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部分是府学的范围;从宣门进了泮池;再走到柳树遍布的秀野池;结果被一道红墙挡住了去路。
“喂!站住;这里是明伦堂;不经宗师传唤不许入内。”门前之人沉声说道。
“哦。”沈侃心里微微吃了一惊;原来这里就是明伦堂;官办学院的心脏部位。
“请问尊长。”
沈侃赶紧举起双手作了个揖;“沈仕沈化二位学子可住在这里?”
“沈道贤、沈道良昆仲?”
原本不大客气的中年男人眉毛一扬;语气透出两分亲切;马上笑呵呵的问道;“你是沈家后生吧?瞧这风骨就是大族之后;不错不错!”
沈侃故作腼腆的笑了笑;观此人一副寻常差人打扮;点了点头。
“沈家人了不得啊!个个一肚子学问;相貌仪表也是顶呱呱。”
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翘起了大拇指;如数家珍的打开了话匣子;“道贤道良是大房惟山先生的公子吧?你大哥沈道贤不愧是沈家长房长孙;少小即有才名;聪慧天成;在咱学里年年考试三甲之内;深得宗师与县太爷的器重。”
“是。”沈侃见他提及到大哥沈仕;不得不低眉顺眼的回了一句;“大哥向来是兄弟们的楷模。”
“那一定的;生子当生沈道贤嘛!”中年男人唏嘘的道;“你二哥也不错;性情端重;博览群书;就是为人不苟言笑;成天板着一张脸;不像你大哥性情旷达;人人争相与他结交;无有不应的。依我说他将来的成就怕是有限;难出头啊!”
“为何?”沈侃不禁来了兴趣。
“为何?”
中年男人抬手捋了捋稀稀几根的鼠须;一脸自信;“老夫在学里当差二十载;观人无数。观你二哥的性情不善于交际;与你沈家祖上几位一样;经济治世非其所长;就是埋首专研圣贤书的酸儒;文采不飞扬;声名不显;就算考中秀才也顶多做个教书的先生。不信咱们走着瞧。”
“尊长说的有道理。”
沈侃听的频频点头;人家确实说的有道理;虽然与二哥沈化不熟悉;但家里谁人不知他自幼便成天拿着一本书;口读背诵不断;不喜与人交谈;就知道看书;人送外号“小道学”;完全是个书呆子。
“呵!”中年男人没想到随口一番交浅言深的评语;正有些后悔呢;不想眼前这位沈家小后生不但没有为自己的兄长辩护;反而同意的连连点头;非常意外。
“老夫姓李。”中年男人升起了几分好感。
沈侃忙自我介绍:“见过李前辈;晚生沈侃;字道古;子不敢言父;家父三房。”
“道古道古?”中年人装模作样的品味一下;“嗯;你是沈惟询的公子?哈哈!”
李差人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你爹可也是不妄言笑的性子;观你的性情也算沉稳;并神韵奕奕谈吐清晰;不像你家那二哥;倒是颇有你大哥的几分神采。”
“谢前辈夸赞;晚辈愧不敢当。”沈侃心里不禁苦笑;在家里人的眼里;恐怕他和大哥沈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爹以孝义见称;虎父无犬子。”中年男人随口又赞了一句。
沈侃越发苦笑···
第0005章 沈氏各房()
话说沈家上一代兄弟五人;沈侃的祖父沈汉是独生子;分家后他们这一支统归于吴兴大堂;其余还有二堂三堂四堂等。
沈侃的父亲名叫沈嘉谋;字惟询。虽然文学稍逊与大哥二哥;而品行过之。当年沈汉被逮捕下狱时;衣食三餐皆沈嘉谋一个人张罗;故此人人称赞他的孝义。
沈侃家被称为吴兴大堂三房;如今沈嘉谋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选授上林苑菜蔬署署丞;半官半吏的性质;居住在京城。按照族规;沈侃自幼就被送回了老家;接受祖父的教导。
大房即沈侃的大伯沈嘉猷;字惟山;为人慷慨疏达;家里人都说沈仕酷似年轻时的他。
当年沈汉下狱期间;沈嘉猷适逢出门游历没能及时赶回来;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寸步不离的陪伴在老父亲身边;已经绝了出仕的念头;除孝敬双亲外;一心打理沈氏家族。
沈侃的二伯名叫沈嘉谟;字惟承;金陵国子监的老监生;长期居住金陵。据说为人恭谨孝顺;待人仁厚;生平喜好读宋代的儒家典籍;诗作稳秀流逸。但正如李差人分析的那样;这位二伯的性子与侄儿沈化一模一样;一辈子就知道读书;结果三弟被选授了官员;他至今却还呆在国子监里蹉跎。
此外还有四房的沈嘉绩;字惟熙;五房的沈嘉禾;字惟瑞。
其中沈嘉绩的性格豪放磊落;求学时不屑于当下的时文绳墨;进了国子监后;很快便弃了举;返家帮着大哥沈嘉猷打理产业;呼朋唤友的潇洒度日。
现如今靠着沈嘉绩的能力;四房的产业蒸蒸日上;连带着全家的日子也一日好过一日。不过有侠士之风的沈嘉绩动辄周济亲朋;所以家族的宗党及姻亲朋友以及乡邻指着他接济的人很多;沈家的钱财粮食左手进来右手出去;闹得家里的妇女对大多他颇有微词;好在老爷子沈汉对此非常赞赏;。
沈侃的五叔沈嘉禾属于沈汉老来得子;只比沈侃大了五岁;与沈仕同岁。
沈汉担心自己宠溺幼子;一早将沈嘉禾交给了沈侃的父亲沈嘉谋照料;现在人在京城求学。
正因为沈侃独自生活在老家;身边只有几个下人;所以穿越时的异样被他很好的掩盖过去。至于文采;以前的沈侃打小淘气;成天追在四叔沈嘉绩的屁股后头;被老爷子沈汉骂他们叔侄俩是一对不争气的东西;属于学问最差的一个。
告别健谈的李差人;临走时经他指引;沈侃很快找到了两位兄长的号牌房。
他全不管有什么规矩;反正自己年纪小;其实也是听说过官办学院的规矩少;没有民间书院那么麻烦。
进了小院;书童守墨正蹲在地上扇风炉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有人来了;急忙站了起来;目光透着殷勤;
“五少爷您来了?”
“嗯。”
沈侃心里颇为受用;虽然不受族里长辈待见;可好歹那没见过面的“爹”是个官;即使下人们的巴结是冲着二代的份上。
书房里传出交谈声;隔着帘布;好像不只两个人。沈侃小声问道:“有客人?”
“是孙家和叶家的亲家少爷。”守墨也悄声回答。
“孙家?叶家?”
沈侃点点头;自家往来无白丁;自从恢复书香门第的好名声后;联姻的对象自然都是那些门当户对的大族或名声好的书香门第。
孙家是姚江望族;叶家则是汾湖望族之一;与沈家相同的;三家皆是明朝立国后;家族开始督促子弟读书;然后经过数十年的沉淀;于近几十年集中爆发。
各家的发迹历史都是街头巷尾的谈资;本地人无不知之甚详;所以沈侃也有所了解。
孙家祖上第一位进士名叫孙鸿;永乐二十二年考中的;经元朝百年寒门;再次开启了孙氏一族的门楣。而真正使得孙家成为望族的;则是孙鸿的侄孙孙燧。
当年宁王朱宸濠叛乱;时任右副都御史的孙燧正好巡抚江西;坚决不愿附从;一面奏报朝廷;一面整军备战;结果被察觉的宁王设计谋害。
作为忠臣;事后孙燧被追赠吏部尚书;谥号忠烈。他三个儿子皆出类拔萃;长子孙堪承父难荫;被朝廷封赏了锦衣卫正千户。嘉靖五年;参加武会试;得了第一名;如今官拜都督佥事。
老二孙墀是位大儒;曾受官员礼聘;在杭州万松学院主持讲席。嘉靖二十二年;被朝廷授予了中书舍人。
老三孙陞是个大才子;嘉靖十四年殿试一甲第二名;如今在京城礼部做官。
连着三兄弟都做了官;都有大学问;名声也好;孙家自然成了远近闻名的望族。当年老爷子托媒婆;为沈侃的四叔沈嘉绩求娶了孙堪的小女儿孙氏为妻;两家遂成姻亲。
叶家的发迹经历也差不多;自叶蕙公以下;世代以科第显;为吴中望族。
现在的叶家支派众多;沈侃不了解底细;只知道姑姑沈盼儿嫁给了名叫叶旦的儒生;然后叶家的一个闺女前年许给了大哥沈仕;还未成亲;而两家上一代也有联姻;反正关系比孙家要紧密的多。
用家里下人的闲话说;孙家发达不久;为官皆清廉;没什么钱;而叶家却是响当当的富豪;连续几代家主都善于理财治家。
这时候守墨隔着帘布说道:“五少爷来了。”
“老五来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书房里传出爽朗的声音;沈侃不由得一怔;因为这声音并非出自两位兄长;好在他早有应变之道;马上恭敬的道:“是;弟弟给哥哥们行礼了。”
“怎么如此客气见外?你可不是拘泥之人。”
就见打屋里走出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神色疑惑:“先前道贤还说你长大了;懂事了;我还不信;看来果然变得老成了些。可与你说是不是?”
沈侃注视着这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不敢多说什么;站在那里陪着微笑。
跟在年轻人身后的男人微微摇摇头;没接话;两个人相貌酷似。
沈侃顿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不过稳妥起见还是没有张口。
“我就说他变了吧。”
坐在屋里纹丝不动的沈仕指着沈侃;这位沈家的长孙生得面如冠玉;一举一动皆神采飞扬;“以前他小小年纪喜欢任事;整天跟在我家四叔身后胡闹。近些年别看年纪小;凡族中婚丧宾享诸事;竟渐渐一切倚办于他了;倒也料理的头头是道。不知何故;最近却一下子开窍了;一应杂事皆躲得远远;这才像话嘛!”
一番话;除了沈侃没什么反应外;其余四人无不皱起了眉头。
沈侃的二哥沈化也坐在屋里;板着那张扑克脸;即使微微皱眉也令人看不出什么表情来;而他对面的年轻人先皱眉;然后一脸的诧异;原本人都站了起来;此时又缓缓坐了下去。
走出来的二人反应一样;沈侃能看出他们脸上似乎流露出了几分不悦。
那叫叶可与的人依旧没有说话;相貌英俊的则说道:“我就欣赏老五为人;小小年纪能知道为长辈分担;大概是今年忙于学业;学问一定大有长进。”
这下子沈侃万分确认;亲戚中能一力护着自己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不开口的应该是叶家的叶可与;与闷葫芦的二哥沈化不同;只是从来不愿谈论任何人;其它则言笑无忌。
同时沈侃的心里不禁稍感失望;大哥沈仕这番话应该是无心的;但是一开口就扫了弟弟的脸;因为大族之中出力帮长辈料理婚丧嫁娶等事的后辈;自然是那些与功名无望;学业无成的。
从文与不从文的同辈;在类似沈家这样的家族中;身份地位天差地远。
第0006章 龟通海底()
“见过可成兄长;可与兄长。”
院子里;沈侃亲切的叫了声;然后冲着屋里的沈仕沈化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大哥安好;二哥安好。恕小弟眼拙;敢问这位兄长?”
沈仕对他微微额首;说道:“此乃孙家二叔砺峰先生的三子孙文畊;今次回乡参加乡试。”
“见过孙家兄长。”沈侃冲着对方也作了揖。
“快进来;都是一家人。先前是我失礼了。”
坐着的孙文畊柔声说道;人又站了起来;脸上竟还带着一丝歉意。
“不敢。”神态恭敬的沈侃心里暗暗心折;要不说世家子弟;尤其是正处于上升期的;风度礼貌绝对不会欠缺;哪怕心里阴暗如鬼。
简简单单的一个照面;沈侃大概就能判断出;论说话与涵养功夫;沈仕无疑稍逊半筹了。对于日益精中求精的举业来说;字里行间的功夫哪怕稍有半分的不缜密;往往一字之差失之千里。
接下来;沈侃陪站在书房一角;静静站着一句话不说;因没能入学加上年纪最小尚未及冠;很识相的不坐下。
尽管叶可成很想与他交谈;但碍于沈家两兄弟在场;只是不时冲着沈侃一笑。
几个年轻人继续先前的谈话;沈侃没滋没味的听着;提到的人名大多不认识。
过了一会儿;守墨进来献了一圈茶;没有沈仕的允许;有些口渴的沈侃不敢喝。
沈仕似乎也没注意到弟弟;说道:“文畊回来乡试;一路辛苦;倒是文英自在;荫了官;比不得咱们兄弟日日苦读;费尽心血。”
说到这儿;沈仕看到叶可成在冲着沈侃眨眼;便微笑道:“老五也不错;不过三叔还是署丞;如果有幸荫官;大概是个未入流。”
荫官?沈侃心里咦的一声;貌似明朝官员如果劳苦功高;退仕前大多能恩萌一子继承父业;所谓父传子嘛;各行各业都这样。
如果能做个一官半职;哪怕是个小吏也挺好!起码是个捧铁饭碗的公务员不是?旱涝保收一辈子不辛苦;不错不错!沈侃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不成想二哥沈化兜头一盆冷水;开口说道:“记得三叔年前家信曾提及此事;三叔上书说蒙圣上选授;子嗣不敢再邀宠;家祖也同意了。”
啥?沈侃顿时大失所望;就这么把我的公务员给吹了?难道让我一辈子待在家里吗?
“何故?”叶可成皱眉问道;“沈侃急公好义;处事分明;一定是员能吏。即使沈三叔不图邀幸;可也不能这么断了沈侃一展抱负的机会啊!”
就是;心里腹诽的沈侃越发喜欢上了这位仗义执言的叶家兄长;也对家里的那帮老头无限鄙视。
“是呀;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叶可与也说道。
“还有这事?”沈仕有些茫然;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孙文畊忽然扭头看着沈侃;沈侃急忙压下心里的失望;不让对方看破自己的心态。
“大家有所不知。”沈化的语调不紧不慢;“家中兄弟人人读书;唯五弟善于料事;长辈的意思是将来把各事尽皆交付给他;省得前车之鉴;家业荒芜;子孙无有从文之所。”
“原来如此。”叶可成点点头;释然了;毕竟沈家不像叶家那么富贵;也不像孙家高官得坐;这一代几乎人人读书;总得有一个人出来担起料理外事的责任;就如沈四叔一样。
“长辈考虑的是。”沈仕笑道;接着对沈侃打趣;“老五你将来可是一家之主了;恭喜恭喜。”
做梦吧!沈侃不为所动;自家是三房;自己排行第五;先不说大家长的位置天生就是沈仕的;哪怕他做了官无暇打理老家事务;难道四个哥哥都能中举不成?论长幼论文凭论名声;我一个做弟弟的哪有资格逾越?
就算他们通通当了官;我管了家;可有意思吗?上头压着四个太上皇外加四大嫂子!再说又不是做一辈子的官;早晚得退休回老家。
再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谁乐意常年周旋在七大姑八大姨中间?纯属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沈侃对所谓管家半点兴趣也没有;毕竟来自后世;习惯了小家。当然身为家族的一份子;出出力分所应当;但总不能把一辈子的精力耗在上面。
这方面绝对因人而异;皇帝的位子有的是人惦记;可也有皇帝宁肯生在普通人家;不在其位不劳其力。
沈侃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到底长辈们是看得起自己;还是看不起自己呢?好歹也是三房唯一的嫡生子;便宜老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那没见过面的亲娘呢?
这一辈沈家的兄弟众多;庶出的也不少;话说能帮着打理家业的人选其实多得是;为何偏偏就钦点了自己呢?
唉!上一任啊上一任;你做什么不好;干嘛非要跑去帮闲?还那么能干;咱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做一草包美男子?
“时辰尚早;不如去运河访一画舫。对了;近日有位金凤艳名远播;不如我兄弟前往一探?。”
沈仕兴致勃勃的说道;又对着孙文畊笑道:“你长住京城;给我们讲讲京城的风月场;想必并不输咱江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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