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侃没说什么,沈沛文和叶秀如都是站在自己人的立场,而此事摆明了是沈仕有错在先,无非仗着自己的秀才身份,自以为高人一等。
想人家好心请你吃饭,你却叫来不相干的朋友们,大吃二喝不感谢也就罢了,竟再一次跑去蹭吃蹭喝,难道叶古玉天生欠你们的?
不愿接待乃人之常情,反过来你还破口大骂?这算什么?
当然假如叶古玉为此今后小小报复一下,无伤大雅的话,沈侃认为很正常,但是大姐说叶古玉自小气量小,身边来往的都是些小人,那可得注意下。
经过王老三之事,使得沈侃认识到人心叵测,尤其古人最重视名声和面子,即使搁在现代,这仇也算是结下了。
心里不舒服的沈侃故意不接话,眼见气氛冷了下来,叶秀如忙转移话题,问道:“诗谜你们都准备好了么?”
沈沛薇笑道:“老太太虽上了年纪,倒有兴头,今日一早就叫我想几个,我这会子正想不出来呢。”
“无须太过讲究,简单些就好。”沈沛文转移了注意力。
叶秀如不同意的道:“诗谜不深一些还有什么趣?只要深浅相杂,雅俗共赏就是了。”
沈侃不关心猜灯谜,临走前不忘询问沈沛薇:“二姐叫我来什么事?”
“对了。”沈沛薇伸手唤他走近些,说道:“上元猜完了灯谜,我们打算夜里去苏州城走三桥,到时得劳烦你一路护送。”
“走三桥?”沈侃没听明白,随即恍然,“走百病是不是?”
“嗯。”沈沛薇点头,同时一脸期盼。
走百病的习俗,沈侃最早是看了那本不亚于红楼梦的巨著金…瓶…梅,书上说的是山东习俗,后来经过调查,大概走百病就源自苏州。
前文提过风靡天下的苏州样,自宋代起,苏州就是个奇妙的地方,任何事物经过苏州人的演绎,都能显出一种风雅和浪漫来,所以元宵节除了观灯猜谜,看戏曲杂耍之外,还诞生了一项特殊的习俗,妇女走三桥,即走百病。
本地的县志上都有“上元,妇女走历三桥,谓可免百病”的相关记载。过桥渡河,在古代人看来是“渡厄”的象征。
每当元宵节的夜晚,南方的妇女们便成群结伴去城里走过三座桥,一来渡一年众多的灾厄,可保全年无病无灾,二来此乃完美借口,可以征得长辈的允许,出门看看热闹。
保护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夜晚出门,任务何等艰巨?沈侃头疼的答应下来,正因为到时出门的妇女太多,官府比他还要头疼,而这时代苏州的治安还算不错,要不然每年都发生一些案件,那还有谁敢出门走百病?
之所以痛快答应下来,因为他知道该找谁,自然是有锦衣卫的孙家了。
等他走后,沈沛文察觉到了不该一味埋怨他,这一去怕是要心生芥蒂,坐在那里不由得暗暗后悔。
这时沈沛薇说道:“不是我给五弟抱不平,四叔出门后,这些日子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他一个人在操劳,且咱们的每件事没有不应的,跑前跑后从无二话。他毕竟分身乏术,总有疏忽的时候。”
这话无疑说得非常委婉,不过沈沛文当着叶秀如的面,自然不能数落沈仕的不好,只是轻轻的点点头,算是同意。
叶秀如说道:“今日见五弟,果然与往日大不同了,懂事了许多,前儿我还不信兄长们的话,听说他要奋发,不知最近在读什么书?”
“我知道。”如儿举起了手,“五少爷托人去广东商行,询问什么葡萄牙人,还买了许多铜铁器具,瓶瓶罐罐,天天玩这些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沈沛文很奇怪。
如儿笑道:“我不是有个伯伯在牙行么,所以他问过我,瓶瓶罐罐是采冬告诉我的。”
“葡萄牙人?”叶秀如不解,“莫非他打算出门游历?”
“有可能。”沈沛薇恍然,“难怪他要给顾家的新宅画图赚钱,说起来呆在家里确实委屈了他。”
叶秀如问道:“为何这么”
“你别看他不愿做学问,因为他要做的是全才。”沈沛薇露出一丝钦佩,“这几日每每与他交谈,越是发现他的不俗,不但熟悉时务,凡天文、地舆、军政、兵法、历算、格致、工匠无不了然,尤其算学和地舆更精,只是碍于年纪还小,没有经历。”
叶秀如和沈沛文惊讶的合不拢嘴,谁也没想到沈沛薇对沈侃竟有如此高的评价,连忙询问详情。
沈沛薇便解释道:“我久住金陵,来往女眷有很多南京六部家的小姐,知道的事务自然多了些,虽说也不甚了了。这几日,每次和他说话,不免聊到了山川大河,海外诸国,竟发现他全都知晓。比如琉球小国,我说远在异域万里之遥,他随口纠正其实距离不远,还没有从苏州到德州来的远,就在福州对面,同属一个大陆架;再比如一些闺阁中的算题,他总是稍加思索便能答出,不可思议,此外很多事情的见解令我也有种耳目一新的观感,比如海禁,他总是摇头叹息。对了,他给我讲了当年三宝太监下南洋的故事,评价那是人类历史杰出的航海家。可惜每次谈话他都是戛然而止,似乎是不想被我察觉他的全才,赫赫!”
说着说着沈沛薇笑了起来,一脸得意,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的。
她说的无心,沈沛文却不禁与叶秀如面面相觑,心里自是对此将信将疑,但是沈侃的既有形象,不知不觉的焕然一新了。
这边沈侃茫然不知他的底细这么快就被有心人察觉,当然他从没想过刻意隐藏自己,诸如琉球算术郑和等等理所当然的认为没什么了不起,因为这时代的书籍里都有答案,无非愿不愿意涉猎了。
难得沈沛薇一介古代大家闺秀愿意交谈这方面的杂事,可谓知音难觅,想一个现代人孤独穿越,一肚子的东西无法对人言,也实在难受了些。
在古代,有经天纬地之才,富国强兵之略,鬼神莫测之机的人物多了,光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先贤就一抓一大把,鬼谷子、孙子、孔子、老子等等。
相比之下,沈侃不认为自己这点东西有什么了不起,除了穿越者身份外,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
事实上,就算你对人家说你有天纵之才,因为来自后世,那也得有人信啊!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空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理论是没用的。
第0047章 不孝之子()
夜晚,采冬端上来晚饭。正翻看诗经的沈侃低头一瞧,一碗麻菇酱炒虾仁,一碗火腿炖鸽子汤,拌海蜇和小葱拌豆腐两道小菜,还有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皆合他口味。
放下书,沈侃搓着手笑道:“好香,好香。”
“吃香稻米还是百合粥?”采冬轻笑。
“自然要米饭,我要吃三大碗。”沈侃说完,扭头对灶房里的金大娘说道:“人多吃饭香,就别管什么规矩了。”
“你们先吃吧。”金大娘笑着拒绝,偶尔一桌吃饭没什么,就怕被外人撞见。
“我陪你好了。来,给你。”采冬倒是不怕,盛好饭后,笑嘻嘻的坐了下来。
“吃。”沈侃拿起筷子,先给小丫头夹了一块火腿。
采冬饭量小,不一会儿,吃了半碗就饱了,起来漱口洗了手,又坐下喝茶,问道:“你昨儿说要画图样,要买上…海县的房子,改作仓库,究竟成不成?”
“可惜,听说被一个商人买去了。”沈侃叹息。
“为何要在那里买房子呢?”采冬继续问道。
“我想时常去上…海走走,得有个落脚地。”沈侃笑道,“你别想小看了那里,乃是五方荟萃之地,将来必定会成为大都市的。”
沈侃的想法很简单,上海县眼下就是个很重要的出海口,在码头附近买个小房子,改成仓库,找个可靠之人做做转手贸易。
如果能赚到钱,多多购置些本地的地皮,开一些店铺。如果将来还能保住的话,那么也算给后代子孙留了一笔遗产。
此外狡兔三窟,通过上…海,想办法在海外建立一份产业。等满清进关,后人可以及时举家远避。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改变历史,起码有生之年必须努力一下,所以一等四叔回来,马上问问德州沈族的事,想办法找个借口顺便去山东走走,因为戚继光貌似就是山东人。
沈侃对戚继光的评价很高,南扫倭寇,北距鞑靼,明代有数的名将之一。如果能说服他有机会带兵出关,灭满清于萌芽,最不济派出些高手暗杀掉努尔哈赤…野猪皮一家,那么历史肯定会发生改变。
据说努尔哈赤的名字,满语就是野猪皮的意思。
作为现代人,对封建帝制不会感冒,所以大明王朝亡不亡都无所谓,但是野猪皮一定要死,此乃沈侃穿越后的唯一愿望,无论如何,哪怕终其一生也应该做到。
假如野猪皮挂了,满清还是顺利崛起的话,那就不关沈侃啥事儿了。
采冬瞅着他,说道:“为何少爷一下子这般忙碌?总有忙不完的事,瞧得我怪心疼,娘却说你大了,懂得为今后谋算了,还说你早晚会搬出去自立门户,是么?”
“自立门户?哈哈。”沈侃大笑,“怎么可能呢?我身为长子,要奉养双亲。”
说到这儿,沈侃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轻声道:“我忙是想尽量多做些事,等你爹和你哥哥回来,我猜大概不久就要进京了。”
“进京?”采冬立时兴奋起来,嚷道:“我要随你去,我还从未出过远门呢。”
“傻丫头。”沈侃摇头,“京城有什么好?鱼龙混杂,人多杂乱,最是是非黑白不分之地。再说北方寒冷,那边的家也不知底细,你何必去未知之地自讨苦吃呢?”
“说的太吓人了。”采冬吐吐舌头,“少爷可是太太亲生,去了那边就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堂堂京官家的公子,不比在这边处处看人脸色,像个庶出来的如意?再说人往高处走,我还要等着看你戴上乌纱帽呢,到了那时候,看如儿钩儿她们羡不羡慕我?”
“你呀。”沈侃为之哑然失笑。
与此同时,他的‘母亲’,也就是远在京城的沈夫人,正眼眶红红的,再一次取出儿子的家信,仔细摩挲,好似在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然后小心翼翼的展开来细看。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不孝男侃远在老家,色笑久违,爱日光阴,时时梦想北上,一家团圆。
敬维母亲太和颐养,玉体康安不胜慰望。十一月十二,在家乡接到家信,知家中均各安康,不胜之喜。
自祖上鼎甲后,传至于今,七代书香,儿连青衿尚未,羞愧难当。曾想弃儒就贾又上愧祖宗,中愧父母厚望,故此准备再图发榜。现幸祖父允许,今春入学,必加倍耕耘。
有赖父母庇护,现今衣食粗安,家中长辈兄弟姐妹待儿各好,望母亲心想事成,万事以健康为先,勿念。不孝之子侃于苏南叩拜!”
“唉!”
沈夫人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才抬头对刚进来的女儿沈沛凝说道:“娘又想念你兄弟了,这么多年了,娘对不住儿子。”
“娘。”沈沛凝蹙眉,“又来了,当年爹就是担心您过于宠溺,哪知忍痛送到老家,几个兄弟有父母宠爱尚且都能学有所成,唯独他远离双亲还不争气,这要是在这边,依我看就是外头那起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不如现在起码能帮那边的家里做做事,也算不是个废物。”
“哪有你这么说弟弟的?气死我了。”沈夫人恼怒了,声音变高,“学不成也不能怪侃儿啊,难道是个人就能学有所成吗?这能帮着家里分忧,就和你四叔一样,我看我儿子就比他所有兄弟都强。”
“行行,你儿子什么都好,什么都强,这不是宠溺是什么?”沈沛凝嗤笑,拿过书信看了看,无语的道:“瞧这一笔字,也只比刚学字的顽童强一些。”
“你走你走。”沈夫人愈加不乐意的,把书信拿回来,珍而重之的叠好揣在怀里。
此举让沈沛凝非常无语,神态间对自己的亲弟弟很是瞧不上。
“我不用你了,你走吧,我自己写。”沈夫人气呼呼的道。
“孩儿错了还不成么?”沈沛凝轻笑,不经意间微微撇嘴,拿起笔来,写了一番母亲高兴之类的话,然后笔锋一转。
“吟咏一道,固能舒心灵性,然仅可偶尔为之,不可当做正课,俗务亦然。其夺科通籍,究以八股时文为先……你要敬告夫子,将时文试帖严加督课,每日至少一篇。另尔之字未免让父母汗颜,务必每日临摹三篇……”
“你这孩子。”沈夫人看到这儿又气又笑,作势虚打女儿一下,嗔道:“真没见过你这样做姐姐的,快赶上后妈了。”
“玉不琢不成器,虽说早已是块顽石。”
写得一手好字的沈沛凝也没心情继续写下去,匆匆结了尾,朝外面努努嘴,“你另一个儿子发誓今年要考上童生呢。”
“考中进士我也不稀罕。”沈夫人冷哼。
“我爹稀罕就行了,好了,我去了。”沈沛凝抿嘴一笑,起身下了炕,“姨娘托我好生教他,我答应了,这一个没出息也就罢了,可不能两个都没出息。”
看着女儿出去了,沈夫人轻声说道:“枉你这丫头鬼精灵,却看不透佐儿的底细,他要是能出息了,那我情愿把正室相让,这一点你和你老子一模一样,眼皮子底下却糊涂得很呐!”
忍不住又一次掏出亲儿子的信来,沈夫人一边抚摸一边微笑:“我就信四弟夫妇,他俩何等精明之人?每次来信都夸奖我儿子好,那我儿子就一定好!”
“小月你进来。”
“来啦。”
帘布掀起,丫鬟小月快步进来。沈夫人问道:“银子给了沈贵没有?”
“给了。”小月点头。
“嗯。”沈夫人嘱咐道:“别告诉任何人,你少爷大了难免有应酬,男人行事,在外没有钱可怎么行呢?”
第0048章 爱莫能助()
吃过晚饭,沈侃走出来散步,灯笼的照耀下,沈安的儿媳妇春梅姐拎着个篮子一摇一晃的走来。
“娘家送来一些野物,正要给你送去呢。”对方抬手打了下招呼,然后顺手理了下发髻。
沈侃笑道:“多谢了,给我拿着吧。”
不知不觉他对沈安的儿媳妇有了大大改观,原来过年期间,多亏春梅姐提醒这儿提点那儿的,饮食供应上才没有出现大的纰漏,并且还告诉了他许多注意事项,比如食材的新鲜,瓷器的选用,下人的偷拿等。
春梅姐是位很勤快很精明的少妇,容貌秀丽,身材凸凹有致,人也很善良,当然其性情依然不改那一丝轻浮,不但丝毫不在意男人们不怀好意的调笑和目光,往往甚至是她主动去撩拔他人。
这样的女性沈侃见多了,现代社会的职场有很多类似之人。
但是在古代,如此不拘男女之防,无疑会成为家宅最被人诟病的焦点。
沈侃很想提醒下春梅姐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可总是说不出口。
伸手接过沉甸甸的竹篮,二人的手不免接触在了一起,沈侃没觉得什么,春梅姐却情不自禁的轻轻一颤,眼眸好似一汪春水。
他是个好孩子,可惜了!春梅姐的异样掩饰在黑夜中,神色遗憾的道:“回头有了好东西,我再给你送来。”
“好。对了,我那有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我去给你拿来。”沈侃笑道,他知道对方好酒。
“那你给我送过去吧。”春梅姐不想被人看见引起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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