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沈倬也不谦虚,接着把自己的诗写完,他的诗是应和沈位的和韵。
刘轶接过去念道:“晓日和风春易还,山川花木总妍鲜。新黄系柳垂烟紫,玉白冰梅寒露翩。塔阁红儿留翠眼,虎丘绿女访青莲。年年此节韶光好,甚是无情却也怜。”
刘轶念完后也沉默下来,心说论才气,沈家老四大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不能再谈论诗词了,没得自取其辱,刘轶便说道:“前日无聊作了一首曲儿,今日当唱给大家听听,可不要见笑啊。”
钱孟元说道:“若是雅曲到还有趣,比作诗更妙,我们洗耳,快唱快唱。”
沈仕笑道:“唱得好便罢,若唱得不好,必须罚酒。”
“那是自然。”
刘轶当下轻咳几下,清清喉咙,将折扇一拍,捏着嗓子唱道:“黄昏月正斜,俏冤家,不回家,多因恋着风流女;想思念他,衾冷难捱,阳台梦里情儿假。狠心呀,翻云覆雨,刻刻望灯花。”
大家伙哈哈大笑起来,沈仕笑道:“唱得虽妙,却非是文人气象,该罚,该罚。老五,快罚他十杯酒。”
“等等。”刘轶叫道,“滢词艳曲本来就是文人兴情消遣之用,凭什么要罚酒?”
“谁叫你唱这等曲子?一定要罚。”钱孟元笑道。
沈侃拎着酒壶,心说原来过去的文人喝酒与后世没什么两样,喝好了也什么话都说,有意思。
叶古玉无奈陪坐一边,不时的陪赞陪笑,眼巴巴的好不容易等到天已大黑,见这些人还是不肯走,不得不叫人点燃蜡烛。
一个时辰后,叶家过年预备的几坛老酒被喝得精光,除了沈侃有节制外,其他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散了席,沈侃指挥下人把他们扶着出去,叶古玉送了出来。
“叶兄,麻烦你了,多谢款待。”沈侃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叶古玉说完,啪!赶紧关上了门。
不提沈侃偷偷摸摸的把三个哥哥送到书房里歇息,好在他们如今年纪大了,家里近年来其实管的也不怎么严厉,且早已先派了人知会家里,人就在村里的叶家聚会。
这边叶古玉一回来就开始检点损失,两顿饭菜加上四坛老酒,蜡烛茶叶若干,两个月的饭钱就这么没了,不由得非常懊悔。
“就不该亲近这帮酸子。”叶古玉心疼的跺跺脚,再三交代下人,“以后凡是沈仕来找我,你们就一口回他我不在家。万一我和他撞见了,马上过来推说有要紧事,催我走人。”
“明白了。”几个家人齐声答应。
不怪他们心齐,这关于到每个人的利益,他们忙到半宿图个什么?接下来两个月大概只得酱油拌豆腐了,谁能忍?
沈宅。
沈位沈倬醉得不省人事,沈侃担心被二伯知道,将人扶到了自己院子。
而沈仕最近酒精考验,没躺下多久,自己乘着醉意踏着月色,摇摇晃晃的走了。
半路遇到了沈沛文,刚从沈沛薇的房里回来,提着灯笼问道:“你吃酒了?”
沈仕笑着说道:“今日去找钱孟元几个,都不在家。回来路过叶古玉门前,不期被他看见了,非要拉我进去,所以我又叫了老三老四老五,加上钱刘二位,大家作诗饮酒,倒也有趣,刚刚才散,就是扰了叶兄弟了。”
“这可奇了。”沈沛文不信,“他打小就吝啬,如今更是节省,怎么竟舍得破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求你。”
“他有什么事能求我?”沈仕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他又不读书,不会文。这人啊是会变的,休要小看人家。”
“或许吧。哎呀,你赶紧喝碗醒酒汤,早点睡吧。”沈沛文蹙眉摇头,嘱咐了下书童,带着丫鬟转身往内宅走去。
书房里,沈侃睡不着,想着今日的经过,忍不住提笔书写起来。
正月,春风如旧,柳如烟。
又是艳阳天。
岁月沉淀,过去的日子宛如一场梦幻,光与影的交织,空留下一段段美好回忆。可惜,快乐已经一去不复返,在轮回的时空永恒中渐渐的湮没,湮没,欢声笑语不再。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目谁家院?
旧事几朝,回眸尽在眼底。此刻,江南寒烟袅袅,中原遍地衰草正连天,我之悲喜惆怅也尽在这烟雨中凋零,唯愿温暖的阳光伴我浮光辗转,将这逐渐走向悲剧的沧海赋予桑田。
斗转星移,岁月如辉。在艳阳下,百花争发的季节与汉人同歌。
愿我的未来也能与阳春一样,一寸相思一寸灰,一寸山河一寸血,将大地皑皑的积雪融化。
相见也许真的不如怀念,同一个阳光明媚,空气中飘着花香,我就站在人间二月天,积极面对生活,笑看人生。
永别了,那一个令我无限怀念的艳阳天!
第0043章 秀鲜自如()
爆竹一声辞旧岁,对联双贴万户新。
满院春光自明媚,人各欢庆喜欣欣。
腊月二十七,沈汉率全家男丁前往老家祭祖,整整三天,大年三十方才返回。
除夕夜过年,祖宗祭拜完了,晚上还得祭神。
大厅中挂满各路神仙的“神轴”,长长的供桌上,供着猪头三牲和素馒头、生面、茶酒之类。
所谓猪头三牲即猪头,鸡和鱼,不但如何摆放非常有讲究,比如鱼的眼睛要贴上红纸,鱼的身子得微微翘起,形状要如同元宝;鸡用一整只,嘴中叼着两根大葱,鸡屁股的后面放一盘子白鸡蛋,并且不能煮熟,所有食物必须是半生的。
祭神的过程与祭祖一样,过程繁琐累赘,越是沈家这样的书香世家,礼仪规矩就越多。
现代社会,这些古礼几乎都没了,因为太麻烦。
沈侃一边叫苦连天的同时,这些日子也给了他崭新的体验,麻烦归麻烦,但貌似这才是“过年”。当然,还是简单些好。
吃过丰盛而寓意多多的年夜饭,一家人围炉而坐,欢声笑语,守岁至通宵达旦。
当晚沈家的祠堂里,燃起了祭祀天地的香火。整个村子到处灯烛辉煌,苏州城内更是灯火灿若繁星,鞭炮的声音震天动地。
五更天的时候,天蒙蒙亮,沈汉穿了朝服,先带领阖家老小遥望帝都,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九叩大礼,然后又去拜了祠堂,收礼时,正好天色已经大亮。
大年初一,古时称之为元日。清晨,大门打开,燃放爆竹三声,谓之“连升三级”。
休息片刻,沈汉夫妇在大厅坐好。沈嘉猷带着满门子女过来敬酒,拜了新年。然后沈嘉谟夫妇给大哥大嫂行礼,四太太孙氏又给他们夫妇行礼。
沈侃跟在沈仕后面,兄弟们挨个给长辈们拜年,又与沈沛文等姐妹互行兄妹之礼。
管家媳妇也带着内宅媳妇丫头们,管家带着管事小厮等男丁,黑压压的跪满了整个院子。
完事了,女眷返回内宅,沈侃随着沈嘉猷沈嘉谟出来,马上有账房清客等非奴籍者,请他们过去受礼。
好半天,等沈嘉猷沈嘉谟回去后,沈仕沈化等兄弟遂嘻嘻哈哈的和大家伙继续互相行年礼,不时有亲戚朋友前来拜年,总之内宅外宅十分的喧腾热闹。
苏州习俗,元日,禁扫地,乞火,汲水及用针剪。
也就是说大年初一啥也不用干了,反正食物早已烹煮煎炸储存了一大堆,大鱼大肉的自有办法热一热上桌。
一连几日,沈家被闹得个人仰马翻,老爷子先受不了,宣布身体有恙,无暇见客。老太太也累得不轻,除了接待本家之人以及亲戚家的夫人太太外,其余一概不见。
几位太太也只同至亲姐妹及子侄辈、媳妇们,或几个有脸面的婆子妇人闲话,而沈沛文沈沛薇等姐妹们就自在得多了,每日不是下下围棋,玩骨牌,就是到处走走散心。
唯独大太太周氏最忙,每天接见客人,请人吃饭,闹得苦不堪言。沈嘉猷则外出拜年,等应该见的人家都走遍了,其余一律推给沈仕沈化沈侃代行。
至于沈位等人,早一溜烟的没了踪影,总之各有各的去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繁华富庶的苏州城,过年期间到处张灯结彩,每天街上锣鼓喧天,舞狮子舞龙等杂耍一直会持续到天明。
自宋代起,苏州的年就有名,当时有记载“苏州元夕前后,各采松枝、竹叶等,结棚于通衢,昼则悬彩,杂引流苏,夜则燃灯,辉煌火树。
朱门宴赏,衍鱼龙,列膏烛,金鼓达旦……凡阊门以内,大街通路,彩灯遍张,不见天日。”
可惜沈侃没能见识到,因沈仕把去苏州城拜年的任务给包圆了,沈化则去了镇上,留给他的通通是乡下。
大年初四,沈嘉猷休息了一天,体力恢复过来,陪父亲在花园的静斋说了会儿话,出来走到外书房,想着处理一下家务。
哪知信步进了屋,里面却静悄悄的,几个文友清客都不在,想必都应邀去吃年茶了。
于是转身返回内宅,妻子和兰姨娘竟也不在,留守的丫鬟告知叶家姑娘来了,人都赶去了正落大宅。
原来是未过门的儿媳妇来了,其实明代不称儿媳妇,而是称媳妇的。
刚一进门,叶家小姐闻讯忙带着丫鬟迎了出来,沈嘉猷柔声道:“你是客,咱们进去叙话。”
这时候沈侃也打外头回来,就见大伯一坐下,叶家小姐上前盈盈跪请长辈的安。
周氏赶紧拉着她的手,惊呼道:“哎呦,瞧把这手凉的,必是刚才写对联冻着了。”
沈嘉猷一愣,左右一瞧,屏风上正挂着一副笔墨未干的对联:岩生香桂固秀鲜,云翱丽鹤且自如。
字迹飘逸娟秀,不似自家人的笔迹,就知是未来儿媳妇写的,沈嘉猷心中暗暗赞许。
沈侃也一眼看出来了,未过门的嫂子闺名秀如。
这时叶秀如说道:“孩儿自来体弱,不是冻的。”
沈嘉猷说道:“此时虽已初春,时气尚冷,况且这屋里太大,忽冷忽热极易生病,都怪沛文不好,一定是她缠着你写的。”
“怪我好了。”沈沛文笑道,“快把炭盆子拿来,让娇客守着火。”
说着话,大家伙都不禁全盯着这位娇客,一头长发梳理的光滑乌亮,戴着玲珑耀目的珠翠,脖子上一条雪白貂鼠的领子,毛茸茸的又贵气又可爱。
一身鹦哥绿绣大红牡丹的落地百褶长裙,上罩百蝶翩飞宝蓝色的披风,胸前一块通心龙凤汉白玉,红红的穗子长长垂下。
容貌秀丽娇美,瓜子脸,双眉修长,樱桃小口,中等身材,只是肤色略有一点点黑,是对比沈沛文的少有白腻而言。
未来嫂子挺好看的,沈侃心说,不过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标准的江南佳丽。
周氏一直在端详儿媳妇,叶秀如不好意思起来,笑问:“太太为何一个劲的瞅孩儿?”
周氏笑道:“自然是越看越爱你呀。”
说得大家伙都笑了起来,沈侃见状悄悄退了出去,人还未过门,他不方便在屋里待着。
出来后,他很自觉的去了厨房,因苏州有俚语,拜年拜到初七八,家里只剩两只酸荸荠,拜年拜到年初十,只剩萝卜不剩肉。
“沈叔,东西还够吧?今日贵客临门,晚上肯定要摆几桌。如果留人住上几天,一日三餐绝不能马虎,不够就赶紧派人去城里,初五过后,商家店铺陆陆续续开张了。”
“够了够了,我正有事,要不木哥儿你自己进去看看?”
“谁在里头?”沈侃忽然犹豫了,想起沈安的儿媳妇来,可别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闹出闲话。
“我浑家在呢,还有几个老婆。”沈安说完,径自匆匆去了。
“那就好。”
千里之外的德州。
沈嘉绩一路抵达德州城外下了船,李仁义引着他换牛车去了城南外,这里的沈族经过几代繁衍,已经形成了一个大村庄。
树木参天,田地纵横,一户户人家的房屋都很气派。
在沈绍家住下,亲人相见自有一番感慨热闹。
次日,沈绍带着他先拜了累代神主,又去了本族各家,不分远近贫富。过年的这几日,家家户户争相邀请他去吃饭,无不盛情款待。
择吉日祭祀,这一天全族都来了人,先去看过祖坟,然后在宗祠里,沈绍乃大宗宗子,亲自主祭献爵,那祭文上禀告山东这一支的列祖列宗,申明后人已经认祖归宗云云。
完事了,沈嘉绩再一次去了墓地,挨个记下每个墓碑的地点,有墓志铭的抄下,没有的沈绍介绍,各家也说了些自家支派渊流的前事,当晚所有人在宗祠里大摆筵席,即领享祖宗的恩惠。
第二天,沈绍又带着沈嘉绩去了城内,沈族的姻亲之家一一拜访,赠送礼物,各亲戚家亦有答拜,并请酒。
夜晚,沈嘉绩和沈绍在书房秉烛夜谈。今日大年初四,就能听到村里一片的读书之声。
沈嘉绩听了听,十分欣喜,说道:“满村书香,比之老家犹胜三分。来了这几日,亲人殷殷,村里古雅宁静,我真想住下去不走了。”
“那就住下去好了。”沈绍笑道,“族里的义塾就缺叔叔这样的大儒了,如果叔叔愿意,那义塾就是你这一房的宅院,我叫人马上修缮一新。此外水旱地各三顷,今后就是叔叔的产业了。”
“六百亩田地?”
沈嘉绩不由得暗暗乍舌,虽说亲眼看见了这边的富庶,也没想这么富贵。
第0044章 路头菩萨()
当年燕王朱棣率军南下靖难之时,大多数的山东人心向朝廷,在山东参政鉄弦的带领下奋力抵抗。
当时朱棣大军在济南城下大败李景隆,随之包围了济南城,铁弦誓死不降,矢志固守数月之久,最终使得燕王不得不退兵,因损兵折将,南伐再也不敢取道济南。
那时候的沈族人就居住在德州城外,以务农为生,转眼间燕军就攻破了德州城,接着兵分四路乘胜追击,沈绍的祖先一见不好,赶紧招呼村里人拿出全部粮食来犒军。
此举使得整个村子免遭涂炭,沈家祖先为此还受到了燕王褒奖。再后来朱棣被迫从济南退兵,沈家担心因反叛而被官府清算,也跟着举族随着燕军避往了北边。
等到朱棣登上皇位后,论功行赏,铁弦和方孝孺等一大批官员士绅惨遭屠戮,山东也遭到了大清洗,沈族从而获得了上百顷的‘无主之地’。
当日沈绍信中提及是永乐朝迁到的山东,事实上是洪武朝过去的,就因祖上对这一段发迹的经历讳莫如深,毕竟南方士林时至今日依然对建文皇帝的遭遇耿耿于怀。
奖赏了大量田地,沈绍的祖上还被封了荣誉官职,从此沈族完成了从农民到士绅的转变。
可是祖上没什么学问,几代人一辈子苦读书也没能中举做官,但也正因为几代人的沉淀,近些年,山东沈族开始陆续涌现出了几位人才。
书房里,沈绍又笑道:“如今仓库丰盈,原备着给族中贫穷不能婚葬者之用,也为了供养义塾,四叔若肯过来,反正宅院产业皆是现成的,绝不让你一家拮据,不强过在老家偏居四房?”
“咳!”沈嘉绩略微尴尬的咳嗽一声,“双亲俱在,我岂能离开。”
沈绍难掩失望的叹道:“事难两全,也是难事。”
急着回家的沈嘉绩熬夜修完了宗谱,提出要返回苏州。这边的全族人哪里肯放他走?富贵的人家不惜重金设宴邀请,没钱的也携酒过来夜谈,总之人人敬仰他的学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