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谟立刻站起来,一则躲出去散散闷,二则记着还得去面谢人家。
“也不知他请我过去有什么话说,反正到了就知道了。你去叫裴府家人先回去,就说我随后就到。”
当下他进去换了一身便服,带了几个下人跟随,坐轿子直奔县城。
书房里,沈侃提前躲在里面,就见二伯走进来,双方见礼,分宾主坐好,吃起了茶。
过了好一会儿,沈嘉谟缓缓说道:“当日承年兄见教,照着办法施行,果然事情做得爽快,兄弟心里感激不尽。”
“什么?”裴知县装着大吃一惊的样子,“你真做了?哎呀,那不过是我一句玩笑话,你怎么竟把我的话当真了呢?”
沈嘉谟淡淡的道:“我做事向来要做就做,不喜拖泥带水。况且她死有余辜,我就当没养过这个女儿。”
“你呀你!”裴知县‘震惊’的站起来指着他,大声说道:“令爱之死,吾之过也,吾之过也!老沈啊,你也未免太狠心了吧?好好一个闺女,就这么下了黄泉?唉……”
看着裴知县连声叹息,沈嘉谟还真以为他是在惋惜呢,说道:“事情已过去了,你就不必怜惜那不孝女儿。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说正话,请问裴兄,呼唤小弟前来有何见谕?”
“唉。”裴知县叹息着坐下来,过了半天,才开口:“无事当然不敢惊动年兄,我正有一事想烦劳,要麻烦你吃杯喜酒。”
“吃喜酒?”沈嘉谟笑了,“既然裴兄吩咐,我自当效劳,你就直说吧。”
裴知县说道:“那我说了。小弟有一小女,年已十六,才貌也还不错,要托年兄做个媒。”
沈嘉谟吃惊的道:“你又来拿我开心是不是?我晓得你只有一位千金,不是近日才许给了贺知府家的公子?虽未过门,但已受聘。你又哪里冒出来个待字小女?还托我为媒,你分明是在借机讽刺。”
裴知县正色说道:“儿女婚姻大事,我岂能开戏言?”
“我不信。”沈嘉谟直摇头。
“不怪你不信。”裴知县开始解释,“此乃舍弟之女,舍弟夫妇去得早,他女儿随我抚养成人,情同父女,是以我要给她好好择一佳婿,以完成终身大事,不然我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舍弟夫妇?这孩子就如同我亲生女儿一样,我岂敢拿沈兄开心?”
躲在里间的沈侃心说这谎言解释的天衣无缝,过去的人是能生几个就生几个,夭折率也高,加上众多的堂兄弟,谁能分辨出真假?由不得二伯他不信。
果然沈嘉谟信了,想裴兄连妻妹一家人都要接来家供养,更别说自家的侄女,于是欣然说道:“你早说明呀!没说的,我去给令爱做媒,但不知你中意谁家的儿郎?”
裴知县笑道:“这位儿郎,乃小弟之所爱,不过也是年兄之所恶,还请你莫怪,我才敢相告。”
沈嘉谟纳闷的道:“我就是做个媒,有什么可恶的?你尽管说吧。”
“这个,这个。”裴知县说着苦笑起来,“实不相瞒,我是看上了贵连襟的令郎,所以才央求年兄你去,自然再无不成的。”
沈嘉谟大吃一惊,忙说道:“你家的好闺女,偌大个江南难道找不出来一个好儿郎,怎么偏偏就看上了那轻薄畜生!罢了罢了,这个媒人小弟做不了,年兄还是另请他人吧。”
说着,沈嘉谟一脸不悦的起身就要告辞。
“你瞧你,怎么又固执了?”裴知县迅站起来,将人强行按了回去,“这是两码事,你做你的媒,反正也与你无关,何必推诿呢?”
“与我无关?”沈嘉谟顿时没了平常心,大叫道:“我女儿因他而死,我恨那小畜生恨得要死,我还给他做媒?”
裴知县说道:“你恨他,我却爱他,总之委屈沈兄走一遭,这番情意我记在心里。”
如果是其他朋友,沈嘉谟一定马上翻脸,奈何裴知县不一样,人家毕竟已经做了官,身份高贵不说,恰好又是本地父母官,令他不能不忌惮几分。
话说回来,当日裴知县初来乍到,就能念着多年老友之情,老柯一请,他马上欣然出面,这个情沈嘉谟也必须得领。
其次当日人家指教他要当机立断将沛薇沉河,不管对错,这个情他还得领。而且今日堂堂知县专程请他来做媒,不大不小又是个人情……
沈侃暗叫一声厉害,这过去的读书人对人情世故揣摩得太透彻,用话就能把你吃死,看来今后什么事都不能等闲视之,不然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
如果自己是二伯,现在会怎么反应?
女儿因柯文登而死,这个仇很大,裴家乃一介知县,柯家属于高攀,换做自己也当然万万不愿意。
但是裴知县亲自相请,女儿又已经死了,毕竟与柯家是扯不断的连襟关系,碍于今后的双方交情,明面上委实不好拒绝。
身为成年人,图一时痛快而拒绝显然非明智之举,不消说有失风度,自家子侄以及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将来都要仰仗人家裴知县的照顾和提携……
“看来是得答应了。”沈侃心说。
第0097章 无独有偶()
果不其然,沈嘉谟一时语塞,只好说道:“我听说那小畜生正病重,倘若有不测,岂不是误了令爱的终身?不如等他病好,我再去说媒吧。”
“不妨事。”裴知县对此早有说辞,“他的重病全是因抑郁而起,等成亲冲冲喜,或许也就痊愈了。就算有不测,也是我女儿命该如此,反正怪不到年兄头上,所以请尽管放心。”
“你!”沈嘉谟很吃惊,刚想说哪有你这么做父亲的?马上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立场,唯有悻悻然的摇了摇头。
如此他被裴知县的一番言语给捆住,无法推却,遂悻悻的道:“媒我会去说,但成与不成的我可不负责。”
裴知县笑道:“那是自然。”
当下二人又闲聊几句,裴知县便催促他马上动身,并叮咛道:“今日我就在这里静候回音,沈兄切勿忘了嘱咐。”
“你呀!”沈嘉谟指了指他,不情不愿的大步而去。
等沈嘉谟走后,沈侃皱眉走出来,因为虽然将二伯搞定,却就怕此事出现意外,比如柯文登病死。倒是就算沈嘉谟临时变卦不去柯家,也不影响大局。
想想不至于,几个月而已,一个大男人还真能因相思而死?
同时他心里很好奇,引沈嘉谟去说媒,主要是看不惯他的迂腐作为,故此成心溜溜他的腿出口气,此外也是为了将来让父女相认埋下伏笔,顺便令他对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羞愧一番。
至于如何成全柯文登和沈沛薇,沈侃却不知裴知县的打算,现在沈嘉谟去说媒肯定是说不成的,说成了才是活见鬼。
当下沈侃问道:“伯父,柯老爷知道了实情么?”
“不知。”裴知县呵呵一笑,“你不是有顾虑么?担心柯公子只是一时冲动,沛薇也是如此,所以不妨设计试试他们。”
沈侃说道:“就是不知怎么个试法?”
“到时你就知道了,容老夫先卖个关子。”裴知县神秘的笑了笑。
这边沈嘉谟郁闷的坐在轿子里,这件事令他很难受,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摇头失笑道:“难为老裴一片好意,想撮合我与柯家的关系。可笑他如今也变得固执愚蠢,竟非要把闺女许配给那轻薄小畜生,所以我可不领情。也罢了,忠人之事就去说,至于成败与否,反正不负朋友所托就是了。”
到了柯家,见到了柯老爷,沈嘉谟只字不提人家儿子的病情,开门见山,将裴家有意求亲的想法明白说了。
为了儿子病情而闹得焦头烂额的柯老爷听完,心说好嘛!为了你那死去的闺女,我儿子差点也跟着去了,这才刚刚消停下来,怎么老裴又突然养出来个小女儿?还偏偏请你沈嘉谟来说媒?这叫什么事!
心中腹诽的柯老爷便苦笑道:“犬子得的是心病,咳……。”
一不小心差点说露馅,柯老爷忙冲着眯起了眼的沈嘉谟尴尬摇手,改口道:“也不知是何心病,那孩子誓一辈子不娶了。唉!现在虽好了些还是坚持己见,被我屡次教训也不悔改,总之他立意如此,我们夫妇也不好强他,还请襟兄将这些话回复裴兄,好意心领,请他莫怪。”
“哼!”被勾起仇恨的沈嘉谟彻底打消说媒的心思,冷哼一声就站了起来,微一拱手,径自扬长而去。
到了县城,沈嘉谟进了书房,适才得知那小畜生病情好转之后,自然更不愿意他两家结亲,于是故意将柯老爷的态度说得决绝些,好让裴知县一怒之下熄灭念头。
最后他说道:“非是我不尽人事,实在是人家父子都不同意。”
谁知裴知县毫不动怒,反而笑嘻嘻的道:“今日有劳年兄了,这事就这么着吧,容改日小弟登门道谢。”
这家伙的脑袋难道被驴踢了不成?沈嘉谟真是彻底无语,明知道那是个登徒子,我女儿又因他而死,而他不但执意要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不说,明明人家当面拒绝了,还一点不生气?
柯文登难道是个宝贝?你非得到才甘心?
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沈嘉谟心中冷笑,以前笑话我愚痴,到底是谁愚痴?
脑袋被驴踢的裴知县把他送出了大门,回头笑对沈侃说道:“好了,你明日就去柯家,如果病情大好,务必邀请他来我这府上,到时我自有话问他。”
“知道了。”沈侃点头。
仅仅这一件事,沈嘉谟跑了个来回,一整天就过去了。好在裴知县已经将高牙婆搞定,派人去以买卖良人的罪名威胁,将云姐和四儿要了回来。
当下他也告辞离去,一出来,就见裴夫人和裴凌烟的轿子正进大门。
原来在吴家一吃完饭,王师娘就起身辞谢,这不免令几个女孩很失望。
因她们在高地朝夕相处的很多天,碍于当时的环境,一直没机会畅所欲言,所以今日弟都想好生聊聊,顺便比比文采什么的。
一个个依依不舍的告别,大太太周氏见状说道:“你们无须这个样子,既然今儿个见了面,便是闺中姐妹,以后可以时常往来,谁还会拦着你们?”
王师母笑道:“太太说的是。”
单说吴夫人送走了客人,回到房中,对女儿说道:“当日在堤上,风吹日晒外加心里焦急,你们几个丫头也故意穿得脏兮兮,我只道沈家姐妹是寻常的闺女呢,哪知收拾了齐整,竟是如此美貌。赫赫,大抵人家当你也是个丑陋丫头。“
“我本来就是丑丫头。”吴紫仙轻轻一笑。
吴夫人笑道:“二位太太谈及她们姐妹读书识字,不知真假,但我想应该假不了。这以沈家的书香,想必能够兼通文墨,我就想沈雨琴的年纪与淞儿正好,要不咱们求你姨母出面为媒,我儿你说如何?”
“哦。”吴紫仙明白了,想了想说道:“观沈姐姐的姿容举止,即使一字不识,亦是难得的大家闺秀,只可惜年纪不般配。至于沈妹妹还小,不过她眉目之间就令我一见喜欢,小小年纪活泼可爱,言谈之际亦谈吐有物,所以读书识字绝非虚假。如若母亲想给弟弟求配,女儿认为不可错过。”
见女儿也赞成,吴夫人听了满心欢喜,遂对沈雨琴留了心。
不独有偶,周氏和孙氏回来后,在老太太面前也对吴紫仙的美貌赞不绝口。
老太太心动的笑道:“貌若天仙也就罢了,饱读诗书却殊为难得,何况吴家在原籍也是大族,这样的闺女非常难得,你们说呢?”
“就是呢。”周氏一样动了心思,笑着说道:“论年纪与化儿正合适,一个老持稳重,一个落落大方。”
“不错。”老太太笑着点头。
孙氏笑道:“如此才貌双全的闺女,万不可错过,这两个孩子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想二太太甘氏因老五暗中出的大力气,万分感激,说道:“大嫂,你别光顾着给自个儿儿子找媳妇,老三夫妇可是将木哥儿托付给你的,你怎么不给他料理?”
“我怎么不料理?”周氏觉得很奇怪,“长幼有序,别说老二还未定亲,他三哥四哥都没动静,老五着什么急。”
甘氏说道:“他们又不是亲兄弟,何必非要分个先来后到?何况老五情形特殊,父母远在京城,膝下就这么一个嫡子,一心指望家里照顾他成家立业,难道不该给他寻觅个好媳妇嘛?”
孙氏看了看皱眉的大嫂,又看了看沉吟的老太太,说道:“二嫂说得有理!”
第0098章 各自芳菲()
夜晚,四太太孙氏将白天的事说给丈夫听,并问道:“二嫂因沛薇的事对老五格外上心。??对了,你说老二和老五谁更出色些?”
“化儿性情过于端重,这年纪轻轻的,正所谓三岁看老呀。”
沈嘉绩缓缓说道,“反观老五以前失于跳脱,如今却日益稳重,少年英俊,又肯浪子回头潜心读书,如今又得名师教他,前儿送了几篇文字来给我看,确实令人改观,如能坚持下去的话……而老二或许就要在这稳字上头吃亏,匠气太重,似乎非科甲之才……”
“老二是太老实了,跟个闷葫芦似的,做个翰林倒是不错。”孙氏说道。
沈嘉绩说道:“老二我不操心,倒是老五我一向留心为他在士绅人家择妻,可是择来择去,不是面目妖冶,就是胸无锦绣,并无一人才貌双全。”
孙氏说道:“今儿见了吴家姑娘,虽荆布白衣,却饶有金屋之风,天生丽质绝无半点妖冶之态,诚然是个好姑娘,可惜大嫂先中意的人家。能许配化儿,也算天生一对,只是他门楣还没有齐全,不知人家吴夫人会意下如何。”
“吴家小姐?”沈嘉绩若有所思,“我没见过,听你之言是位好女子,与沛文相比如何?”
孙氏笑道:“桃红李白,虽各自芳菲,然春光绽放,并不相上下。”
“能与沛文比肩?”沈嘉绩很是惊讶,抚掌哈哈一笑,“这可妙了,老五虽说还是白丁,可毕竟能及时悔悟,金子不换,经过这些日子我仔细观察,他天聪自在,性学未沉,若能苦读三年,未必不能进士及第终成大器。”
“瞧你说的。”孙氏嗤笑一声,“难道老五会比老大老三老四还强?”
“那倒没有。”沈嘉绩施施然端起茶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
话说今晚毛三婶又送走满怀心事的周怜叶后,也不织布了,也不烧火煮水了,而是两只手抱着膝盖,斜着身子靠着墙壁,望着桌上的孤灯呆。
原来毛三婶就是被沈家逐出来的春梅姐,她娘家姓毛,之所以周怜叶管她叫三婶,是因为沈大柱的小名叫三伢子,一直到十八岁,沈安才给起了大名。
多年以来,平辈的人早已习惯叫他三哥,如今小一辈就随着叫三叔。
其实沈安原本也不姓沈,上一代迁来的沈家村。沈家村与过去大多数农村一样,一个村子里大多数都姓沈、顾、周,即使有一些别姓,往往受到多数人的排挤,做什么事都不便。
沈安家投靠沈家之后,就干脆跟了主家的姓。
过去同姓居多的村子,都会有一个祠堂和一个村庙,沈家村则有三家祠堂一个村庙。
一般每个村子都有至少两位管事人,沈家村也不例外,一个类似村长,向来由有功名的三姓之一轮流担任。
如今沈家村的“村长”是顾老爷,周廉和沈嘉绩算是“副村长”。
另一个管事人是治族事的,虽然沈家村是三大姓,但全村人彼此沾亲带故,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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