅不远的祠堂。
看着小厮挂好;沈侃捧着一本“家礼”;帮着沈嘉绩挨个清点每一样祭品;叔侄俩生怕出现一点纰漏。
明代祭祀;一般庶民祭三代;士大夫祭四代;沈家高祖的牌位居中左;曾祖居中右;祖居左;祢(父)居右。
按照“家礼”;一年四时应该祭祀四代。冬至祭祀始祖;春祭先祖;夏、秋祭祖、父;必须年年举行。至于上元、端阳、中秋、重九之类的俗节;应该奉献“时养”。
因沈族已经分而居之;冬至这一天各祭各的。春节要回祖宅进行大祭;每年都要预先从族中子弟中挑选一名知礼的人为赞祭;提前数月就开始筹备祭祖大典。
祖先的祠堂给了沈侃一种很深的归属感;每个重要的日子都要去参拜;有事要告知。出远门前;得到祠堂里禀告祖先;回来后也得报备。
即使家里有了丧事;也不能废祭。
始祖的神主必须由宗子奉祀;支子只能随班助祭;所以沈家只能祭祀到高祖的牌位。
至于祭祀的祝文;什么事都要管的太祖朱元璋也御定了;成为天下祝文的范式。
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确认无有疏漏;额头冒汗的沈嘉绩低声道:“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一下;得将近二个时辰呢。”
“二个时辰?”
沈侃听了暗自咋舌;这还是他过的头一个冬至;早知道古人对祭祖最为重视;也没想到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
告别四叔;沈侃一路匆匆返回自己的小院;金大娘和采冬都不在;临走时把灯烛都熄灭了;屋子里显得黯黝黝的。
礼服工工整整的放在床上。在明朝初期;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朱元璋都规定了详细的礼法;民间一丝一毫不得逾越。
时至今日却已然逾越成风;毕竟生活水准相对提高;人们不再满足于刻板朴素的服式等。
沈侃勉强算是士人;礼服是一件青色的圆领遥溃辉景绰煞ㄓΩ檬窃由疾摹�
生员是玉色布绢;监生是青色圆领;进士是深蓝罗袍;状元的则是御前所赐;绯罗圆领。此外状元的行头还包括白绢中单;锦绶;蔽膝;纱帽;槐木笏;光银带;药玉佩;朝靴;毯袜等。
沈侃的零碎挂件也不少;四方头巾上缝了金玉和玛瑙;礼服上用黑角、珊瑚、琥珀、水晶、香木作的装饰;白罗为缘;袖子的长度刚刚过手;挽回来正好三寸。
袖子的长度在明朝非常有讲究;士子短;庶民长;当然现在都不大讲究了。
在浴房将就着用温水冲了个澡;沈侃没敢洗头发;冬天着凉了可不是玩的。
一头长发实在麻烦;他每隔几天必须洗一次。而这年头的男人洗头不勤;头皮痒了就用篦子。
沈侃不待见那玩意;有的人连虱子都能篦出来。
半个时辰后;祠堂。
沈家人鸦雀无声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院子里回荡着沈汉沉厚老迈的声音。
“孝孙阖门眷属;告于高曾祖考妣灵曰:昔者祖宗相继;鞠育子孙;怀抱提携;劬力万状。每逢四时交代;随其寒暖;增减衣服;撙节饮食。或忧近于水火;或恐伤于蚊虫;或惧染于疾病;百计调护;唯恐不安;此心悬悬;未尝暂息;使子孙成立;至有今日者;皆祖宗劬劳之恩也。
虽欲报之;莫之所以为报。兹者节届春夏秋冬天气;将温热凉寒;追感昔时;不胜永慕。”
说到这里;沈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伤感的道:“谨备酒肴羹饭;不肖子孙汉率阖门眷属以献。尚享!”
第0012章 苏州女人()
“尚享”二字仿佛在沈侃的心里回荡;久久不散··
其实整篇祝文的水准大概就比普通文人高明一点点;然而此乃朱元璋刚刚立国时所亲自书写;以追溯祖宗的文章;可谓一字一句痛切沉止;直通幽冥;故此哪怕最有学问的人家;也不会计较文字上的拙劣。
灵位前香烟缭绕;站在兄弟们这一边的沈侃随着全家人给沈氏祖先恭恭敬敬的三跪六拜;脸上没有半点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