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忙说道:“文登;快见了你姨丈。”
柯文登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道:“姨丈在上;小侄拜见。”
“行常礼吧。”沈嘉谟也拉住了他。
明朝中后期;士大夫与帝王共治天下;以前的跪拜礼越来越不流行了;跪天跪地跪父母;谁乐意对旁人下跪?当然跪礼还存在;又一度在清朝被彻底发扬光大。
沈侃也起身请安;沈嘉谟和蔼的道:“路上辛苦你了。”
“应该的。”沈侃笑道。
沈沛薇也上前给父亲请安;谁知沈嘉谟面无表情的坐下;冷哼道:“一个女孩家;不在闺房做你的女工;出来作甚?”
一句话;就将沈沛薇说得面红耳赤;只好喏喏的低头退了下去。
甘氏见丈夫又发作女儿;很是不耐烦;不悦的道:“这是至亲;兄妹出来见个礼何妨?你真是多管闲事;没的扯淡。”
沈侃一路上见多了两口子吵架;早已见怪不怪。前文说过甘氏二十岁嫁到沈家;当时沈嘉谟年仅十余岁;长妻幼夫。甘氏操持了大半辈子的家务;劳苦功高;所以甘氏敢于当面斥责丈夫;就连沈汉夫妇对待甘氏也不同于其她媳妇。
沈嘉谟一板一眼的说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使至亲也有瓜李之嫌。做父母的不管;岂不被人讥笑?”
沈侃翻了翻白眼;幸亏沈家不是这样的书香门第。
甘氏好气又好笑的道:“又说这些老迂腐的话;可笑之极。你如此知礼;为何又收了那个妖怪?”
“你懂什么?”沈嘉谟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如此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了吵嘴;沈侃赶紧说了声有事;转身溜之大吉。柯文登此刻见表妹去了;心里大感失望;又见姨丈因表妹出来;与姨母吵了起来;闹得他不免局促不安;也不敢再待下去吃饭了;也跟着起身告别。
甘氏还说了句急什么;沈嘉谟却说道:“姨侄的令尊令堂在家悬望;你就不必苦苦相留了;改日再会吧。”
说着;端起茶来。
按照身份这位姨侄大小是位秀才;沈嘉谟即使贵为长辈;也得亲自送他出去;不然算是失礼。
一回来;沈嘉谟又忍不住埋怨道:“这柯家的孩子虽有出息;仪表不俗;然不免举止略轻浮了些;以后记着防范;还有木哥儿;即使同姓姐弟也不能不防。”
“无非孩子们见上一面;难不成还能惹出什么事故出来?”甘氏实在是对丈夫无语。
“你妇人家懂什么?单单金陵;忤逆人伦;伤风败俗的人家还少吗?”沈嘉谟恼了。
“唉!”甘氏见状也不好再争辩下去;心里却已经把侄儿当成了未来女婿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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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1章 龙泉三尺书千卷()
沈侃从二房溜出来后;第一时间以舟车劳顿和夜不归宿受了训斥为由;向四叔告了二天假。
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一早;因他的院子里一直没有真正的书房;这些日子时常见识读书人的一方小天地;非常羡慕。
闲来无事;遂亲自动手收拾了起来。
因地制宜;先腾出来一间厢房;窗户外放了六盆腊梅;四盆天竹;窗台上摆了一盆带山石的盆栽;以示芸窗之意。
面向窗户放了一张黑檀木的书桌;搁好徽州出产的文房四宝。左侧一列红木打造的书架;其中三架放上不多的书籍;预留将来用四书五经填满;还留出一架另外放了茶具、古玩、宣德炉之类。
右边不知该放什么好;沈侃琢磨了半天;跑去找沈沛文要了一具造型古朴的琴桌;又把一张据说是祖传;实则闲置已久的古琴摆在上面。
靠着墙壁放了一张红木卧榻;墙壁上挂了一轴仿唐伯虎的山水画;旁边一首他最喜欢的桃花庵诗。
其实当日船娘所说的唐伯虎春画;沈侃屋子里有整整一本呢;人物画的那叫一个逼真;也不怪苏州人并不怎么尊敬他;几乎没什么本地人家愿意悬挂唐伯虎的字画。
沈侃却不在乎;不过还是将以前的沈侃偷偷收集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闲书画本;全都塞在书桌最下一层的抽屉里;用把暗锁锁上了。
足足忙了一天;总算布置的差不多了;累得采冬腰酸背痛;跑回房中休息去了。
其实沈侃对自己的书房连带院子的格局都不满意;可惜暂时没能耐修建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屋。
日方正午;阳光斜照在半开的窗户上;几株腊梅开得正盛。沈侃用宜兴茶壶泡了一壶绿茶;倒在墨绿的玉杯里;清香四溢;对着窗户坐下。
虽然隔着一堵高墙;也能想象到远处的洞庭湖波光粼粼;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如此良辰;岂能无酒无诗?”
酒没有;诗呢以往就会胡诌几句;加上身处环境的熏陶;一时兴致来了;也想附庸附庸风雅。
于是乎翻出来一张宣纸;往砚台上添了些清水;磨了半天;提着笔哼哼唧唧了半天;出了一会儿神。
如今已经不能再作打油诗了;少不得要讲究平平仄仄;第一句倒是好说;随便你怎么编;但是第二句得顺着第一句的韵脚;第三句起码需要承上启下;还要和第四句作对工整。
提着笔冥思苦想;沈侃默默的放下了笔;默默的走出书房;空留下那一张雪白的宣纸。
沈侃不是半途而废之人;写诗与写文章一样;写不出来;那咱就出去触触景生生情。
不知不觉走出了沈宅;远处的岸边栽满了果树;虽是严冬;树叶子依然绿油油的。长提很宽;有的绿树因天气染上了残缺;加之地上半黄的枯草;令他想起此时北方的万里萧瑟。
洞庭湖距离沈家村大约二里之遥;不远处的人工运河一眼望不到头;今日没有多大的波浪;三三两两挂帆的小船;在水上慢慢地走着。
低矮的青山上飘出几座庙宇的飞檐;能看到一座不知多少年的小白塔;蓝天白云;冬日里也是互相映衬;风景如画。
沈侃走到高处;往洞庭湖远眺;一艘渡船正靠了义渡口;一群百姓陆续地走上岸来。
看着好像是一群乡下人;其中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远远望去很是出众;身段高挑。两只黑漆漆的秀气眼眸;身上穿了一件蓝底白菊花的褂子;绣了花的粗布裤子。
额头梳着流海;一条长长的辫子扎了一大截红绒绳;根底托了嫩黄色的穗子。
即使一副乡下打扮;在沈侃眼里却是那么的时尚;小姑娘干干净净的;非常漂亮。
她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白梅;随着位老太太的后面;脚步轻盈的走着。
沈侃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赏心悦目。似乎对方也看到了他;瞥了一眼即低下了头;等走远了;忍不住连连回过头来。
这不禁令沈侃开始胡思乱想;心想父母十有八九会给他张罗一门京官家的小姐;或者哪个监生的书香闺女;容貌如何还在其次;就怕一身的京城市侩性子;嫌贫爱富;爱慕虚荣;争强好胜;那我宁可娶这样的一位气质纯净的苏州乡下姑娘;也胜过所谓的名门闺秀;公主郡主之类。
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那老太太一回头;远远打量了他一眼。沈侃马上停住脚;回过神来;自己这是要干什么?遂哑然失笑的转身回了家。
整整一天;沈侃不是在外宅四处徘徊;就是在花园里站着发愣;他的举动正巧被沈嘉猷看在眼里。
“这孩子今日怎么呆头呆脑?有些可疑。”
沈嘉猷夫妇为了对三弟夫妇交代;处处留意侄儿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读书不成;沾染上什么坏习气。
是以沈嘉猷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走到院子里;发现厢房似乎改成了书房。
进了书房;看了一圈;他未免点了点头;书房收拾的虽普通但也一点不俗气。
信步走到书桌前;低头一看;砚池半盖着;羊毫也未插回笔架;一张宣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首刚作完的诗;沈嘉猷笑道:“这孩子近日泉下名士的脾气;倒也十足。”
深宅未必没奇阡;倩影风帆落窗前。
龙泉三尺书千卷;能否连城绿到天。
“幼稚;幼稚。”沈嘉猷连连摇头;随手抽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一本虎皮封面的手抄本;上面三个字。
“瀛山集?”
仔细想了想应该没听说过;是谁所做的书呢?翻开书皮一看;一行小字注得很清楚;乃是吴兴沈氏沈道古著。
沈嘉猷不由得“噗嗤”一声;摇头失笑道:“这简直就是笑话。”
村里的蒙学馆;沈侃站在门外静静听着里面的诵读声。
“欲知天下事;须读古今书。学了就用处处行;光学不用等于零。不能则学;不知则问;读书全在自用心;老师不过引路人。
好曲不厌百回唱;好书不厌百回读。读书贵能疑;疑能得教益。默读便于思索;朗读便于记忆。初读好书;如获良友;重读好书;如逢故知。处处留心皆学问;三人同行有我师。”
此乃时下非常流行的道家儿童启蒙书之读书篇;对于正统的书香门第自然对其不屑一顾;但是对于穷家儿郎却通俗易懂;朗朗上口。
总之是一本寒门读书人创作的;集结了从古到今的各种格言和谚语;确实是非常好的启蒙书。
“老五;你在做什么?”
沈侃一回头;见四叔沈嘉绩走了过来;说道:“无事出来走走;院子里怪闷的。”
“那随我去应酬应酬。”
“何事?”
“眼看过年;村里的李总甲要过来走走。”
明代以一百一十户人家为一里;设里长;一里又细分十甲;总甲与里长平职;主要管治安。
总甲的称呼源自宋代;到了明代;不管是赋役制度还是治安系统乃至商税机构都设有总甲一职;大概相当于村镇的民兵武装部长。
沈嘉绩一边说一边径自往前走去;沈侃只好跟着。
村东头有个土地庙;除了供奉土地公与观音、灶王爷的三间殿宇外;另有十几间的空房子;预备有个火灾水灾或收容难民等。因此村里一般的公事;大多来土地庙里共同商议。
庙里住着一个大和尚和两个小和尚;沈侃跟着沈嘉绩在庙前汇合各家人;七八个人一起进殿先上了香。
沈嘉绩在村里的威望极高;几乎相当于村长;对着过来见礼的大和尚说道:“酒肉和尚;你好歹也该将供奉的香火点勤些;受了村里的孝敬;也要给我们祈福消灾啊。”
指了指悬在上方的琉璃盏;沈嘉绩又说道:“大家都瞧瞧;只剩下了半盏油。冬至我还巴巴派人送来了五十斤油;合着都被你师徒三人白白炒菜吃了?”
“沈爷又来了;小僧哪敢呢?”大和尚笑嘻嘻的;“那油不是第二日一早转送给了白衣庵吗;近日收养的孤儿多;什么都缺;不信派个人去一问便知。”
沈嘉绩笑道:“十有八九那些姑子都是你的相好;不然你干嘛成天惦记着她们?”
“又说笑了。”大和尚很是无奈。
站在一边的沈侃静静听着;四叔的才华据说不亚于父亲;当年也是满口之乎者也之人。
大和尚请他们在屋里坐下;亲自拿了一把茶壶倒茶。沈嘉绩请年纪最长的顾家老爷坐在首位;他坐在下首;沈侃站在其身后。
顾家老爷今年六十岁了;精神矍铄;先开口说道:“今年的庙里供奉;上元灯节;我们村里各户须出多少银子?”
坐在他对面的周廉嗅了嗅茶水的味道;又放了下去;说道:“不急;等我亲家来了再说。”
沈家村三大姓;沈、顾、周;这位周廉论辈分乃是沈家大太太周氏的堂弟;而顾家老爷则是沈侃祖母的族中侄儿一辈。
顾家老爷说道:“那就等等。正好今年我打算修修宅子;老太爷是请不动了。老四你也是有大学问的;过来替我谋划谋划;我以五十金酬谢如何?不叫你白出力。”
五十金就是五十两银子;现在的沈侃不会搞错了。
“这可非我所长;你还是另请高人吧。”沈嘉绩笑了笑。
“请我好了。”沈侃主动毛遂自荐。
“木哥儿你还会修园子?”顾家老爷很惊讶。
打小沈侃就跟着沈嘉绩跑前跑后;大家都熟;兼且他小小年纪做事一向还算稳妥;所以在沈家村也算一号人物。
“我有一个绝技就是建造园亭;以往没有施展的机会。不过五十两太少了;请我至少得这个数。”沈侃边说边伸出了十个手指头。
“别听他吹牛;耍你呢。”沈嘉绩笑骂。
周廉也笑道:“小五你赌输了缺钱吧?修园子在咱苏南可不是小事;没有几十年的造诣能行?看看你的年纪;连盖房子都没见识过几次吧?”
屋里哄笑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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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2章 望族奥秘()
一百两银子在这时代算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对沈侃来说也是一笔巨款;所以他很想把顾老爷的一百两赚到手里。
面对大家的哄笑;沈侃浑不在意;说道:“诸位叔伯别笑;我既然敢毛遂自荐;起码该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吧?三人同行有我师。”
周廉大笑道:“好;好;有志气。那你就说说;咱们这些叔伯洗耳恭听。”
“那我就说了。”沈侃神色间一派好整以暇;“这人啊不能没有房屋;就像身上不能不穿衣服;而衣服贵在夏凉冬暖;房屋也是这样。有的厅堂高达数丈;屋檐伸出老远;看着非常壮观气派;然而只适合于夏天住;不适合冬天住。比如那豪门显贵之家;一进去往往令人感到不寒而栗;虽然显示出主人的权势;可房屋修的高大公洞;总会给客人一种不好的感觉。”
此言一出;大家伙都很惊讶;话虽浅白却非是胡诌。
周廉同意的道:“说得有道理;如主人家穿厚厚的皮袄;客人却衣衫单薄;当然失礼了。”
“继续说;继续说。”顾老爷急道;沈侃的话确实启发了他。
沈侃笑道:“小屋子贵在简朴;然而只适合于主人居住;不适合接待宾客。想造访寒门之人的家;受到屋里低矮局促的感染;会让人无忧而叹;即使主人能够忍耐清冷;但不好令客人也跟着孤寂清冷呀。”
“正是;正是。”顾老爷一拍大腿;“我家就是太简陋了;不是待客之道;是以老夫才打算修缮一下。
沈侃心中暗笑;继续说道:“我年少;所以能不拘泥于旧的规矩;每一处我都会亲自设计;别出心裁。当然兴建土木;最忌讳奢侈浪费;不光百姓人家应当崇尚俭朴;王公贵族也应该将节俭作为风尚;因为房子贵在精致而不是贵在华丽。”
“说的倒也不错;你果然大有长进。”沈嘉绩很是欣慰;“能否仔细解释下;什么是贵在精致而不贵在华丽?”
“想学耕田问老农;想学织布问妇女。”沈侃声音郎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懂得寒酸之事。私以为房舍应修的高雅有新意;大凡那些喜好富丽堂皇风格之人;其实并不是真的只喜欢富丽堂皇;而是除了添金装银外;根本不懂得标新立异。比如两个人穿了两件新衣服;一个华丽但样式普通的绫罗绸缎;一个布料朴素却样式新颖没人见过的款式;试问谁会引起众人的注意?所以我擅长的是既省钱又省力;即使有点花费;也比不上那些俗人雕镂粉饰的百分之一。”
“真的?小五你竟有此等能耐?那老夫绝不吝啬百金酬谢。”顾老爷眼睛亮了;谁不想少花钱又能装修的新颖别致?
沈嘉绩说道:“话是说得好听;可有真才实学?”
沈侃轻笑道:“不信尽可询问。”
反正他是铁了心的要做一名大明朝的顶尖园林设计师;凭此光明正大的赚钱。
顾老爷抢先问道:“老夫一直就颇为苦恼;我那宅子该怎么修;才能有气势?”
“顾老爷是说花园高低起伏的气势吧?”
“对;对。”
“嗯。”沈侃想了想;“房屋确实忌讳修造的如平原一样;不仅花园该高低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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