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爱东被提过来,诚惶诚恐地蹲在我们面前,眼睛迷惘地不知在看什么。姜小娄稳稳当当做在他面前的铺板上,伸手在他脑袋上啪啪拍了两下:“嗨,因了什么进来的?”
孔爱东说偷摩托,余音未落,早被赶过来助威的马甲踹了一脚:“操,再说一遍?”孔爱东守身如玉地说偷摩托。
谁的脚在飞,孔爱东啊了一声进了桌子底下,马上被马甲结结实实补充了一系列扁踹,桌子底下传出凄惨的叫声,在电视主持人义正词严的道白里显得空洞飘渺。
“强奸,是不是强奸?”姜小娄的表情显得流里流气的霸道。
孔爱东在这个原则问题上,表现得铁嘴钢牙,就是不认,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阿英有些手痒得憋不住劲了,跳下地把孔爱东拽出来,拿拖鞋底子左右开弓,一路山响着抽去,眼看着一张瓜条脸膨胀起来。阿英最后在他头顶狠狠拍了一下作为收势,气喘吁吁地问:“是不是强奸?”
孔爱东迷迷瞪瞪了一会,突然带着哭腔情真意切地申诉:“大哥我真不是强奸,我偷摩托啊我。”
缸子一直靠在被摞上观阵,偶尔鼓舞一下马甲和阿英的斗志,这时好象是找到兴奋点了,激灵挺起来:“偷摩托是吧,那就让你开够了摩托!马甲给他当会儿教练。”
看来这不是个新节目,马甲立刻会意地进入角色。他轻车熟路地指导孔爱东做了一个驾驶摩托的姿势,然后乖觉地站到不影响我们几位看官视线的位置上,不停地发布口令:“打火!拧把给油!声音,出效果,重来重来,大马力的!”
孔爱东马步蹲裆,悬空骑着虚拟的摩托车,一边做着技术动作,嘴里还嘟嘟呜呜地做着音效,一张虚肿的脸恐怖滑稽,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能别过脸去,还得陪着姜小娄他们傻笑,眼圈有些酸起来,不是完全同情那个外乡人,绝大部分原因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肖遥笑得愚昧,姜小娄笑得张狂,缸子笑得得意,阿英得笑欢快,其他那些人,似乎一律很兴奋,强奸的嗓子居然笑岔了音儿——终于又来了一个强奸的,还是外地人,他从此可以不是重点了。
孔爱东几次痛苦不堪地想直一下身子,都被马甲粗暴地制止了,扬言不好好练甭想拿驾照。
最后可怜的孔爱东不顾一切地瘫在地上,少不了吃许多马甲的拳脚。
孔爱东被马甲从地上打起来后,缸子同情地说开摩托也够辛苦的了,先看一会报吧。孔爱东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的颜色,马甲开始命令他面向墙壁的公告栏,坐在“空气马扎”上,举一张虚拟报纸,念起监规来。没有多长时间,孔爱东已吃不消,腿如筛糠,嘴里也不利落了,监规念得不成人声。马甲非常负责地监督着,不断纠正着他的不规范姿势,铺上的一群人也不断地提醒马甲:“往上提屁股哪”,“脚挪呢!”这时姜小娄或者肖遥就威胁马甲说山东做不好就你做,很有一些责任到人的管理理念,马甲也就更不敢放松对山东的要求,同时因为受到了领导阶层的重视,精神显得十分振作。
孔爱东开始不断地求饶,我看见他的后背渐渐渗过汗来,就用开玩笑的方式对姜小娄说:“这么半天,这一张报纸也该读完了。”言下之意是想替孔爱东解围,不想姜小娄混帐地说了一句:“对呀,你他妈怎么不知道翻面儿?”
马甲立刻给了山东一个痛心肘子吃:“翻面,看第五版!”
于是,我的提示又给“读报纸”的节目添加了不断“翻面儿”“换版”的细节,弄巧成拙,我明白好心未必干好事是怎么意思了。
光看过猪跑的人,不可能知道猪肉的味道。没试过“读报纸”这种“软刑”的人,很难理解当时孔爱东的感觉。后来缸子我们几个人以娱乐方式比赛“读报纸”的时候,我才知道真的很痛苦,是一种不伤筋动骨的毅力的较量,但没有人的毅力较量得过时间。
半小时后,孔爱东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一个山东大老爷们,突然,孩子似的哭起来,扑通瘫跪下来,嘴里不停地说:“我是强奸,是强奸,大哥你别让我看报纸了,我强奸啊,大哥我服了。”
形势马上缓和下来,马甲也松了一口气,拍着山东的肩膀说早招了何苦受罪?
姜小娄突然来了二次高潮,兴奋地把孔爱东招呼到跟前蹲下,前铺的四个人开始兴致勃勃地探究细节,在他们的不断引导下,孔爱东很费力地“交代”了自己强奸妇女的细节,淋漓尽致,纤毫毕现。接下来,让孔爱东反复操练,尽情模仿了几种女人叫床的声音,不外a、o、e几种,听得大家很满足,“小燕子”也在电视里叽叽嘎嘎傻笑着。
最后,姜小娄让孔爱东把下面那物取出来展览了一遍,阿英评价说“你这是从驴身上接过来的吧”,并喊躲在一边乐的“强奸”过来,也取出根子来,跟孔爱东比了一回美,强奸输了,被肖遥痛斥一顿不争气,喜笑颜开地提了裤,回铺去了。
孔爱东变得象一只小羊羔,机械又积极地配合着面前几个狂人,已经完全放弃了脸面,没有照顾尊严的想法了。
最后,姜小娄别出心裁,唆使孔爱东扎到监控器的死角里表演手淫,孔爱东小扭捏了一下,立刻被姜小娄和马甲喝扁了一通,最后面向观众,闭眼动作起来,在一片笑声里,我恶心地说:“姜小娄你们是不是变态啊。”姜小娄笑走了音儿:“有乐子不找,不太亏了吗?”
默片看得不过瘾了,阿英导演道:“山东嘴里喊着:见逼不操,大逆不道!大鸡巴一甩,操遍五湖四海!”众人大笑。
山东一边动作,一边急促地喊叫着。我也忍不住笑了几声,心想这帮狗日的!
孔爱东终于出了,姜小娄大叫:“拿手接着,接着!”然后命令孔爱东把手心里的“高蛋白”吃掉!
最后,姜小娄这个小混蛋意犹未尽地跳过去,拿根火柴把孔爱东的阴毛给烧了,看孔爱东捂着裤裆在那里乱跳着救火,一群人在浓烈的烧烤味里开怀大笑。
尊严底限被打破的孔爱东,委靡地在墙角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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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爱东被突击审查后的第三天,黄三到号里把他提走了,说是山东那边来“引渡”他回去受审,孔爱东走的时候,脸还肿着。当时我多了一句嘴,问黄三这小子到底什么案呀,黄三一边锁大门一边说:偷摩托。
第九节内战
孔爱东走后,强奸明显地有些失落。缸子他们丝毫没有对冤枉了“好人”感到内疚,只说“滚大板”那天的管教不是东西,诚心给山东上套儿,保准是山东刚进来时哪里开罪他了,所以找个由头让号里的人修理一下他。
下午牛哥接了起诉书,送起诉的正是我在法院的一个熟人,顺便转告我说家里正给我找律师。
牛哥是盗窃案,“拧门撬儿”,三进宫了,所以平时一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拿自己跟邓小平比。
这天一看起诉上给他打的案值“偏高”了,心情就很不愉快,抱怨家里没有“使劲儿”,谩骂公检法腐化霸道。缸子说了两句风凉话,弄得牛哥脸上无光,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地给了缸子几声好听的。缸子立刻就扑上去,和牛哥滚在一起,牛哥今天很威猛,口里叫着“豁出去啦”,脸红如猴屁屁,双眼也布满血丝。
这个时候就看出谁是哥们儿来了,阿英跟装了弹簧似的蹿上去,与缸子联手,很快就把牛哥干趴下了,鼻子淌着血,抹一把,恶狠狠地伸舌头把嘴唇上的血舔去,两眼依旧喷着火焰。
“还不服气!”一直观战的姜小娄看形势既定,上前补充了一个嘴巴。牛哥后退半步,喘着气,有些疲软。
缸子指着牛哥道;“看你也是多次犯了,鸡巴事不懂!”
牛哥一看事已至此,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都是多次犯,大家就都给点面子,这是互相的,你也别老拿我当卖白菜的!”那意思大概就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吧。
肖遥和我都扮了回好好先生,让大家互相多担待些。敷衍一通,矛盾暂时算过去了,大家继续捡豆子,心里却各自打上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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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豆子收得很早,吃了饭,前铺的几个一如既往地打起牌,后面的都“盘板儿”背规范,秩序井然。只有牛哥不时地下来溜达一圈,一会儿喝水,一会撒尿,明眼的都看得出来,牛哥有些诚心挑衅。
我看缸子他们一边耍牌,一边拿眼斜楞牛哥,似乎也在找一个可以继续压制他嚣张气焰的茬口。我担心一场内战依旧难免,没想到战争却在前铺先爆发了。
没注意是怎么开始的,光记得突然就听见姜小娄和肖遥吵了起来,姜小娄说:“操你娘的有梅花不出是吗?”
肖遥一翻白眼儿:“我根本就没注意还有梅花呢。”
“操你妈的,挺好的牌,都叫你糟践了,傻逼!”
“你不傻逼!?”肖遥怒目相向。
姜小娄马上跟了一句国骂,肖遥的手就扇了过去,在姜小娄的脸上奏响。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跳起来,撕巴到一处了。就为这么屁点事?
缸子和阿英嘴里咋呼着劝架,身子却不见动弹,我刚就近拉了一下肖遥的胳膊,一看这阵势,突然就没有搭理他们的心思了,恰巧看到缸子抛过来的一个复杂的眼神,那意思好象也是不要我掺乎,搞不懂。
姜小娄折腾不过肖遥,红了眼,趁肖遥把他从身下释放出来的当口,冲厕所里抄出一个白铁簸箕,红了眼地杀回来,搂头削向肖遥,我的心紧了一下,却见肖遥凭一股蛮力,抵挡住袭击,顺手夺下凶器,狠巴巴扔在地上,锵朗朗响成一片。
姜小娄自知不敌,突然热情地望着缸子和阿英:“C县的,让他一外地人折腾咱是嘛!?”言下之意:哥几个上吧!兄弟……不行了。
缸子和阿英这时已靠墙蹲在地上,听他煽动,也没动容,只为难地搪塞:“算了吧,平时都不错。”
姜小娄凶神恶煞地喊:“别操他妈啦,谁跟他不错,咱不早憋着办他了嘛!”
话既点明,缸子他们有些尴尬地恼意,更不上前。
姜小娄看大家都没有动作,象被扎了一刀的气囊,突然从坚挺状态就委靡下来,一屁股坐在铺盖上,脸色煞白,嘴里喃喃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怎么意思了。”说毕,眼就濡红了,那种无助和绝望的神情,那种从“权力”颠峰一下子沉底的悲惨状态,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我是在以后的时间里,才逐渐搞清各种奥妙的。缸子和阿英表面上和姜小娄沆瀣一气亲如手足,其实在心里根本不把他当个玩意,“姜小娄连我这蛋子都不如”,缸子在背后跟我说。缸子说他们捧着姜小娄这个傻冒儿,完全是拿他当枪使,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有时候把缸子和阿英都不当菜。阿英说:“哥们儿把他当人,他把哥们儿当鸡巴还行?赶刀刃上,不栽他栽谁?”
缸子曾经在背后跟我推心置腹地交流:“在里面,什么是真人头儿,自己先要有实力,压得住阵,还得有钱有脑子,会笼络人,把弟兄当人。要不,下面这些人表面上是怕你,遇见事了,没有往前冲给你搪的不说,再出来几个下绊子的就惨了。”
不过,那天肖遥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主动跟姜小娄讲和,说这样不值得,不就为一个梅花嘛。姜小娄也没精打采地表示“没意思”。
最后大家都显得有些生分了似的,死气沉沉熬到睡觉时间,各怀心事地躺下了。
第十节小恶霸的眼泪
转天一早,刚吃了囚食,卢管教就进了号儿,大伙赶紧木橛子似的靠墙排了一溜。
“昨天谁掐架了?”卢管教扫视着我们。
缸子稍一犹豫,往前迈了一步:“我。”
“还有我。”牛哥懵懂地跟了出来。
卢管教鄙夷地看了一眼牛哥,没说话,先左右开弓给缸子俩嘴巴,表示重视:“没记性是吗?这刚俩礼拜又犯病啦!”看来缸子是有前科的。
缸子态度极好地认错。牛哥在挨了一脚后也一个劲儿检讨自我。
卢管教接着训斥:“越来越升级了你们,玩个牌就算了,动手还抄家伙了,有本事你们当着我面再耍一回,砸死一个算你们有种!”我看到缸子和牛哥的表情怪异起来,原来卢管教说的是昨晚姜肖二将的那场内战,白做了替罪羊。
卢管教痛快地训斥了两个家伙一通后,又骂开了肖遥:“你他妈是怎么管的号儿,弄不了言声!”肖遥傻愣着,不敢答茬。
“你!”卢管教踢了牛哥一下:“一会收拾东西,一号!”然后对缸子道:“以后再逞逼能,我就给你狗操的挂上!”缸子孙子似的答应,偷脸跟我们挤了一下快乐的单眼皮。这小动作要是让管教扫见,代价将不可限量。
卢管教又借题发挥,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强调遵守管理规范的重要性。临走,把一封信扔铺上了:“姜小娄,你爸的,里面有50块饭票,看的出你爸也是一老实农民,你说你咋就不省油呢……”
卢管教前脚刚出门,姜小娄就欢快地窜过去把家信抓在手里。
缸子和牛哥因为被阴错阳差地“冤枉”了一回,共同的遭遇又使他们显得近乎起来。牛哥说咱这不是倒霉催的嘛。
缸子却说:“我当时就猜到是昨晚上的事,监控肯定看见啦,值班的早上能不跟卢管说?我想要是肖遥和姜小娄一认,就悬了,干脆我替他们顶雷了,没想到你牛哥也窜出来了。”缸子显然在说谎,把自己美化得义薄云天了。
肖遥有些歉意也弄不清是真是假,一边发烟一边说:“让你们俩替我挨整了。”
回头看姜小娄,竟然在那里眼圈红红的,簌簌下了两行泪,牛哥笑道:“姜小娄你也不用太感动。”
姜小娄带着哭腔道:“我感动你妈的逼啊。”
我说姜小娄咋了?
姜小娄把他爸爸给他的信递给我:“我爸写的,我看前边还没啥,就是老套子,让我老实呆着长长教训,可一看到后面,说今年市场操蛋,一斤菠菜才5分钱,我就受不了了,心里那个劲儿的。这50块钱,我爸就得卖1000斤菠菜呀。”
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心。听姜小娄说着,自己的心也不觉得动了一下,有些黯然。
缸子在一旁也触景生情念叨起自己老婆的不易,每天在饭馆给人家刷盘子,很辛苦,说如果这次能判的少,早些出去,一定老老实实过日子。
阿英说嫂子肯定等你吗?
缸子一副大度从容的神态:“一两年肯定等,十年八年还指望屁。要是判长了,别等人家提出来,赶紧主动跟老婆离,还能把面子挣足。”
牛哥也以过来人的姿态说:“就是呀,长了就没意思了,谁等谁呀现在,人等着,水门不一定等着,给你戴一摞绿帽子,更恶心。”
阿英想到媛媛了吧,听牛哥一论,不禁惆怅起来。(本章完)
第十一节打击谍报
没多会儿,卢管教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个瘦子,抱着铺盖。
“牛万里,操你娘的,不是告诉你收拾东西嘛!”一看牛哥还在那闲着,卢管教火了。
牛哥赶紧跳铺上搬铺盖,拉过铺盖,又从窑里抻出一个包,一并抱了,立在墙边待命。
卢管教领着牛哥向外去。牛哥跟大伙招呼道:“哥几个,再见啦。”
“你他妈省两句!”卢管教回头呵斥。几个人在后面轻声笑起来。
我们想起来新调换来的那个瘦子,正要回屋去看,瘦子却已经随肖遥出来,肖遥一指我和阿英那包豆子:“你先捡这个。”
“嘛案儿?”缸子问肖遥。
“跟鬼螃蟹一样,破坏电力,偷电线卖钱,让人抓了现案,安徽的。”肖遥说。我看见安徽的眼角青了一块。
这时候隔壁一号传来橙子的喊声:“小娄,安徽是调你们号了吧!”
得到证实后,橙子立刻宣布:“那是个谍报儿啊!早晨跟帽花儿把我给捅了,让我挨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