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三太立刻说:“我以前跟你这么说行吗?轮到自己干,倒对付开了。”
小杰一下子就找到了出气筒,立刻把怒火转嫁到门三太头上,抓起一块大蜡砍过去:“你老逼作死?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我了?”
胖子一扒拉小杰脑袋,象厨师随手扒拉过一个茄子似的:“哎哎,先说你这活,赶紧改啊!耽误生产你负责!”
小杰假熟脸地一笑:“行啦弟弟,人家老李都不说话,你管那闲事干吗?得过且过呗,谁还能干一辈子这个?”
李双喜正走过来,马上说:“谁说我不管啦?胖子说错你了怎么着?出了质量问题,谁发现了都可以管你!在这条线上,柱子、门三太都是你师傅,他们谁说你你都得听着。”
胖子又一扒拉小杰,把他扒拉得一侧歪:“哎,李哥说的听清了没?”
小杰眉头铁锁,一脸的迷惘和不忿,冷笑着点了几下头,很不服气地应和着。等胖子一转身,他立刻怅惘地吟哦道:“唉,虎落平阳啊。”
胖子再一转身,脸上已经挂着怒火的光芒,起脚就把小杰从座位上蹬下去,小杰叫:“胖子你干什么?有这么逗的么?”
“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啦?”
“门三太,他说什么了?”
门三太踊跃地说:“虎落平阳,这哥们儿说虎落平阳啊。”
小杰抄起一扎花线就要抽多嘴的门三太,结果先被胖子揪住脖领子,拎着就地转了一圈,小杰没有丝毫和胖子战斗的信心,晕头转向地给自己找台阶:“弟弟别闹了,别闹了,我说着玩哪,咱谁跟谁?还叫起真来了?”
“别你妈光屁股推碾子、转着圈丢人啦!谁跟谁呀,你他妈算哪门那店儿的?”胖子一把推得小杰一个趔趄。
何永叫道:“砸死丫的,屁眼大亨加谍报,坐牢带着避孕套。”
高则崇赶紧过来说:“先干活吧,工区就是生产第一,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解决,回去再解决。”
胖子撇了下嘴:“护短是吗?刚当组长就跳出来给自己组员说话了?回去谁管,你管?”
“我管,我管还不行么?”
“嘁!你想管还不成哪,他的问题大了,派出所管不了啦——得转刑警!”胖子用里一推小杰的脸:“干活去!回了号儿给你过堂。”
何永严肃地警告说:“你现在可以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小杰懊恼又无奈地坐回去,狠狠地瞪了门三太一眼。
“麻利点儿啊,别以为自己还是大爷哪!”李双喜冲小杰喊道。我笑了一下,这话外之音好象在说:现在的大爷是我!
小杰的一天,无疑是郁闷不堪的一天。晚上收了工,龚小可叫我过去,帮他测一下监规,刚考了两条,何永就揪着小杰过来了,霍来清也兴致盎然地跟了进来。胖子笑道:“我差点把这个茬儿忘了。”
小杰挣开何永的手,跟胖子说:“你管管他们,也太疯了。”
胖子起身就一个嘴巴给过去:“操你妈的,你以为你谁呀!你现在就是一鸟屁,大黄完蛋了,你那屁眼谁还稀罕?”
“操,胖子你也跟他们瞎说呢,大黄跟我没事儿,靠的就是一个钱。”
小杰的话音未落,背上先挨了霍来清一个肘击:“屁眼!先说林哥的事儿是不是你谍的?”
小杰往前栽了一下,叫屈道:“天打五雷轰啊,我跟林子有什么仇?”
何永照他屁股上狠踹一脚,霍来清跟后补充,小杰连连受力,失去平衡,倒在胖子脚下,旋即被胖子的大脚踩住:“你有什么证据说不是你谍的?”
“我在那段时间没见过管教啊。”
“那你就不会写匿名信?”霍来清在他小腿肚子上跺了一脚,小杰大叫起来。
“哎呦哥哥们,那事儿也就日本儿干的出来,别人谁有那么蔫坏损?你们真冤枉我啦。”小杰挣扎着往起爬,被何永又踩趴下了。
何永笑道:“那龙哥吃小猪,你干嘛把猪毛什么的都给倒腾出来?怕葫芦肥大了?”
小杰哭笑不得地央求:“饶了我吧弟弟,什么好事儿你都给我安排呀?”
何永连踹几脚,一边委屈地落实道:“我栽赃是吗?我栽赃是吗?”霍来清也合伙上去,把小杰踢得在地下乱滚,屋里几个人笑着给他俩加油,说小杰这样的,早该灭。
胖子看何永两人住了脚,就叫小杰过来,蹲在自己面前,小杰咧着嘴,乖乖地蹲过去,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地,全然没有了做杂役时飞扬跋扈的风采。
霍来清还在旁边摆着架子,模仿李小龙的经典造型,嘴里“呕哇呕哇”地长叫着。
龚小可和我相视一笑,至少当时,我对小杰是没有同情可言的。
胖子拍着小杰的脑壳,蔑视地说:“屁眼,以前那耀武扬威的劲头呢?”
小杰轻声央求道:“兄弟啊,以前我也没跟哥几个太过头吧,现在哥哥都这样了,弟弟就算不照顾,也别计较我那么多啦。”
胖子一脚把小杰蹬了个仰面翻白儿:“去你妈的吧,你配我计较吗?”说完,让霍来清把门三太和方卓喊进来。
门三太和方卓来了。胖子说:“今天给你们个机会,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屁眼在这里哪,你们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想操屁眼也支持!”何永笑道。
门三太啪啪在小杰脑门上拍了两下:“你这样的,欺软怕硬,早死早超生吧。”小杰刚一瞪眼,立刻被胖子扇了一个嘴巴:“还不服气是吗?再不老实,我就把苦大仇深的弟兄都叫来,看你还活得过今天晚上不?”
小杰抹下脸,不说话了。
霍来清催眠着方卓:“想想啊,他以前怎么对你?今儿这屁眼就是一出气筒,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方卓望了小杰一眼:“我还没那个瘾,外面一大堆活哪。”说着就想走,被何永一把拉住:“操你妈的,你还是人吗?有仇不报非君子,他以前那么整你,就算了?”
“没意思。我打他一顿管什么?我不还得干我的活?”方卓麻木又清醒地说。
胖子怒道:“真他妈死狗扶不上墙!今天你不漂漂亮亮抽他一嘴巴,我非把你抽飞了不可!”
正说着,李双喜闻声进来,笑道:“开批判会哪?”然后恶狠狠给了小杰一脚:“花线烫完了吗?”
“还剩不多的。”
“带回来了没有?”
“我明天一起干,这点儿活难不倒我。”
“啪!”李双喜豹眼圆睁,起手一个堂皇响亮的大嘴巴,小杰一歪头的工夫,另一侧的脸上被何永着实地鳃了一拳!李双喜骂道:“你牛逼是吧?洗脚水冲咖啡,你跟我玩特色是吗?”
霍来清用膝盖猛地一顶小杰的屁股:“黄鼠狼跳舞,你还另个味儿的!”
何永一拳打去:“蝎子屎独(毒)一份啊!”小杰头昏眼花地晃了一下,马上又挨了他一拳,嘴里还是念念有词:“白屎壳郎你配不上对儿呀!”
胖子好象担心话都让他们说绝了,赶紧怒冲冲一拳捣向小杰的胃部:“黑马白鼻梁,你格色!”
小杰在一堆快嘴快拳的攻击下,终于抓个空挡,倒在地上了。
“别打了,别打了。”小杰哀求着叫停。
“别打了?”李双喜反身抓起长把笤帚,疯狂地向地上打去:“操你烂屁眼的,你当起裁判来了?”
小杰乱叫了一通后,何永笑道:“李哥,行了,别累着您,咱给娘的来个港式的,让他探井!”
霍来清立刻吩咐小杰起来,两腿叉开,弯腰背手,头顶钻地,摆了个威武的造型。
胖子吩咐屋里的泡茶,招呼老李坐下。霍来清跟何永也点上烟,坐在旁边的铺上看着小杰乐。
李双喜喝退了门三太和方卓,让他们赶紧去干活儿。
我捅了一下龚小可:“继续,41条。”
龚小可从乱糟糟的气氛里回了下神,犹豫一下小声背道:“积极参加政治学习,自觉阅读有关政治书刊,紧密联系实际,勇于认罪悔罪,加速思想改造。”
“30。”
“按规定时间听广播、看电视……”龚小可刚背了半句,霍来清叫道:“屁眼!别动!”原来小杰受罪不起,身子开始晃悠起来。
胖子暴躁地顺手把手里的茶水泼向小杰的脑袋,小杰号叫一声,身子失控,扑在地上,屋里一片笑起。李双喜紧喝了几口水,站起来道:“今天还得鼓捣鼓捣你,剩活儿不往回带!不修理一个狠的,以后就没法管理啦!”
说着,过来把小杰一把薅起来,噼里啪啦抽了一通嘴巴,直到小杰的鼻孔里流出血来,才一脚踹他到墙角去,叫他用墩布擦,小杰萎靡地踌躇着,何永早按耐不住,窜过去抄起墩布,照他脸上一顿猛搅,弄得小杰一张脸黑红花乱,一个劲往地上呸呸啐着嘴里的秽物。
李双喜说:“何永,问问他以后怎么办?”
何永拿墩布往小杰脸上一扫:“以后怎么办?”
面对这么一个笼统的问题,小杰懵懂地答道:“好好办,好好办,李哥。”
何永笑着曲解道:“李哥,他说好好办你。”大家都笑起来。小杰免不了又吃了李双喜几老拳。
这时小杰的原劳作宁宁探头说:“胖哥,李哥,高组说叫杰哥回去呢。”
李双喜说:“呸,谁的高(祖)组?你咋不直接叫他祖宗?”
何永笑着招呼宁宁:“小屁眼,你也进来,跟大屁眼表演一个顶级!”
胖子一挥手:“让他滚吧,回去告诉你祖宗,就说以后屁眼杰除了睡觉,就在这里汇报工作了——顺便告诉他,他还别牛逼,他算个鸡巴呀!还上我这屋里提人来!”
宁宁红着脸退了出去。小杰试探着说:“李哥,我以后肯定好好干,我先回去行不?”
李双喜啐了一口道:“劳改队不讲以后,以后都出去了。这里就是有一码清一码,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也威风够了,好不容易犯到哥几个手里,我说放你一马,还得问问兄弟们哪,你不给弟兄们面子,我还得给哪,是不是,哥几个?”
胖子说:“就是得给你上一课,让你明白什么叫恶有恶报。”
“让你知道什么叫拉清丹!”何永的脚尖飞快地挑在小杰的屁股沟上,把小杰激动得蹦了一下。
霍来清兴奋地又来了灵感:“对,让逼的扒了裤子,咱看看经常挨操的屁眼是啥样的。”
胖子挥手道:“打住吧先,日子长着哪,今天别倒了我胃口吧,屁眼!去墙角蹶半个小时,然后滚蛋,以后回来干完活儿,立刻给我过来报到,别等我想你了主动找你门上去!”
小杰赶紧答应着到墙角去拱起屁股,过了一会,突然讨好地说:“弟弟,哪天我跟你聊聊,我觉得咱之间好象有误会啊。”
“聊我这勺子!”胖子愤怒地把桌上一个空罐头瓶砍过去,砰地砸在小杰高起的屁股上,落下地,当啷做响,居然没有碎掉。
那罐头瓶的清脆的响声,从我心里敲打出一个声音来: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还要把小杰怎样呢?
第十一节类型人物
李双喜陪着胖子在这里跟小杰闹得不可开交,没料到自家的后院却正在悄悄地起火。
傻狗在何永等人的不断挑拨下,逐渐“觉悟”了,开始认识到自己跟李双喜混在一个槽子里吃喝是有些亏本的组合,其他合伙人不这样想,是因为他们没有争取到李双喜以外的背景。
傻狗的这个背景自然就是二龙。
傻狗和其他新收不同,因为二龙的关系,他可以跟“老收”们自由地交流、玩笑,而且几个杂役、组长也都不明目张胆地难为他,当然,他从那些人身上,也不会得到任何尊重。
邓广澜和崔明达似乎很“喜欢”傻狗这种类型的,说他没有心眼,好玩儿,并且单纯地生猛,闲时是个好宠物,忙时就是杆硬枪。二龙把傻狗空闲下来时,广澜和崔明达也会临时用用,拿他找些乐子,傻狗也极尽逢迎,尤其很能跟崔明达联络,有什么“知心话”都找崔明达沟通,崔明达拿他开涮,他也一脸高兴的样子。回了号筒,他眨眼工夫就跑崔明达屋里去了,李双喜好象也乐得自己一伙里面的人跟上层多沟通,他好象以为这样更利于和二龙阶层打成一片。
老三、关之洲分别跟我私下交流过,都认为傻狗跟何永其实有得一拼,一个是靠主动作践自己取得别人的好感,一个是舍得自己被作践去迎合别人的胃口,当然这个别人必须是对自己有用的人,是有能力控制他们和给他们好处的人。
相同的是,这两个家伙都不是傻子,他们都懂得怎样生活得比蔑视他们的人更好一些的道理和技巧,并勇于去付诸实践。那些蔑视他们的犯人,往往得不到他们能享受的待遇,所以对他们又在蔑视之上多了一些嫉恨。
我却偷偷地想,这俩家伙,其实是另一个层次上的老三、日本儿和李双喜,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沦落沉默,总会有人喜欢利用他们,就象总会有人鄙夷他们一样。
关之洲说:“他们和小杰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出卖的东西不同而已。”
而这些人互相之间又看不起对方。老三和日本儿是个典型的例子,现在傻狗又开始看不起李双喜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再通过巴结李双喜获益了。在葫芦架下,李双喜不在跟前的时候,他可以对任何人表露他对李双喜的轻蔑,他知道没人会告诉李双喜去,李双喜是没有朋友和死党的人,象其他同类型的家伙一样,这种人不会有过心的朋友。
崔明达、广澜甚至二龙,对傻狗的招摇和肆无忌惮的诋毁老李,保持了很宽容的态度,其实已经是某种纵容。可怜的是,李双喜对此好象一无所知。他沉浸在自己由一个“劳犯”逐渐升级到杂役的欢乐中,一时还不能自拔呢。
傻狗对李双喜或其他人的诋毁,当然不足以造成实质的伤害,但很显然,二龙需要利用这种氛围来抑制别人形象的提升。李双喜或者老三这样的人,只能为他所用,却不能让他们有功高盖主的一天。
这些原委,起起落落的老三,看得算比较清楚了,私下跟我聊起来,也是满含鄙夷、无奈和自嘲。
老三说:“我为什么急着减刑?先心里塌实不说,关键是以后就没必要再争了,等过了年,广澜又要找位置了,我就可以心甘情愿地退下去,给他腾窝,到时候,皆大欢喜。现在这批没减成,年后就还要争下去,到时候,广澜也不能没有位置,目标估计也就奔我和李双喜两个人下手了,日子能好过吗?”
老三总是顾虑太多,已经好久没跟我聊那些轻松的话题了。内忧外患的老三显得有些苍老了似的。他当初的活跃劲头好象都转移到李双喜身上去了。
内忧外患的老三显得有些苍老了似的。
他当初的活跃劲头好象都转移到李双喜身上去了。
李双喜现在跟小杰膘上了劲,一来他看准了小杰是个“政治”的牺牲品和失败者,二来胖子这一批人所表现出来的单纯的斗争热情也让他感觉可以把他们拉拢到自己的势力之下,所以他积极充当了痛打落水狗的领袖人物。
小杰身上的伤几乎每天都要补充一些新内容上去,小杰的精神状态已经萎靡不堪,似乎还剩了一根神秘的丝线牵着,没了那根丝线,他就要掉进崩溃的悬崖了。现在,连傻柱子、门三太也动不动就拿他找把乐儿,他除了装聋作哑忍气吞声,不敢有别的作为,因为一旦他“有作为”,就马上会招致更大范围的攻击,李双喜也必定要把所有责任都派到他头上。
每天,回了号筒,小杰都免不了带些活儿,忙完了,如果不过子夜,就要到李双喜或者胖子那里去报到,接受他们那个临时委员会的批斗。我有幸观摩了几次,前一次看见何永兴冲冲地让他交代“兔子问题”,并且被扒光了衣服,让他展览背后的“龙羊”,展览屁眼,展览鸡巴,我看见小杰的背上已经被打得青紫缭乱,而且有不少破烂的伤口,这种伤痕虽不够惨不忍睹的等级,但我的心也软了一下