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峰无所谓地说:“我也就是摸摸底。在三监我管200来号人都没有敢乍刺儿的,一个小逼号房还能怎的?我从来就不信水大能漫过鸭子去。”
“谁是劳作呀?”
我喊毕彦进来。
庄峰骂道:“小逼长眼干什么的,撒尿使的?”
毕彦吓得不敢吱声,我楞了一下突然觉悟:“黄毛儿还不把庄哥东西放好?以后眼球勤转着点儿。”
毕彦手忙脚乱地把庄峰的被子和洗漱用具归位,庄峰烦躁地蹬他一脚:“这么没素质,缺调教啊,以后慢慢训你。”我觉得有些汗颜,好像自己没尽到调教小劳作的职责。从手下人的素质就可映鉴领导的水平啊。
庄峰对垂手候命的毕彦吩咐:“以后,啊,我和麦哥的饭,你打,被子、洗脸水,到时候都盯住了,落一个档儿先拿拳头提醒你。”
毕彦连连答应。
“滚!”庄哥一声令下,毕彦很快耗子似的在屋里消失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我感叹道:这才叫老大风范。
晚上庄峰给大家开了个短会:“麦麦是知识分子,你们不把他放眼里,我还就尊重知识分子,操,你们也算流氓?流氓能欺负知识分子吗?以后都给我规矩起来,规矩起来都好受,我不捏软柿子,谁不给我面子,绝对没他好果子吃!谁有心气你跳出来,把我砸趴了你是老大!”
“没错,监狱有监狱的规矩,以后咱都得捧着庄哥干!庄哥,不看广告看疗效,你以后看我行动。”老耙子站起来表态。
庄峰用手一点老耙子:“你过来。”
老耙子欣然前往。
到跟前,庄峰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俩嘴巴:“黄鼠狼跳舞,就你会出个别味儿?”
老耙子马屁没拍好,一巴掌拍马蹄子上了,心理落差一定巨大,当时脸色难堪极了,嗫诺道:“庄哥,我说的是心理话。”
庄峰喝退老耙子道:“你还多次犯?一点规矩没有,我说话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吗,你以为你是谁?”
我暗想,庄峰对老耙子的态度,跟我白天的汇报有直接关系,我没好意思直视老耙子的脸。
看到大家都很规矩,猫似的,有点默片时代的感觉,我心里又不禁愤愤地感慨:真是奴隶啊,来个狠的,就老实成孙子了,真是恶人还得恶人治。
*
我退下来后,日子比以前还好过了,豆子不用捡,每天享受的待遇也是元首级的,毕彦无微不至地被奴役着,照顾我和庄峰的生活起居,当号长时候也没这么爽过呀。
庄峰开玩笑地说,在监狱里面,你这样的叫高级学员,最牛逼了。
我说还不是托你福?
后来我的病好了,庄峰也没好意思安排我上岗捡豆子:“什么时候卢管问了,再说,反正他的话撂前面还没作废呢。”庄峰也是做个顺水人情。
我当然也不能装憨,不时给庄峰添置点吃喝抽的内容,我们俩干脆就伙到一槽子里吃了,钱都放一块,我以前的“伙”自动解散了,阿英自己吃牢食去了,不过有好东西时,庄峰还是很开面儿,主动从我们的堆儿里给他分点。
我在经济上,其实有些占了庄峰的便宜,庄峰的帐户上比我钱足。我不好意思的时候,庄峰就骂街,说我假惺惺,“臭老九思想”。
“——在一块混嘛,就别算计那么清楚,哥们儿之间不能提钱,提钱就远了。”庄峰的钱都是朋友送的,那些朋友很给他“盯”,不断有钱进来,庄峰说那些都是开发廊歌舞厅饭店游戏厅的,平时他很罩他们,他进来了,谁要缩头,将来出来就是一笔帐。
这些人叫做“托屉的”。
庄峰的案子定性为“寻衅滋事”,就是收保护费不果,找人家麻烦惹出来的,这个罪到顶五年刑期,庄峰轻松地说他也就弄个拘役,一年以下。
“咱有人。”他说。
第二节杀一儆百
大家对庄峰都加着小心,但还是有撞到枪口上的瞎家雀。
庄峰对2号实行独裁统治的第一个早上,老耙子和强奸的被子就被扔厕所去了,放了一整天,白天如厕的人也不在意,或者有意为之,弄得被子上溅水溅尿的,一展开全是地图。
被子的事,尤其对老耙子,庄峰气很大:“操你二大爷的,你进来是一回两回了吗?一个鸡巴被子叠不规矩,跟牛粪似的!不嫌给多次犯丢脸?”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晚上给我练!”庄峰一句话,让老耙子和强奸折腾了仨小时,一晚上少说叠了80次被子,最后那两床军被都快熟了,不过还就是见效,一老一少的被子最后叠得跟豆腐块似的,见棱见角,赏心悦目。
我想俩人那个晚上肯定睡得特实在,都快累神经了呀。
欢了毕彦了。庄峰给了他一任务,在边上看着,谁的被子没叠及格,就奖励一个嘴巴,到最后老耙子和强奸也富态了,脸肿得气死八戒,刽子手毕彦也累了,无变化的简单劳动带来的枯燥感,冲淡了折磨别人的快乐,甚至打别人嘴巴对毕彦来讲,逐渐已经变成了对自己的体罚。
庄峰安排完任务,就招呼阿英、肖遥我们几个一块打牌。
庄峰跟我和阿英使了眼色,大家一起对付肖遥,到老耙子他们收工时,肖遥已经输了二百多块钱,开始押方便面了。
我心里有些不忍,对庄峰说:“庄哥你困不?”
庄峰把牌一扔:“不打了。”随手给肖遥扔了一盒红塔山:“你输了不少,没烟抽了说话啊。”
“谢谢庄哥。”肖遥说。
我知道,我要不提议收摊儿,肖遥在输掉最后一袋方便面之前,还真不一定敢说不玩了。
肖遥灰着脸上厕所大便了,庄峰小声说:“傻逼一外地的,开个浪车跑C县撞人来,到这里了还活得挺淤,不放他的血放谁的?”
我说用不了几天他也该判了,庄哥你甭跟他较真,不值,他不就一傻逼嘛。
“看我心情吧”,庄峰说,然后喊毕彦:“黄毛儿!铺被!”
毕彦飞过来把我和庄峰的被子铺好,又讨好地问:“庄哥还洗脚吗?”
“洗你妈逼呀。”庄峰几下把衣服脱了,只穿一件内裤,走到铺南头儿,站在铺上,腆着裆隔空喷射,往厕所里哗哗一通好尿。我们都看着庄峰的脊背,那上面文着一条凶猛的下山虎,活儿做得很棒,栩栩如生,几个人低声赞叹着。
庄峰一边抖着黑糊糊的小便,一边回来,我看到蒋顺志下意识抹了一下脸,可能是溅到了秽物。
我说庄哥你那虎做的真漂亮。
庄峰兴致很高地喊老耙子过来:“老逼进去这么多回,没上个活儿?”
老耙子臃肿个脸笑道:“我这操行的,谁给咱上,上活儿的都是大哥级的。”
“别你妈不懂装懂了,身上有活儿的就是人头儿?好些刚摸针的犯人,没出师就敢给大哥们往身上刺?拿谁练手,找鸟屁呀!你看那监狱里出来的,身上弄一龙跟皮皮虾似的,弄一虎跟猫似的,弄你妈一老鹰还没鸭子精神的,还跟外面人臭摆呢,其实在里面都是鸟屁!让文身的给琢磨了,拿你练手艺哪!”
老耙子频频点头:“是那意思,是那意思。”
庄峰一边让我摸摸他的老虎屁股,一边说:“怎么样,看着跟雕刻似的,其实倍儿光溜吧。”
我说还真是的,我原来以为能摸出疤来呢。
“老耙子,把衣服脱了,我看你让人家练过手没有?”庄峰有些凉了,往被窝里钻着,一面吩咐老耙子。
老耙子媚笑着说:“庄哥,我身上啥也没有,就光棍一根儿。”
“哪那么些废话,叫你脱就脱!”
老耙子不敢违抗,一边往下扒衣服,一边导游小姐似的介绍着:“庄哥你瞧,真没有。”
庄峰看也没看他一眼,脸朝里躺好了,舒坦地呼出一口浊气。
老耙子没劲地拉上衣服,灰溜溜回去了。
*
庄峰因为有强大的经济后盾,又深谙拉拢腐蚀之道,跟卢管以及其他几个重量级管教的关系都很亲密,庄峰在号儿里专横跋扈就显得肆无忌惮。
一天强奸捡的豆子不合格,被管劳作的管教退回来返工,还甩了一句:“庄峰你他妈是怎么把关的?”
庄峰在院里先把阿英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现在他负责质检。
阿英窝着火,上去就撒疯一般狂踹强奸:“操你妈的,带累我挨骂!”
强奸倒在水泥地上,哎呦妈呀地求饶,庄峰气哼哼进屋了,一会毕彦传话叫强奸端一盆豆子进去:“庄哥有请!”
强奸赶紧弄了一满盆豆子,战战兢兢地进里面去。
庄峰照强奸肚子就是一个扁踹,强奸啊地一声倒地,豆子天女散花了,滚成满地的红珍珠。
“胆儿肥了你!敢给我耍花样,今儿我一回叫你长够了记性!”
我给强奸卸劲儿:“赶紧把豆子攒起来,边上老实挑去。”
强奸带哭腔答应着,屁滚尿流地在地上往盆里捧豆子。庄峰喊阿英:“萝卜英你也别外头装逼,把豆子给他拎进来,今天他啥时候捡干净了,你就陪他到啥时候。”
阿英拎袋子进来后又气愤地给了强奸一脚。
庄峰说:“那个管教算个鸡巴,楞敢呲我一口,要在外面我不弄个傻狗干死他!”然后又转向大家:“为点逼豆子让我栽面!谁不让我舒服,我就让他一百倍补偿!”
强奸突然看着那个口袋说:“庄哥,庄哥这不是我捡的那袋呀,我那袋上做了记号了。”
阿英立刻捎了他一个耳光:“操你妈不是你的谁的,我还冤枉你怎么啦?”
庄峰的鹰眼望着阿英:“是不是他的?”
“错了我把豆子全吃了。”
“行了,你先捡着,再争嘴我把你牙掰下来,你信不信?”庄峰对还要争辩的强奸说。
强奸说庄哥我信,说完委屈地扒拉起盆里的豆子,返二回工。
阿英说:“再捡不干净我让你活不过今晚上。”
庄峰说阿英你先别黑嘴,你以为这就没你事啦,先给我蹶会儿,控控水,强奸捡完这盆豆子你再起来!
阿英窘迫地望了我一眼,那意思是要我给求个情。我知道庄峰的狗性,也不找那个没趣,同时想:阿英你小子总欺负别人了,今天也该蹶一会儿败败火,尝尝在大家面前没面子是什么滋味了。
我劝导道:“阿英你就蹶会儿吧,都赖你没有把好质量关,让庄哥白挨帽花一顿呲儿。”
阿英哭丧个脸,把屁股拱了起来,两手垂着,脑瓜朝地控开了“水”,控了一会,阿英瓮声瓮气地催促强奸:“你傻逼要是诚心磨蹭,看我回头不刨平了你!”
我和庄峰全乐了。
强奸还算争气,不到一小时就把一盆豆子复查完了,又挑出俩大捧杂质来。
庄峰说:“阿英喘口气,验验。”
阿英一屁股坐盆边,一边活动着腰,一边很快就从盆里又找出一个半拉的豆子,就近扇了强奸一个嘴巴:“一个啊。”
过了一会又是一个嘴巴:“俩。”阿英把一个很小的红豆皮举给强奸看。
我看阿英有些鸡蛋里挑骨头了,就说行了吧阿英,让他赶紧捡吧,那边还一口袋呢。
没想到庄峰一摆手:“不用捡了,明天把这盆干净的倒浮头,盖个帽儿,一糊弄就过去了,劳改队里混出来的,这点技巧再不懂就得了。”老耙子在那边赞许地笑了一声。
强奸感激地连说庄哥谢谢谢谢庄哥。
庄峰轻描淡写地说:“算了,我也不收拾你了,把捡出来的杂碎吃了。”
强奸以为庄峰在拿他找乐,做着滑稽的可怜相说:“庄哥我牙口不好。”
“吃了,全吃了。”庄峰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别等我费事啊。”
强奸还有些犹豫,阿英欢快地催促:“耳朵焊死了?没听庄哥说什么是吗?”
毕彦弯腰就抽,连着四五个嘴巴之后才说明来意:“吃!”
我禁声了,我明白自己的分量,庄峰不会什么事都给我面子。我就那样默默地看着,看着可恶的强奸可怜地把一捏豆子送进嘴里,一会瞪眼一会挤眉地往嗓子里压迫。
“给他水。”庄峰说。
毕彦马上从厕所接了一缸子子水来,塞给强奸。强奸饮口冷水,细脖儿一抻,咕噜一声,第一口杂豆终于顺进去。
“吃。”庄峰冷冷的声音毫无商量的余地。
强奸吃到第四口的时候,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庄哥?”
“吃。”
毕彦踩一下强奸的脚尖:“快吃。”
强奸咧着嘴,抓起一大把杂豆,嘴里带着绝望的呜咽,囫囵地吞咽着,一边用冷水往下送。阿英在旁边看着,表情肃穆,没有象毕彦一样兴奋。其他人都麻木地观望着,开始还有人笑,后来都沉默下去。
脚边的杂豆已经少了一大半,强奸把头靠在墙上,痛苦地说:“庄哥,我真的饱了。”
庄峰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空水盆向他头上猛砸下去,生塑的水盆卡啦一下碎了,破茬儿在强奸的脸上划出两道血痕,强奸妈呀叫着搂住了脑袋。庄峰一弯腰,抄起“棉拖儿”,在铺上欠着身子,疯狂地向强奸的手上头上盖去,嘴里卷着强奸家的所有女性亲属,连户口本以外的都不肯放过。我惊讶地以为庄峰是不是真“疯”了。
强奸刺猬似的团在一处,不敢躲闪,更惶论反抗。只藏着滴血的脸,在裤裆里一个劲哀求庄哥大发慈悲。毕彦还在一旁激动地给庄峰援脚,不停地踢打着庄哥够不找的部位。
我说庄哥算了算了,别把自己气个好歹的。
不知是我的体贴起了作用,还是庄大哥真的累了,庄峰总算踹着粗气住了手。小毛孩子毕彦也消停下来,嘴里还不闲着:“让你傻逼给庄哥找麻烦!”
“给我添堵我能让你好受?!”庄峰的总结很有力度,我想,当时屋里的所有人都会有触及灵魂的感受。
后来有一天,阿英偷偷跟我承认,那包豆子其实是他捡的,顺手栽给强奸的。我说千万别让庄哥知道影儿,不然他可不给你面儿。
一直到我从C县看守所被升到W市局,2号监室再没有一包豆子因质量问题被打回来。
第三节鬼子进村及其他
庄峰这个混蛋是典型的流氓,这不仅表现在他残无人道的铁碗统治上,在讲究哥们儿义气方面,也绝不含糊,可为标榜。
在不侵犯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庄峰对“知识分子”还是尊重的,这一点在我身上体现得很好。对那个趟着脚镣的武当,在了解他的案情以后,庄峰也很开面儿,不时给二哥扔过两棵烟,有吃不了的东西,除了小劳作毕彦,一般也赏给武当了,武当很知足,背后跟我说庄哥很象真流氓。
后来“鬼子”进村后,庄峰获得了一个淋漓表现的机会。
鬼子叫陈国军,一张小品演员的滑稽脸儿。这小子被塞进来的时候,是接近年关的一个凌晨。当时我们都醒了,庄峰一搭眼儿,就乐了,小声对我说:“你审审他,别客气,这小子是我小弟,先考考他。”
鬼子迷惘地抱着一床破军被,在门口愣神儿。
我懒洋洋地招呼他:“新来那个,过来。”
鬼子一瘸一拐颠过来,礼貌地叫一声“大哥”。
我一听口音就用东北话问了:“哪疙瘩的?”
“梅河的,大哥你也东北人?”鬼子的东北口音很重,“人”还念“淫”呢。
“我西南的,别乱认干亲啊,瞎套乎啥你?叫啥?”
“陈国军。”
“败了吧?”
“……大哥我没懂。”
“掉井里你就懂了,跟共军什么关系?”
“共军,共军不认识。”鬼子话一出口,庄峰在底下狠蹬了我一脚,乐的。
我继续问:“嘛案?”
“填的抢劫票。”
“大过年的,进来舒服?家里有人管吗?”后一句是跟庄峰学的,进来人问一问“家里有人管吗”,没人管的就是穷皮,再摊上一受罪脸谱,在里面肯定混不出样来,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看不着“人头儿”的好脸色,通俗的说法叫“不得烟儿抽”。
鬼子说:“就我老婆在这里,也顾不了我了。不就是想年前整俩钱回家嘛,没玩好进来的。”
“第几次?”
“头回,大哥多关照。”
我突然想起在13号时伟哥说的话来,一下子有些感慨,顿了一下,我模仿伟哥的版本说道:“关照?谁他妈关照过我呀,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