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吴淞说道:“门生史记等也曾读过,恐怕生疏,求老师再提一段让我背诵吧。”
呸!你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常洛很生气,不悦的道:“贪多嚼不烂,少年人有信心是好,但要懂得适可而止,以后再背吧。”
“是。”
随便布置了一篇时文,常洛一边喝茶,一边心说不妙了,若是从头教书,光是命他每日背诵四书五经,遇到个笨蛋,轻轻松松的就能教个三年五载。
哪知书都读完了,现在必须每日讲书做文,那岂不是日日都要费心?这叫我怎么办?难道把所有精力都耗费在他身上?何况讲书非我之长,做文又要求高,偏偏这孩子又是个极聪慧的,每天问长问短,万一哪天回答不上来,岂不是被他看轻了去,更严重的传到知县大人耳朵里?
“不行。”常洛担心了,在那里沉吟了半天,有了主意。
“我得弄个什么难题,将他一举难倒,如此这家伙就不敢放肆了,至少可保我当一年的先生。不然,没几天怕不就要决裂。”
常洛与昨晚的沈嘉绩一样,面对的都还是小孩子,所以出作诗作文这样的大题目为难,即使对方做不出来,也不以为辱,反倒显得做长辈的器量小格局小,故此也准备出几个绝对。
时下考校小学生,一般都是出对子。
第0068章 天地玄黄()
柯家内外张灯结彩,前来贺寿的宾客络绎不绝。
内宅,沈沛薇见了柯夫人,说道:“姨母在上,侄女拜见。”
因二太太甘夫人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没有前来。
说着沈沛薇就要磕头,柯夫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神色慈祥的笑道:“无需多礼,快坐在我身旁,让姨母好好瞧瞧。”
“是。”沈沛薇略微拘谨的静静坐下,柯家的丫鬟过来上了茶,如儿媚儿上前叩见……
沈沛薇说道:“母亲请姨母的安,并命孩儿给姨丈道喜。”
“好说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柯夫人一边寒暄着,一边仔细端详她。
眼见侄女长大了越发出落的花容月貌,且举止温柔娴雅,言谈也得体稳重。柯夫人心说怪不得我那痴儿竟发起誓来,什么今生不娶她为妻就决不再娶,令人哭笑不得。
虽说柯夫人不把儿子的誓言当真,但今日眼见为实,沈沛薇确实是难得的美人,兼且两家门当户对,亲上加亲,所以心思不免又活泛了起来。
“乖侄女,多谢你母亲记挂!”
这时候的柯夫人已经全不理会别人家的女眷,紧紧握着沈沛薇的手,“你母亲的身子可好?”
俗话说见姨如见娘,沈沛薇不由得心里酸楚,一想到父亲冷落她们娘俩,指使弟弟搜自己的闺房等诸多委屈,眼眶立时红了,只因今日是姨丈的诞辰,不能哭出来。
当下她附在柯夫人的耳边,将父亲如何宠爱小妾,母亲被气出了病说了几句。
柯夫人听完,感同身受的连声叹息。这时丫鬟送上来寿面,忙安慰了侄女几句,拉着她一起吃完面,然后叫人送进内室洗脸更衣。
县衙内宅,书房。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午时,天气闷热,几乎没什么风。
屋檐下的沈侃毫无不耐之色,聚精会神的听着沈倬讲解四书上的话,感觉受益不浅。
而书房里,吴淞朗朗读了半天的书,又写了几篇大字,正坐着等待听讲。
有了盘算的常洛放下茶杯,故意问道:“你书虽读得多,究竟是靠强记,非圣贤所重。只有下笔著述或滔滔雄辩,方显出一个人的灵心彗性,你说是不是?”
“是。”吴淞点头。
常洛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做过对子吗?”
吴淞会心的微微一笑,说道:“对子未曾对过,不过诗词倒是时常胡乱做一两首。”
这小子真不简单,常洛一看他微笑,赶紧正色说道:“你不要将做对子看轻了,凡诗词文章,莫不是皆从对子中造出。好!既然你将此视作等闲,那我且给你出一个,试一试你的才情,如何?”
吴淞似乎被先生的一席话给唬住了,吓得不敢开口。
这边常洛提起笔就要写,一瞧他的样子,心中暗笑:看来这小子也不过如此,无非善记而已,竟被他闹得虚惊一场!
说到底十一岁的孩子,从未进过学堂,一直关在家里闭门造车,能有什么了不起?
如此心中大定的常洛轻笑道:“我要是在古典上出个刁巧的,只道我有意难你。嗯,我就在千字文上出一个给你对对看好了。”
原来常洛向来文采一般,不善于作诗写文章,但是他却十分精于对对子,时常在宴席等场合中,凭借古怪的对子博得一片喝彩。
随手在纸上写了一句,常洛递给了吴淞,说道:“你瞅瞅,对得出来吗?”
吴淞双手接了,低头一看,写得是:斜钩挂残照,日月盈昃。
看了一会儿,吴淞自言自语的道:“斜钩指的是月,残照指的是日,这对子可真巧。”
常洛斜眼瞅着他皱眉苦思的样子,拿稳他没得对,便嘲笑道:“你四书五经,史书等无不熟背于心,难道启蒙的千字文却忘记了?”
忽然吴淞眼睛一亮,来不及回话,竟拿笔一气呵成的写了出来,双手呈给先生过目,并解释道:“千字文委实不曾读过,幸而撮成了一对,不知可否对得,求老师请教。”
“对上来了?”常洛大吃一惊,赶紧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千土接阴云,天地玄黄。
了不得!常洛仔细看了半天,发觉这孩子对得字字精切,不由得暗暗乍舌,只好点头说道:“委实对得好,不能不赞一声聪明了。既然你如此聪明,那我再出一对。”
穿林以往,两边皆傍木行。
吴淞再一次盯着纸思索,低着头不发一言。这一次常洛不敢再讥讽他了,当然心里怀疑他是否还能对得出来,这个对子的难题可不一般。
不料没过多久,吴淞有了。
合吕而吹,上下全从口出。
常洛服气了,衷心赞道:“贤弟如此美才,从此精益求精,则吴家书香一脉,自不朽矣!”
连称呼都自然而然的改了口,窗外的沈侃和沈倬当下相视一笑,以吴淞的聪慧,无需提醒,他自己就能看出先生的深浅来,如果常洛机灵,应该赶紧辞馆走人,省得自讨没趣。
…………
大约从宋代开始,就诞生了牙婆这一经久不衰的职业,比如《水浒传》中的王婆。
宋代“吴自牧梦梁录”中记载,府宅官员,富豪人家,欲买宠妾、歌童、舞女、厨娘、针线供给、粗细婢妮、亦有官、私牙嫂,及引置等人。
到了明代,牙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分为官方指定和私人。官方的牙婆负责贩卖被充官的罪犯妻女等,私人的牙婆平日以开店铺或贩卖胭脂水粉等妇女的货物维持生活,当中间人,给大户人家挑选小妾丫鬟等,买卖人口。
正是因为牙婆给人买妻买妾,人们也将她们视为媒婆,但真正的媒婆不等于牙婆。
时至今日,扬州瘦马名扬天下,所谓“养瘦马”早已成了一项暴利的投资,在江南各地有一大批人专门从事此种职业。
类似云姐儿这样的贫家女,因吃不饱饭时常饿肚子,所以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
通常买童女不过十几两银子,等养到十五六岁,往往可赚到多达一千四五百两。很多人见有利可图,竞相效法。
将云姐儿领走的牙婆就有此意,十一两银子买来,其实直接卖给大户人家,根本赚不到多少钱,哪怕遇到财大气粗又心善的,顶大天了给你二三十两。
当然投资瘦马也不容易,需要大量的持续投入,譬如请教习,住大屋,起居日常无不讲究奢华,为的是培养超卓气质和良好的生活素养。
花费这么多的钱,必须要合适的人选,合适的年龄,不错的资质,此外还得看稳了是否健康,不然万一哪天生病暴毙。
牙婆以她多年的相人经验,很中意云姐的潜力,所谓一等资质的女孩,要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各种各种的房事技巧,以及精妙的化妆技术和形体训练,要符合瘦、小、尖、弯、香、软、正七条标准。
而以云姐儿现在的小模样,大概长大了会介于一等资质和二等资质之间。
二等资质的女孩,也得识些字,会弹点曲等看家本领,但主要是被培养成懂得记账,会算术,主要成为商人贤内助的角色。
至于三等资质的女孩,一般就不让识字了,只是教些女红、裁剪或烧饭煮菜、做点心熬靓汤等手艺,培养成小商人的合格主妇,反正所有这些煞费苦心的培训,都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买主,卖个好价钱。
依照贫苦人家女孩子的先天条件,瘦马被分为三六九等,一般都是七八岁的时候最优,云姐的年龄稍大了些,此时缠脚未免有些晚了。
云姐儿很健康,这一点令牙婆非常满意,瘦马之所以人人体弱,大多是被刻意“饿”出来的。
保险起见,除了云姐外还有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名叫香儿,为了预防中途没了一个,导致血本无归。
甚至为了更保险,牙婆还想再寻觅来一个美人坯子。
第0069章 夜雨观棋()
沈侃亲眼看见了才华不亚于沈象道,言谈举止不亚于王朴的另一个半大孩子,耐心渐渐化为乌有,起而代之的是焦虑。
因为今日来此是打算请求裴知县的侄子帮忙,派名官差去牙婆子家以势压人,然后以合理的价钱将云姐给赎出来,但现在观其人,似乎不太可能了。
观如此聪明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背着裴知县行事?即使是件好事,也或许他会痛快的答应帮忙派个人,问题是不仗势欺人的话,怎么可能说得过精于此道的牙婆?
要知道买卖人口在这时代是合法的,而合法,牙婆子当然站着理,吴淞不敢生事,那他交代的人自然也不敢贸然行事,所以不被牙婆子趁机敲诈一笔就算不错了。
而沈夫人私下给他的几百两银子,连同他最近攒的赚的都一并交给了沈贵,现在手里一共不到三十两。
就算三十两银子,也不能保证牙婆子一定会卖人,正所谓奇货可居,牙婆子一准要货比三家的。如果是裴知县亲自交代大概没问题,可毕竟只是他未成人的侄儿。
再说区区一个知县,对时常出入权贵内宅的牙婆来说,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沈侃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当然了,假如牙婆子一个不开心,满世界宣扬,想吴淞远来投奔,初来乍到就背着姨父行事,岂不是坑了人家!
“还得另外想个法子。”沈侃有些棘手了。
“什么法子?”沈倬问道。
“没什么,遇到一桩难解之事。”沈侃苦笑。
“说来听听。”
“好。”
一人计短,沈侃也不矫情,当下将云姐的遭遇说了一遍。
沈倬惊讶的听完,沉吟半响,说道:“你当日想的确实周到,现如今世风日下,连官宦人家买人尚且顾虑几重,有些穷人家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明明白纸黑字也拿了钱,待过了几年,亲生父母却吵吵闹闹的跑来要人,不可开交,我都见过好多次了。”
沈侃的眉毛扬起,他当日是担心李老爹夫妇将来又没钱了,想到女儿在沈家,认为当初卖闺女时吃了亏,跑来胡搅蛮缠打秋风,所以打算让牙婆经一手,有委屈先找牙婆说理去。
这完全是来自他的经验见识,没想到此种事在古时并不鲜见,其实想想也不意外,大多数的大户人家都是正经过日子的,没那么霸道,谁家能受得了丫鬟的父母三天两头的跑来哭闹?就算当初写了卖身契又能怎样?找官府也没用,难道天天在你家门前守着,还是敢把人打死?
不怪王保长要领城里的牙婆去李家买人,八成附近的牙婆都有顾虑,李家可不是只有两口子,四个儿子呢,这要是天天闹事……闹不闹心……
“看来得使个诡计了。”沈侃说道。
沈倬感兴趣的问道:“计将安出?”
沈侃笑道:“我先卖个关子,除非四哥答应帮我个忙。”
沈倬失笑道:“这也算善事,你有善心,做哥哥的岂能不共襄善举?”
“四哥够义气!”沈侃大喜。
就在这时,吴淞打书房走了出来,兄弟俩当即默契的不说了。
忽然沈倬上前一把抓住吴淞的手,把人强行拖到了角落里,冲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开口。
常洛正好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奇怪的道:“咦?怎么这么快就没影了?”
一会儿裴家会送来午饭,所以常洛伸伸胳膊踢踢腿,整个院子转了几圈,又走进了房中。
“我不想和他碰面。”沈倬小声解释,伸手指了指外头,“走,咱们去别的地方说话。”
“好。”吴淞明白了,带着二人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来到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吴淞说道:“这是我的住处,对面是家姐的书房。”
沈倬随口问道:“你姐姐今年芳龄几何?”
吴淞一愣,瞅了眼他,马上笑嘻嘻的道:“十三了,莫非沈哥哥想当我的姐夫?”
“什么?”沈倬为之错愕,转而啼笑皆非,“客套而已,你想到哪去了?”
吴淞骄傲的仰起头,一本正经的道:“家姐才貌双全,若非兄长有才,还不配呢。”
“我没才。”沈倬哈哈一笑,却难免好奇,遂问道:“你说有才,口说无凭。”
跟着进屋的沈侃对此莞尔一笑,好奇的打量四周的环境。
吴淞到底年纪小,受不得激,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张纸,说道:“这是上月有一天下雨,家姐几个人下棋,以此为题,写的新诗。”
“我看看。”沈倬走了过去,就见纸上写着:夜雨观棋紫仙稿。
“吴紫仙?”
不但沈倬,连沈侃也在心里默念人家姐姐的芳名,如果人如其名的话……
“闲呼迷局耐芳情,打破春愁似有声,散作啼花千点雨,飞飞如满苏州城。”
沈倬一口气念完,点头道:“不错不错,也算是佳句了。”
“挺好。”沈侃随声附和。
不料隔墙有耳,他兄弟俩的话,听在墙那边的女孩耳朵里,着实感觉怪异,就听有人说道:“似乎二位是读书郎,那我家小姐的诗,就求二位指教又何妨?”
呦!沈侃心说这墙怎么这么不隔音呢?敢情这边是吴淞的卧室,那边是他姐姐的书房,为了便于监督弟弟念书,不但墙板薄薄,还有个暗门。
他忙说道:“在下粗人一个,不过听家兄念起了佳句,细细想来真棒!平时却一个字都不认识。”
沈倬顿时无语了,“你这家伙真没义气。罢了,指教不敢当,我也赋诗一首吧。”
诗词可是沈倬的强项,沈侃早知他如果见猎心喜,那必然会当仁不让的。
就听沈倬说道:“底事黄昏最系情,玉棋和雨响春声;遥想赵相宁不辱,一局能赢十五城。”
厉害!沈侃冲着四哥伸伸大拇指头,吴淞也兴奋的直点头。
墙对面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丫鬟清脆的声音,“我家小姐说了,好诗。”
“那当然好了。”沈侃因四哥答应帮忙,卖力的摇旗呐喊,“你家小姐飞满了一座城,而我家兄长却一口气赢了十五城,高下立判嘛。”
“哼!这又不是比试,何来的高下之分?再说你家兄长是顺着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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