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闺秀竟何如,沈氏徒言有玉珠。
帘下笑声金莫买,窗中愁字笔难书。
田家宅里人不在,梅雪相望一世秋。
天分极高的雨琴一下子看出诗中流露出浓浓不舍的萧索离别之意,惊讶的抬起头来,猛然看见了大姐脸上的泪痕。
她刚要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就见一直默默无言的沈侃拿起了笔,在纸上写道:“梅雪终有离别日,脱离冤债寄恨长;一任红香寒散尽,好谱清平入乐章。”
沈雨琴惊讶的张大了嘴,茫然不知何意,又见沈沛文轻轻点头,也提笔写道:“盈盈朝露如含笑,脉脉临风别有神;寄语五陵豪杰墓,相逢一笑怨气消。”
这时候,沈沛薇坐在一张椅子上,痴痴想着心事。
媚儿送上来一杯热茶,摆在桌上,一直茶冷了也不曾喝一口,晚饭也食不下咽。
当日一时冲动,按照沈侃的吩咐将锦笺扔在地上,然后毫不意外的闹到如今这步田地,其实已经后悔了。
一想到父亲的铁石心肠,她一阵心酸,又是怕,又是气,又是恨的,总之心情五味杂陈。
时间一点点流逝,沈沛薇越发心惊胆战,奈何事已至此,唯有暗暗对自己说道:“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过了半夜,没动静。
一更天,还是没动静。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正当沈沛薇支撑不住,打算宽衣睡觉的时候。
突然,一位二太太甘氏身边的亲信妇人冲了进来,神色惊慌的对沈沛薇说道:“不得了啦!夫人听到老爷要在三更弄死小姐,忙命人备了轿子在外头等候。叫姑娘快快速往柯家避难要紧,夫人嘱咐带着如儿和媚儿一块儿过去。”
如儿和媚儿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不等沈沛薇询问,两个丫鬟拽着她就往外跑,生怕走迟了一步被老爷逮到。
慌乱间,主仆三人被抬着悄悄出了沈家,没有惊动任何人。
望着大门上灯笼发出的亮光,沈沛薇心里难免有悲有喜,悲的是父亲到底要处死她,毫不顾念父女之情;喜的是母亲提前察觉,派人将她救了出来,如此也省了给五弟造成麻烦。
对那位妇人,她深信不疑,茫然不知后面乃是沈嘉谟亲自押送。
黑夜中,两顶轿子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的夜路,来到了洞庭湖边,沿岸尽是芦洲,湖水一望无际。
沈嘉谟说道:“停轿。”
轿子里的沈沛薇一听她父亲的声音,心中一惊,知道不好了,今晚怕是小命休矣。
心里涌上悲伤,沈沛薇的眼眶红了,又听见沈嘉谟喝道:“你们三个小贱人快出来!”
不得已,主仆三人只得出了轿子,借着月色,就见黑黝黝的湖水滔滔,免不得吓得她们魂不附体。
沈嘉谟对轿夫说道:“你们先回去,今晚之事谁也不许多嘴。”
此举摆明了是不让她们有命回去,沈沛薇忍不住声音颤抖的问道:“爹!您将女儿和两个丫头带至此地,到底要做什么?”
火把的照耀下,沈嘉谟的脸看起来格外的阴森恐怖,冷笑道:“你这忘廉丧耻的贱人,败坏沈家和为父的清白名声,还有脸问?好!老夫干脆实话对你说吧,我本来想将你处死在家里,但少不得要入殓殡葬,会惊动外人,所以便设计把你带到这里来。”
说完他一指湖面,“你看,八百里洞庭就是尔等的葬身之地。别怪为父心狠,你一时闺门不谨,难以饶恕,这都怪那两个小贱人诱坏了你,所以她们一样可恨。因你死后如果将她二人另卖他人,岂不是又去祸害了人家?莫不如叫她们俩也随你一起去龙宫作伴吧。”
“啊!”如儿和媚儿惊呆了,吓得浑身乱抖。
不知不知中,沈沛薇的脸上已经是无悲无喜的状态,平静的道:“爹爹既然要女儿去死,女儿不敢不从,可好歹也让女儿告别母亲,答谢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呀,爹爹却令我母女不能一别。唉,也罢了,我死不足惜,可她们俩委实是无辜的,求求等我去了后,爹爹将她俩放回亲人身边吧。”
“住口。”沈嘉谟牢记着今晚娇娘的话,将丧女之痛的气完全迁怒于两个丫鬟头上,“我岂能宽宥那两个小贱人?总之是你们主仆三人一条心肠做的丑事,那就要一并赎罪。你不必拖延时间,没人会来救你,赶快上路去吧。”
“爹。”沈沛薇急了,“好歹两条人命,你怎么对她们家人交代?”
沈嘉谟冷哼道:“厚恤而已,反正她们都是你的陪嫁丫头,泼出去的水。”
沈沛薇摇头道:“那我死后,求爹爹照顾好我娘。”
“我知道了。”沈嘉谟很不耐烦的打断她,“快上船吧。”
眼见父亲哪有一丁点的怜惜之意?沈沛薇终于彻底死了心,当下深呼一口气,也不拜别,把心一横,主动拉着两个丫头的手,主仆三人上了小船。
如儿和媚儿哭哭啼啼,战战兢兢的被她拉到了船上,沈沛薇抬头望着天上的星空,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
沈嘉谟也快步跳到了另一艘小船,大手一挥,两只船转眼间驶离了岸边。
小船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慢慢停下。
这时听见沈嘉谟远远喊道:“给她们绑上石头!然后你们自己跳下去,不要让老夫亲自动手。”
“唉。”两个船夫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歉疚的望着小姐。
“小姐,我不想死啊!”如儿哭道,媚儿则死死抓着小姐的胳膊。
“别怕。”沈沛薇安慰道,尽管自己一样害怕的浑身颤抖,这关口也只能选择相信兄弟了,大不了葬身鱼腹而已。
一咬牙,沈沛薇记着沈侃的嘱咐,绝不能叫人系上石头,不然会沉底太快。
她猛然间用力将两个丫鬟往前一拖,随即松开双手,一边一个的把人给推了下去,然后她惨然一笑,纵身一跃……
湖面上早已升起了雾气,沈嘉谟的船隔着不远,也看不清这边,就听“噗通”几声,知道她们三人自尽水中了,但仍然放心不下,举着火把站在船头四下张望。
那船上的两个家丁彼此面面相觑,没按照老爷的交代绑上石头呀,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小姐她们也实在太可怜了,因此二人都选择了隐瞒不说。
沈嘉谟观察了好一会儿,水面上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叹息不已。
“非是为父心狠手辣,只为了咱家的声名要紧,希望你们早早投胎。唉……走吧,回去。”
很快,两只小船消失不见。
第0082章 先下手为强()
落入水中的沈沛薇没有挣扎,闭着眼眸往下沉去,忽然感觉似乎有人托住了她的身子,并迅速带着她往前方游去。
距离落水点一里之遥有一艘大官船,船上早早等候于此的裴知县喝道:“速去救人!”
周围数十艘小船上的人们一起答应,瞬间跳出上百水鬼。
及时救了三女的几个人,乃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潜水好手,自打沈嘉谟的小船开动,便悄然附在两艘船的下方。
很快众人合力将主仆三人送到了大船上,用勾网升上去,船上带来的数位妇人一拥而上,将三女抬到船舱里施救。
按照沈侃事先教导的心肺复苏术,把水控出来,接着用传统的姜汤将人灌醒,随后给换掉全身上下的湿衣服,扶着去了后舱,那里已经预备好了床帐,让受了惊吓的主仆三人躺下安睡。
管事妇人走出来说道:“老爷,三位姑娘休息一晚,也就无大碍了。”
“好,好!”裴知县非常高兴,今次与沈侃联合筹谋,至此大功告成。
交代下去重赏所有参与之人,下令开船,又吩咐家中上上下下称呼“三小姐”,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
裴知县夫妇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芳名裴凌烟,今年十六岁了。自从吴紫仙来了后,家中上下遂称呼大小姐二小姐。虽说沈沛薇的年纪比裴凌烟要大上一岁,但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委屈她作三小姐了。
回到县衙,沈沛薇即使早知道救人者乃是裴知县,心中还是感激不尽,见了裴夫人和吴夫人,又见了裴凌烟和吴紫仙,当即表示愿意拜在裴知县名下为义女。
对此裴知县夫妇也很欢喜,叫人连夜收拾出一间房给她居住,仍然命如儿和媚儿服侍,一应日常供给乃至月例都比照二位姑娘。
大清早,沈侃赶到县里,昨晚第一时间便收到二姐平安的消息,非常欣慰,现在是专程来拜谢裴知县的。
正在门外等着,沈大柱打县学回来,小声说道:“三少爷说了,値少爷已经顺利过了院试,不出意外应该是附生。”
“嗯。”沈侃点点头,过了院试,沈値就成为一名生员了,也就是俗称的“秀才”,算是有了“功名”。
即使附生乃是生员中的第三等,那也是相当了得,到底是沈嘉谟最疼爱的幼子,在金陵时几乎将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在沈値身上。
这两日沈家因沈沛薇而闹得轰轰烈烈,为何其他人没有一点动静,就是因为全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院试上头。
沈嘉猷和沈嘉绩最近人都住在苏州城,就近陪伴子弟考试,沈仕、沈化、沈位、沈倬等一干秀才都下场参加了院试,为了给即将到来的秋闱提前预热。
其实最主要的是为了考得好名次,众所周知,成了秀才就进入了士大夫阶级,拥有可以免除徭役,见知县而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种种特权。
不过秀才也分为三六九等,类似常洛这样的就和沈値一样,只是个第三等的附生。沈仕等人或要考取或需要维持名次的则是第一等的廪生,除了种种特权外,每个月可以从官府领取一份不菲的廪米津贴。
廪生为诸生之首,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地位,所以每次院试都要必须参加,通过考试方能保住食国家俸禄的资格。
前文说过沈仕等人都是庠生,庠就是学校的意思,这与廪生并不冲突,统称为生员。
廪生的定额非常严格,竞争也非常的激烈,第二等的增生也有一定的名额,但国家不供给粮食,乃是正规生员。而三等附生的全称叫做附学生员,按照现代的意思理解,大概就是自费生了。
古代一个小康之家想要供养出一名学子非常的不容易,贫穷之家更不消说了,如果不是沈仕等人连年考上廪生,以沈家的财力想要供养他们也会有些吃力。
沈侃并不关心沈値,两世为人谈不上妒忌,当然也知道未来两年的日子大概不能太好过了,迎高踩低乃是人们常态。
这时门子出来,客客气气的请他进去,沈侃进去后,沈大柱立时一脸的眉飞色舞,自言自语道:“少爷没考秀才又如何?现如今已经成了县太爷的座上宾,气死二房那帮黑心肠的王八蛋。”
因沈沛薇的事,三房下人自然而然的与二房忠于沈嘉谟的那些人,已经有了不和的迹象。
现在沈家的下人都在翘首以望,等待三少爷和四少爷当得知二小姐失踪的消息后,会如何反应。
书房,一宿没睡的裴知县亲切的道:“贤侄坐吧。呵呵,你姐姐我已认作义女,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沈侃笑道。
裴知县说道:“老夫公事繁忙,就不陪你了,你可径自去寻淞儿,而你姐姐现在惊吓未平,过几日再让你见她吧。”
“是。”沈侃站起身来。
裴知县很欣赏眼前这位年轻人,有心提携,说道:“对了,过几日乃是贺知府的寿诞,到时你不妨随老夫走一趟,长长见识。”
“多谢长辈厚爱,晚辈自当从命。”沈侃平静的道。
与此同时,隔壁书房里,常洛将昨晚改好的寿文交给吴淞,说道:“昨日所言之寿文,为师已做好了。你现在就拿进去,给令堂夫人过过目,然后叫人拿去裱吧。”
吴淞拿着返回内宅,给母亲和姐姐看。
吴紫仙看完后,说道:“虽说是篇寿文,难以脱离俗套,然俗套归俗套,也得有一两句精彩警示之句呀,方能使人改观。先生的这篇我觉得太平了些,又过于奉承了。”
这两年,吴淞没少经手类似的寿文,同意道:“我也是这么想。”
倒是吴夫人说道:“你们俩别乱说,寿文而已,又不是词赋?就算先生肯重做,如今也迟了,等不得。”
一面说,一面就叫人拿去裱刻。
“为何不叫姐姐写呢?先生的这篇令人失望。”吴淞笑道,“大概他昨天又吃酒了,故此匆匆应付的一篇。”
“女儿家的东西岂能外传?”吴夫人皱眉,挥挥手,“你赶紧去念书,我还得给你刚来的姐姐找几件被褥衣裳。”
吴淞只负责起到传话的作用,并不知情,所以说道:“奇怪!姨父打哪寻回来的义女?看她的样子,明明是位大家闺秀,是不是谁家落难的官眷呀?”
“小孩子休要多问,不关你的事,你就当她是你的亲姐姐好了。”
“哦。”
吴淞哦了一声,又对吴紫仙说道:“姐,要不我请沈五哥作一篇寿文吧?”
吴紫仙说道:“不好麻烦人家,再说一篇寿文而已,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那好吧。”吴淞无趣的耸耸鼻子,转身出去了。
不想听者有心,吴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趣,笑着问道:“沈五哥是谁呀?”
“吴兴沈氏子弟,淞儿最近结识的一位……”吴紫仙想起当日沈侃的话来,露出笑容,“一位粗人。”
“粗人?还是沈家子弟?”吴夫人顿时大感失望,也没兴趣继续追问了。
傍晚,沈侃返回家中,进了正落大宅,就见家里人几乎都齐了,气氛很是喜庆。
他之所以在外头晃荡这么久,就为了避开二姐失踪。原本以为二太太一定会哭着对二老爷讨要女儿,家里会闹得天翻地覆呢,谁知似乎啥事没有。
敢情沈嘉谟到底心虚,宣称为了处罚沈沛薇,叫人把她连夜送回金陵去反省,而甘氏因为女儿,病倒了。
参与此事的二房下人都被勒令封口,娇娘是站在沈嘉谟这一边的,如此当时在场之人,能够说出此事的,就只剩下了沈侃一个人。
不等沈侃开口,沈嘉谟立即大骂道:“你这畜生真放肆,近来不好好念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日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你兄弟们人人都在力争上游,唯独你自甘堕落。”
沈侃一愣,解释道:“我是去朋友家做文章了。”
苦于不能说出裴知县家,说完他心里暗暗叫苦。
果然沈嘉谟喝道:“胡说!昨日我派人到处寻你,连影子都找不到,你们做得好文章!大哥,你说怎么办?”
沈嘉猷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老父亲,失望的道:“来人,掌手板百下。”
沈嘉谟马上叫人将竹板拿来,然后命令沈侃在中堂跪下。
沈侃心中苦笑,干脆什么也别说了,走过去双膝跪地,伸出了可怜的手掌。
啪啪啪!沈嘉谟手里的竹板频飞,顷刻间就把沈侃的手心打得青紫一片,随即受伤的地方高高肿起。
沈侃咬牙硬挺,这时候还不忘自得其乐,心说这下可以不用做作业了。
大太太周氏心疼,跑出来说道:“这你人怎么这么心狠,侄儿也打得下去?”
说完,周氏转而又责备道:“你呀!怎么又不读书了呢?不怪你二伯生气。”
沈嘉谟说道:“自古慈母多败子,你怎么对老三夫妇交代?不狠能成器?来人,将沈侃的书房紧锁,禁足三个月,不许他出门半步。”
第0083章 干旱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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